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程水驿话流年:《散文诗世界》十八年寻踪

2010-11-25 00:11秦兆基
散文诗世界 2010年10期
关键词:散文诗

秦兆基

山程水驿话流年:《散文诗世界》十八年寻踪

秦兆基

《散文诗世界》自一九九二年一月问世,迄今已经整整十八年了。流光易逝,重新寻绎这段历程,是很有意思的。

从去年下半年起,我就开始重新翻阅了多年来积存的《散文诗世界》,回顾了这段长长的征程。在重读的过程之中,不知怎的,清代词人纳兰性德《长相思》中的几句忽的在心头泛起:“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这几句词很值得玩味,“榆关那畔”可以比喻为目的地,办刊人终极目标,“夜深千帐灯”,是休憩时展示出的威武雄壮的军容,可以喻示为刊物已经成就的业绩。

跳跃性的思维,使我把词境和和回顾《散文诗世界》的历史自然地联系起来了。如果说《散文诗世界》的创办者海梦和编辑部的诸同仁,是在这山程水驿中行进和打尖的将士,为散文诗事业的繁荣建功立业而不倦努力的人,笔者只是一个旁观者,如鲁迅所说的看客,也只是以几声呐喊去慰籍在山程水驿之间奔驰的人们。

《散文诗世界》的创办、坚持和发展,对于中国散文诗文体的完善,散文诗创作氛围的营造,散文诗一代新人的成长和创作队伍的扩大,散文诗风格的多样化,以及散文诗美学品位的提升等方面起着怎样的作用呢?

回答了这些问题。就能衡估出《散文诗世界》这份期刊的意义和价值。

不过由于理论的缺失,亦即对文学期刊与文学创作的繁荣、作家的成长、文学流派的形成和自由竞争,以及文学理论的发展等问题缺少足够的,乃至基本的研究,本文不得不绕远一点,先从更为广阔的视野中,来看待这需要先决的命题。

作为近现代传媒之一的文学期刊,在推动文学事业的发展上起着怎样的作用?只要稍稍翻一下文学史就不难明白。先看一下外国文学史,俄罗斯文学家的奠基人普希金创办的《现代人》杂志,发表了他自己的成名作《上尉的女儿》《青铜骑士》以及果戈里、莱蒙托夫、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等作家的重要作品。《现代人》对俄罗斯古典作家的成长、成熟和被称为十九世纪俄罗斯批判现实主义文学流派的形成起着难以估量的作用。法国现代作家萨特创办的《现代》,是存在主义的代表刊物,发表了不少存在主义的哲学、政治论文和文学作品,其中包括萨特自己的作品在内,对存在主义成为一种现代性的思潮,促成存在主义文学成为世界性的文学流派,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再看一下中国现代诗史,如果没有1922年创办的《诗》,没有这个刊物上发表的五百多篇新诗和散文诗,怎能开启现实主义的一代诗歌思潮?如果没有《新月月刊》《诗刊》,徐志摩、朱湘、闻一多的诗作和诗歌主张,怎能广为人知?《沉钟》,一本薄薄的刊物,前后绵延了八年,仅仅出版了34期,但它造就了一个诗歌派别,沉钟社也被鲁迅盛赞为“中国的最坚韧、最诚实、挣扎得最久的团体”①。

一个文学期刊的存在意义,不止在于它的发行量。当然为公众所欢迎,有相当的经济收入是刊物生存的前提和基础。刊物不仅仅在于它的行政级别,令人头晕目眩的种种外部标识,诸如某某方阵、百强期刊、核心期刊之类的徽号,因为所有这些都会成为过眼云烟。文学期刊和一切事物一样,都是以自己的实绩来证明自己存在的。

老诗人李耕对于怎样办好《散文诗世界》说过一番很有意思的话。他认为:“刊物(尤其是文学刊物)的是否优秀,在于办刊过程中,是否开创或提供了某种艺术形式发展的空间与机遇并提升出一种诱动创作的积极氛围而不是其他,是否刊载了让世尘难以‘忘却’的作品,是否从这个刊物走出过富有魅力的作家,是否在理论探讨与研究方面出现过不俗的成果。”紧接着这段文字,他还说,要做到这些,“需要智慧,更需要胆识”。②

海梦和他身边的一些同道者,充分意识到创办一份有分量的散文诗专业刊物的重要。但是,散文诗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学样式,应该有阵地,应该着意扶植的道理,并不为某些掌握权力的官员们所明白,出版许可证长期拿不下来,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只能够“以书代刊”,就是用书号出刊物,付出了比一般期刊更高的出版成本。这一段过程,正如刘允嘉《苍凉的回忆》一文中所述说的:正因为“不批给刊号,全国千千万万的散文诗作者长期缺少一个发表作品的园地,仿佛一群无人关照的流浪儿。当时,他们只准办刊物,不准办文学报纸,后来居然连刊物也长期不批刊号,达十五年之久。”③

海晏河清,如今一个文学期刊持续办上二三十年,乃至四五十年根本不算什么稀罕事。不过那些都是各级文联、作协办的,有人员编制、行政拨款,至于刊号更不必费半点心。《散文诗世界》应该是文学期刊中的异数,是中国大陆最早实现文化单位企业化并且取得成功的特例。

《散文诗世界》编辑部同仁们的敬业精神,连长期生活在海外,对于大陆文学期刊生存状况相当隔膜的海外华人作家也受到感动。菲律宾华人作家林鼎安说:“谁都知道,不论是在中国,在菲华,在其他地区、其他国家,要办好一个纯文学刊物,比登天还难,即使是勉强维持也十分困难。可四川省的《散文诗世界》,发行三万册以上,编辑部自负盈亏,不拿政府一分钱,还要负责几个工作人员每月的工资,还租有一百六十多平方米的漂亮编辑大楼。”④

著名诗人、书画家丁芒在获悉《散文诗世界》有了正式刊号以后写的贺诗中有一联写得好:“笔蘸丹霞染世界,碟承彩雨画神州”⑤,概括而又形象地写出了《散文诗世界》的作用与业绩。

回首前尘,《散文诗世界》从创刊到而今,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1992~1997年,是草创时期。当时没有正式刊号,以书代刊,苦苦挣扎,尽管处境困难,但也积累了经验,积聚和初步壮大了散文诗写作的队伍,奠定了日后繁荣的基础。这个时期,共出版了26期刊物,后来因为种种因素,难以为继,不得不休刊。第二阶段,1998~2002年,是休整时期。《散文诗世界》的创办者海梦及其志同道合者,仍然坚守阵地,一方面,总结经验,修炼内功;一方面,等待时机,创造条件,准备复出。第三阶段,2003年至今,是发展繁荣的时期。重新试刊一个时期,经过又一番努力,长期困扰办刊的刊号问题终于得到解决。这个阶段依托刊物,办成几件大事,诸如成立中外散文诗学会,与其他团体联合举办纪念中国散文诗九十年活动,多次组织散文诗笔会和创作评奖活动。实现了李耕先生提出的办刊设想之一:“开创或提供了某种艺术形式发展的空间与机遇,并提升出一种诱动创作的积极氛围而不是其他。”

在比较全面地回顾《散文诗世界》的行进道路以后,下面打算从《散文诗世界》一以贯之的编刊思想和期刊的编排方式作比较深入的探究。

所谓编刊思想就是编辑刊物方针的体现,或者说具体化,是刊物编辑者的终极追求。《散文诗世界》的办刊思想,固然体现在刊物的发刊词,经常出现的编者的话、前言、致辞之中,更清楚而明白的揭示是封面上提要性的话语,这些话语有类于学术论文的关键词。我们就像解读论文一样,破解这些关键词,进而把握论文的要义。

《散文诗世界》刊物封面选用的精粹话语常用的有两组:一组是“美的使者,爱的知音,情的和弦,心的共鸣”;一组是“散文诗呼唤时代风雨,散文诗折射人民心声,散文诗弘扬民族文化,散文诗歌唱生活主旋律”。从最初创刊到休刊,用的是前一组,复刊到2007年是两组并用,2008年以后,又单独使用前一组。

仔细研究这两组封面话语,似乎很有意思。前一组话语的核心理念是“美”、“爱”、“情”、“心”四个字,它把握住文学读物,也包括散文诗读物的特性和使命,即着眼于提升读者的审美品味,从心智世界和感情世界两个方面作用于人。后一组话语,尽管每句中都镶有“散文诗”三字,但只是强调了散文诗教化功能的一面,贴近社会生活的一面,但在某种程度上忽视了文艺也包括散文诗在内的愉悦于人、给人以美感享受的特点,以及艺术表现生活和风格的多样性。从这点上看,封面话语的回归,意味着办刊思想更贴近揭示和把握追求散文诗这个诗歌样式的本体特点。

除了这两组精粹话语以外,复刊后的《散文诗世界》在封面的书楣、底部或者其他醒目的部位,有着一行引人注目的话:“全国唯一一本专登散文诗的大型纯文学读物”。这句话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唯一”和“大型”两个附加语。这两个定语将《散文诗世界》和其他文艺刊物和“散文诗”期刊区别开来了,表现出属于自己的独特的存在。“大型”就是容量大,可以用较多的篇幅刊登散文诗作品,有关散文诗的批评和理论研究的文章,全面报道散文诗活动的状况。巾箱本、袖珍本、口袋本的样式是难以达到上面提到的目标。“大型”更意味着“大气”,意味着可以对散文诗各个领域的全相呈现。

下面想来谈谈《散文诗世界》刊物的呈现方式,就是编排作品的结构方式。看起来这是个形式问题,不过形式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决定内容,创造内容,内容则是形式的内容,形式规定性保证了内容的完美表现。《散文诗世界》兼顾到创作、评论和理论探究、动态报道等三个方面。传统的、相对固定的板块有望台(每期一星)、名家新作,璀璨的星群、佳作赏析、散文诗研究等;经常出现的其他栏目有:多梦季节、校园玫瑰(学苑诗风)、神州扫描(各地散文诗专辑)、散文诗人传奇等;不定期出现的有关笔会、创作竞赛的动态报道之类。对一些重大事件,如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以及突发的灾难性事件,如汶川大地震,也都用相当的篇幅表现了散文诗人的倾注。

《散文诗世界》绝大部分篇幅是发表散文诗作品,每期平均发十万字左右。截至2010年第1期,《散文诗世界》共出版了57期,匡计一下,创刊以来发表的散文诗总字数在五百万左右。具有这样一个广阔的以刊发散文诗为旨归的园地,是世界散文诗史上少有的,是中国散文诗人的幸事。

翻一翻散文诗史,就会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实,散文诗在中国经历了一度的繁荣以后,就经历了长期衰竭。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称得上散文诗人的,大陆中国就只剩下人们习惯上称说的“南郭(郭风)北柯(柯蓝)”二人而已。1981年9月《诗刊》发表的《散文诗六人谈》参与者仅有柯蓝、郭风、王中才、许淇、那家伦、耿林莽等六位。1981年第4期福建的《榕树文学丛刊》组织笔会,从后来的形成文本的《散文诗笔会》来看,与会者也只有刘湛秋、许淇、张蚑、胡昭、雷抒雁、蓝曼、那家伦、徐成淼、张长、文牧、管用和、耿林莽、秋原、叶庆瑞、刘再光、王宗仁、肖岗、王中才等十五人。散文诗的创作情况,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柯蓝先生也只能保持谨慎的乐观。对于那时散文诗坛的状况,他曾有个概括的介绍:“在各地市县的小报上,发表老、中、青作家的作品。据1985年统计,全国有地方小报刊登散文诗(包括开辟‘散文诗专页’)共十二种。在这些小报上大量刊登群众写的散文诗,据吉林《江城日报》统计,在十个月中,就刊登了338篇”。⑥十个月数以千计的地方报刊每月平均刊发34篇不到一点的散文诗作品,柯蓝就至为兴奋。细细算一下,散文诗一般都比较短,以平均每篇500字计算,十个月也不过刊发了十八万字的稿件,至多相当于今天《散文诗世界》散文诗作品两个月的发稿量。

《散文诗世界》的园地不仅幅员广阔,而且注意到作品题材和表现方式的多样性。我们涉足到一个玫瑰园,或者牡丹园,尽管是姹紫嫣红,但如果只有一个品种,总会使人觉得单调乏味。文学园地,自然也包括散文诗园地切忌单一化。正像王剑冰在一次散文诗大奖赛评奖会上告诫青年诗人所言:“在散文、小说、诗歌和散文诗中,最容易犯毛病的恰恰是散文诗,太容易矫情,太容易图解主题,太容易做作词语。”这些毛病也许是散文诗文体胎里带来的,确切一点说,是作者对散文诗特点和美学品格把持不住缺少更高追求所致。王剑冰还说:“我们只有正视这些弱点,才能使散文诗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从而进入文学的主流。”⑦“跟风”是艺术创作上的通病,不止于散文诗,不止于今日。现成的可以套用的某种模式,多少可以减少一点脑力的消耗,也许就是平庸作品泛滥,而杰出作品难以出现的原因。德国的哲学家海德格尔在这个问题上发表了很好的意见,他先指出人们文学观念的误区:“诗要么被视为一桩虚浮无聊之举或者被视为向幻境的逃遁而遭拒绝,归入不可知的领域,要么就被当作文学的一部分。”又进而质询,“如果诗的存在的唯一形式自始就是文学,又如何能理解人的安居是建立在诗的基础之上的呢?”⑧散文诗就是散文诗自己而已。

《散文诗世界》的编辑们注意到上面所说的这点,着意引领散文诗作者坚持散文诗本位的观念,锐意创新。后面我们将从作品的题材范围、艺术创作取向和散文诗主体定位等三个方面来作一些阐释。

先从题材范围方面来说,散文诗从其最初诞生时期起,就不是作为点缀、小摆饰、小花小草而存在的。笔者曾在论及鲁迅散文诗的文章中述及:《野草》“更多地从对外部世界的关注转向对于自我内心宇宙的审视。《野草》呈现了一个‘黯然的、不可预测的所在,自然的神奇之景与人的迷惑的心境撞击成无数斑驳的感觉的碎片,这里充满了渴望与期待,困惑与失落,复归与放逐’(孙郁《读〈野草〉》)。”

散文诗领域应该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天地,宇宙之大,细菌之微;“天柱倾、地维绝”的灾变,时代的进步和危机,社会各阶层的生活状况,人的心海潮汐波涛,无不可以得到表现。

《散文诗世界》诗作所呈现出的第一个方面,就是军旅、边塞生活的勾描和战士情怀的倾吐。军旅、边塞的生活和风情应该说是“五四”以来散文诗领域中表现得最少的,也许是军旅散文诗人少,或者说散文诗诗人缺少写作这类诗的阳刚之气。《散文诗世界》拥有相当一批军旅诗人,他们的诗作渲染出边疆壮丽而瑰奇的色彩,战士壮烈而豪迈的心志,寂寞而渴求理解的情怀。老军旅作家王宗仁的《大雪围城》“与所有诗人的雪诗均不雷同,有着‘格尔木’的个性,宏大雄浑,气概不凡”⑨新一代军旅诗人堆雪、郭毅、潇雨、盖湘涛都很值得注意。堆雪的《大雪,我心事重重》,将自己的沉重的心事——建功立业的渴望与军营日常平凡生活的矛盾,向铺天盖地的雪原旷野倾吐。《塔克拉玛干随笔》,从宇宙洪荒落笔,“潮落之后,是一泻千里的干旱。/焚烧,从一滴热泪的坠毁开始”,把耿耿千古的荒漠与守边战士的自我价值的寻思联系到一起了。长诗用九个章节遍写了沙漠一年四季轮回的景象、战士的冷清的孤寂和热切的理想。“这里是往事疯长的荒地,这里是水在一方的遗址。/这里是晾晒眼泪的干河床,这里是埋葬白骨的乱坟场。”塔克拉玛干,因为你是属于伟大祖国的,诗人甘愿“伏在你丰满迷人、辽阔壮美的心胸,”“听着那若有若无的心跳睡去。”盖湘涛的《生命的海拔》,以一个战士的情怀回顾了曾经历过的高原生活,“渐瘦的岁月,把我雕成了一句格言”,写出了兵营生活所给予作者精神成长方面,作用于他一生的最为重要的东西。

《散文诗世界》诗作所呈现出的第二个方面,就是对科学研究进展和生命意义的思索。科学研究是人们社会生活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科学家的生活、情怀、精神追求,和其他题材一样,可以也应该在散文诗中得到相应的反映,而在过去,散文诗创作对这方面几乎没有触及,付丙鲜、祝增荣的《灰飞虱物语》是一篇带有探索意味的作品。“物语”是日本语中的词汇,就是故事。题目告诉读者所写的是一种小昆虫——灰飞虱的生命史。作者不是使用昆虫学家口吻作冷冰冰的叙述,也不是像植物保护者那样对小虫作义正词严的谴责,而是带着众生平等的情怀作诗意的描摹,“是什么不速之客惊扰了你?此刻霞光正扯起润燥的雾帘,稻叶上浮起清新的露滴,你该独享这美好的静谧。/我这奇怪的偷袭者,勤快得似乎有些失礼。”从科学知识的角度看,这几句诗是交代了灰飞虱的生存环境,捕捉灰飞虱的最佳时机;但是从诗的角度看,是营造了一种氛围,为全诗定下无奈而令人惋叹的基调。作者以审美的眼光来审视灰飞虱,赞赏它是大自然的精灵,“依然如雪,娇弱的身躯,孱孱的双翼,一张稚气漂亮的娃娃脸呃,冲我笑得好飘逸。”诗人道出在实验室里耗费青春生命与灰飞虱相伴的终极追求,“我们需要交流,我们需要了解,甚至需要为此付出彼此的生命——为了人类与昆虫,更久远地相伴相生!”乔西的《医院万花筒》、空间的《中国针灸》,把血污药味弥散的医院,写得诗意盎然,礼赞了人类为战胜疾病和探究生命奥秘所作的努力。更有意思的似乎是李需的《一条男性的河》,“这是一条男性的呵。/一滴水,就涌起一座洪峰,一粒精子,就诞生一个生命的呐喊。”“一叶帆,就鼓起一场风暴和雷电,一滴泪,就书写一个人苍茫的一生。”实在是石破天惊的一笔。原始社会流行生殖崇拜,但进入文明社会,“性”就成了禁忌,在诗歌之中,就成了塔布——语言忌讳。李需却从生命诞生和家族绵延的角度对此作了淋漓尽致的表现。程毅艺的《产房偶得》,写了产妇分娩的状况,书写了一曲生命诞生的歌吟,把这个充满血污、呻吟、嘶叫的产房表现得诗意盎然。近代诗人黄遵宪说过:“仆尝以为诗之外有事,诗之中有人,今之世异于古,今之人亦何必与古人同。”⑩诗歌的题材领域应该随着人类视界和生活领域的扩大而不断有所开拓,上面提到的这些散文诗作品的探索性是很值得注意的。

《散文诗世界》诗作所呈现的第三个方面,就是对于社会问题、日常生活、个人心灵世界的关注,自然山川风神的领略。这些可以说是散文诗作者历来涉足的常见题材。

常见的题材,在采取和表现时,作者往往容易陷入他人乃至自己使用的套路。不过生命之树常青,事物总是在不断发生、发展、变化,事物之间也总有个性差异。如果诗人能以哲思烛照索要表现的食物。发现其独特之处,选择合适的角度,采用新的手法来表现,所形成的文本,也会使人觉得耳目一新。

陈计会针对散文诗平庸化的现象,发表了很好的意见。他认为:“写散文诗要考虑两个问题:一是关现实生存问题,一是语言问题。”因为“散文诗是诗人以个人的人生体验承担整个人类生存中的疼痛和苦难,体现人类对尊严和自由的争取,对理想的追求,对精神世界的向往和仰望。所以,散文诗必需对现实生存境况进行关注和介入;对历史和现状进行批判、反思和追问。”11一个散文诗作家只有从存在的角度去看待个体生命,才能体味出其价值;只有从存在的意义去看待事物,才能赋予事物以诗意的光泽。

作为社会良心的散文诗人,应该从公众利益出发,用合适的形式表现出人们的生存状态。老作家耿林莽的《三个穿黑大衣的人》(外八章),勾描出现代中国都市的浮世绘,写出了权贵资产阶级的骄奢,处于底层民众的卑微与无奈。诗中中的迎宾的侍者——门卫、仆役的奴颜媚骨,使人想起了鲁迅、瞿秋白在杂文中所批判的奴才相:媚态的猫,比主子还凶的狗。其中《都市寂寞图》一首,先分别表现民工、房地产开发商、无房户三个群体的生存状态。“邮筒寂寞,砖不寂寞,水泥不寂寞,挥汗如雨的民工也不寂寞。/房地产开发商呢,当然更不。/高楼长一寸,房价涨几千?/无房户仰望的脖子,节节拔高,快成为‘长颈鹿’了。”再写了最终住进去的是怎样的人——权贵资产阶级:“四十九层高楼上一窗独开,一只苍蝇飞了进去,有情人终成眷属。”读了这首《都市寂寞图》,不禁惶然而有所思,想起了前一阵热播的电视剧《蜗居》。

民工的生存状况,农村青年进入城市后的迷茫状态,引起一些散文诗人的关注,有的散文诗人本身就是农民工,这些散文诗作,或是沁透了人道主义的悲悯,或是面对着不公正的命运提出诘问,让我们从一个侧面审视社会的伤疤。

吴佳骏、张治国、郑小琼等人的诗作都有着相当的思想深度和艺术感染力。吴佳骏的《雨,或倾斜的建筑工地》从抒情主人公雨天在工地脚手架高处鸟瞰城市全景的视角切入自我的内心,写出了他的全部的思绪:生活的沉重、对家人和田园的思念以及对城市的憎恶。“雨在雨的记忆里,血流成河,天空倾斜,建筑物的影子是心灵的暗伤。叠垒的钢架是肉体腐烂后遗留的墓碑”,“家园在距离之外荒草蓬勃,粮仓空乏”,从现实处境和幻觉交织之中勾勒出走出土地一代人的迷惘和悲凉。

平淡如水的日常生活,也不是不能点燃起诗情。宓月、潇琴、文榕、雪漪、丹菲、赵蜀玉、扎西才让等女诗人在这方面进行了很好的探索,她们的诗作都有不俗的表现。宓月的《雨夜萨克斯》,透露出青春女性对世俗人生的温馨的感情和摆脱凡庸的渴求。“为了长成一棵树,我们注定要承受太多的艰辛与平淡”,也许每个人都是如此,不过女性也许感受得更为细腻。文榕以具有禅味的小诗消解都市人生的寂寞和苦恼。雪漪的散文诗抒写了一个女子对爱的思考、回忆、渴望与梦想,笔致舒放、自由、无拘无束,带有浓郁的牧歌意蕴。丹菲《小小的放纵》以平常生活中的五个场景,写出了内地的知识女性平日生活的律动,表述了种种寻求灵魂安慰的幻想,多少使人感到凄清与无奈。扎西才让的《那些冰被春风一一搬走》,使人想起了契可夫、果戈里笔下旧俄罗斯小公务员的生活和精神状态。一切都是循规蹈矩,多少年不变。“我在办公室喝茶,茶叶静静地浮在水面上,像屈子和老舍留在世上的幽怨。”品茶也就品味自己,是岁月磨人,还是办公室磨人,可是青春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呢?诗人以自我生活的沉滞,回答了这个问题。

个人的心灵世界的抒写,意识、下意识、无意识,感情的自我体验、把握与传递,不少经典散文诗作提供了不少成功的范例。顺着前人的脚步走下去很方便,可是要戛戛乎有所创造,使人觉得震撼,就不那么容易了。吴克坚和仕凉,尽管生活的地域和人生经历各不相同,但是对生身的土地的淳朴的恋情则是共同的,苏北老宅子的银杏树是吴克坚灾厄命运中系念的心灯,是他的散文诗中经常话及的意象。仕凉的乡愁似乎是淡淡的,但是它是和生命的忧患糅合在一起的,一切看得很轻,过眼云烟;一切又看得很重,因为曾经存在过的,总会在大地上留下痕迹。

爱情诗在《散文诗世界》各种题材稿件中所占的分量也许最重,难以列举。其中表现得别致的,要数两位浙江的散文诗人:天涯与虞锦贵。天涯的《无题的恋歌》抒写欲生欲死、向往与迷离交结的青春恋情。虞锦贵的长散文诗,从更为广阔的背景中,展示现代人的情爱世界,展示了人间的情爱百态,表现出作者个我对于情爱的观照与历练,沉思与理解,境界的把握与再现。

在乡情、亲情、情爱之类题材以外,很值得注意的是老一代散文诗人对于人生的观照和参悟,他们诗作展示出的智慧,毫无斧鑿痕的艺术境界,令人叹为观止。我们不难开出一张长长的名单:郭风、纪弦、莫洛、牛汉、丁芒、耿林莽、李耕、许淇、刘虔、徐成淼、王尔碑、成幼殊等。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曾经引领一代诗歌或散文诗潮流,今天也许已不再是他们艺术创作的巅峰时期。但是这些前辈诗人依然热情不减,不断推出新作品。他们有的坚守自己的艺术信念,发展自己已形成的风格,有的与时俱进,衰年变法,锐意创新。郭风的散文诗意近旨远,耐得住回味。耿林莽的散文诗,精粹凝练,锋芒不减当年,像一把出鞘的剑寒光闪闪。李耕的散文诗体现出他自己的追求,“跨越前人的高墙,构建为后人很难跨越的高墙”,用整体象征营建深厚,耐得住回味的艺术境界。许淇的作品将画意词情,融入散文诗创作显现出一种壮美和柔美相统一的中和之美。刘虔散文诗注意透过对象物的表层去挖掘其深层的意义,力透纸背,徐成淼在理论研究和创作上两面开弓,均取得不俗的成就。

自然山川是散文诗又一个传统题材。这类作品如果只是模山范水是很容易的,要写出新意是相当困难的。王成钊把自己相当多作品归之为旅游散文诗,致力甚勤,成果亦丰。唐大童的散文诗,在异国风光的描摹之余,常进入一层,去探究风俗人情背后的东西,作一些文化比较,例如《大桥上的两种文化》,述说在自己生身的国度,“凡有新桥落成,桥头必有大大的首长题写的‘某某大桥’几个大字,鲜亮,耀眼,石刻艺术还将首长的尊姓大名连同还未入流的故作书法家状的书法流芳百世”,而在西方,“大桥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未留下任何官员的任何足迹和影子,只有一尊小小的设计者的塑像,温柔地坐在桥头,永远朝着大桥通向的远方微笑。”道出了官本位文化与民主文化的根本区别。海梦寄情山水,特别是钟情于海,海成了他人格的象征,永远的精神偶像。就如同他在《海恋》一诗中所写:“我拾起阳光的碎片,照亮人生的前程。深深浅浅的脚印,写下了了两行难懂的诗句,一行注满苦涩的追求,一行盛着星月的幽梦。”他借海的意象,道出了自己的心志。集学者、诗人于一身的王志清,在祖国大地上彳亍,觅种种文化本文,痴情地研读,力图从种种异相找到共相——历史文化积淀,对一代又一代具有不同世界观和艺术观的如识分子的作用力。探究由此而形成的文化性格,运用散文诗写出了他们的心灵史。被称为校长诗人的柳袁照,他的《原石》和《走进梦一般的西藏》,让人窥见了裸露灵魂的原生态的自然,餍足了心灵的渴求。他借写景来抒写贴近自然,摆脱了现代文明给予人们的精神桎梏后的愉悦。林山的散文诗则笔致工细,注意刻镂,他的《穿拖鞋的丽江》,从清晨写到夜晚,由扫街的妇女、卖油炸土豆的大妈、卖米糕的纳西族老妪,最后呈现出晴天下的丽江街景——全景镜头——宛如水墨长卷,氤氲漫漶。江涌的散文诗,多以他生活的海南风光为题咏的内容,宛如岭南画派的画,显现出使人惊诧的明丽色调和狂放的笔致。亚楠的散文诗,表现了他自己的散文诗观,不守既定的章法,着意展示出“思想赖以飞翔的广阔天空”,让自我心灵“获得宁静的最后归宿”。

上面着重从题材的角度,对《散文诗世界》的存在状况作了一个大概的回顾。

散文诗题材疆域的扩大和题材表现方式的深化,显示出散文诗的生命力。一些重大的敏感的题材,其他文学样式可以表现的,散文诗同样可以表现;其他文学样式难以表现的,诸如心灵的悸动,散文诗可以很好地予以表现。

题材决定论和题材无差别论,都是文学创作理论上的短视。散文诗作者要选择自己熟悉的合适与自己艺术个性的素材,用自己的思想去烛照。梁代文论家刘勰说得很有意思:作家、诗人进行艺术创作要遵循艺术规律,就是要“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辞”,然后进入创作过程,使“独照之匠,窥意象以运斤”。12就是说,把创作所需要的素材积聚起来,用“理”——思想去观照,选择合适的语词去表述。

散文诗作家,在严格意义上,应该是集思想者、学者和诗人三位于一体的,散文诗文本也应该是集思、史、诗的三维于一身的。“思”是灵魂,“史”是骨架,“诗”是主观形态或承载的方式。把散文诗作家升格到思想者的地位,亦即把他们看作以自身的生命体验去诠释存在的人,存在的放牧者和看管人,存在的诗的诠释者。从存在的高度去看待和处理散文诗题材问题,就会得心应手了。

这一部分,将进一步探讨《散文诗世界》所体现出的诗歌的创作取向。所谓创作取向,就是指的作品的创作方法、风格、流派以及创作氛围的动态体现。

《散文诗世界》是一个开放的园地,兼容并蓄,发表了体现各种不同创作主张具有不同风格的散文诗作品,也形成了相对稳定的散文诗作家队伍。

与其他文学样式——比如小说、戏剧、新诗不同,在那些文学领地之中,都有着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流派、社团存在着,散文诗则不然,这也许和散文诗长期以来并没有被广泛社会人群视为一个独立的文体,单一地或专注地进行散文诗创作的作者不多的客观状况有关。特别是和作者们艺术自觉有关,即还没有意识到张扬旗帜,宣布纲领,倡导某种特定的风格和创作方法的必要。

“我们——北土城散文诗群”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局面,它是散文诗史上值得大书一笔的事。

“我们——北土城散文诗群”,是从《散文诗世界》中走出去的中国散文诗群落,仅仅出现过散文诗群落。处于这个散文诗群落盟主地位,或者说积极倡导者周庆荣的长篇散文诗《我们》(之二、之三)和诗人灵焚对于《我们》的述评《他为“我们这一代人”宣言》,就是发表在《散文诗世界》之上的。从《“我们——北土城散文诗群”2009年作品选》13看,加盟“我们”的已有一百多位了,何况这些作者“大部分作者都写出了与当代新诗相比毫不逊色的作品。从这本书的目录上看,这个诗群的成员中不少都是《散文诗世界》的基本作者。

“我们”散文诗诗群,应该怎样定位?历史怎样审视?怎样接纳和抽象?

灵焚从“我们这一代”说起,他认为这一代人,“具有比较明确的时间与历史界定,指的是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人。这一代人与‘文革’有关又无关,与70年代出生的人有关又有别,而与所谓‘80’后的价值观就根本不同了。”由于人们的生活年代的不同,生存空间也就有着明显的差异,人文性格和精神追求和前一代以及后一代相比也就有着异质性。按年代生人去研究文学创作,亦即从人类学的角度去研究文学现象,是有意义的。当代学人唐欣在新诗研究中也有类似的说法,他给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诗人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中间代”诗人。他认为这样的命名是“中性的、宽泛的、富有弹性的”。并且说“这一命名至少给他们提供了一种自我指涉的可能性,一个尚待填充的空间,一个可以用来自怜或者自恋的修饰定语,也许往大处说,还给他们强加了一种历史使命感”。这种以出生年代概括诗人群体状况,用唐欣自己的话说,“命名,就是用语言制造现实。这是诗人的常识,也是批评家的常识。”14

“我们”散文诗群的自我指涉有着怎样的具体内容,他们是怎样意识到自己的历史使命感的呢?灵焚的阐释文字说的很透辟,只要选取文章中几个小标题来看一下,就不难明白:“反思境遇的原因与自立的姿态”,“通过走出‘我们’来完成‘我们’”,“我们的家园只有我们自己”。“我们”也好,“中间代诗人”也好,昭示于我们的是,活跃在当今诗坛,影响当前散文诗和新诗走向的将是这一代诗人。自然我们要来全面评论这个诗群为时也许太早了些。

“我们”旗下的散文诗人,把自己这一群诗人的组合称之为“群”,是很有意思的。“群”就是“群落”,是生态学上的名词,比较经典的说法认为它是指在一个群落生境中相互之间具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所有生物,或生物的总合。所谓群落生境则是指群落生物的生存空间。后来把这种理论研究移植到人类学乃至文学的研究上来,是从特殊的生态环境来看待人的行为和文学现象。从语义学的角度看,“群落“一词在英语中为“Community”,可以译为“共同体、社区、社会团体”等。

群落不同于流派,在创作方法、风格追求、题材运用等方面显得更为宽泛、自由。灵焚说得好,“文学创作与现实的名利无关,那是来自生命的本能的需要。散文诗写作更是如此,不能用生命纯粹渴望投入这种体裁的创作实践,绝不可能写出好的作品。”15灵焚的这番话使人们想起了在中国新诗史上有着重大影响的“白洋淀诗群”,那是前朦胧诗时代的文学社团,这群诗人疏离了政治,摆脱了主流诗歌模式的束缚,使中国新诗回归到诗的真正的主体位置上来,接近了诗歌的原生态。这样的比较,也许可以揭示出“我们”诗群的深层意义,历史的、现今的、未来的。

除了“我们”诗群以外,还可以话及的还有以女诗人王尔碑为主建立的散花楼女子诗社。这个诗社参与者多为生活和工作在成都的女性诗歌作者,诗社的主要使命是探讨新诗和散文诗创作。这个诗社的作者大多采取了和盟主王尔碑大致相同的方向:丰满、丰富,纯真,富有哲思,自然而又清新。这个诗社作者的散文诗作,有不少在《散文诗世界》发表。

《散文诗世界》倡导风格和艺术表现方法的多样性,鼓励散文诗人摆脱平庸,寻求属于自己的散文诗的话语方式。在这方面,取得相当成就赢得读者关注被视为怪杰的要数毛国聪(阿毛),他的长篇散文诗《与上帝对话》,对于历史传统的既成的观念与现实的状况,在理性的天平上进行权衡。它是承续了德国哲学家、诗人尼采长篇散文诗《苏鲁支语录》(一译《查拉斯特图拉如是说》之后的力作。在其深度和表现方式的诡异程度上,很容易使人联想起当前很流行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两部小说《1984》和《动物庄园》。旅美女诗人姚园的散文诗章道出了处于中西文化冲突、交融状况之下的内心话语。她把自己比作在自己生身的祖国和异域的天空中往来飞翔的鸟,她要将但丁的《神曲》《希腊神话》《巴黎圣母院》《异乡人》、昆德拉的《欲望的金苹果》和宋词、李白的“疑是地下霜”、苏轼的“水调歌头”、白居易的《琵琶行》,糅合在一起,酿出属于她自己的佳酿。她的《难眠之夜》写出了诗人从故国之思升腾到生命本真意义的追询:“我迷失在在一封信里,深深浅浅的印痕,像一条幽婉的路。如果有一天,落叶掩埋了那些印迹,那是谁的远去?/码头骤然倒塌,/我焚烧了我的船。”诗的意义只能从复合意象,或是意象的组合之中去把握。彝族散文诗人阿洛可斯夫基笔下的诗章,既带有大凉山蛮荒地带的风情,又有着属于现代的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子。他的《蔚蓝色的牵挂》采用独特的时间视角,从未来写到现在,写了自己身后在家庭之中可能引起的种种反响,表现了生之留恋。正像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那样,写的是未来,时间是未来式,开头就预言了故事的结局。他的《两个彝人》用酒消解仇恨,很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语伞以自己的轻盈的带有梦幻色彩的语丝编织只属于她的梦。“谁能写意一种姿态,在不破碎心的前提下将意蕴绵绵的桥拾起?/漫长的相思抵达不到咫尺岸。/一串串心事只能零零落落的搁在岸这边。/以风景的形式,调剂意境。”设词之工,意境之迷濛,有类于中国的古典诗词,而词语的超常组合、意象的跳跃则是现代主义的了,而两者糅合得又那样自然。老诗人刘允嘉的《翻开三月》将现实与记忆,今日与过往交织在一起来写,种种场景像电影镜头一样,在笔下不断闪回,不断组接、切换,化入,化出,从而扩大了散文诗的艺术容量,在散文诗写作技法上作了有益的尝试。李松樟的散文诗关注民生,关注人类共同的家园,充溢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卡夫卡式的寓言和米兰·昆德拉小说式的嘲讽,在散文诗中得到统一。韩嘉川是一位娴熟地运用现代主义手法的高手,他所选用的视角常常是独特的,比如他的《用心生活》,从一个老农民在儿子将去城市打工时的心理活动,写出了在当前城乡关系的变化中,农民的期望与无奈。

《散文诗世界》专业方向是相当明确的,它在扶植创作,推动散文诗创作繁荣的同时,也很大的精力关注散文诗的本体研究。

这种散文诗的本体研究,大致包括三个方面:散文诗评论、散文诗历史与现状的扫描和分析、散文诗诗学探讨。

散文诗评论方面,《散文诗世界》大体上采用两种方式:一是几乎每期都有的“佳作赏析”专栏。一是专题的作家论和作品论。

“佳作赏析”,每次选择五六篇作品进行赏评。耿林莽是不变的掌门人十多年如一日,很能表现出一位老诗人的执着和对散文诗的感情。所选入的散文诗少数是带有经典性的,还有一些是同辈诗人的,更多的是中青年散文诗人的。耿林莽执笔的评赏文字,能突出诗作的具有个性特点的部分,把诗歌内涵的挖掘和艺术技巧的分析自然地融合在一起,评价大都恰如其分,既没有溢美之词,也没有故意贬低之处。更值得注意的是,选者视界广阔,取材不止于《散文诗世界》,有的来自其他报刊及诗文集,风格不限,不以个人好恶作为取舍标准。行文晓畅,可读,耐读。“佳作评赏”的指点评说,对于被评论诗人自我和诗歌爱好者,都有启发。耿林莽是兼具诗人和评论家气质的,他的评赏文字,既有个人多年来艺术创作的经验体会,又有综览全局深思熟虑后的感悟,睿智、通脱。

专题的作家论和作品论,在《散文诗世界》刊物每期中,大都有一定的篇幅。这些论文重点介绍了当代有影响散文诗人和散文诗集,如海梦《浪迹天涯赤子情》(评介庄伟杰散文诗集《别致的世界》),陈世雄《自然、人、社会与诗》(评香港女诗人蔡丽双散文诗集《感恩树》和《春风》),海梦《植根泥土,心向阳光》(评宓月诗集《早春二月》),王青《灵焚的情感与孤独》,孙昌民《天道酬勤——亚楠和他的散文诗》,灵焚《用悲悯与良知抚触时代的疼痛——浅谈耿林莽散文诗的民生关怀倾向》,许淇为云珍散文诗集写的《〈潺的时间〉序》等。这些评介文字一般都持论公允,分析有一定的深度,有助于读者从更加广阔的幅员之内,审视当代一些有代表性的作家和作品。

散文诗诗学探讨是对于散文诗本体的研究,它可以催发诗歌作者问题的自觉性,进而推动散文诗创作的繁荣和文体革新。散文诗的繁荣,不是作品数量简单地增殖,而是一种境界的跨越,作品影响力的增加。散文诗的文体也不能死守成法,需要的是有异于前人的表现方法,在作品中展示出一个新的世界。

散文诗文体的革新,在本质上取决于散文诗文体学研究,以及随之而来的散文诗文体革新的创作实践。人们往往把散文诗这种文体看成某种文类,一种文学作品的体裁,仅仅是某种对读者提前指示的方式。然而文体具有比上述说法丰富得多的涵义,文体是指按一定话语秩序组织起来的文本样式,它能折射出作者独特的精神结构(人文精神、人格架位)、体验方式、思维方式和表现方式,以及作为下面这些属于作者个人的精神层面的基础——社会历史背景、文化精神和文学精神。将关于文体的界定剖析开来看,其表层是作品的话语秩序、语言体式;其深层则是文体所负载的作者的人格精神和社会的文化文学精神。散文诗人如何使自己的创作不停留在简单复制的层面上,散文诗理论家要真正能倡导具有创新意义的散文诗理论,就必须具有文体意识,进行深层次的探索,并付诸艺术实践。

散文诗的诗学研究,在《散文诗世界》中是一个经常提及的话题。不少散文诗作家和评论家都发表自己的意见。所探讨的问题,大致集中于散文诗的本质、散文诗的诗风和散文诗的历史、现状的扫描等三个问题。

散文诗的本质,早在20世纪80年代,诗评家王幅明提出散文诗是“美丽的混血儿”,意思就是说,它是一种边缘文体,是散文与诗歌杂交而成。不过长期以来,人们对其父本还是母本在其形成中的地位和作用,还是不太明白。因此有人认为散文诗的取向可以有两个:其一是向散文的方向发展,或者说侧重于展示散文摛文铺彩的特点,着意描摹;其一是向诗歌方向,用意象抒写个我的内心,其基本特征是抒情。这两种取向在散文诗创作实践中均有所反映。匆遽地下结论,显然是不合适的。从历史发展和与其他文体的比较之中为散文诗定位,耿林莽提出一个原则性的意见:“要在保持诗性素质的前提下,适当地吸纳散文的某些可以入诗的因素,巧为‘改造’后,融入可以入散文诗的肌体之中。”他还进一步陈述了之所以如此的原因:“一是由于想表现丰富复杂的题材内容,要适当地借鉴散文的描述手段;二是由于散文语言更接近生活化的口语,其中精华,有纾放灵动的美,巧为吸收运用,将使作品更具活力”16。诗歌评论家吴开晋在评论蒋登科理论著作《散文诗文体论》一文中,肯定了蒋君的论述,认为作者“从‘双重视角’(内视点和外视点——即心灵的感应和对外部世界的观照)”出发,体察散文诗的本体属性的路数是很有意义的。他认为蒋登科辩证地看待散文诗意象性和再现性的关系,辨析了散文诗和抒情诗以及抒情散文的异同,在散文诗理论建树上有所开拓。

散文诗的诗风,就是散文诗的呈现方式问题,主要涉及散文诗的构成元素(结构、语言、手法等)和创作方法。一般认为散文诗要借助于意象来表现作者的思想感情,这就意味着散文诗有种种可能。散文诗是在现代主义土壤上发生和发展起来的,和以自由诗为主的中国新诗不完全相同。象征主义在散文诗创作中的体现,要比新诗为早。鲁迅的一些散文诗作品,包括其五四时期在报刊发表的和后来结集为《野草》的,不少是用象征主义手法来写的,包孕着尼采式绝望的深刻。他的散文诗中相当一些是晦涩难解的。有的诗聚讼纷纭,各种各样的解读都有,比如当代学人胡尹强就认为《野草》是一部爱情散文诗集,是为他与许广平爱情作证的,体现了他独特的恋爱策略。17

张庆岭针对当前散文诗状况,提出自己的主张,认为散文诗要脱离诗歌,实现由蛹变蝶的蜕变,要变得比诗歌、散文都好。要实现这个主张,他认为首先“必须把‘歌’冶炼掉”。“具体地说来,就是冶炼掉押韵、对仗、上口、单纯、直白等原本只体现诗歌形式,并不代表诗歌本质的东西”,“把传统的复沓、重叠、回环、节奏感、音乐感一一冶炼掉”。其次就是于“白话中寻求不‘白’”,亦即着眼于意的呈现,做到隐而不晦,以“大真”求新颖。

张君的意见,很能发人深思。不过散文诗应该从散文和诗歌以及其他的艺术样式广泛地吸收借鉴,而不是割断。所接受的内容,不仅是灵魂,也包含躯体——形式,只要有助于散文诗的表现。鲁迅的散文诗不少就是有节奏感、音乐感的,也不乏使用复沓、重叠、回环的地方。文化继承首先是武断性,就像一个孩子无法选择遗传基因一样。“大真”、“隐而不晦”,无非是易于把握、理解,能够走向大众。不过这是诗,也包括散文诗的呈现方式所体现出的艺术效果。其实曲曲折折的、隐晦的,也可以是好的散文诗。散文诗风格可以而且应该是多元的,就像唐诗中白居易“新乐府”的明白如话,也有李商隐《无题》的索解为难。

散文诗的历史与现状的扫描,是散文诗过去曾经走过的道路的记录与寻绎,克罗齐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从现存的意义上去看历史,找出历史与现实的连通之处,才能窥见从历史走过来的散文诗今日。邹岳汉是这个领域致力最勤,他的长篇论文《中国大陆近20年散文诗发展概观》,以“1985年~2005年年底近20年”作为其研究的阈限。文章从各个维度作家、作品、载体、潮流)上,对中国散文诗做了概括的描述和精彩的分析。这篇论文是散文诗研究者不能绕过去的巨大存在。邹岳汉还连续多年主持散文诗“年选”,“年选”的“序言”,也常在《散文诗世界》上发表,这些“序言”对中国散文诗现状作出了最为鲜活的反映。田景丰的《中国当代散文诗发展概略》,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初期的散文诗状况谈起直到2003年,着重谈散文诗创作和理论研究,要言不烦,脉络分明,很有些独到之见。方文竹的《理论的理论:当代散文诗理论建构的基点》,回顾了散文诗批评的历史,找出了在这领域存在的问题,呼吁批评要作为一门学问,要重视思想理论建设,摆脱经验批评的状态。是一篇有分量的文字。

宋人小词有云:“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逝的时光尽管让人们丢失了一些,但也催生另外一些更为美好的事物。看着反反复复翻阅过的《散文诗世界》,对创办者和参与编辑的感谢之情,不由又一次从心底萌生。

十八年是一个梯度,意味着这刊物将从此走向辉煌的成年。

注释:

①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且介亭杂文二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

②李耕《过程,在起点之后……》,《散文诗世界》2006年第5期。

③刘允嘉《苍凉的回忆》,《散文诗世界》2007年第十期。

④林鼎安《海外随笔四则》,《散文诗世界》2009年第1期。

⑤见《散文诗世界》2006年第5期。

⑥柯蓝《当代散文诗创作论·序》,中国散文诗学会1985年编印。

⑦“蔡丽双杯”祖国情大奖赛发奖会评委发言选登,《散文诗世界》2009年第10期。

⑧Poetry,Language,Thought,p213~214。

⑨耿林莽《好诗共欣赏》,《散文诗世界》2005年3、4月号。

⑩黄遵宪《人境庐诗草·自序》,《人境庐诗草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11陈计会《散文诗,心灵燃烧的火焰》,《散文诗世界》2005年第5期。

12刘勰《文心雕龙·神思》。

13 《散文诗作家》2009年第2期,《散文诗作家》编辑部主办。

14唐欣《略论中间代及中间代诗人》,《兰州大学学报》2003年第6期。

15 《“我们——北土城散文诗群”2009年作品选编者按》,《散文诗作家》2009年第2期,《散文诗作家》编辑部主办。

16 耿林莽《散文诗:“化散文”和散文化》,《散文诗世界》2005年第4期。

17 胡尹强《鲁迅:为爱情作证》,东方出版社200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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