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老舍影响之于勒克莱齐奥文学创作的意义

2011-04-02 22:24魏韶华逄汲滨
东方论坛 2011年2期
关键词:克莱拉拉老舍

魏韶华 逄汲滨

(青岛大学 文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论老舍影响之于勒克莱齐奥文学创作的意义

魏韶华 逄汲滨

(青岛大学 文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老舍的文学创作一直受到世界优秀文学的精神滋养,在老舍与外国文学的比较研究中,研究者大多把老舍作为“接受者”来进行研究,着重考察老舍对于外国文学的借鉴;但是,作为一位具有世界广泛影响的作家,老舍作品的影响力也是世界性的,许多外国著名作家声称阅读过老舍的作品并深受其影响。在世界文学范围之内,将老舍视为“影响源”,有许多有待开掘的学术课题。老舍影响之于勒克莱齐奥文学创作的意义这一论题就提供了这样一个恰当的个案。

老舍;勒克莱齐奥;影响

老舍早在上世纪40年代就受到西方读者的广泛关注,他是除鲁迅之外,在国外被译介最多的一位享有国际声望的中国现代作家。勒克莱齐奥是一位当代著名的法国作家,与莫迪亚诺、佩雷克并称“法兰西三星”。勒克莱齐奥声称喜爱老舍作品并读过几乎所有的法译本(包括某些英译本),自认其创作受到老舍影响。在1983年所写的《老舍,北京人》一文中,勒克莱齐奥高度评价了老舍的创作,认为“老舍是中国当代最伟大的作家之一”[1](P164);1996年,他为老舍《四世同堂》法译本作序,题目即《老舍,老师》,他不仅视老舍为师,而且认为老舍是“那个时代最独特、真诚的思想家之一”[2];2008年,勒克莱齐奥获诺贝尔文学奖,在获奖感言中他再次提到老舍,认为老舍和莎士比亚、福克纳等世界著名作家一样,都是人类历史可靠的见证者,“老舍的作品真实地写出了人性的美与丑。”[3]很少有外国作家能像老舍那样,能够引起勒克莱齐奥如此强烈的持续性兴趣,这种兴趣从上世纪80年代起一直贯穿于勒克莱齐奥的整个创作历程。

一、发现异域,发现老舍

“一个人的思想立场和感情情趣决定着他选取的阅读对象,而阅读对象的艺术内容和艺术风格又引导着他的艺术好尚和艺术追求。”[4](P40)勒克莱齐奥对老舍的阅读是发现自我的重要途径。只有优秀的作家才能最大限度地在自身的生活经验中挖掘出那些具有艺术价值的素材,找到并且运用最能体现自己独特的文学特质的艺术方式进行加工、创作。勒克莱齐奥在80年代之后的创作道路,清楚地标明了老舍作品对其创作转型所具有的引领作用。那么,勒克莱齐奥接受老舍的“前见”是什么?他从老舍文学中汲取了什么?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仅仅从作品间的显性联系和某些艺术特征的相近,是无法加以说明的。老舍影响的深刻性在于他对勒克莱齐奥的创作转型产生了重要作用。

勒克莱齐奥早期创作受到美国新小说的影响,作品注重表现个体的主观感受,充满了浓重的“后现代主义”色彩,其作品主题多是对西方社会的反叛以及对现代文明的质疑与排斥。

1963年的《诉讼笔录》是勒克莱齐奥的第一部作品,在这部作品中,勒克莱齐奥用伊甸园中的亚当作为作品主人公的名字,使之成为一个象征,一个全人类的象征。作品通过亚当的所见所闻,揭示了现代社会的精神危机,表达了对工业文明后果的深深忧虑。这部作品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勒克莱齐奥也因为这部作品“获得了当年的勒诺多文学奖”[5]。在随后的一系列作品中,勒克莱齐奥一直延续着《诉讼笔录》的风格,这些作品包括:1965年的小说集《高烧》、1967年的长篇小说《洪水》、1970年的小说《战争》等。这一风格和主题构成了勒克莱齐奥自60年代到70年代末的主要创作倾向。

1970年到1975年间,是勒克莱齐奥一个比较重要的时期。在这个时期,他离开欧洲,在墨西哥和中美洲生活,远离了发达的西方工业文明,在与印第安文明的接触中,勒克莱齐奥发现了新的精神空间,也获得了新的创作元素。也正是在这个时期,勒克莱齐奥接触到老舍的作品。1983年,勒克莱齐奥写下了第一篇关于老舍的文论《老舍,北京人》,文中勒克莱齐奥高度评价了老舍的创作,认为老舍的作品让人想起狄更斯、果戈理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一批世界文学大师。勒克莱齐奥通过对《北京市民》这部法文老舍小说集的阅读,结合自己独特的眼光和体验对老舍作品的文学特质作了精到的分析。在他看来,这一特质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老舍是替无处说话的人说话的作家。“创作,就是要做到直言不讳地说出怀疑的、混乱的时代里人类生活的真相,……因此,作家仅仅成为时代的编年史作者,成为一个历史学家,这就很不够了;还必须成为时代的表现者,通过自己的回忆,描绘出日常生活的图景,替那些无权说话的人说话。老舍正属于这些作家之列。”[1](P162)

(二)独特的人物形象塑造。“老舍笔下的主人公不是行动着的人物,不是理想主义的革命家,甚至也不是旧中国的堕落者。他们是‘北京人’,是市民中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为人世所知的无名之辈、战败者,是一些与世间毫不相干的人物,因为历史已经超越而去,连他们自己也不了解这个世界。”“他们永远不会领略到共和政体的善行美德,永远不能摆脱被奴役的命运。对老舍来说,革命的真正主角,是这个城市里遭到不幸,注定要被忘却的男男女女。”[1](P163)

(三)色调的独特性。勒克莱齐奥认为老舍的作品虽然悲观,因为它无时不向我们传达出可怕而悲观的信息,对现代世界、对进步以及笔下人物所抱幻想的一种辛酸地拒绝,但是这些作品却依然充满激情。就象其他研究者所说的,老舍的作品虽然被罩上了一层悲观失望的色调,但“生活的艰难并不能完全扼杀人们的善良”以及“他们天生的人道精神以及幽默性格”。[6](P247)

以上三点认识不仅是对老舍作品的概括,也是勒克莱齐奥借助于对老舍作品的认识而完成的自我确认。而在此之前,勒克莱齐奥的创作更倾向于反叛与排斥西方现代文明这一主题,虽然作品中也有大量对西方社会种种丑陋的社会病态现象的描写,但其目的则是服务于他早期惯常的文学主题。当他接触到印第安文明和其他异域文明后,当他带着一颗敏感的心,去观察去记录那些消失的文明中看似渺小或缺乏壮举的人们的一举一动时,这些新发现激发了他的创作才华,而对老舍的阅读更加强化了他的这一新发现。在80年代以后,勒克莱齐奥的创作开始发生明显变化。写于这个时期的《沙漠》、《寻金者》、《流浪的星星》和《乌拉尼亚》等一系列小说,作者均将创作背景转移到了南美、非洲和父母家族的来源地毛里求斯岛等贫困的不发达地区,均将目光更多地投入到生活在那里的弱势群体身上。通过勒克莱齐奥创作转型前后的作品对比,可以清晰地看到老舍影响的助推作用。

任何事物的成长与发展都是其偶然性和必然性相互作用的结果,勒克莱齐奥的成长与发展也是如此。如果说勒克莱齐奥对西方文明的厌恶、对弱势群体的人道情怀、与异域古老文明的接触、丰富的外国生活经历、不平凡的艺术才华是必然性因素的话,那么老舍作品的影响就是偶然性的因素。正是老舍作品中对那些被遗弃者、处于社会边缘的小人物的描写从心灵深处激发了勒克莱齐奥在这方面所固有的生活积累和艺术才能,进一步推动了勒克莱齐奥的创作转型。

二、大时代,小人物

小人物的生存之痛往往是最让人无言以对和无可奈何的。人如沧海一粟,他们往往因为自己的懦弱无力在把握现状和改变命运时显得孤立无助,渺小可怜。文学家们往往以小人物悲惨的人生遭际为创作载体,对他们寄予人道关怀与怜悯,通过小人物注定堕落的人生轨迹批判社会的黑暗与不公。

老舍自幼贫困的生活和下层社会的生活境遇,教会了他以一个普通百姓、寻常人家的道德视角看取人生、衡量美丑,他谙熟北京贫苦市民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风土人情,深知他们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这种由贫民市井而来的朴素的平民意识,使得老舍自然而然地关注自己身边的小人物;鸦片战争后,西方列强用武力打开了中国的国门,中国进入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传统诸生活样态纷纷趋于式微,社会各方面无不承受着西方文明强烈而残酷的冲击与重压。而强烈的爱国意识、民族自尊心以及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使得老舍更加关注社会动荡年代西方文明冲击下的中国这些下层“小人物”的悲惨命运,通过刻画这些悲剧性的“小人物”批判社会、批判外国殖民者的罪恶。表现小人物的惶恐、挣扎和无助成为老舍小说创作的一个重要选材特色。

在现代经济冲击下,中国传统农业被瓦解,大量的失地农民走向城市。《骆驼祥子》里来自乡村的祥子,渴望以自己的诚实劳动,建立新生活。他的目标就是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洋车,尽管他对自己的追求不无怀疑,几度动摇,但仍然不断振作起来,再度奋斗, 而结局仍以祥子的惨败而告终,一个勤劳善良的农村青年,就这样被改塑为一个行尸走肉般的无业游民。西方现代工业文明改变了中国原有的生产方式,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使中国传统的商业群体面临覆没。《新韩穆烈德》表现了在外国的经济侵略和挤压下,中国传统手工业和商业经营方式面临的灭顶灾难,民族工商业凋敝,旧有的纯朴习尚也随之失落。《老字号》讲述了自傲于自己传统经营方式的绸缎店“三合祥”在现代残酷的商业竞争中无法适应与社会转型俱来的经营方式的变化而生意闭歇的惨剧。《断魂枪》中的沙子龙创出来“神枪沙子龙”这个名号,但洋枪洋炮使传统的中国武术失去了威力,沙子龙也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回忆自己当年的威风。老舍以一个现实主义作家本着对社会、对生活忠实的见证,揭露了西方文明入侵对中国普通民众所造成的悲剧,批判了西方殖民主义。

在墨西哥、中美洲的异域文明的生活,使得身处欧洲文明的勒克莱齐奥看到了在西方工业文明的侵蚀下,处于弱势文明下的普通人的苦难处境,这种生活经验为他提供了宝贵的创作素材。老舍的作品中对于西方文明冲击下的中国这些下层“小人物”的悲惨命运引起了勒克莱齐奥强的烈共鸣,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老舍对中国上世纪30年代的生活描述得很充分,……可以看到人是如何学习适应现代生活的。”[7]在西方文明的侵蚀下,描写异域文明的小人物在现代社会中的悲惨命运也成为勒克莱齐奥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主题。

1980年出版的《沙漠》是勒克莱齐奥创作转型之后的一部重要作品,这部作品获得了当年的法兰西学院保尔•莫朗奖。小说主人公拉拉是非洲沙漠部落“蓝面人”的后代,法国侵略者疯狂驱逐当地的土著居民,残酷地屠杀牧民,并占领摩洛哥。殖民者的暴行激起了各部落的反抗,在侵略者强大的武力面前,这些沙漠里的“野蛮人”最终失去了家园,部落不得不向北方逃亡。拉拉本来与年轻的牧人相爱,父母去世后,拉拉因为不愿嫁给有钱人当奴隶而来到法国马赛,但是她发现马赛是一个人间地狱,许多人过着奴隶般的生活。作品真实地描绘了处于底层社会的人们饥饿、贫困的生存状态,建构了非洲大沙漠的自由、淳朴与西方社会的黑暗、罪恶的对立结构,把大沙漠的人民反抗西方殖民者的斗争与拉拉在西方社会所见到的种种丑恶交织在一起,勒克莱齐奥通过拉拉这样一个小女孩的视角揭露了西方文明对非洲人民的伤害,反映了当地人被欧洲殖民者驱逐而无处藏身的惨境以及这些人即使侥幸逃到了“文明”的西方社会也摆脱不了的悲剧命运。

继《沙漠》之后,弱势文明下小人物的命运成为了勒克莱齐奥重要的创作组成。1992年出版的《流浪的星星》描写了主人公奈玛在集中营的遭遇,通过一个阿拉伯女孩的视角反省了战争带给被殖民地人民的灾难。1997年的《金鱼》中的主人公莱拉很小就被拐卖到了摩洛哥,不堪忍受女主人对她的虐待,偷渡到法国,后又到了美国,作品通过莱拉的见闻揭示了现代西方工业文明社会的丑恶。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老舍创作的年代恰恰是中国内忧外患、民族矛盾异常尖锐的时代,中国这样一个文明古国被西方列强用武力打开了国门,传统文化在西方的工业文明的入侵下节节败退,老舍的作品大量地描写了在西方文明的入侵下,老中国儿女们的悲欢离合、彷徨与无奈。另一方面,老舍又具有强烈的爱国热情、高度的社会责任感,以振兴中华、改造国民性、唤醒民族意识为己任的老舍,创作了大量的充满爱国主义思想、反抗侵略者的作品,以一种文学的方式加入到了振兴中华、抗战卫国的行动中来。没落的古老文明、强烈的爱国主义情绪、对西方殖民主义的反抗等等,使得勒克莱齐奥对老舍的作品爱不释手,因为在老舍的作品中他能够看到一位出身于深受西方文明侵蚀的文明古国的作家是如何适应现代化进程以及如何反抗西方的,而这个主题也是勒克莱齐奥在80年代以后的创作重心。可以说在思想主题上,老舍与勒克莱齐奥两位大师表现出相当的契合性。正是在老舍的作品中勒克莱齐奥找到了自己创作的源泉。

三、绝望的抗争 ,无奈的逃离

没落世界里的小人物是老舍与勒克莱齐奥共同关注的对象,但是两位作家在对这些小人物命运的处理上却显示出完全不同的创作倾向。老舍作品中的主人公往往是以悲剧结局收场,人物最终走向毁灭;而勒克莱齐奥作品中的主人公则始终处在不断的逃离之中。但是,我们通过文本细读发现,虽然两位作家在对主人公的命运处理上完全不同,但是这背后的人文关照或者说创作的最终指向却是相通的:都是对现代文明社会中人类精神危机的反思。

马克思指出:“异化的本质是社会经济发展的产物,异化的根源在于劳动的分工。”[8](P135)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则指出:“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物化结构越来越深入地、注定地、决定性地沉浸入人的意识里。”[9](P156)

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已经在西方现代资本主义工业化文明的冲击下加速了其自身的现代化进程,无论是在政治、经济,还是文化层面,中国的传统文明都在西方现代文明的侵蚀下逐渐消亡。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商品化渐渐吞没了中国人传统的道德观念,导致了人心之间的隔膜加深。农村的战乱和灾荒使得祥子这样的破产农民不得不进城谋生,刚入城的祥子还带着乡民的勤劳与朴实。“到城里以后,他还能头朝下,倒着立半天。这样立着,觉得,他就很像一棵树,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挺脱的。他确乎有点像树,健壮,沉默,而又有生气。”[10](P6)现代社会以金钱为目的、以无情竞争为手段,对金钱的追求成为人们生存的根本目的。因此,当祥子试图以传统的道德自律方式同强大的异化力量对抗的时候,对抗愈激烈,祥子所承受的压力愈大,堕落的速度也就越快。对车的迷恋、性欲的本能又是祥子自身无法克服的弱点,购买洋车的三起三落、同虎妞的婚姻以及小福子的上吊自杀一步步使祥子在思想上和道德上从反抗这种异化力量到最后的妥协,祥子在这个过程中也逐渐地获得了对现代都市的适应能力,但是,他越是适应现代化的都市环境,其自身异化的程度就越高,最终祥子“成为钱的附属物,一切要听它的支配。”[10](P255)

金钱这个只是作为交换手段才有价值的东西却普遍被当作人生的唯一目标,在一个只讲金钱的社会里, 个体的人格、人与人的亲情关系等等,一切也都被金钱所异化。小说中写了两对父女:一是刘四和虎妞父女,刘四为了钱,不愿女儿出嫁,让女儿成为自己赚钱的工具,虎妞却在算计父亲有多少财产,如何将父亲的财产夺过来,并且利用金钱将祥子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一是二强子和小福子父女,父亲为了钱把女儿卖给一个军官,女儿被军官抛弃后回到家中,作为父亲的二强子,不是感到羞愧,而是在女儿的身上又打主意,逼着女儿出去卖淫。金钱把人异化,也异化了人的情欲。刘四为了让虎妞给自己赚钱供自己吃喝玩乐,不让虎妞出嫁,而虎妞一方面迫于父亲牺牲了自己应有的幸福,另一方面自己又有一个正常人所拥有的对爱情的需求,在这两种力量的拉扯下,导致了她变态的性需求。她看上了祥子不是因为真心要跟他过日子,而是看上了他结实的身体。虎妞对祥子过分的性要求,导致祥子对自己的家感到十分恐惧,“第一得先伺候老婆,那个红袄虎牙的东西,吸人血的妖精!”[10](P153)虎妞求小福子把军官跟她看春宫图、性虐待的事说给自己听,而且还拿钱替小福子打扮,把房间租给小福子卖淫,表面上是为了帮小福子,实际上是为了“可以多看些,多明白些自己缺乏的,想作也作不到的事。”[10](P184)

当有人问及对当代社会的物化和过度的消费主义的看法时,勒克莱齐奥明确表示:“人与人之间不信任,难以交流,相互提防,是消费社会难以避免的一些结果,还有对金钱的贪婪,有危机存在。”[11]在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冲击下,造就了这样一个道德破灭的时代,金钱至上的观念已经象癌细胞一样扩散到现代社会的各个角落,蔓延、渗透、滋长,传统道德被冲击得支离破碎。伴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剧,急功近利与唯利是图的商业文明观念最终消解了传统意义上的人文关怀。现代社会对人的异化导致了外部环境的紊乱与不谐调,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人伦关系的扭曲。如何抵御这无孔不入的商业文明的异化力量,如何化解商业文明下人类的精神危机,成为勒克莱齐奥又一个创作主题:逃离。

在勒克莱齐奥的笔下,来自于古老文明的主人公们充满了自然的力量,这种力量是自由、纯洁的,他们是没有被商业文明所异化的大自然的儿女。他们并不追求现代物质文明的享受,也没有当代都市人强烈的物质欲望。在他们眼中,财富“闪烁着不吉祥的光亮”[12](P81),是“沙蛇和蝎子”[12](P96)。在这样一个高度异化的社会里,人的本性被湮灭,而未被现代文明所异化的他们在这样一个社会当中势必孤独、为这个社会所排斥,摆在他们面前的也只有两条路:堕落和抗争。而逃离就成为了这些精灵们反抗现代文明异化的方式。

《沙漠》里的主人公拉拉来自非洲,沙漠是荒凉的,但是生活在这里的人是最幸福的。“这儿可能是地球唯一幸存的自由的土地,一个使人类法律变得无足轻重的国度,一个沙石、大风、蝎子、跳鼠的王国,一个在暴热的白天和寒冷的黑夜善于隐藏和逃亡的人也的国家。”[12](P6)沙漠世界是拉拉亲密、快乐的家园。不仅拉拉喜欢大自然,生活在这里的其他人也过着简单却自由的生活,没有物质的追求,没有财富的诱惑,只有对自然的崇拜。

随着殖民者的侵略,部落不得不逃离。拉拉为了逃避嫁给有钱人离开家乡,远走法国。在这个资本主义文明高度发达的国度里,拉拉始终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所包围。“在这里,恐惧却是空虚、苦恼、饥饿,这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它仿佛是从臭气熏天、令人恐怖的地下室那敞开的气窗中散发出来的,从阴暗的院子里升起,进入了象坟墓一样冰冷的房间。这种恐惧象一股恶风吹进了大街……”[12](P247)在马赛,拉拉看到了种种人间的苦难,资本主义文明的城市生活同沙漠自由宁静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拉拉这样一个来自于未被现代文明所污染的沙漠世界的女孩,在资本主义强大的异化力量面前,她的抗争无疑是微不足道的。在与小乞丐拉第茨吃饭的时候,一位摄影师注意到了拉拉的美貌,于是拉拉一跃成为著名的封面女郎,金钱、求爱信象雪片一样飘来。初到马赛贫困的生活与成名后金钱、奢华生活的诱惑形成了巨大的落差。作家在这里实际上向我们展示了商业文明对人类异化的两种强大的力量——贫困的折磨与财富的诱惑。但是金钱在拉拉看来,却是不安与厌恶,任何奢华的物质享受都无法消除拉拉内心的孤独,反而增加了拉拉的精神痛苦。在这样一个畸形的社会制度下,美貌意味着金钱,拉拉的美貌为她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可是带不走拉拉纯洁的心灵,更带不走拉拉对自由、对故乡的渴求。而拉拉对自由、对故乡的渴求就是对现代文明强大的异化力量的反抗的信念支撑,在这个支撑下,拉拉选择了逃离。因为在作家看来,要想不被商业文明所异化,只有逃离它并回归自然。

通过作品的比较,可以看出,勒克莱齐奥作品中的主人公并没有像祥子、《月牙儿》里的女主人公那样无奈地堕落最终毁灭,而是怀着不灭的希望不断地流浪,追寻着人类理想的生存之地,表现了更为可贵的坚毅和勇气。这体现了勒克莱齐奥的创作理想:在自己的创作中寻求个体的解放。在艺术世界中构建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理想社会或一个想象的个体,给那些被这个世界所异化、排斥的东西赋予美的形式,让那些被压抑的灵魂复活,让那些无权说话的人发出自己的声音,在这个商业文明横行的时代,这只能是一个乌托邦。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勒克莱齐奥对于老舍是相当熟悉而且深受其影响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通过这样的比较可以发现两位大师之间高度的精神契合,以及他们之间在思想与心灵上跨越时空的精神对话。

[1] [法]勒克莱齐奥.老舍,北京人[A].法国汉学家论中国文学[M].钱林森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

[2] [法]勒克莱齐奥.老舍,老师[J].黄凌霞译.新文学史料,2009,(1).

[3] J.M.G. Le Clézio. In The Forest Of Paradoxes. 4 November 2008. Translated by Alison Anderson.

[4] 王富仁.鲁迅前期小说与俄罗斯文学[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8.

[5] 谭成春.勒克莱齐奥的创作历程简述[J].当代外国文学,2009,(2).

[6] [法]保尔•巴迪.老舍——小说家[M].吴永平译.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

[7] 张璐诗.诺奖得主勒克莱齐奥:“诺奖”助我还清了贷款[N].新京报,2009-12-09.

[8]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9] [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杜章智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10] 老舍.骆驼祥子[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8.

[11] 许钧.勒克莱齐奥的文学创作与思想追踪:访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勒克莱齐奥[J].外国文学研究,2009,(2).

[12] [法]勒克莱齐奥.沙漠[M].许钧,钱林森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冯济平

The Significance of Lao She's Influence on LeLiterary Creation

WEI Shao-hua PANG Ji-bi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Qingdao University,Qingdao 266071, China)

It is no doubt that Lao She's literary creation was nourished by the world's outstanding literature. So most researchers regard Lao she as a "receiver" in the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ao She's literary creation and foreign literature. But Lao She is a writer of world-wide influence, and many foreign writers like his works and are influenced by his works. So in the field of world literature, there is a lot of research work to be done regarding Lao She as a source of influence.

Lao She; Le Clézio; influence

I0-03

A

1005-7110(2011)02-0094-05

2010-11-16

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06BWJ012)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魏韶华(1963-),男,山东东阿人,青岛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和比较文学研究;逄汲滨(1978-),男,山东青岛人,青岛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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