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重逢

2011-08-15 00:50李黎
青春 2011年5期
关键词:小春华中王家

◎李黎

国庆重逢

◎李黎

国庆长假前一天晚上,某省某市某局局长王家诚推掉饭局若干,自己组织老同学聚会。他大学毕业九年,年初,在一片惊诧声中当上某省某市某局的局长。放眼共和国他都堪称年轻有为。此次聚会可算做一个宣布,对老同学们宣布自己的升迁。在电梯里,他和得力助手陈辉谈及此事,陈辉首先表示,这个决定是正确英明的,而不是愚蠢的。然后,陈辉用小心翼翼的开玩笑的口吻问,那,王局这次你得花钱了,打算花多少钱?一万,王家诚不假思索地回答。陈辉无言以对,摆出一副机关里常见的熟人之间的沉默。王家诚说,一个多月工资,哈哈哈。陈辉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他们已经出了电梯。不带家属,王家诚说了句,钻进汽车。陈辉嘀咕了一句,这下一万块就不够了。

王家诚在本市最好的酒店订了一个最大的包间。包间足足八十平方,超过大多数家庭的全部面积。十二人的圆桌原本不小,但和包间相比微不足道,似乎是一个站在旷野中的倒霉蛋,孤苦伶仃,不真实。正对着门是一副画,占据整个墙面,“凤舞九天”,一只富丽堂皇的凤凰呼之欲出。该凤凰让来此吃饭的人产生非龙即凤的幻觉。棋牌桌和四张古色古香的木椅在一角,一排真皮沙发靠着另一面墙,沙发前面有一个暗黑色的茶几,摆出一副厚重的姿态,努力让人以为它是紫檀的。王家诚视察完毕,很满意。以前他来过,但这次是作东,必须打量清楚。他太满意了,以至于不知道该坐在哪里。目前,只有他一个人到,早得有些过分。坐在沙发上理所应当,但沙发那么长,他都不知道坐在哪里,这一头,那一头,还是居中危坐。他让服务员拿两条烟进来,服务员问:中华还是苏烟?当然是中华,苏烟,输烟,怎么能输呢。烟拿来后,王家诚动手拆开,在茶几上放了八包,一字排开,剩下的让服务员放到桌子上,和餐具靠在一起。一股办喜酒的气氛隐隐出现,王家诚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可喜可贺的一切。

第一个到的人是华中天。华中天和王家诚热烈拥抱,王家诚感到错愕,已经太久没有这种拥抱了,家里都不存在,他于是表现得比华中天更加热烈,他把华中天抱起来,颠了颠,连声说胖了胖了。如果不是服务员在场,他可能会抱着华中天旋转起来,貌似欢庆大战结束。随即,两人坐下来,一个东倒一个西歪。华中天打量着包间说,这么奢侈,王家诚啊,这不是朋友吃饭的地方!王家诚笑笑,习惯性地在寻找滴水不漏的回话,可华中天马上又说,实在太奢侈了,也不是家人亲戚聚会的地方!王家诚哈哈大笑,华中天又说,这里就是你们这种人吃饭的地方!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像子弹一样扫射出来,中间夹杂着痰和喘息。王家诚站起来,走出去,找服务员。

陆陆续续来了四五个人,都纷纷被包间的开阔吓了一跳,心情平静一点后,无一例外地谈起包间的宽敞和豪华。继而,顺着包间谈到了其他话题。墙上的画让他们谈到了艺术品拍卖,文物拍卖,空气里充斥着几百上千万的数字,不知谁用了“亿”这个字,似乎是总结,话题知趣地转到了装潢上。他们的目光在昂贵的椅子和沙发上停留,大谈各自的装潢,现实的样子或理想中的。然后,他们谈到了祖国境内如今最难以回避的话题,房子。买房卖房,赚钱或者吃亏,涨价、继续涨价和不断涨价,疯狂涨价。他们翻来覆去地谈,话题不弃不离,似乎房子,具体说是商品房,是祖国最为优美的一道风景,人人引以为豪,不喋喋不休愧为国人。后来,王家诚发话了,还有谁没来?孙梅他们几个怎么还没来?

三个穿着旗袍,浓妆艳抹的女人出现在门口。三个女人一起摆出风骚的姿势,大腿微微外露,齐声说,各位老板,需要服务吗?香甜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华中天他们被声音包围着,看看门口三个人乌黑的长发和雪白的大腿,都一阵错愕。接着是笑声,有人已经反应过来,正是孙梅、严露和秦海霞。她们从在学校时起就是一个小团体,动辄以集体形象出现在春游秋游、运动会和考场上。三个女人还在一本正经地展现出服务业的严肃和庄重,风情和挑逗,不当自己是孙梅、严露和秦海霞。她们在门口集体转身,让里面的人看清她们的身材。她们的身材并不是都好,但都暴露得恰到好处。笑声还在继续,谁也不忍破坏眼前的幻觉。从她们出现到被认出来短短几秒,有人从中体验了幻想成真,有人体验到熟悉的陌生感——怎么现在连吃饭都有小姐作陪。但小春和王家诚一直在错愕,没有笑,他们在别人有了诸多心理活动后,还是没有认出来眼前的三位就是当年同班的农村姑娘、小镇姑娘和县城姑娘。当他们和别人打听为什么笑,她们是谁时,华中天走上前去,指着个子最高的严露说,嗯,不错不错不错,就是你了。亲爱的,过来过来。严露大大方方地伸手搂住华中天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说,老板,我们只陪聊,不出台。华中天严肃地说,不行不行,我们习惯了卖身不卖艺的姑娘了,你说怎么办。严露瞬时间满脸通红,狠狠跺了华中天一脚,气急败坏地骂道,卖你个头啊,小心嫂子把你卖去做鸭……一阵哄笑被炮制出来,笑声里夹杂着童真以及中年人不易觉察的酸楚。

又有几个人推门走进来。除了赵晓兵,人都到了。赵晓兵打电话给孙庆龄,说略微晚一会,堵车。于是,大家落座,并且谈论起交通和私家车。这些有车的人,个个都认为自己是汽车的受害者。更有人认为,自己开车总是不顺利,总是堵,这完全是别人有车导致的恶果。华中天对这一话题很抵触,他被车擦伤过,被车撞倒过,也撞过人,烦不胜烦。他问了一句:你们谁在车上做爱过?一桌子人全部都冷静下来,他们并没有因为华中天的问题而错愕,而是对自己从没有在车上做爱感到错愕。为什么会没有呢,大家都在心里这样反问自己,同时表态说,没有,确实没有。王家诚笑而不答,于是立刻成了目标。孙梅追问他,王局长啊,你是不是有过这方面的经验?王家诚还是笑而不答,于是几个女生越发亢奋。那就是有了,你说,到底有没有?和谁,秘书还是下属,快说嘛!王家诚笑眯眯地说,就快要有了!所有人都哄笑起来,王家诚左右的华中天和曹彬甚至忍不住动手捶打他,一边打一边说,弱×,你他妈的还是当年那个鸟样子,永远这么自信!你是不是因为太自信了所以不得不让你当个局长啊?王家诚被大伙调戏得不好意思,越发显得羞怯和腼腆,还强词夺理了一句,确实是很快就要有了。其他人纷纷笑得原形毕露,好几个人说,我也很快就要有了,再过一年我就要有了,再过十年我就要有了……直到这时,大家才真正认可王家诚是大学同学,而非某市某局局长。他虽然一直努力当局长,现在确实是同学,和当年一样凡事都很自信,自信得像一个傻子,又傻得那么羞怯,惹人怜爱。

赵晓兵在别人认为他不会来,或者不需要来的时候,推门进来了。

他的动作悄无声息,快速而且僵硬,仿佛上课迟到闯入教室。他一副凶巴巴的知错不改的姿态,老师自然不便多问。但华中天立即站起来喊道:

你才来,你才来!快快,罚酒!

赵晓兵似乎没有看到华中天,甚至连反感厌恶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异常客气地对着在座所有人点头,长时间地风度翩翩。

孙庆龄王家诚几个人站起来,把赵晓兵让到座位上。

遭到冷落的华中天没有站起来。刚才的热情因为被彻底视而不见而成为过错,他感到羞愧,坐在那里后悔不已。如果后悔可以摆在桌子上成为一道菜,他一定会毫不犹豫一筷子夹过来塞到嘴里。

秦海霞看出了华中天和赵晓兵之间的问题。她站在华中天这边,从1997年就是这样。她刻意地和华中天说道:你副高有没有评上?

华中天正要回答,却听到赵晓兵一声冷笑。

华中天快速而胆怯地朝赵晓兵瞟了一眼,不幸正看到赵晓兵因为讥讽而兴奋的表情。赵晓兵随即扭头和身边的人说话,脸上表情在扭头过程中被调整为谦和儒雅的样子。

赵晓兵对王家诚解释道:路上太堵,我从宁夏路到宁夏北路走了半个多小时,根本走不动……

大家都堵!华中天冒一句。

你又不是开货车过来吃饭。华中天说。

我还开公共汽车呢,赵晓兵自我解嘲,随便回了一句。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墙上的凤凰的光芒也不能掩盖他难看的脸色。开阔舒坦的包间也不能让桌上一半的人心情开朗起来。好在,今天不止他们两个人,远远不止。在场的一共十三个人,没有到场但成为谈论对象的,则来来往往,不计其数。

饭局有说有笑地进行着,陈年往事和凉菜热菜一起被塞到嘴里,咀嚼消化。当然,王家诚是核心,大家积极踊跃地谈论着他,似乎,他已经离大家远去了。

王家诚当年酷爱酸菜鱼,经常在冬天里买一盆回来,独自吃一星期酸菜鱼泡饭。他饭量小,一天一到两顿就心满意足。小春当年拿手好戏是在楼下传达室的煤炉上煮面条吃,动辄连续吃上几顿十几顿。他充分掌握了下面的火候,并善于往面条里添加各种平时想不到的菜,这些菜往往都被别人抢着吃了,吃完夸小春加得好,于是小春下顿面条继续往里面加菜,继续被别人抢着吃了。

一天,他们两个一起站在煤炉前面,一个打算煮面条,一个打算热一下酸菜鱼泡饭。他们一起等前面一个人忙完,相顾无言,因为他们关系平平,无话可说。黄昏时分昏暗,筒子楼的走道里人来人往,住着几百个青壮年学生的宿舍总是充满了各种异味。两个人等着前面的人,而前面这人,王家诚和小春知道他是体育系的,但不知道名字,壮汉类型的,因此,是无法催促的。他们从等变成了忍,似乎等待着晦暗的明天。时间难捱,必须没话找话。突然间,不知道是谁提议,下一碗酸菜鱼面吧。

一个令人激动的组合就此诞生了,王家诚和小春一阵忙碌,十来分钟后,一锅足够四五个人吃的酸菜鱼面诞生了。两个人护送这锅滚烫的面条回宿舍,小心翼翼,像一对刚刚有了孩子的夫妻。然后,两个人当着其他人的面,你一碗我一碗,把整锅面条全给吃了,吃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

吃多了,两个人撑得一夜未睡,其他人都已经在睡前聊天和睡前意淫后呼呼大睡时,两个人还在兴奋,于是,继续聊班上的女生,聊高中尤其是高三的苦中作乐,聊童年往事。这一代人的童年往事随着近三十年的巨变一去不返了,连上演往事的舞台也不复存在,城市面目全非,乡下面目全非,连城乡结合部都面目全非了。他们聊了一夜,下半夜还依然亢奋,于是两个人下床,到走廊里,冒着寒风下了几局象棋。下棋过程中他们吵吵闹闹,互相辱骂对方的父母、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这恰恰是他们关系到一定程度的标志。

从那以后,两个人成了搭档,凡是能够一起的就一起做。一起去上课,宿舍距离教室总是那么远,他们一起去上课在别人看来像是一起在慢跑。他们一起去晚自习,目睹情侣成双成对,好在三三两两的同性同行也很普遍。一起去食堂,面对面吃饭,一起打游戏,熄灯时分冲出宿舍去网吧包夜。

只不过,从那以后,小春再也不做面条吃了,王家诚再也不买酸菜鱼了。再观察还可以发现,小春不吃面条和酸菜鱼了,王家诚再也不吃酸菜鱼和面条了。因为那天的酸菜鱼面实在是太多了,而两个人恰恰因为关系不深而碍于面子,谁都不好意思说不吃了。两个人差点没被酸菜鱼面给撑死,但他们靠说话和下棋幸存下来了,因此,他们是生死之交。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这个生死患难的故事复述完毕,两位当事人在其他人的建议督促和起哄下,连续干了四杯。几个人心里突然觉得戚戚然,看看华中天和赵晓兵,他们何尝不是搭档呢,何尝不是生死之交呢。

王家诚突然豪迈地说,领导可以不当,兄弟不能不要,刚才我和小春彼此各敬了两杯酒,现在,我和小春一起敬大家一杯。他先把杯子举向小春,然后和纷纷站起来的诸位一一碰杯。

小春带着醉意看着王家诚,他大概在对自己说,就算他王家诚过了今天就不认识我了,现在他总算给足我面子。

赵晓兵也乘兴说道:兄弟当然要,但和当不当领导有什么关系,领导只会越当越大!

几个人附和着,有人提议回敬王家诚小春一杯。赵晓兵第一个站起来,向王家诚举杯,用播报新闻的嗓音说:领导以后千万要多帮各位兄弟,我们也不怕辛苦,为领导服务!王家诚迟钝了一下,哈哈哈大笑起来,另外几个也附和着笑起来。不知道是附和赵晓兵,还是附和王家诚。

华中天也哈哈哈大笑着说,赵晓兵你虽然迟到了但也用不着这么诚惶诚恐。

赵晓兵站在那里,依然保持着弯腰的姿态,冷冷地对华中天说,你喝醉了。

华中天第一次喝醉是大学毕业三个月那天,具体说是9月27日。虽然从高中毕业那段时间就开始喝酒,但没有喝醉过,没有胆量也无必要。那次喝醉还是和毕业有关,大家纷纷工作了,自己还晃悠着,在三五个朝不保夕的单位之间徘徊不定,内心的惶恐和灰暗可想而知。于是,在奔波一天后,他在楼下的小馆子里借酒浇愁。九月底,天气已经转凉,一瓶冰啤酒喝下去,华中天感到头晕,而这其中包含着前所未有愉悦感,现实的诸多烦恼似乎在飘飘悠悠地躲闪开来,一些日常生活里难以见到的人和事蜂拥而来,什么周游列国,苏武牧羊,李白杜甫,空中监狱,星际迷航。华中天干脆又喝了一瓶,于是醉了。他醉在空腹喝酒,更醉在喝闷酒,整个过程中他只说了一句话:老板,再来一瓶。

华中天住在小饭店的隔壁,直线距离不过二三十米。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到家的,只感觉爬楼很累。他住在五楼,和赵晓兵合租的两室一厅。他住在朝南的大房间,貌似占了便宜,但日子稍微久一点,他知道这是吃亏了,每当有同学到这里来玩,都会直奔大房间,直奔他的床,然后一屁股坐下。而毕业离校三个月来,恰恰有无数人次的同学到这里来回忆过去和展望未来,在华中天的床上谈天说地,谈世界杯。这套房子的客厅是暗厅,一张餐桌和几张凳子让这里越发显得拥堵。赵晓兵住的房间永远是关着门。对此华中天倒没有什么意见,因为赵晓兵的女朋友王馨雨很快就住了过来,酷暑季节,女性也必须尽量裸露,关上门不仅必要,而且是一种礼节。只是,在华中天看来,王馨雨的到来没有增加这里的活力和人气,而是让这里更加沉默和小心翼翼。王馨雨比他们低一届,嫡系师妹,算是生性活泼的人,只是赵晓兵这段时间越发阴沉,不知道是因为工作压力还是因为前途叵测,或者其他。他对到这里来的王馨雨和王馨雨到来后的华中天都异常的冷漠,关门的次数更勤了。那间朝北的房间,没有因为王馨雨的到来而拥挤,而是变成深不可测。

华中天气喘吁吁地到了门口,掏钥匙开门。他一进门,就一脚把一个东西踢飞了,飞出去的东西撞上了另外一件东西,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华中天自认为没有喝醉,但是面对自己制造出的酒后特有的嘈杂和破坏力,他发现自己确实是喝醉了——喝醉的人喜欢那种悲从中来的感受,于是他又一脚踢出去,心想踢到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这里也不是自己家,租金付了半年,半年后自己肯定是没有钱负担的。但脚下什么都没有,他微微一个踉跄,赶紧扶住门边。这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进门,心里带着对赵晓兵的气愤。此前,在缴纳前两个月的电费时,他们发现两个月的电费将近一千块。空调每天都开着,即使华中天出去找工作,房间里总还有一个两个三个同学在看电视或者呼呼大睡。赵晓兵提出的方案是华中天负担900,零头他付,因为他每天都去上班的,因为他的房间里没有空调,因为他从来不带人来玩,来的人都是华中天的朋友……华中天愤怒在于,他的同学自然都是赵晓兵的同学,个别人甚至和赵晓兵处得更好。别人到这里来玩不仅仅是冲着华中天,而是冲着这里是一个“后宿舍”的所在。而“后宿舍”之所以成立,正是因为这里住着他们两个人而非一个。华中天更为愤怒的是,自己已经山穷水尽,赵晓兵很清楚,赵晓兵拿着不菲的工资,赵晓兵也知道华中天知道自己的收入。电费一事,自己不求赵晓兵慷慨仗义,但一人一半总是合情合理的。再退一步,自己负担三分之二也是能接受的。让自己这个待业状态的人承担百分之九十还多,这是不能接受的。但华中天还是接受了,因为赵晓兵有一种类似于播音员主持人的正经八百的嗓音,那种嗓音有一种通知你而不是和你商讨的意味,不等你回过味来,你就已经在无形的红头文件面前就范了。华中天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他自我安慰,放眼未来五十年,几百块钱确实不算什么。但酒后的他还是不能这么豁达,这一点似乎和常人相反。在华中天看来,那么多的人酒后总是那么的豪迈风发!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呢,他痛苦地想。

华中天依靠在门口,面前是黑暗一片的客厅,左手边是自己的房间,城市夜晚的万家灯火的零星的一部分通过阳台传过来。右手边是厨房,小小的窗户上也挂着一丝昏暗的穿不破灰尘的光线。华中天制造出的噪音让赵晓兵的房间门豁然打开,赵晓兵走了出来。而这时华中天正在脱他的裤子,他打算直接走进洗手间洗澡。赵晓兵的出现让华中天多少有些尴尬,他略一豪迈,也是为了图省事,就把裤子和内裤一齐给脱了下来。这在技术上不难做到,黑乎乎的一团牛仔裤被扔在脚底下,华中天脱起了T恤衫。这个时候他无比懊恼地发现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他的外套丢在了楼下的小饭店里,那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可以穿着它去见各路领导的外套。第二件事,是面前站着的不是赵晓兵,而是穿着赵晓兵那间标志性汗衫的王馨雨。因为醉酒,眼睛睁不开,华中天压根就没有认真看一眼来人。他赤身裸体站在门口,身体在九月的天气里渐渐萎缩。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手里拿着衣服,脚底下是裤子和自己的包,眼前是同样一脸诧异的王馨雨和不知所措的王馨雨,然后呢?

赵晓兵出现在王馨雨身后。确切地说,赵晓兵的脸从门口露出来,缓缓地由模糊到清晰,冷冷地看着眼前。然后他说了一句,外星人嘛,都不需要穿衣服了。说完,他的脸又缩回房间。从他出现到消失的过程中,王馨雨消失了,赵晓兵的目光穿透了她,和华中天对视了一下。王馨雨说了句,你没事吧,全是酒气,快点休息。然后她在自己的声音中快步走回房间,她的声音被她自己踩得支离破碎,华中天是靠回想才把它的话拼凑完整的。房间门关上了,一丝晦暗的光线随之消失,华中天却已经能看见昏暗的客厅里的一切了。他酒醒了不少,明白接下来没事了,于是他以正常的、没有他人在场的那种速度,把衣服放回自己的房间,拿出换洗衣服,洗澡。直到匆匆洗完澡在床上躺下来,华中天才觉得赵晓兵和王馨雨才真的回到了他们自己的房间。既然他们都离开了,那么该自己想一想刚才发生了什么。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自己平白无故赤身裸体地在众人面前走了一趟。华中天在为自己身上的这里那里而羞愧。理智告诉他,这羞愧是不必要的,自己身上的这里那里,别人一样有,一样有这样那样的得意之处或者不足之处。理智告诉华中天,作为一个现代人,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得不赤身裸体走完一条街,这也是能够接受的。这都没有什么,真正丢人的不是这件事或者这类事情。理智让华中天暗自得意,但他心里还是很抑郁。这时电话响了,王家诚和小春让他出去喝酒。他于是悄悄走出家门,冲向堆满啤酒瓶的路边小桌子,很快又失去了理智。

喝酒的地方是学校后面巷子里歪脖子槐树下的“杨师傅”。这家店是大学期间他们光顾最多的地方,并且目睹它又从做快餐发展成小酒馆,再发展到如今的通宵营业和传说中的连锁店。华中天坐下来就是喝酒,而且喝得很多。小春笑着说,慢点吧,你这个架势让我觉得你人还没到呢就已经喝了好几杯了。王家诚说,华中天是心已经喝了,人还在路上,现在人都到了,爱怎么喝就怎么喝吧。然后,不用劝酒,无需氛围,三个人很快就全部喝醉了。喝醉了还在喝,这时才算是真正开始喝酒。王家诚抱怨自己工作无趣。被问及怎么打发无趣的,王家诚说,还是继续上网下黄色小说,下黄色图片,下黄色电影,现在流行黄色音频你们知不知道?号称是真人真事。你也不怕被领导发现。发现才好,让我下去。王家诚说的下去,大概指的是下基层锻炼,华中天对此毫无概念。他想谈谈和赵晓兵合租是一件失策的事,但是话题屡屡被小春和王家诚打断。华中天意识到,酒桌上不是公共话题还是免谈,女人才喋喋不休自己的生活。最后,他们唱着《国际歌》,互相搀扶着走出“杨师傅”,离开了歪脖子槐树,走出黑洞洞的巷子,走上学校后门那条路。看着满眼的灯光,华中天一片茫然。小春在他耳边一直喊着,打倒这个打倒那个,他已经把发达国家都打倒过一遍,现在正在重复打倒,华中天觉得无趣,酒劲一上来,不省人事了。醒来后,华中天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浑身冰凉,他首先爬到床上,但发现小春正四仰八叉睡得正香。小春看了一眼华中天,说了句多亏你把我带这里,不然我就睡马路了。说完他继续睡。华中天很诧异,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看来是王家诚把两个醉醺醺的人弄到了这里。阳光落进屋子里,一切都清晰可见,一切看上去都非常温馨,生活也不那么坏。睁眼躺了足够长的时间后,华中天推了推小春,让他起床。小春很听话地起床,两个人带着心照不宣的羞愧和一目了然的疲惫,在楼下吃了午饭,各自谋生去了。这是华中天第一次真正喝醉,他一直反复回想整个过程,还是只能在脑子里勾画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画面。喝醉了,就是暂时丢下了做人的束缚,神魂颠倒一会。

王馨雨没有因为华中天裸体事件而疏远华中天。是华中天疏远了王馨雨和赵晓兵,赵晓兵也疏远了华中天。赵晓兵有没有疏远王馨雨,华中天不得而知。但华中天感觉到王馨雨因为华中天和赵晓兵之间的彼此疏远以及华中天对她的疏远而做出的回应,那就是对华中天过分客气。华中天也因为王馨雨对自己异常客气而对她很客气。一边疏远一边客气,华中天觉得自己真不够坦荡。他觉得自己对王馨雨应该自然一点。华中天对王馨雨有了真真切切的好感。之前,虽然熟悉,但仅仅熟悉,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想法和思考。现在一切都有了。但整体上看,三个人同居一室,没有显得热闹,而是越来越冷清。赵晓兵已经摇身变为另外一个人,华中天出于本性以及嫉妒,不喜欢这样的赵晓兵。和大学时代相比,赵晓兵能改变的都变了,首先是从穿着打扮,然后是日化用品,接着是背包手表等等配饰,然后是说话的内容和方式。他话语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是领导、大领导、老板、主任以及房子之类。可能不这样不行,何况他乐在其中。华中天在赵晓兵的话语里隐约体察到自己的渺小,那就只能少说话了。渐渐地,他们不再说话,即使说话也以短句、短语甚至单词为主。他们如果能说上一番话,往往是因为王馨雨。王馨雨有刻意弥补两人关系的嫌疑。她往往让另一个人加入她和赵晓兵或者华中天的谈话,而女人的谈话都是无限琐碎的,加入她的话题,意味着不得不长篇大论。十月底的一个周末,华中天正在电视前等夜里的足球赛直播,王馨雨突然走过来说,华中天你看看,我的肚兜好不好看!华中天立即呆住了,因为天已经很凉,但王馨雨上身只穿了一件血红的肚兜,她说着,转身,背对华中天一小会,说你看看。王馨雨的背上几乎什么都没有,一根细细的带子打着一个结,带子的尽头是微微显现的乳房,她雪白的皮肤在视线里猛然间呈现出一种血腥暴力的感觉。华中天第一次近距离并且在强光下看到一个女性赤裸的背,更让华中天震撼的是,王馨雨是无锡人,江南姑娘,皮肤光洁雪白,所谓的凝脂,华中天算是有了真实的感受。华中天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连声说好看,目光已经不敢停留在王馨雨的身上。王馨雨站在一米开外,似乎在等待华中天更加诚恳和猛烈的夸奖。她大概在等华中天夸她漂亮,而不是夸这件小小的肚兜。华中天突然哈哈一笑说,赵晓兵真操蛋,天都冷了才买肚兜给你,早干什么去的。赵晓兵这时也诚恳地说,我国庆节在大洋百货看到的,当时赶着回家,没想到要买,这次出差又看到了,觉得她穿应该很好看,就买了。是买迟了,不过肚兜也不一定非要夏天才穿。他说得很诚恳,像是谈论一盘菜或者一道题目,华中天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问他,球赛看不看。赵晓兵当然不看,和王馨雨一起回到了北边的小房间。那是华中天最后一次见到王馨雨,赵晓兵说她出国去了。很快,赵晓兵也和华中天算清了租金,搬走了,他买了房子。到了那年的十二月份,华中天也搬走了,他原本就无力租下这套闹市区的房子,合租勉勉强强。华中天住到了小春那里,第二年秋天,回到了学校,读研究生。再往后,他和王馨雨有了联系,王馨雨确实出国去了,在英国。每年她都回来一趟,每次华中天知道王馨雨回来,都是在王馨雨又到了英国之后。最近,华中天要求王馨雨回来之前和自己联系,见见面,聊聊往事,谈谈有什么事情可以合作。王馨雨也答应了。华中天谈到了穿肚兜的王馨雨,说过目难忘。谈论的次数多了,王馨雨有天突然发了一个文件包给华中天,里面都是她的半裸体写真,在异国的别墅前、花园里和海滨。

王家诚喝醉了,已经由聚会的召集者变成了包间里的明星。他突然大喊一声,谁来陪我跳个舞!华中天哈哈一笑说,我不会跳舞,我要同君共醉三千场。其他几个人被这句话恶心坏了,质问华中天,你以为你是酒仙吗,你以为你是萧峰吗。孙梅站起来,端出一幅很酷的表情,无声地招呼着王家诚。王家诚挣扎着站起来,两个人在凤凰下面跳起舞来。这是一个悖论,王家诚醉了才要跳舞,但喝醉的人跳舞明显是没有章法的。他和孙梅的跳舞成了一出色情演出,两个人必须以互相搀扶互相抚摸的方法才能保持不摔倒。但他们不在乎,其他人更不在乎,如果谁失态,或者放肆,那才切题。王家诚没有继续失态,而是拉着孙梅的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两个人聊了起来,其他人吃惊不小,屡屡上前干涉。王家诚一直嬉皮笑脸地不肯罢休,小春几个没有办法了,只能安慰道,领导要谈话,我们还是随他去吧。王家诚和孙梅越说越小声,渐渐地谁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从孙梅的表情来看,他们说了很多饭桌上没有机会说的话,孙梅长时间表情凝重,又不停地咯咯咯笑着,偶尔还大喊一声,或者愤怒地站起来,马上又坐下来。曹彬突然说,看来王家诚把一个男人的苦恼都和孙大姐说了。华中天说,他可能把一个领导干部的苦恼都和孙大姐说了,孙大姐现在不是在组织部吗。小春说,他可能把一个男人和一个领导的苦恼都和孙大姐说了,孙大姐是贤妻良母,又是组织部的,和她说就是和组织说,又是和长辈说。严露说,孙梅是长辈,我也是你们的长辈,你们谁要倾诉,我们到旁边去吧。

看够了王家诚和孙梅的推心置腹,几个人笑着对小春说,诗人,作首诗吧。曾经写过古体诗并且为此羞愧了很多年的小春对着大家乱喊,不要提作诗,我写了几年古体诗,后悔得要命,那是老同志才玩的游戏啊,所以后来网游一出来,我就立刻开始玩,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是玩网游的,不是写古体诗的。华中天说,不冲突,一个写古体诗的魔兽玩家,非常酷。那我们去包夜啊?有人调侃小春,小春指了指正在互相拉着手哈哈大笑的王家诚和孙梅说,看看这对狗男女,开房间还差不多,包夜就算了。曹彬突然问了句,酒喝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到哪里去?这个问题几个人都想过,但是眼前的气氛实在浓得化不开,没有人好意思说出来。王家诚突然扭头对着饭桌大声说到,谁说酒喝得差不多了!还早呢。然后他歪歪扭扭往包间门口走去。几个人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包间里有洗手间,他要小便要大便要吐,都不必朝门外去。王家诚费了很大力气,甩开一两个人的搀扶,终于走到门口,扶着门边大声问站在门外一侧的服务员:服务员,现在几点了?里面的人都奇怪,要问时间,每个人都知道,问服务员干什么。领导真是深不可测。服务员老实回答,差一刻钟九点。王家诚扭头对里面说道,看看,九点还不到。他又扭头问,你们几点钟收工?不限时,服务员回答。那好,再拿十瓶红酒,拿最好的。服务员略微犹豫了一下,看看里面,没有人否定,她于是也问了句:要不要拿几桶冰?王家诚正在往回走,转身对服务员说,要!你工作做得不错。在一片哄笑声中,王家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忘记了刚才的舞蹈,忘记了刚才的倾诉,也忘记了孙梅,他睡着了。

一个经理模样的人突然推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男服务员,端着托盘,十瓶红酒像片小树林一样被端过来。经理走到醒过来的王家诚身边说,王局,王局,还需不需要加菜。王家诚指了指马良说,他外号叫马八碗,他曾经一顿饭吃过八碗米饭,当然米饭是不要钱的,学校后面的小饭店嘛,饭和汤免费,菜也不贵,是我们的最爱,所以,他的饭量最大,要不要加菜你问他。经理听完,看了看马良。马良也不客气,冲经理挥挥手说,加菜加菜,领导喝多了,我做主,加一份海鲜拼盘,最大那种,冒浓烟的那种,还有两个蔬菜,蔬菜你帮我们定一下。经理再看看王家诚,王家诚站在座位一米之外,举着杯子,和同样站着的赵晓兵畅谈。经理说,好的,一份拼盘两道蔬菜,我们的烤生蚝很有特色,我送三十只,再送一份盐水虾。祝王局和大家用餐愉快。她诗朗诵一样说完全部该说的话,快步走了出去,王家诚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句,再拿点冰。

赵晓兵一直在敬酒,凭借毅力,他有条不紊,偶尔的混乱场面包括个别人的离席都没能阻挡他的节奏。和王家诚叙旧完毕,他走到张良身边,笑眯眯地要和他喝酒。两个人交情不深,无法攀交情,只能说,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见面了。张良说五年,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王家诚的婚礼上,赵晓兵说是四年,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电视台的演播厅,他们都去看一个节目的录播现场。那也就是说,你看到了张良但没和他打招呼,你该喝一杯!马超在旁边插了一句嘴。少数几个人也跟着说,这种见面不打招呼的恶劣行径,要狠狠罚酒。赵晓兵转移话题说,那马超你说说我们几年没有见面了,端木天鸿,我们几年没见面了?严露用小手拍了拍桌子示意要发言,大家看着她,她像做学生干部时那样,朗朗说道,我们每一个人站起来,说说你和其他十二个人多少年没见面了,如果最近一个月内见过的呢,就算零,一个月到半年之间的算零点五,然后四舍五入,看看谁和谁最长时间没有见面。那他们两个就要喝两杯,然后呢算算是谁和大家没有见面的年数最多,这个人就要站到那里去单独跳一个舞……看着严露的演说,华中天觉得一阵眩晕,他不敢相信自己曾经那么喜欢眼前这个总经理式的女人,有那么两年里自己几乎时时想着她,用有限的见识再造了她的肉身。幸亏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没有闹出什么笑话。喜欢一个人总容易闹出笑话,因为你未遂,然后又喜欢上了其他的人,你所喜欢的人又被另外的人喜欢,或者喜欢上另外的人,你喜欢我我喜欢他,你知道我喜欢他她也知道他喜欢她,凡此种种,总是被归结为笑话。这些笑话有一种怀旧意味,属于老笑话精选。现在谁还喜欢谁呢。华中天看看每一个人,确实,自己和他们中的一半都四五年没有见过了,有的人,他以为永远见不到了,这才是同学之间的精髓所在。还有个别人,他明知道不可能不见面,但还是任性地自我决定,再也不见面,这更是过去岁月的精髓所在。如果今天还能像当年在课堂上宿舍里一样和每个人都见到,那过去的近十年又算什么呢。必须有一定量的耻辱、痛心、误会、歹毒、计较、隔阂、冷漠、激动、豁达、错觉充斥在彼此之间,一群人才能算做一帮同学,同学关系才真正成为一种关系。聚会是虚无缥缈的,连吃吃喝喝都不是寄托,而是一种肢体语言,代表语言匮乏。聚会只是在印证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之间还是那么天真和杂沓,是天造地设的聚合,不是合作伙伴和利益同盟。

严露的这个玩法太复杂,她说完,大家都泄气了,谁还嘀咕一句烦死了。气氛骤然降下来,孙庆龄突然没有来头地对着端木天鸿喊道,端木你不对啊,说好了今天不带家属,你怎么把马超给带过来了!你想说什么,想说什么?你们两个是我们班上惟一的一对,我追过我们班三四个女生,都没成,本来我是最有希望在毕业时成的,我这么帅,结果还是没有,你们倒成成了。在好几双醉醺醺而变得不知满足的眼睛的注视下,马超和端木天鸿不得不站起来给大家敬酒。作为班级里惟一的一对情侣,而且是同性情侣,他们已经走过沧桑十年。他们的一切都完好得让人羡慕。两个人都是知名的媒体人士,一个混娱乐圈一个混汽车界,都有着一定的知名度和不菲的收入,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积极向上。除了不能登记结婚,一切都很顺利。大家让他们敬酒,他们就一一敬过来。最后,大家让他们互相敬酒,他们郑重其事地倒满一杯,端起来。华中天喊道,打住,交杯酒!两个人一愣,不是尴尬地愣住,而是没想到此地也有这种幸福感地愣住了。大家一起拍起了桌子,在节奏感强烈的拍打声中,两个人胳膊缠绕,喝下了迄今为止最为众目睽睽的交杯酒,然后两个人面红耳赤地看着大家,意思是,这是极限了,不能再胡闹了,讨厌。华中天忍不住说了句,妈的,两个人都像新娘!这话说得马超和端木天鸿都疑似涌出了眼泪。赵晓兵瞪了华中天一眼,说了句,胡说八道。但孙庆龄则大声说了句,孙梅,我们怎么没有成一对!他的话让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孙梅身上,忽略了赵晓兵对华中天的抱怨。孙梅不客气地说,还是你自己说我们为什么没有成一对,要不然,让大家说说啊。他们之间的事情,每个人都自认为知道一二,虽然各自的版本可能存在矛盾和漏洞。总体而言,就是他们两人数次在对方不喜欢自己的时候很热烈地喜欢对方,周而复始。这是无比复杂的一对,也是简简单单的一对,他们至少没有公开在一起过。孙庆龄故作羞涩状,挤弄出痛苦的表情说,那,那还是我说吧,我,我——阳——痿——随即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整个桌面都在颤抖,大家也都哄笑起来,但孙庆龄却笑个没完,看不见的双脚似乎在一个劲地踢着,赵晓兵说,你不要笑啦,再笑大家真的以为你阳痿了。一部分人冷静下来,华中天狠狠地说了句,胡说八道。

王家诚大概是为了给大家打圆场吧,醉醺醺地说了句,我也纳闷,秦海霞我们怎么就没有成一对呢,我帮你写了多少作业,我们一起看过多少电影,你说说呢,我现在还记得帮你写的马列作业,写得头昏脑胀,好在当时写得多,现在都能用的上哈哈……孙梅不等王家诚说完,带着怒气说道,王局长你真是贪心不足,还想着我们秦海霞啊,你不是还有王馨雨吗,明天你不是要接机吗,她不是同意跟你在车里做爱,随你处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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