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来》中的“不能承受之重”

2010-11-16 14:46殷明琳
电影评介 2010年10期
关键词:佛寺佛法湖面

韩国导演金基德执导的《春去春又来》以唯美的镜头表现,散发出一种安静和谐的禅定气息。但这并不是电影真正的魅力所在,在它表面的平静之下,始终汹涌着一股来自原始生命躁动不安的精神暗流,它是人面对天性与信仰的痛苦挣扎,是生活在沉重之下精神的孤苦无依,是佛之静谧与尘世喧哗的决然相立。而佛教却以它独特的凝视,为那些在重压之下几近崩溃的个体寻求平和的回归之路。

一、岁月的轮回

影片以一个绝于尘世的水上寺院展开,随着“春夏秋冬”的纵向轮回,带领我们进入一个清净撞见喧哗的象征世界:小和尚在生命的温暖和忧伤中逐渐成长,经历了璞玉般的童年,春心萌动的少年,烦躁不安乃至误入歧途的青年,以及平静归来的中年,其中穿插的老和尚的死亡似在隐隐地告诉我们小和尚老年的情形,而当小和尚的故事接近尾声,一切似乎已归入平静的时刻,“又一春”的到来则把我们重新带回了一个新的“相似”的生命成长——另一个小和尚成长的开始。这样的处理使得整部影片不再是一个圆满封闭似的结局,“又一春”将一个本该结尾的故事无限期地延长了下去,生活变成了一个无法停止的轮回状态,因此影片的最后似结局又不似结局的欲言又止,带给我们的不仅是超脱后的轻松,更是生命的沉痛感和与之而来的忧虑。就如同米兰•昆德拉所说:“永恒轮回是一种神秘的想法,尼采曾用它让不少哲学家陷入窘境:想想吧,有朝一日,一切都将以我们经历的方式再现,而且这种反复还将无限重复下去!……在永恒轮回的世界里,一举一动都承受着不能承受的责任重负。这就是尼采说永恒轮回的想法是最沉重的负担的缘故吧。[1]”

这一“轮回”成了人永远也无法摆脱的苦难,一个人在走向生命的“冬天”时可以超脱,但这种超脱却无法传授给另一个生命,另一个生命还是会经受相同或相似的苦难才能走向超脱。影片对个体生命成长的悲伤进而上升为对人类整体生存无以摆脱轮回状态的绝望与荒谬。

二、生命之“重”

在永恒轮回的世界里,一举一动都承受着不能承受的责任重负。在这部影片里,重负主要来自于两个大的方面,一是人生活的环境并不是单一和隔绝的,小和尚生活就处于两个世界的对立之中——佛的世界和俗世的世界,这是外在环境给人的压力。另一方面则是由此带来的自身内心的复杂性,即面对天性与信仰的两难选择。

显而易见,电影是在一个浓重的原始佛教的氛围中展开叙事。佛寺、佛像、佛经……当一位母亲带着少女闯入到它们的面前,一切本该安静的世界不再安静。

也许,绝对的世外桃源只是人类许诺给生活的一个无法实现的寓言,生活是无法在真空隔绝中实现的,即便是这样一个身处森林深处,建在一片湖水中央的佛寺也无法摆脱世间的烦扰。一片绿色湖面,中央的微型佛寺里不断传来节奏均匀的木鱼声……然而佛寺虽然静谧,它身边的湖水却在季节的影响下不停地改变着形态。春天的微风吹开了冬日的寒冰,吹皱了死气沉沉的湖面,生命在蠢蠢欲动;夏天的暴雨使得它一下子膨胀起来,生机勃勃又焦躁不安;秋天的枫叶飘落在湖面上,有些落寞有些忧伤;冬天的湖面凝结成一块明洁的镜子,生命归于睡眠状态。

生活在这安静的佛寺里的小和尚也在赶着时间渐渐长大。这个春季他还是一个懵懂天真的孩子,虽然也和师傅一样的念经打坐,但孩子的天性还是让他拿着弹弓瞄准山里树林中的小雀儿,在山里的小水潭里扑通游泳,捉来小鱼、青蛙和蛇在它们身上绑上石头。下个夏天他就成了一个青春萌动的小伙子,蛇的交尾画面触动了他心里沉睡的爱欲。等到秋风萧瑟的仲秋时节,他长成一个带着满身杀气和愤怒郁郁而归的青年。当满目苍茫的白雪掩盖了冰封湖面的时节,他成了一个平静内敛、一心向佛的中年和尚,在他的脸上只有严肃和虔诚,没有了属于世间的喜怒哀乐。

主人公成长的四季和天地的四季浑然天成地相对应,外在环境并没有独立地存在而是与生活在其中的生命活动相契合。四季是轮回的,永不停歇的,一代代人都在重复着同样的遭遇,无法停止脚步。而小和尚就在自然天性与佛教信仰对他行为规范的束缚中煎熬着。

三、拯救之路

面对生命如此之重,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导演金基德将拯救之路交给了佛陀的指引,宗教的拯救成为导演内心的希望。有论者说宗教的力量是意识的力量,信仰的力量,精神的力量,思想的力量,它并不是完全抽离人们的生活,正如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指出: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的反映,在这种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的形式。[2]在这部电影中,导演并没有选择大张旗鼓地宣扬佛教,可是它确实又在以佛教的伦理思想引渡着苦海众生。

当孩童时期的小和尚把石头绑在小鱼,青蛙,蛇的身上时,老和尚并没有直接制止他,而是趁他熟睡时将石头绑在小和尚的身上,让小和尚对自己的“恶作剧”感同深受,还对他说,如果那些动物,鱼呀,青蛙,还有蛇死了的话,在你今后的生命里,心中都会背着这个大石头的。当他发现小和尚与少女的恋情时他只说,淫欲唤醒了占有的欲望,这会导致杀身之祸的。当变成杀人犯的小和尚回来时他依旧平静如水,只是在小和尚试图自杀时对他痛打一顿,写下波若波罗密经让小和尚刻下来。他始终没有长篇大论的说教,只言片语却是显现了智者或者应该说佛的智慧。他所代表的佛家对人的指引也不再是谆谆教导,而是在必要时的提醒。而真正的拯救又必须是人自觉地向着它指引的方向走去才能实现的,正如刘小枫所说:“纯洁的东西只能在不纯洁的东西中显示出来,人性跌入世界的黑夜带有命定的色彩。上帝的隐遁是必然的,人必须经历黑夜中的漂泊,才会懂得上帝的救恩,否则即使上帝近在咫尺,人们也视而不见。”[3]

人是一种爱冒险的动物,明知危险却愈要尝试,只有在像小和尚一样经历了重重苦难才自觉地向着超脱的方向走去,在一切自身的骚动之后才会体验到佛法所推崇的清净。这是原始佛教给予我们的智慧。在冬的季节里,中年和尚身负重石,手托佛像艰难前行的镜头是那样的鲜明深刻,而穿插的鱼儿,青蛙,蛇的负重就如同每一个生物都身负罪孽艰难生存。人终究是在六道轮回的苦难里挣扎,而万能的佛陀静观一切,等待着人的归来。

由此看来,拯救的方式不是唯一的,当人类无法从内心领悟佛法的真理时,佛法对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苦难人类称不上“拯救”,只有人自己向着佛法走去的时候,它才是人类的救主。

这部电影所探讨的生命之重也在佛法的引领下,使得佛教的信徒渐渐摆脱这一困扰,逐渐走向心灵的平和与安详。但是,这只是导演内心中的拯救之路,并不能代表所有的人,至于究竟该怎么做,或许需要人类孜孜以求地,永无止境地探索。

[1]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M].北京.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2]恩格斯.反杜林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3]刘小枫.拯救与逍遥[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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