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摇梦过龙华

2011-05-14 09:46清寒
飞魔幻A 2011年1期
关键词:思源叔叔

清寒

小叶子抬起头,看面前这個男人第十三次从她面前晃过,这男人穿着一袭灰色的长衫,宽大的帽檐儿向下压着,看不清面貌,只是从一早上就在这巷子里穿来穿去好多次。步履里都带着焦虑。她抿着嘴笑了笑,手指轻轻扣在面前的破碗上。

那男人终于忍不住了,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贼兮兮地瞄了眼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才缓缓开口道:“小兄弟,你在这儿这么久了,认识的人应该多,我向你打听個人成不?”他说着,掏出一块大洋扔在小叶子的破碗里。

小叶子谄媚地笑:

“先生您说。”

听到她的声音,他明显一愣,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是小姑娘。”

“这世道,没什么差别。”她很无所谓,

“您到底想打听谁?”

“那这附近有没有住個叫叶弦的?”说起这個名字,他似乎有些忐忑。

“没听说过呢。”她想了想, “您找这人有急事吗?”

“嗯,急事,很急。”好似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他随口答了句,站起身来, “多谢你了。”

“这里来来往往的人挺多,我帮您留意下吧。”她道,“是個姑娘吗?”

“嗯。”他想了想, 2她是我恋人,多年前,我离开上海,便失散了。”

“先生真是個痴情人。”她捂着嘴笑了笑,

“现在像您这种人不多了。”

“呵呵。”他干笑两声,掩饰什么似的,拐进了另一道巷子。

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她眼前,她站起来,把面前的破碗往怀里一塞,悄悄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一路低着头,在每個拐弯口都会警惕地看看周围,不过他似乎对这里并不熟悉,上海的老弄堂是这样曲曲折折,他重复地路过了好几個路口,却坚持不走大路。

她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保持着一定距离,仗着对这里的熟悉,总算没有跟丢。直到他停留在一座破矮的房子前。看了看四周,他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等门关上了,她才走上前来,在又脏又破的衣衫里掏了小刀片出来,走到门边,在角落里划下了個乱七八糟的符号。

然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她端起手里的碗,默默走开。

第二天的同一时间,小叶子准时来到了这座破矮的房前,昨天她刻下的符号下面又多了個歪歪扭扭的东西,她歪着头,像煞有介事地研究了一会儿,抬起手里的破碗,敲了敲门。

“咚咚咚!”门砰的一声被打开,看到面前的人,那男人先是一怔,又是意外,转而欣喜地笑了,从嘴角溢到眼里。没有戴帽子的他,表情丰富,笑意全写在英俊的脸上。

“程先生您好。”她郑重地弯下腰,鞠了個躬,却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忍不住扑哧一笑,

“好久不见啊,我失散多年的恋人。”

“哪有很久。昨天才见过的。”他尴尬地笑笑,把门拉开,让出一条道来。小叶子走进去,他忙关上了门。

“我等你很久了,”她环顾下四周,窄小的房子里一片混乱,像刚打过战似的,

“出大事了吗?”

“我姓程,程锦尚。”他走到床边,坐下,

“是大事,也是急事。”

“叶弦。”她伸出手,友好地与他相握,

“鬼子来的时候,他们都撤走了,我舍不得这里,所以一直留着,后来也许又来了很多人,不过,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老何让我来筹钱,他们缺钱,缺粮,缺药。”他开门见山,

“很急,但这事人多了也没用,老何只让我来找你。”

“你跟他们不一样。”叶弦看着程锦尚, “我没听老何提过你。”

“我刚加入不久。”程锦尚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我以前读过些书,也算是见过些世面,所以老何让我来。”

叶弦接过信,打开瞄了眼,里面并没有写什么,只是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個何字,像是初学者写的。

“骗人会吗?”叶弦问,顺手把手里的信一点一点地撕得粉碎。

“啊?”

“我哪来的钱,”叶弦笑,

“这里最有钱的,除了鬼子,就是他们的狗腿子。”

程锦尚被叶弦带到了一個他从未见过的地方,那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大宅子,连大门都带着古老的印记,像是穿越了漫长岁月留下的建筑,静静地伫在那里。

叶弦推开那满是灰尘的门,这座宅子附近已经空荡得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四面的墙上还有火烧过的焦痕,那扇老旧的门,每动一下都会发出凄惨的叫声,磨在地上,嘎吱嘎吱地响。

门的背后是一片狼藉,宅子里本该有的假山流水,变成了一地残骸。

深灰色的石头上满是烧过的痕迹,池塘里长满了绿色的水藻,隐隐约约,似乎沉着一些什么东西。黑黢黢的,藏在深碧色的水中。

整座宅子都弥漫着一股沉沉的死气,程锦尚不禁打了一個寒战。

叶弦在水塘边的一块大石头前停了下来。

“帮帮忙,搬开它。”叶弦说着,蹲下身,开始搬石头,程锦尚也蹲下来帮她。池塘里飘来一股无法形容的怪味,程锦尚不禁掩鼻。

“那是死人的味道。”叶弦淡淡道,

“这以前是我家,鬼子来了后,这附近的人都死了,里面能搬的东西都被搬空了,不能搬的就都被烧了。”

“这才是你留下的原因吗?”程锦尚终于帮着叶弦用力推开了那块大石头。扑通一声,那石头滚进池塘。

“这是我家。”叶弦从衣兜里掏出那把小刀片,开始一点一点地刨地上的土。

程锦尚略一犹豫,还是伸过了手来帮叶弦刨土,土很松软,很快刨出一個洞来,叶弦把手伸进去,在里面拖出了一只密封的小箱子。

她将箱子打开,程锦尚吃了一惊。

箱子里装满了女子用的首饰,翡翠镯子,各种项链,耳环,林林总总,堆在一起,几乎晃花了程锦尚的眼。在这乱世里,这里面的东西,件件都能换几条不值钱的人命。

“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嫁妆。估计也没机会用了,”叶弦扔了箱子,随手扯下衣角的一块布来,包了几件,装不下的,直接就扔给了程锦尚,他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

“走吧。”她站起身,

“这些你能换钱的都换了,然后找间好点的地方租了。我去收拾收拾,明儿去找你。”

“啊?”程锦尚一愣,

“你明天知道去哪儿找我吗?”

“放心吧,我在这待了多少年了。”叶弦一笑,“不是得筹钱吗,我得想辙啊。”

“好,那我先去找地方。”他看着叶弦点了点头,径自走出门去,不由得加了一句,

“小心一点。”

“知道了。”叶弦扭头,回给他一個灿烂的笑容。

程锦尚怔了怔,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揣起怀里的东西,从外面掩上了门。

接下来的一天,程锦尚在他并不熟悉的上海四处奔波,带来的钱花得所剩无几,为了避免被怀疑,他用了不同的办法,换了好几种身份才换掉了那些首饰,租了一间大的宅子,据说那宅子以前也是叶家的产业,后来叶家没了,日本人收了去,又不知怎的,换了主人。

当程锦尚听说这是叶家曾经的产业时,便咬牙花了昂贵的租金租下,他只是想,她看到自家以前的旧宅,会稍微高兴一些。

叶弦再次出现在程锦尚面前的时候,他几乎认不出她来。

他刚安顿好不久,准备休息,就听到了她的敲门声,打开门,看到的却不是前日见到的小乞丐,而是一

名亭亭玉立的女子,穿着一件翠绿色的旗袍,盘起的发髻,露出她白皙的脖子,戴着一串珍珠项链。看上去优雅高贵。

看到程锦尚呆愣的表情,叶弦展颜一笑:

“收拾一下就不认识了吗?”

“反差太大,一时没反应过来。”程锦尚忙拉开门,“赶紧进来吧。”

叶弦举步迈入,目光扫过四周,偌大的房子显得无比空旷。

“好久没有来过这個地方了。”她突然道,“谢谢。”

“你喜欢就好,”程锦尚有些不好意思,“花的都是你的钱。”

“也是你的钱了。”叶弦一顿,见程锦尚一脸茫然,才道,“从今天开始,我得暂时装作程太太了。”

“啊?”程锦尚脸一红,

“委屈你了。”

“一会儿我带你去见個人。”叶弦笑,

“路上跟你说细节,别露馅儿了。”

“嗯。”

两人一出门,叶弦的手就很自然地挽上了程锦尚的胳膊,两人一路絮絮叨叨,叶弦细心交代半天,终于到达了上海最为繁华的地方——百乐门。

这里才是真正的不夜城,还没进门,就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歌声,间或有人进进出出,醉酒的、放歌的、神志不清的,从门内走出来,带着一脸的醉生梦死。

叶弦挽着程锦尚走进去,像极了一对来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

舞台上正跳着热舞,一名穿着鲜红长裙的女子正站在舞台中央唱着一首温柔缱绻的歌。

叶弦挽着程锦尚走上二楼的一间小包厢,里面坐了一個富态的中年人,正沉醉在那歌声中,手指在面前的桌子上,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扣着。身旁的茶博士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这富态的中年人,正是上海商会的会长,顾延。

“顾叔叔。”叶弦唤了一声,恭敬地立在旁边。

“小叶啊,你终于回来了。”他抬起头,扫了一眼程锦尚,“小伙子不错。”

“顾叔叔,他叫程锦尚,”叶弦凑过去,搂住顾延的胳膊,

“这些年多亏他照顾我。”

“顾叔叔您好。”程锦尚微微躬身,

“总听小弦提起您,今日终于见到了,果然风采逼人。”

“小程真会说话。”顾延招招手,让程锦尚坐在他身边,

“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是这样的。”叶弦看了站着的茶博士一眼,顾延挥挥手,等到旁边的人都走了,才凑到顾延耳朵边上道,

“顾叔叔,我是看您和我父亲多年的交情才说的。”

“你还不信我?”顾延道, “小丫头越来越精了。”

“哪有,只是这事太重要了。”她凑近些,小声道,

“小程家里是专门跟上面做生意的。您知道,这些生意花的钱多,最近刚上了批大货,一时资金有点周转不灵。”

“上面?”顾延比了個手势,叶弦点点头,

“您当然知道,这都是些什么生意。这次时间实在是紧急,您要是能帮忙,程叔叔说,利润分您三成。”

“三成?”顾延当然知道三成是多少,

“可是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四成?”叶弦道,

“全上海,您要是都没办法,那谁都没有办法了,我让程叔叔回了这桩生意去算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得想想。”顾延说完,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三人抬起头,就看着一個红色的身影荡进了小包间,这才发现,外面唱歌的人早就换了。

“顾老板,打扰了吗?”那红衣女子便是刚才台上唱歌的人,一进来,便直接扑进了顾延的怀里,明明说的是问句,却是一副撒娇的样子。

“给你们介绍下,这位美女可是这里最红的明星,思源。”顾延拍了拍思源的肩,“这是我侄女和侄女婿,叶弦,程锦尚。”

“程先生和叶小姐真是一对壁人。”思源掩嘴一笑,

“我在这儿每天来来往往见过那么多人,就没见过比你俩好看的。”

“思源小姐真会说话。”程锦尚笑笑,

“既然这样,就不打扰二位了。我们先回去了。”他向着叶弦一点头,叶弦颇有默契地站起身,两人就准备离开。

“真是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商量事情了。”思源抱歉地笑笑,

“明天我多唱一首,给你们赔罪。”思源说完,也站起来,准备送送他们。

三人刚走到门口,一個穿着西装的男人向着他们迎面走来,程锦尚正回过头,跟顾延挥了挥手,男人突然抬手,举枪。

“小心。”叶弦一把扑向程锦尚,把他摁倒在地,程锦尚看到尚未反应过来的思源,一急之下,扯住她的裙角,用力一拽,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又是砰砰两枪,那個西装男人已经倒地。

“啊。”思源一声尖叫,顾延忙过来把她扶起护在怀里,几個黑衣服的男人冲上来,将他们四人围在中间。

被惊吓了的客人开始四散奔逃,整個场面乱成一团,

叶弦缓缓坐起身来,看着旁边的程锦尚,嘿嘿一笑:

“看来我们一时半会儿走不成了。”

“那就不走了。”程锦尚有些狼狈地爬起来,惊魂未定地握住叶弦的手,

“下次不要这样了,太危险。”

叶弦呵呵一笑,点了点头,轻轻反握住程锦尚的手。在这样的乱世里,不知道能否活到明天,却能在伸出手时,能够握住另一双手,这短暂的安定,让叶弦有些恍惚。

幸好有顾延的周旋,一起命案,竞被处理得轻描淡写,随意应付了几句例行问话,叶弦便被放走了。

她刚到家,便关好了所有的窗户,匆匆把程锦尚拖进了卧室,抓过程锦尚的手,用食指一笔一画地写下:监视。见程锦尚会意,才开口道:

“唉,也不知道顾叔叔能不能帮上我们。”

“你不是说他是你爹的好朋友吗?”程锦尚拍了拍叶弦,以示安慰,

“何况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他一边说,一边跟着叶弦的脚步,走进楼上的卧室。开始在卧室摸索起来。

“只是现在世道不好,也不知道顾叔叔一时半会儿筹不筹得到那么多钱。”叶弦在墙角的柜子底摸索到一個凸起。突然一声惊叫,

“啊,老鼠。”边叫边猛拍柜子,程锦尚忙跟过来,一脚踹在柜子上,又在旁边胡乱拍了几下,扯起床上的被子,一把全塞进柜子下面。

叶弦接着在房间里蹦跶几圈,摸索半天,直到再没有发现其他的东西,才小声道:

“我一亮身份,估计就被盯上了,事情可能得加紧办了。”

“好。”程锦尚顿了顿,

“等事情办完,你跟我一起离开。”

“睡吧,不早了。”叶弦并不直接回话,躺倒在床上。看程锦尚尴尬地站在一边,扑哧一笑,往一边挪了挪,“就几天,凑合下吧。”

程锦尚摸了摸头,无奈地走向床边,坐下:

“你睡吧。”说罢,便靠在床沿,眯起了眼,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睁眼,发现叶弦正瞪着一双眼睛,贼溜溜地望着他。他不由得脸上一红。

“你要实在撑不住了,就躺着吧,床大,没事。”她笑得坦荡,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有的没的。”说完,扭过身去,径自睡了。

刚租的房子,连窗帘都是破破烂烂的,月光透过窗帘,稀稀落落地洒在她的身上,一派宁静祥和,程锦尚看着叶弦的背影,沉入了自己的思考里。

第二天一早,程锦尚睁开眼,叶弦已经不在房里,他推开卧室门走出去,看到叶弦正拿着一块抹布,在抹着客厅的桌子椅子,见到他出来,朝着他就嚷道:

“醒了啊,桌子上有两個包子。”

“嗯,好。”他应了一声,走过去,拿起包子,温暖的手感传来,他不禁笑了笑,在这样的乱世里,他还能拥有这样的一個早晨,他突然觉得无比满足。

“傻笑什么呢?”叶弦问道。

“今天天气真好。”他说着,看了看透过窗子照进来的,灿烂的阳光。

下午的时候,他们带着礼物再次去了顾延家,礼物是叶弦办的,却不是送给顾延,而是送给思源的一对翡翠镯子。思源果然还在顾延家,看到镯子,乐得合不拢嘴,忍不住就建议道:

“顾老板,你看叶小姐这样客气,若不是什么难事,就给她办了吧。”

“小叶你真是客气。”顾延笑笑,并不接思源的腔。

“思源小姐您误会了。”叶弦一笑, “顾叔叔是这样的,程叔叔那边来消息了,说上头要得及,估计您一时半会儿也筹不到这么多钱,就说算了,准备回了这笔货,我是来给您告别的。”

“这就要走?”顾延一惊,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歹多待几天。”

“不了。”程锦尚接道,

“多谢顾叔叔好意,家父催得及,我们明早就准备走了。”

“这么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思源道,

“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就开個口,我能帮的一定帮。”

“可能有什么变动吧。”程锦尚也不方便多说,“总之麻烦顾叔叔了。”

“嗯,顾叔叔,我来得匆忙,也没什么礼物带给您,真是不好意思。”叶弦站起身,朝顾延鞠了個躬,“我们就先告辞了。”

“等等。”顾延忙道,

“这样吧,你先别急,我去问问商会里别的老板的意思看看。”

“可是……”叶弦显得有些为难。

“这样吧,明天,我明天给你消息,你就多等一天。”

“这……”叶弦犹豫着,

“其实是这样,就算您能筹到钱,到时候我不好带走啊,现在查得严。”

“那你们之前怎么不商量好呢?”顾延急道,

“怎么办事都不先想好了。”

“其实……”程锦尚跟叶弦一眼,道, “只要走水路出了城,一切都好办了。”

“真的?”

“嗯,上面对这個,很重视。”程锦尚还想说,却被叶弦扯了扯衣角。

“总之,我们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就等顾叔叔您的消息了。”叶弦赶紧道,拉着程锦尚,急匆匆地离开。

只是这些小动作,却没有逃过顾延的眼。

两人一回到家,叶弦便冲程锦尚囔了起来:

“你怎么什么都乱说。”

“你难道不想筹到钱?”程锦尚反问,

“是你说顾叔叔可以信任的,我父亲可是等着钱急用。”

“那你也不能乱说啊,这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

“什么地方,反正我爹不是你爹,你也不会着急。你知不知道最近我急得每天都睡不好。”

“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你妻子!”

“妻子?要不是我家当年收留你你早就死了!”

啪的一声巴掌声,然后是柜子床板撞击的声音,只听一阵响动过后,程锦尚怒气冲冲地走出了门。

直到第二天顾延到来,都没有再见到程锦尚的身影。只见到叶弦红肿着的半边脸,和满眼的泪痕。

“顾叔叔,钱不用了。”叶弦抹了抹眼泪道, “他估计已经先走了,我就是等您来告個别。”

“小两口吵架了?”顾延笑笑,

“没事,我先送你出城,钱什么的,等你们气消了再商量商量。你看我都大老远给你提来了。”他拍了拍手,几個黑衣人进来,将几只皮箱放在地上,打开,里面装满了大洋。

“您要是放心,就先放这儿吧。”叶弦端坐在沙发上,一副兴趣寥寥的样子,

“我再等一晚,他明天要是还不来找我,您就把钱提回去吧。”

“这话说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不放心你的安全。”顾延回过头,指了指后面几個人,

“你们留下保护叶小姐的安全,明天我过来,一起送叶小姐出城。”说罢,拍了拍叶弦的肩膀,

“小两口吵架是常事,别放在心上了。”

“谢谢顾叔叔。”叶弦点点头,看也不看地上的钱一眼,直接走上了楼。

顾延叹了口气,对剩下的人示意一下,走出门去。

一大早,码头上便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

按照叶弦的说法,大概中午就会有船来接应他们。附近的港口和船只很早就已在日本人的监视之下,这次连顾延都很好奇,谁能够这么大能耐,来接他们。

程锦尚已经失踪两天,顾延发动了能发动的力量去寻找,可惜无果。他们只好跟着叶弦,以期待事情得到一個他们想要的结果。

只可惜等到了下午,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还没有等到来接应的船只。

“顾叔叔,要不,您把钱带回去吧,我自己在这等就好。”叶弦说道。

“你一個人在这儿总不太好。”顾延站在这,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起来,就在这时,一人匆匆赶来,对着顾延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顾延突然一变,就在这個瞬间,只见叶弦上前两步,向前一跃,跳入了滚滚的江水中。

“来人,给我抓住她。”随着顾延一声吼,在场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跃入了水中。装钱的箱子被随意扔在地上,一只箱子由于撞击而打开,里面装的却不是大洋,只是一些石头。

叶弦只感觉水不停地灌入她的鼻子,耳朵,喘不过气来,朦胧中,她想起昨晚,他们一边作势吵着架,他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手却在那個巴掌印上停留了好久,似乎多留一会儿,疼痛就能少了些。为了掩人耳目,她甚至没有办法目送他走。

头脑渐渐开始变得昏昏沉沉,她以为自己能够成功死去。

再睁开眼,她已经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木板床上,周围是穿着日本军装的人,还有思源那张娇艳欲滴的脸。正凑在她的面前。

“装钱的箱子还放在我的床下,估计今早已经被程锦尚带走了,找几個半夜打瞌睡的人来看钱,你们真有眼光,”叶弦率先开口,

“只是不知道这次你们引蛇出洞将计就计的,损失了一大笔钱不说,还是没有摸清我们的路子,上面会不会怪罪你。”

啪的一声,思源一巴掌打在叶弦脸上:

“我知道你是共产党,你们根本就没有路子,只是缺钱而已,骗到手又怎么样,程锦尚有没命带出去才是关键。”思源冷笑一声,

“叶家死光后我们找你很久了,没想到你加入了共产党,还敢回来。”

“回来?”叶弦嘿嘿一笑,

“一群白痴,我从来就没有离开上海,要不是这次时间紧迫,再过十年你都找不着我。”

“你是想让我生气杀了你吗?”思源笑, “放心,我会慢慢折磨你,你既然在上海潜伏了这么多年,自然能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程锦尚从跟我假装吵架之后消失了一晚上你们都找不到,他半夜偷偷把箱子掉包你们都不知道,以后还想找到他?思缘小姐您真是天真。”叶弦说完,就感觉到肩膀上一阵剧痛,思源手里拿着一根针,已经插在了她的肩上。

“不要让她死。”她怒极,嘱咐了一声,走出门去。

各种各样的酷刑接踵而来,一开始,她还觉得无法忍受,到后来,整個身体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她变得没有任何反应。

从那天决定让程锦尚先走,她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在这样的折磨中,她无数次地觉得自己将要死去,却又再次醒来。

“叶弦同志,叶弦同志。”一個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反反复复地回荡着。

“真吵。”叶弦睁开眼,是老何那张沧桑的面孔。

“你终于醒了。”老何摸了摸她的脑袋,

“还好没烧了,我刚得知你被抓就想办法救你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是你说急缺钱缺药?”叶弦一怔,

“所以派了程锦尚来找我,他怎么样了?”

“我派去的人不叫程锦尚,”老何的话让叶弦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而且他已经失踪很久了,所以跟你接头的人,不是我们的人。”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叶弦喃喃地道,她突然想起那個连他们第一次对话都有些瑟缩的男人,难怪他会那么犹豫,因为他根本就不能确定,她虽然不明白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与任务,但事实是,他为了有钱逃命,来到她身边。最终他达到目的,一去不回。

“你看看这個。”老何举起一张纸,递到她的面前,上面写着:钱在叶弦那儿,她已暴露。这张纸不知道经历过怎样的辗转坎坷才到了老何手中,上面沾着点点鲜血,被捏得皱皱巴巴,只是角落里留了三個字:对不起。

那三個字是暗红的血色,一笔一画间都能看出写字人的纠结。叶弦艰难地抬手,裹着纱布的手从纸上抚过,每一個字都仿佛重逾千斤。

“我估计只有你才知道钱放在了哪里。”老何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只是重复着这四個字,再没有任何的言语。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说,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她熬住了所有酷刑一句话都没有说,不只是为了任务,也是为了他。如今,他却粉碎她所有的希望。

即使她后来听说,有人在叶家的池塘里找到了一只装满钱的箱子,即使他最后把一切都留给了她,但这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酷刑和折磨严重地伤害了她的身体,她还没有等到抗战的胜利便已死去。

有生之年,她再也没有遇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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