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状态的勘探者
——论村上春树新作《1Q84》的主题思想

□张奚瑜（上海立信会计学院外语学院，上海 201620）

存在状态的勘探者
——论村上春树新作《1Q84》的主题思想

□张奚瑜（上海立信会计学院外语学院，上海 201620）

《1Q84》村上春树存在状态精神危机

《1Q84》虽然延续了以往他的作品中对个体生存体验如失落、孤独、空虚的精彩的描述，然而，《1Q84》真正给读者留下巨大震撼的却是对人类面临的普遍生存状况和精神危机的揭示，并真正赋予了这些个体生命体验以丰富的社会意义。

《1Q84》是村上春树蛰伏7年的震撼新作，日本上市1周销售突破65万册，创造了历史纪录。2010年5月，中文版《1Q84》上市，两个月来也取得了不俗的销售业绩。然而，最令我震撼的，还是这部作品对现代人生存危机的深刻洞见。

《1Q84》采用平行结构，分别叙述了女主人公青豆和男主人公天吾的故事。青豆和天吾是小学同学，10岁时有过一次美丽的邂逅，此后相互难以忘怀。

小说对天吾和青豆有着非常精妙的描写。天吾长得人高马大，但是性格谨小慎微。在对待世界的方式上，他基本上是属于被动型的。他“从不主动出头，为了逃避责任和义务，他不在众人面前卖弄本领，绝口不谈个人见解，避免出头露面，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就像狄更斯小说中的孤儿一样”。在编辑小松的怂恿下，他无奈被动地充当了小说《空气蛹》的加工者，做了一回枪手的角色。在两性关系上，他也更多的是选择逃避。相比而言，他更愿意和比他年长的女性在一起，虽然没有精神世界的相通，但是他觉得在大10岁的已婚女友身上，他不用承担太多的责任。天吾的这种孤僻、退缩的懦弱性格，与他的童年生活密切相关。阴暗的童年生活，紧张的父子关系，以及很小的时候母亲和陌生男人幽会的场景，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都给他带来了精神上的创伤。

天吾有两个角色，一方面，他的职业为升大学的补习班数学教师，另一面是一位作家。这两个角色带给他不同的人生体验。他喜欢在艰深的数学公式里流连忘返，在他看来，置身在数学中，人可以抛弃外面纷繁复杂的世界，就会渐渐变得透明起来。数学的王国，让他远离了现实生活的不快，并找到了现实生活所不能获得的自信。然而，数学是一个虚拟的世界，这个世界并不真实，更无法与真实世界勾连。如何才能确证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天吾认为，只有做一名作家，才能让他获得这样的体验。他认为，写作就是“把自己眼睛看到的事物转化成自己的语言，重新构架，并借此确认自己的存在位置”。换句话说，写作成为天吾与世界发生联系的唯一的也是最佳的方式。所以当他被《空气蛹》这部作品里面的情节彻底征服，《空气蛹》为他打开另外一个不可思议的精神世界后，“不喜欢赌博和冒险”的他，毅然决定愿意冒着很大的风险接受修改《空气蛹》的写作计划。

相对于天吾的消极厌世，漂亮健康的青豆却是一位积极的存在者。虽然，她和天吾一样，有着一个“一无所有、不自由并且贫穷”的童年，但是她积极把握自己的命运。她对父母所属的宗教世界和思想深恶痛绝。为了赢得自己作为普通人的正常生活，更为了自由地生活和思考，她不惜跟自己父母决裂。当她发现自己的好友自杀于其丈夫非人的家暴后，怀着复仇的使命，她毅然决定采取行动给予报复。她为之做了精密的布置，并采取了极其巧妙的方式，将这个男人送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特别是在她看到一个10岁的小孩被邪教教主强暴之后，巨大的正义感使得她毅然决然踏上复仇的道路。在性生活的选择上，她显得非常随便和任意。但是，她又是一个把性和爱情分得非常明确的人。为了解决自己的生理需要，她可以随便跟一个陌生的男人上床，但是仅仅是肉体的交换而已。在她的精神世界的深处，她一直坚守者自己10岁时的誓言，情感世界依然固执地为他喜欢的男孩子留着。

此外，她确认自己存在方式与天吾不同。与天吾遨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不同，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身体这样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青豆是一名体育老师，她懂得如何通过锻炼让自己的身体更加健康美丽，她学习针灸等修身术，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体更加性感和可爱。小说中有多次描写她通过镜子对自己的身体的观察，她的漂亮的身体也给了她很多自信和满足。她相信肉体比灵魂更重要，这个世界唯一可以给她温暖，能够使她安心的就是她的身体。在她看来，“肉体才是人的神殿，不管在那里祭祀什么，它都应该更强韧、更美丽清洁”。这是青豆不可动摇的信念。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信念，我们才能够真正理解为什么她心里虽然唯一爱着的人是天吾，但是却能毫无障碍地跟不同的男人上床。她跟男人做爱，并不真的是出于喜欢或者爱情，而是身体的需要。她忠实地倾听发自自己身体内部的声音，尊崇自己身体的选择。这是她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

天吾和青豆一如既往地烙上了村上春树的风格。他们具有青春的气息，以困惑、迷惘等独特的风格和个性吸引了读者。他们发现人生充满了悖论，他们的人生态度很多时候无法用善恶、美丑等泾渭分明的词语来辨别。他们的存在，也把读者引向了对存在悖论的追问。

《1Q84》虽然延续了以往村上春树作品中对个体生存体验如失落、孤独、空虚的精彩的描述，然而，《1Q84》真正给读者留下巨大震撼的却是对人类面临的普遍生存状况和精神危机的揭示，并真正赋予了小说以丰富的社会意义。

小说中，随着天吾替深绘里修改的小说《空气蛹》获得新人奖，并在全国热销，以及青豆答应老夫人调查虐童案进程的推进，主人公们不知不觉地进入跟现实世界很相似但有两个月球、历史也稍微不同的1984年。女主人公“青豆”把它称作1Q84。1Q84描述了一个叫做“先驱”的邪教团体，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社会，外界无法插足，即使是警察也不能进入，在这个社会里实行不同于外界的规则。在1Q84的世界里，邪教头目实行严格的等级制，表面上否定现世的价值观，其实在某些地方是比现世还露骨的等级社会。更重要的是，邪教头目通过多数的小小人用“空气蛹”操作人的精神来改变世界，还设置密室给其成员洗脑。邪教头目剥夺人们的记忆，阻止人们独立思考，使得其成员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根本不具备自己的人格和判断力。而里面的成员也习惯于交出自己的思想权利，让头目代替自己思考，这种思想洗脑的最坏的结果便是，其成员对头目唯命是从，心甘臣服，竟然完全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少女送给邪教教主，以满足其特殊的完全违背人伦的性需求。

理解《1Q84》，不得不提《1984》。在很多人看来，《1Q84》被认为是向《1984》致敬的小说。在《1984》中，奥威尔刻画了一个“老大哥”的独裁者的形象。“老大哥”从不露面，但无处不在，无所不见。他通过强制安装在每一家庭、每一角落的电视荧光屏监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其结果是，“几乎所有人都变成了温驯和无意识的动物”①。无独有偶，时隔多年之后，奥姆真理教惨案使得村上春树意识到了奥威尔所描写的这一社会并没有因为时代的进步而退却，人类依然面临《1984》中描述的生存状况，甚至可能陷入“精神囚笼”。当然，《1984》与《1Q84》也有不一样地方，《1984》的世界是被独裁者“老大哥”支配，而《1Q84》里邪教头目却是通过多数的小小人用“空气蛹”操作人的精神改变世界。与《1984》是写给未来的小说相比，《1Q84》更多的是对于过去的反思。

村上春树的这种创作体验是深刻的。之前，村上春树最引起文坛关注的作品，主人往往处于一个封闭的结构里，几乎与外界不发生任何的联系和冲突。那么，为何《1Q84》跳出封闭的个体空间，做出如此深刻的转向？考察村上春树本人的经历，其发生深刻的转向其实是必然的。村上春树于1968年考入早稻田大学戏剧专业学习。当时，正是日本全国性学生运动风起云涌的时代，也是这场大规模学生运动遭受无情镇压的时代。学生运动的失败为整整一代青年带来了终生难以磨灭的挫败感，当然，参加了这场运动的村上也不能幸免，昂扬的政治热情随之化为不尽的失落、孤独、空虚和怅惘。②然而，到了1995年，村上春树身边发生了两件重大事件，一件是家乡神户发生大地震，另外一件是东京发生了奥姆真理教策划的地铁投毒杀人案。这两件突如其来的大事件重新激发了村上春树身上学生时代留下的政治情怀和社会关怀的因子，他开始高度关注社会问题，并自觉在社会背景下反思人类的生存状态。他甚至亲自采访奥姆真理教毒气事件的受害者和真理教的信徒，分别出版过报告文学《地下》和《约定的场所》。正是在这次采访中，他深刻洞见到了现代人类所面临的精神困境，认为作家必须要有使命感和社会责任，将这种危险的可能性用好的故事的形式呈现给公众，《1Q84》便是以小说的形式反映了邪教组织“先驱”统治下的人的生存困境。

①张中载：《十年后再读〈1984〉——评乔治·奥威尔的〈1984〉》，外国文学，1996年第1期。

②许金龙：《从大江键三郎眼中的村上春树说开去》，外国文学评论，2001年第4期。

张奚瑜，上海立信会计学院外语学院日语专业副教授。主要从事日本文学和日本文化研究。

（责任编辑:吕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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