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艺播美,情留人间 — 忆华三川老师

2010-10-26 09:08柯/文
连环画报 2010年2期
关键词:三川创作老师

邓 柯/文

耕艺播美,情留人间 — 忆华三川老师

邓 柯/文

1952年我16岁,是一个爱好美术的少年。华三川老师22岁已经是一位颇有成就的青年连环画家,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慕名来到他在上海延安中路多福里的寓所。打开房门一看,满地都是已经完成的连环画稿,我真有点儿像走进“芝麻开门”的宝库,目不暇接。“啊!连环画是这样画出来的!”华老师宽容地接纳了我,我成为他第一个学生。从此以后,隔三差五去先生家里,看他作画,临摹他的作品,有时还住在他家里,面对面地接受他的教诲,受益匪浅,他领着我慢慢地走进连环画创作的殿堂。

我们那时候有多么年轻!真好!

1955年1月,我初步掌握了一些创作连环画的基本知识,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也宽容地接纳我,使我成为一名见习编辑,从此步入连环画创作、出版行列……

在出版社工作的几十年里,每年都要到上海、江浙一带组稿,每次见到恩师总在一尺见方的天地里辛勤耕耘……那时候,也有较为宽松的创作环境,东、南、西、北诸多连环画名家,互相学习,相互激励,推出一批又一批的优秀、经典之作。行笔至此,我还是有些激动,深深地追恋这曾经的辉煌……

华三川老师的作品越来越趋于完美,对于人物和生活理解愈发成熟、客观。他说:“要做生活的有心人……”他喜欢逛街、串门、看热闹(轧闹猛),当然不是为了打发时光去“轧闹猛”,而是专心去观察当时的事和人。在不同的事件中,不同的人有自己的反应,他把这些都记录下来,放在自己的“数据库”里,遇到相应的题材时,他可以游刃有余地从“库”里拿出来……喝一杯水,要有一缸水垫底,现喝现找,难免捉襟见肘,看似信手拈来,但每天挑水的功夫,恐怕也叹为观止了。

他也曾说:“创作要动情……”一部作品的故事、人物要打动他,然后满怀激情地去表现,人物的坎坷、喜怒哀乐深深地影响和牵动着他。画完一部悲壮的作品,他会大病一场,如《交通站的故事》。

他还说要不断地给自己出难题,要颠覆自己,向新的领域拓展。如果总是抱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轻车熟路,倒也省心省力,老婆、孩子、热炕头,稿费也不少挣。有了这种心态,那是很可怕的,慢慢地你会形成自己一套千篇一律的程式,那离油滑也就不远了,这应是画家的大忌!纵观他的作品,工、农、兵、学、商,古今中外,几乎都有涉及。各种题材的作品,在他的手下都能有独特的熠熠光彩。

华三川老师还虚心地向姐妹艺术学习,尤其是民间戏曲艺术。他每次来天津总要去看评戏,听相声、大鼓,他佩服这些民间艺术家,一个人没有任何烘托,用语言创造出那么多性格各异、栩栩如生的人物。弹词的清丽,越剧的柔美,梆子的高亢,京剧的正气,昆曲的凄美,更是他经常津津乐道的。高兴了,他也会有板有眼、字正腔圆地来上一段,颇有几分名家的风采。

进入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身逢改革开放的盛世,大环境越来越宽松。我从20世纪80年代初调到天津画院工作,不用坐班,那段时间我去上海的次数就更多了。他的四个孩子均已成家立业,负担也就轻多了。由于眼力不济,一尺见方的天地已经很难驰骋了,他开始向另一领域“工笔人物画”拓展,在我们的面前又呈现出一番新的天地……

我和华三川老师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2004年4月,我在愚园路寓所里见到他,那时候他患糖尿病已经很多年了,最近好像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神色有些疲惫,脚和小腿肿得非常厉害,我隐约总有一丝不祥的担忧……记得我们谈得最多的是这几十年来遇到的种种趣闻,我第一次上他家中学画的局促样子;每当我们挑灯夜战的时候,邻居的一只小公鸡会不分时辰发出像人咳嗽似的啼鸣;吃夜宵时,隔壁弄堂里的小摊用美国白玉厚瓷碗盛的“罗宋汤”真是“味道好极了”……

人步入老年后,容易怀旧,昨天的事倒想不起来了,但几十年前的事却恍如昨日,还是那么清晰、感人……

他谈到在童年时代是弄堂里的“图画大王”,受到邻居阿叔、阿娘的赞许,着实让他骄傲了一阵子……

在20世纪50年代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大会结束以后,有些同事、“朋友”都躲之不及,唯有他的一位老师扶着他∶ “成锦(他的原名),走,喝酒去……”

“文革”中,在“干校”,一位工宣队的老师傅,偷偷地将他周围一切能伤害他的利器、绳索、布条都藏了起来,怕他想不开……他家里的经济极度困难,和他相濡以沫的华师母在街道工厂干体力活,赚那么一点点散碎银子。四位孝顺的孩子,节衣缩食,不动声色,保证他有烟抽、有酒喝,陪他养鱼、莳花……每当他追忆这些的时候,病容不见了,眉宇间流露出更多温馨、感恩的神情。

他还谈到很多很多老上海的旧街道、老房子、老商铺、弄堂里的烟纸店、小摊头,迎合时令、沿街叫卖的贩夫走卒,五行八卦都有涉及,三教九流也见过不少,活脱脱的一幅老上海的市井风俗长卷。我们约好,过些日子我去澳大利亚,把家安顿一下,然后他过来(他的三个女儿早已定居澳洲,他也去过几次探亲、旅游),我们享受澳大利亚的蓝天、白云,漫步在雅拉河畔,喝着“4个X” 和“V·B” 啤酒,一方面疗养,另一方面他继续回忆和补充,我来整理,最后配上精美的绘画作品,根据需要,用插图、长卷、连续画面……可以搞成一本华三川老师最完美的谢幕力作。

可是上帝也妒才,三个月后,竟然悄无声息地把先生请到了天堂。我们的约定成了泡影,我们的计划、设想,成了一个美丽的口头选题。我真后悔, 悔得肠子都青了!

继而一想,我又坦然了,因为早晚我也会去天国找他,在那里喝着啤酒(也不知道那里的啤酒是什么牌子,“天堂牌”?好喝不好喝?),帮着老师整理那本应该叫作《天书》的谢幕力作吧。

2010年1月于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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