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葛朗台》的人性寓言

2010-08-15 00:49柴慈瑾
关键词:葛朗台巴尔扎克寓言

柴慈瑾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5)

《欧也妮·葛朗台》的人性寓言

柴慈瑾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5)

《欧也妮·葛朗台》所隐含的人性寓言,打破了评论界历来仅把葛朗台视为资产阶级金钱原则之符号的狭见。葛朗台对于金钱的特殊爱恋,象征着人类共有的偏执情绪。小说折射了人类的生存状况:我们的生命注定要在无序的忙碌中顾此失彼。

《欧也妮·葛朗台》;巴尔扎克;人性寓言

我们一向把巴尔扎克的小说《欧也妮·葛朗台》当成一幅漫画,在事不关己的玩赏中快意地嘲谑着葛朗台的吝啬。事实上,权威的意见积聚的效果,使得《欧也妮·葛朗台》成为一个衰老的文本,对于它的解读想象,似乎也已经被榨干。《欧也妮·葛朗台》仿佛就是在“入木三分地暴露了金钱的罪恶,抨击了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冷酷无情的金钱关系”[1](P122)。或者说,它描写“金钱拜物教如何在葛朗台身上把对亲人的感情都剥得一干二净”[2](P141),“表现‘金钱’导致人性的沦丧和扭曲”[3](P384)。这样的解释是合理的,但是,巴尔扎克描写的用力,绝不停留在此。在他叙述的安排上,在他议论的字句中,想要给予我们更多的启发。葛朗台就像一扇内心之窗,如果我们的观察仅仅停留在这扇窗的框饰与加工上,那我们将如井底之蛙;如果可以透过这扇窗,向更深处张望,我们将会发现,这不仅是葛朗台的窗,也是我们自己的内心之窗。

一、家族之遗传

葛朗台家族存在着一个吝啬谱系,而葛朗台扮演着承上启下的角色。在作者的笔墨下,葛朗台的巨大的财富连带吝啬的脾气,来源于上一代的遗传。1806年,葛朗台接连得到三笔遗产,分别来源于他的丈母、他的太太的外公和他的外婆。而这些老人们“爱钱如命,一生一世都在积聚金钱,以便私下里摩挲把玩”[4]。葛朗台家族的下一代——侄子查理——也没有辜负家族的基因:偷税走私,贪婪狠心,为自己的经济利益而不顾他人的死活。同时,令读者感到惊愕的是,纯洁善良的欧也妮,也继承了祖辈的习性。虽然她的吝啬是为了慈善的目的,但是她那种理财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刻板,还是让人感到不寒而栗:“虽然富有八十万法郎的岁收,她依旧过着当年欧也妮·葛朗台的生活,非到了父亲从前允许堂屋里生火的日子,她的卧房决不生火……她的衣著永远跟当年的母亲一样。索漠的屋子,没有阳光,没有暖气,老是阴森森的,凄凉的屋子,便是她一生的小影。”[4]此外,她沿袭着父亲的老例来管理田产,以至于使那些庄稼人“简直不觉得老主人已经去世”了。

如果说巴尔扎克对于索漠城民众的刻画表现了葛朗台精神在空间中的传染,那么这种家族的遗传则诉说着葛朗台性情在时间中的延伸。巴尔扎克帮助葛朗台,在时间和空间的向度上都扩张着自己的势力范围,这是葛朗台的神话与胜利,而葛朗台的神话和胜利,是一个关于人性的符号与寓言。

二、作者的包容

对于葛朗台以及与其臭味相投的人们,巴尔扎克在作品中毫不隐瞒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和批评:“金钱控制法律,控制政治,控制风俗,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真不知我们的国家要变成什么模样。”这种义愤的腔调,在原著是如此地显见,后来的研究者也大多被这种道德批判的光芒所折服,从而义无反顾地继承了巴尔扎克的锋芒,将葛朗台作为批判的箭垛,并将其典型化和符号化。

但如果我们对文本进行细致的阅读,就不会忽略这样的事实:巴尔扎克对于葛朗台的态度,并非全盘的敌视与挖苦。事实上,他会关注葛朗台言行的细部:“葛朗台坐在一边把大拇指绕动了四小时,想着明天会教索漠全城吃惊的计算,出神了。”他会去咀嚼葛朗台的智慧:葛朗台要求佣人打几只乌鸦来吃,佣人说乌鸦是吃死人的,人吃了乌鸦恐怕不好,葛朗台反问道:“它(乌鸦)还不是跟大家一样有什么吃什么。难道我们就不吃死人了吗?什么叫做遗产呢?”巴尔扎克也会偶尔让板着面孔的葛朗台禁不住笑出声来:“她动也不动!眉头也不皱一皱!比我葛朗台还要葛朗台!”巴尔扎克有时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独独对葛朗台寄与一份怜悯的关注:当女儿和公证人克罗旭对他关于金钱的恋爱表示不满和反对时,老头儿感到了对话的无望,“做了一个悲壮的姿势,把手臂掉了下去”。有时巴尔扎克还会刻意地保护这个偏执的“老顽童”,并且将讽刺的矛头,突然指向正在讪笑的读者:“凡是守财奴都特别耐人寻味……这种人物涉及所有的情感,可以说集情感之大成,而我们个个都跟他们一脉相通。哪里有什么全无欲望的人?”

巴尔扎克从未对葛朗台失去宽容的耐心与倾听的愿望,在对其批评的同时,又尽量维护他作为一个人的完整与尊严,因为作家在葛朗台的吝啬与偏执中,发见了人类的眼睛。

三、人性的寓言

葛朗台并非单纯是一种守财癖习的集中概括,也并非文学博物馆的静态陈列。他的性格基因经过历史的遗留与地域的传染,至今活跃在人类的细胞之中。或者说,葛朗台作为一个钩连古今的中间角色,是人类精神的一个取样。他对于金钱怀着独特的爱恋,忽视了对生活其它部分的投入和充盈,而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曾像葛朗台一样,为生命中遇到的某物、某人或某事而执着一念,计较不清并且纠缠不息呢?偏执的情绪,使我们为了征服生活中之一端,而透支着其他的情感和时光。生命的天平倾向一端,另一端却高高翘起。其实葛朗台所痴情的金钱可以视为一个象征,葛朗台的吝啬也只是个寓言,它戏讽着人间,揶揄了你我,然而我们似乎却无从逃避,因为这是生存的法则与生动的现实:我们的生命,注定要在无序的忙碌中顾此失彼。

对于巴尔扎克这位“作品比岁月多”(雨果语)的作家,他的经验与才华让我有理由相信,这位作家所描写的现实并非是对外部世界的刻舟求剑,他的现实是一种艺术的和内心的现实。葛朗台的形象,在作家的内心,恰恰很可能与俗世的解读大异其趣,因为“众人看来是红的东西,他却看出是青的。他是那样深知事物内在的原因,这就使他诅咒美景而为厄运欢呼;他赞扬缺点并为罪行辩护。他具有疯病的各种迹象,因为正是他所采用的手段愈能击中目标时,看去却像离目标愈远”[5](P303)。我相信巴尔扎克对于葛朗台抱有最深的悲悯与同情,并对此坚信不疑,虽然这听上去有些“疯病”并且“离目标愈远”。

巴尔扎克在小说的初版跋中有这样一句话:“每省都有自己的葛朗台。”[6](P11)对于葛朗台的观照,仿佛也是对自我的一次检阅。我们不必通过指责葛朗台而撇清自己,因为葛朗台的形象中有我们的投影。巴尔扎克对于葛朗台病态行为的描写,事实上蕴含了作家对人类生存问题的焦灼考虑。对于葛朗台,是我们宽恕和包容他的时候了,因为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住着一个葛朗台,住着这样一个吝啬鬼、野心家与偏执狂。

[1]郑克鲁.法国文学纵横谈[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

[2]柳鸣九.法兰西文学大师十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3]蒋芳.巴尔扎克在中国[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

[4](法)巴尔扎克.欧也妮·葛朗台[M].傅雷,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4.

[5](法)菲利普·贝尔捷.巴尔扎克《人间喜剧》中的生活[M].章晖,周凡,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6](法)巴尔扎克.巴尔扎克论文学[M].程代熙,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2mail:shekeb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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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11

柴慈瑾(1988—),女,天津人,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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