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侦探福尔摩斯》的怀想与隐喻

在历经了导演的离婚案和主演的认女案之后,新片《大侦探福尔摩斯》终于出现在大银幕上,让全世界的福尔摩斯迷长舒了一口气。总的来说,传奇侦探、鬼才导演、两大男星以及贝克街小分队的组合表现得四平八稳,平淡中穿插了不少小惊喜,算是及格之作的典范。要知道在这个电影市场虚火上升的年代,能用画面语言把故事说得清清楚楚、说得不那么一塌糊涂,已经是对名导们和大片们的奢求了。

影片一开始是黑伍德案的伪结束。在紧张的类追逐中展开的故事,较好地结合了盖•里奇的风格和商业片的要求。接下来,我们的大侦探陷入了他人生中不止一次出现的黑暗时光:没有案件。于是他把自己封闭在贝克街221号B座二楼的房间里,通过在墙壁上射击来改进手枪消音器。依此推测,莫里亚蒂教授还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否则,福尔摩斯不会对外界信息如此不关注以至于他不知道时间已经是11月份了。反证是当教授进入视野之后,福尔摩斯的工作量骤增,以至于1887年他因过于劳累而不得不和华生去莱吉特休养[1]。不过观众却不能因此推测电影表现的是1887年之前的故事。原因在于,虽然影片中大大小小过百的环节和细节全部来源于原著,但是重组之后的故事仍然是极具创造性的——包括华生医生的强悍、勇猛和嗜赌,其实都在原著中有迹可循。之前福尔摩斯影视作品中矮矮胖胖的好人华生,是电影配角符号化的牺牲品。也因此,裘•德洛扮演的华生医生成为本片中最具颠覆性的角色。

与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马普尔女士不同,阿瑟•柯南道尔描绘的福尔摩斯具备十足的行动力。他不仅仅是摇椅上的头脑派,而且精通剑道、柔道和拳击。电影主线之一的黑伍德案,使得小罗伯特•唐尼扮演的福尔摩斯大显身手,打斗场面堪称精彩;而咏春拳的元素也是盖•里奇带给我们的乐趣之一(唐尼跳下二楼时还发出了两声李小龙式的怪叫,同样十分有趣)。另一条主线中,瑞秋•麦克亚当斯扮演的艾琳•艾德勒作为原著中唯一赢过福尔摩斯而被其尊称为“那位女士”的迷人女歌手,与大侦探的关系升级为暧昧的情愫,甚至暗示了两人的情人关系。总之,熟悉福尔摩斯故事的人们,在这部片子里将会得到很多会心的快乐。此外,影片的人物设计很有特色,比如缺门牙的侏儒、畸形的巨人、猥亵的流浪汉、酷似天线宝宝的雷斯垂德警探和酷似麦克格雷格的伦敦小流氓们;独特的分镜头处理和杂耍般的多线叙事也使整部影片充满了盖•里奇的个人风格。可以说,盖•里奇的自尊和幽默感都在,加利福尼亚的投资没有把他蜕变成美国佬,《大侦探福尔摩斯》也不是标准的好莱坞式商业类型片。

电影背景设置在19世纪90年代。彼时正值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末期,日不落帝国和自由资本主义方兴未艾,工业革命和殖民掠夺将伦敦带到了世界之巅。空前的繁荣催生了空前的欲念和罪恶,雾蒙蒙的城市中流传着诘屈聱牙的科学、伪科学和种种怪力乱神。电影中,伦敦塔桥正在兴建,福尔摩斯与本片反派黑伍德还在桥上着实恶斗了一番。俯瞰下去,精细的电脑特技效果为我们展现了当时伦敦的面貌;对于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而言,那也是世界的面貌和未来的图景。这实际上可以看作是一个隐喻,用以回答以下问题:为何福尔摩斯风靡至今而魅力不减？

答案有很多。起码,贝克街小分队就会有超过几打的充分回答。从伦敦塔桥的隐喻出发,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夏洛克•福尔摩斯于变化中觅得不变,他使我们的生活有其尺度而免于迷失。

福尔摩斯可能并不伟大。在4个长篇和56个短篇中,不少案件遵循着类似的模式。《红发俱乐部》和《三个同姓人》是一个创意的两个版本;《五枚橘籽》和《小舞人》是关于有特殊记号的黑帮;《恐惧之谷》的描述则让人不禁想起《血字研究》的点滴……福尔摩斯本人还是古柯碱吸食者,有证据表明他不止一次地劝诱好友华生参与吸毒。他对女性缺乏尊重和关心,比如《身份案》中的大个子少女。他邋遢、生活不规律、痴迷于古怪的研究,极少自觉到自己对于别人生活的危害。

福尔摩斯确实又很伟大。他相信逻辑和理性,不为流行的怀疑论所动。他和华生一起,践行正义,不惧邪恶。他虽然没有阶级平等的概念,却在实际行动中敢于蔑视权贵、保护弱小。在伦敦的阴影中,在太阳和法律照耀不到的角落和底层,福尔摩斯的存在本身即为真理和正义。在对离奇案情嗜好的背后,是他坚如磐石的生活信念。维多利亚时代一去不返了,但是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像福尔摩斯一样生活:执着,自信,充满智慧和勇气。

狄更斯评论自己所处的时代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而启蒙和现代化过后的我们,似乎触目所及全是所谓“最坏”:乌托邦的理想被背弃了;追求公理的呼声被商业化的浪潮遮盖、冲毁;制度上的歧视人类和破坏环境直到今天还没有得到有效的制止……置身物欲横流、物化泛滥的今日世界,人们已经无所归依;而福尔摩斯的故事所传达的,恰恰是人们亟需的信念。福尔摩斯相信,只要有细致的观察、严密的推理,再加上那么一点点想象力,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任何罪恶和不公就将无所遁迹、灰飞烟灭。而被商业包裹覆盖的我们,是否也愿意相信,只要脚踏实地地贯彻自己的善念和正义,就会得到不忧虑、不迷茫的生活？世界会因为我们而变好吗？福尔摩斯可能会以其独有的厌世而嘲讽的态度对这些问题不予置评,然后华生,特别是裘•德洛扮演的这位华生,将会激励和伴随他一起冲出贝克街221号B座,与人们生活中的阴霾和黑暗战斗不息,直至善和正义得以完全实现。

在这个“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的年代,人们需要夏洛克•福尔摩斯。

[1][英]马丁•菲多,《福尔摩斯的世界》,徐新等译,海口:海南出版社、三环出版社2004年第一版,第3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