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儿》和全部

2011-08-15 00:42山西黄静泉
名作欣赏 2011年22期
关键词:流氓蜘蛛关怀

/[山西]黄静泉

作 者:黄静泉,作家,出版有小说集《刮走世界的风》。

读王祥夫先生的短篇小说《半截儿》,会把人读得一时沉寂又一时兴奋,沉寂时你的内心里会涌动着一种对“半截儿”和“蜘蛛”这两口子的深深忧虑,兴奋时你又会因为半截儿用两只手把半截身体撑起来在床上摇摆,而感到那是一只大鸟在飞翔。

这个小说写了一个个子很矮,因而就显得四肢很长的女人,在别人看来像一只蜘蛛。而她的丈夫,又是那样一个没有下肢的修鞋匠,被人们称为“半截儿”。这样的一个家庭,真是令人关注也令人忧虑。

在我生活的地方,有一个钉鞋匠,每天都很准时地来到一座楼前的向阳处给人们修鞋,他上午出来,傍晚回家,我还真没注意过他是怎么吃中午饭的。他在这个固定的地方呆了很多年,但他不像《半截儿》里的那个修鞋匠,他四肢健全,可以用一辆自行车把自己的摊子推到街上,傍晚再推回家去,这要比半截儿坐在一块安装了四个轴承的木板上出来进去方便多了。但是,突然有那么几天,我一直没有看见那个钉鞋匠,我和母亲说起我的疑惑时,母亲说,怎么,你不知道?他在家里上吊了。这让我大吃一惊,他怎么会上吊呢?母亲说,他怎么就不会上吊呢?他的年龄已经越来越大了,眼也花了,看不见做活了,看不见做活就挣不上活命钱,只能上吊了。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伴随着长长的叹息。这让我很具体地理解了祥夫先生写的《半截儿》,同时也不断地猜想祥夫先生为什么要写《半截儿》,这个《半截儿》会不会只是讲了半截儿,而应该更有其全部的内容呢?

猜来想去,我想祥夫先生不是只写了半截儿,而是写了《半截儿》的全部。这个全部,必须是知道祥夫全部家室的人才能意会。在《半截儿》里,作家是这么交代蜘蛛的:“她不是侏儒,而是小时候得了一种怪病,这种病连医生都说不出是什么病,让她长到一半就不长了,她的四肢看上去好像还正常,但和她的身子比就显得特别长而细,而且卷曲着……”这让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祥夫先生的弟弟。祥夫先生的弟弟就是从小得了一种什么怪病,长到一半时,下肢就不再长了。那一段对蜘蛛的描写,其实就来自于他对弟弟的记忆,而作家对半截儿和蜘蛛的细微叙述,就像真的一样让人触目惊心,这其实是作家内心深处对弟弟的深切关怀跃然于纸面了。

我想:这就是《半截儿》的全部来历。《半截儿》这个小说就来源于他亲爱的弟弟。

祥夫母亲去世的时候,老人没有感到对死亡的恐惧,而最不放心的是自己最小的儿子。他瘫痪在床上,有时只能靠两只手爬一爬,需要有人伺候他吃饭和拉屎尿尿。母亲是怀着深深的忧虑离开人间的。这种内心的忧虑,不仅是母亲的忧虑,也同样是祥夫先生的忧虑。他在小说里设想半截儿和蜘蛛,几乎是爬来爬去,再没个孩子,老了怎么办?祥夫先生的这种忧虑,不是等到事情发生至最后才得出结论,他的这种忧虑,是在多年来陪伴和照顾弟弟的岁月中早已经彻入肌肤的。他肯定每天都不由得要冒出这样一个想法:怎么办?怎么办?

他想象着“半截儿和蜘蛛的生活有多么不易!每一次出去进来都是一次历险……车轱辘简直就悬在半截儿和蜘蛛的头上……”,对于半截儿和蜘蛛,那些被车轱辘溅起的水很高,就像是从天而降,泼在两个小人物的脸上和身上。这种残酷的情景,不能不说是作家移植在弟弟身上的内心恐惧和不尽担心。我觉得,小说中的许多情景,都是发生在祥夫内心中的情景,这对他又是怎样的长期折磨呢?当然,这种折磨,在祥夫这方面表现出的不是厌倦和退缩,而是像受到了刺激,反弹出无限的耐力和不尽的温情。他手把手给弟弟喂饭,给弟弟端屎倒尿,在给弟弟擦干净屁股以后,会笑嘻嘻地对弟弟说:“你看你这么大岁数了,还没见过女人,我给你梁个黄米吧。”

弟弟说:“你是流氓,你是个小有名气的流氓。”

哥俩哈哈大笑,笑出了一段人间真情。这是现在人少有或者没有的真情。

你想啊,假使你有这样一个拖累你的弟弟,你伺候他活着也就够不错了,哪还顾得上管他见过没有见过女人呢?但祥夫体会出了这一点,这不是流氓,这是一个作家对人性的一种深层的关怀,是对弟弟的深层关怀。这是上帝的一种关怀意识,因为上帝制造了男人和女人,就希望那些男人和女人都能履行人的功能,而不是枉生一回。

“外面又开始落雪了,是那种零零星星的雪,还没等落到地上就已经化成了雨。”这是一种多么温柔又多么温情的隐喻,读到此,我们的内心里已经充满了一种温柔的湿润。

祥夫就是这么写半截儿和《半截儿》的全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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