赎罪

2010-05-14 17:29刘振涛
故事林 2010年11期
关键词:梅子

刘振涛

一、陷入黑暗

午夜过后,梅子下了夜班,和两名女同事走出公司大门。没多久,三人发现身后有人跟踪,她们吓坏了,这是条很僻静的路,距离出租屋还要走很长时间。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们隐约看出那是三个男人在不紧不慢地跟着,梅子和同事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慌乱地奔跑起来,后面的脚步声同时也急促地跟上,这让她们更加恐惧,慌不择路地向前跑着。

梅子今天穿了一双高跟鞋,没跑多远,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崴了脚的梅子轻轻地“啊”了一声,忍住痛一瘸一拐地往前跑。那两名同事在前面犹豫了一下,看三个男人已经逼到梅子的身后,不得不扔下梅子消失在夜色中。

三个男人喷着酒气把梅子围在中间,梅子抱着头尖厉地刚喊一声“救命”便被捂了嘴,他们粗暴地把她拖到路边,掀起她的裙子蒙住她的头,扯下她的内裤……

三个男人发泄完兽欲起身走了……

梅子的两个女伴跑回合租小屋后,便抓起电话通知梅子的男友炜君,谁知炜君却懒洋洋地说一会就去。两人急了,说梅子要出事了你怎么这样不关心啊,你不去我们就报警了!可能炜君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说马上打车去,两人这才有些放心。

当炜君赶到时,他看到梅子紧紧地抱着发抖的肩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呆呆地坐在地上,炜君顿时心头一震,什么都明白了。

炜君呆立了一会,才慢慢走上前。看到炜君出现时,梅子嘤嘤地哭了,满以为男朋友会把她抱在怀里,可炜君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问:“她们都跑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能跑?啊?”

梅子抬起头,透过泪眼,看到炜君责问的逼人目光,她把头低下,哭得更厉害了。

炜君笔直地矗立在梅子面前,烦躁地问:“是几个人?你能认出他们吗?”

梅子点点头:“是三个人,他们化成灰我也认得。”

炜君缓慢地点着头,看着黑夜。

梅子求助地看着他的脸:“我腿麻了,扶我起来好吗?炜君,对不起……”

炜君不知在考虑什么,没有反应。

梅子似乎明白点什么,黯然无语。她用胳膊支撑起身子,可没能站起来,又一屁股坐在地上,说:“我好冷,把你的外衣给我穿一下好吗?”

炜君好像作出决定,看也没看她一眼说:“你等着,我去找车,送你去医院。”

“不要扔下我,我怕。”梅子恐惧地看着以往呵护备至的男友。

“别怕,我马上回来。”炜君冷漠地说完,决绝地消失在夜幕中,再也没有回来。

一会,梅子听到脚步声,以为是炜君回来了,她抬起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竟是那三个混蛋又回来了!

那其中的一个说:“我们躲在暗处根本没走,想看看你会怎么样。你能认出我们是吗?”

梅子用双手向后面移动着身体:“不、不,我不认识你们……”她的眼睛急切地搜寻着炜君离开的方向,可她绝望了,她凄厉地高呼:“救命啊……来人啊……”

三个男人对了下眼色,一起扑上去按住梅子。有个人声音有些发颤地问:“要不别……有点太残忍了……”

另外两个恶狠狠骂道:“你想死啊?我们还不想死呢!”说完,两个手指用力插进了梅子的眼窝里,梅子一声惨叫,浑身剧烈地痉挛着,痛彻骨髓的疼痛让她翻滚着,两个男人见惨叫声传出很远,立刻再次扑上去,挖出了另一只眼睛。疼痛难忍的梅子用力把手指护着脸部,凄惨地呻吟着,她听到那个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已经看不到了,我们、把她送医院吧……”只听到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那个男人的脸上,梅子的意识逐渐地模糊了……

当人们发现她的时候,梅子的面容和前胸一片血污,两只眼眶凹陷进去还在不断地往外淌着血水,面目狰狞恐怖。有人在四五米以外找到了两只沾着泥土和沙粒的眼球。远远的,急救车的警笛声尖锐地划破了黎明……

五年后,这座城市的街头出现了一个双目失明的卖艺女人,她抱着一只二胡坐在公园旁,面前放着一只小瓷盆,穿着某服装厂的蓝色工作服。这个女人,就是梅子。

低沉的曲调中,透出无尽的哀伤和辛酸,弹指推弓间又是那么的平静,只是她的脸上布满沧桑。

当初震惊一时的惨案已被人们淡忘,尽管有人为她鸣不平,有人为她叹息,有人痛骂那个男友和那几个流氓,终归案子没有告破。当她这次出现在城市的街头,有些人认出了这个被害人,纷纷解囊相助,但梅子像换了个人,平静地致谢,沉稳地拉着怀里的二胡。

梅子是一个外来妹,之前在一家公司任职员,和同样来这里打工的白领炜君热恋,但炜君的家庭条件要比农村来的梅子好得多,发生那次事件后,原本骨子里就瞧不起农村人的炜君不能接受梅子被辱的事实,决绝地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五年中,梅子曾放弃过生命,由光明突然陷进黑暗的世界里,梅子没有了希望,失去了活力,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在农村,刚开始人们会激愤、同情和怜悯她,时间一长,一些猜疑和推测不胫而走,这使梅子万念俱灰,但家里人轮流地寸步不离地看守着她,才一次次将她从生命边缘把她给拉了回来。

经过一年多的折腾,梅子妈承受不住打击,心力交瘁,悲愤地撒手人寰。梅子的意识终于正常了些,她理清了头绪,跟一个四海为家的艺人学起了二胡,这个艺人知道内情后,义愤填膺并倾囊相助,生活在黑暗世界中的梅子精力很集中,很快,她不但琴艺已成,并且学到一种常人无法学到的东西……

她又回到了这座城市,五年后的今天却是以乞讨为生。与众不同的是,她拉出的曲子很凄美、幽怨,不像其他艺人那样糊弄混饭吃,对待从指尖滑出的每个音符她都很投入……

逐渐地,人们熟悉了她,尽管她的话很少,但有些人还是和这个流浪女打着招呼。而梅子似乎淡忘了以前的事,在自己的小出租屋内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日子,城中的各个角落都留下梅子拉琴的身影。

这天,梅子拖着疲惫的身子收拾好东西准备往回走,一个男人在身后叫住她,说听她拉琴好多次了,很喜欢她拉琴的风格,问梅子是否愿意做家教,教自己的儿子拉二胡,管吃管住,这样也可避免风吹日晒的。

梅子站在那儿没有动,男人忙说自己没有恶意,如果梅子同意他现在可以预付一个月的工资,是很可观的一笔钱。梅子转过苍白的脸,点点头。男人似乎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高兴地替她拎起帆布包,带她来到一个小区内。男人很细心地指点梅子脚下的路,出乎意料的是,梅子并没有像男人想象的那样磕磕绊绊地走路,而是脚步很轻、很准确地按着男人指点的路线走。男人看梅子这样,有些高兴,却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男人打开家门,领着梅子指点着哪里是厨房,哪里是卫生间、客厅等等,最后给梅子安排了一间卧室,告诉她什么活也不要干,家里有保姆,并说自己叫柳宗仁,离婚很多年了,自己开一家小公司。

梅子道了声谢谢,要柳宗仁送她到公交站,说要回去告诉出租屋的房东一声,这几天不回去了,柳宗仁说自己有车,可以送她去。

回到梅子的出租屋,梅子对房东说,不要把房子租给别人,自己还会回来的。柳宗仁问为什么,住在他家里不是还节省一份支出吗?梅子冷冷地说,这是自己的家啊!柳宗仁似懂非懂,把房东叫了出去,替梅子预付了一年的房租。

就这样,梅子住进了柳宗仁的家。

第三天,梅子才“看”到保姆,一周后,一个小男孩出现在梅子的面前。从此,这套房子经常飘出时而欢快、时而忧伤的琴声。每次柳宗仁在家,都会默默地聆听,心事重重。

一晃一年过去了,小男孩学会了基本曲调后,竟可以笨拙地拉几首名曲了,虽然稚嫩些,却足以让柳宗仁惊诧不已。为了表示谢意,柳宗仁请梅子吃饭,在酒店,他从桌对面移到梅子身边,为的是给梅子夹菜,眼睛里,是说不清的一种关爱……

二、艰难的抉择

从酒店回来,梅子说,教孩子时你都是在旁边听,今天,想请柳宗仁听自己拉琴。柳宗仁很高兴,像小学生一样坐在了梅子面前。

梅子说:“能把灯关掉吗?”

光线对梅子不起任何作用,为什么要关灯呢?带着疑惑,柳宗仁还是顺从地按下开关。

柳宗仁对二胡也懂些,但从没听过这首曲子,他感觉越听越紧张,浑身有些发冷,脑海中出现一幅这样的画面:一群疯狗在荒野中狂吠着,奔跑着,紧紧追赶着一个人,那个人疲惫不堪,被追上来的野狗撕咬着,霎时血肉模糊,身首异处,荒野上到处是残肉和血腥……

柳宗仁感觉浑身隐隐作痛,他听出梅子换了首曲子,这首柳宗仁比较熟悉,曲名叫《怒海》,分三部,描写海的平静和惊涛骇浪,柳宗仁甚至可以把整个曲谱背下来。可梅子拉到中部,曲调完全变了样儿,平静的海面掀起巨浪,无情地摧毁大小船只,海浪吞没了人的呼救声,排山倒海般向柳宗仁压了过来……

梅子的手指越来越迟缓,指尖压弦的力度在不断地加大,滑揉变成了抓揉,不断在用力……

柳宗仁的胸口被挤压得似乎要窒息了,海水带着腥味,挟着疾风向站在低谷的柳宗仁推进,柳宗仁一阵阵眩晕,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梅子的手指狠狠地压着琴弦,手指仿佛被琴弦劈开,深陷进了指肚里。突然,梅子的抽、送弓法暴起,弓身陡立,弓毛恶狠狠地压住里弦,弓杆咬住外弦,没有规则地抖动、停顿……她的左手的抓揉到了极限,疯狂地起伏……嘶哑中的惨烈、愤怒在爆发……

柳宗仁感到了末日来临,他无法逃走,身体近乎虚脱,眼睁睁地看着怒涛席卷而来,自己会在顷刻间被吞噬。他绝望了,瘫倒在地上。

柳宗仁不知道,如果此刻能够把灯打开,视觉能够吸收到实物不再是虚无空洞的,就不会产生眩晕、休克甚至于死亡。而柳宗仁无法知道这些,只有听从琴音的摆布。

这就是梅子的高超琴技,梅子的师傅是个明眼人,无法达到神、琴合一的境界,这种技艺只有盲人能够做得到,在盲人中有如此天赋能达到这样境界的,只有百万分之一。这样的人可以驱动心魔。人心本无魔,称其为魔的,就是神经最脆弱的地方,或者说神经系统承受极限最薄弱的反应。梅子做到了,但这些不是梅子想要的。

梅子的眼窝里,两颗清泪无声地滑落,她凄惨一笑,只听“嘣”的一声,两根琴弦同时断了,这是梅子故意按断的,这是梅子作出的决定。

随着弦断,柳宗仁浑身一震,身体轰然倒地,进入了梦境,他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夜晚……

他,就是那个罪恶夜晚发出颤抖声音的人。当时,他很害怕,却不可能制止自己已经参与的犯罪。事后,柳宗仁很担心梅子的处境,想回去找她,但为了逃避嫌疑不得不隐藏起来,可每次被噩梦惊醒,他的心都在战栗,在深深的内疚中,他知道早晚会得到报应的。柳宗仁拼命地工作以忘却噩梦缠身,不想却让他打拼出自己的公司。

他看到梅子第一眼开始,就已经认出了她,柳宗仁在梅子不知情的情况下,已做好了打算,他要尽全力帮助梅子,不惜倾家荡产,甚至用自己的一生来弥补无法挽回的罪孽。他以为失明的梅子不会知道自己,然而,他从琴音里听出了梅子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他也明白了梅子回到这座城市的真正意义,那就是——复仇。梅子只有靠敏锐的耳朵辨别当初每一个人的声音,这是多么渺茫的复仇计划啊。柳宗仁的内心受到强烈的抨击,他流泪了……

如他想的一样,梅子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神经就开始波动起来,心剧烈地跳动着,毕竟时隔五年,一旦有差错将会……梅子为进一步证实,便答应了给柳宗仁做家教。这次,梅子已经确定,他就是当年的那个残害自己的凶手之一。

梅子摸到了昏昏然的柳宗仁,从腰间掏出一把很小但很锋利的匕首,她的手搭在柳宗仁的脖子上,动脉在有节奏地跳动着。她也知道柳宗仁一开始就认出自己了,他没有其他理由来接近自己,否则不会用一个别人的孩子冒充自己的儿子请她做家教,他是在赎罪。梅子犹豫了,握刀的手有些松弛了,最后,她放弃了。

柳宗仁醒来时,梅子已经离开了。他知道,梅子放过了自己,她是不会再留在这里的。柳宗仁除了内疚不免担心起来,他四处找她,步行街、公园、商场门口,都没有看到她。柳宗仁的担心是有原因的,五年前那两个同伙也在这座城市,一旦被他们发现、认出梅子就是五年前被强暴的女孩,梅子的处境将会很危险。他发疯般地开车转遍了大街小巷,可还是不见梅子的踪影。

柳宗仁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梅子出事了?如果有意外一定是被他们发现……他不敢再想下去。

自从那次事件后,柳宗仁的两个同伙孙军和张建分散开躲到外地,只有柳宗仁没有躲,他知道,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早晚会有报应,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四年间他们一直没有联系,去年两人陆续回来,得知柳宗仁拥有了自己的公司,便妒劲大发,常以各种借口向他借钱。开始时看到他们灰头土脸的逃亡之苦,柳宗仁便借给了他们,但不久他就发现这是一个无底洞,他断然拒绝了。两人恼羞成怒,用共同犯下的案件来威胁柳宗仁。但柳宗仁很坦然,明确地反击:公司是身外物,我早就想进去了,否则当初我也不会不跟你们流窜到外地。如果再威胁我,我让你们两个一块陪我进去!两人狠狠地离开后,再也没骚扰过他。

而如今,柳宗仁又不得不翻出电话本,找出他们的号码。他知道,梅子如果在他们手上,他们一定会告诉自己的。电话接通后,孙军迟疑了一下,听柳宗仁说想聚聚,很痛快地答应了。打通张建的电话时,张建明显一愣,但也答应了。

柳宗仁有些吃不准梅子是否在他们手里。他来到约好的酒店,两人早已到了。看到柳宗仁第一次主动约他们吃饭,两人似乎为他的转变而兴奋,推杯换盏胡吃海喝起来。

然而,柳宗仁却没有从他们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很是失望,便推说有些头晕想回去休息,他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来买单。孙军瞄了眼张建,张建摇晃着站起,非让柳宗仁喝一瓶才能走。柳宗仁刚说了句:“不能再喝了。”张建一拳砸在柳宗仁的鼻梁上,孙军也冲上前,按住柳宗仁拳打脚踢,边打边骂:“你他妈有钱是吗?把我们像小鸡一样拎过来,不高兴了抬腿就走人,你不把咱当兄弟,咱还跟你客气什么?揍!跟咱兄弟摆谱,上次就想修理你了,知道吗?打!”

满脸是血的柳宗仁看着他们离开后,用手接住脸上流下的血,眼前出现梅子被挖掉眼珠淌着血水的两个黑洞……他抓起酒瓶一仰脖子灌了下去,踉跄着来到洗手间,对着龙头冲刷着……

刚走出酒店,一个妖冶的小姐贴上来:“先生,要我陪陪你吗?”

“你有病!”醉眼蒙眬的柳宗仁推开她。

“我没病!”小姐显然是误会了,“有病的姐妹是不敢公开拉客的。”

柳宗仁没心思搭理她,一路踉跄回到家里。

第二天,他猛然想起,梅子的出租屋还没有去找。他匆忙下楼开车来到梅子以前住的地方,在门口,他听到了熟悉的琴声,柳宗仁的心踏实下来,推开门一把抱住梅子:“可找到你了。”他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有些不正常地宣泄出来,忙松开手,让梅子跟他回去。梅子没有说话。此时的二人都不会提及过去,现在的事又无从说起,两人静静地站着……

梅子心里也很清楚,离开的那晚,心里特别酸楚,放过凶手柳宗仁就等于再一次伤害自己。可她下不了手,从日常的点滴知道他并不是十恶不赦,善良的梅子咬破了嘴唇把血咽到肚子里,她决定离开他,离开这个耻辱的城市,不再复仇,不再去做备受煎熬的抉择……

柳宗仁看到地上打好的行李,知道她这一走,自己的良心将永远无法得到平复,自己永远走不出那个噩梦。对梅子来说,将会带着伤痛抑郁终老……柳宗仁抱起行李放进自己的车里,咬破中指,在梅子白皙的手心里写个“乞”字。梅子的手痉挛了一下,抽回手后缓缓摇摇头。柳宗仁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猛地抱紧梅子:“不要走!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求你!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柳宗仁的身体慢慢下滑,就在膝盖快碰到地面上时,梅子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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