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周易》中的阴柔之美

2011-08-15 00:42赵华丽
文教资料 2011年36期
关键词:阳刚之美母性含蓄

赵华丽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周易》中提及美的有这样两处,其一为《乾》中的“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六爻发挥,旁通情也。时乘六龙,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其二为《坤》中的“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这两处分别从乾和坤来讲美,《周易》认为万物由天而生,美也来自天,因此坤的美也来自乾,但是乾、坤之美大不相同,《系辞·下》中说“子曰:乾坤,其《易》之门耶?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以明得失之报。”在《周易》的思想体系中,乾为天,为阳,为刚;坤为地,为阴,为柔;通过《周易》对“乾”卦及“坤”卦的解释可以看出乾所含之美为阳刚之美,而坤所含之美为阴柔之美。从上面的引用可以看出,乾之美,阳刚之美是一种刚健之美、中正之美、纯粹之美。那么,坤之美,阴柔之美究竟是什么样的美?

其一,宽厚博大的母性之美。《周易·坤》中说“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又说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说卦传》第十章中说到,“乾,天也,故称乎父。坤,地也,故称乎母。”将天比作父亲、将大地比作母亲已经成为人们的共识,天撑住世界、大地养育一切就好比父亲为我们支撑起一个世界而母亲用其宽厚博大的母爱抚育我们。将大地比为母亲或将母亲喻为大地在世界各国的文学作品中经常可以看见。比如泰戈尔的诗歌《两亩地》中写道,“美丽的母亲孟加拉大地,恒河岸边的微风,是你轻轻的呼吸。你脚下那尘土,苍天低吻着的原野一望无际,浓荫下鸟巢似的村庄,静静地躺在您的怀里,枝叶茂密的芒果林,牧牛童子在那儿游戏,静止的潭水,凉夜般的深黑、碧绿,胸脯丰满的孟加拉妇女,汲了水正走回家去,心里多么渴望叫她一声‘孩子’啊,我眼睛里滚落了泪滴。”泰戈尔将孟加拉大地比喻为美丽的母亲,一切都是它的孩子,生存在它的怀抱中。坤的美,阴柔的美是一种具有母性的宽厚博大的美,这种“厚德载物”的美与儒家所说的仁爱有着密切的关系。对于“仁”有这样的一种解释:仁字由一人两横组成,横指土,为薄土,较贫瘠;两横指中土,不厚不薄,正可以融生万物;若为三横,则为厚土,厚土埋下,万物无活。所以,仁就是人要有中土一样可以融万物之污、可以生万物之命、可以养万物之灵的美德,而这种美德恰恰与母性之美,与乾之美,与大地之美,与阴柔之美息息相关。母子关系是世间最基本的关系,母性的爱是来自天性的爱,而宽厚博大的母性之美则承载着一切、包容着一切。

其二,充实广大的含蓄之美。《周易·坤》中说坤“含宏光大”、“含章可贞,以时发也”、“含万物而化光”、“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含”,内含(内涵)、包含(包涵),坤之美,阴柔之美是一种内含的美,且容蓄广大,它不是单薄的美、狭隘的美,而是充实的美、广大的美。宋代严羽《沧浪诗话·诗辨》中说的“言有尽而意无穷”道出了我国古代文论家历来对诗歌、文学的追求,即含义深刻,令人品味不尽。含蓄的美像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不是一种外露的美,而是深藏在内的美,是需要探析,需要领悟的美。唐末司空图在《诗品》中说,“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清代沈祥龙说,“含蓄者,意不浅露,语不穷尽,篇中有余意,其妙不外寄言而已”,都是在说含蓄是将作者的意思含于所写的形象里,含而不露,耐人寻味。比如李商隐的诗歌向来以含蓄晦涩著称,他的七律《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诗人在诗中用了四个典故艺术地总结诗人的一生:用庄周梦蝶的典故比喻岁月如梦、往事如烟;用杜宇啼血的典故说一生壮志难酬,只能将哀怨寄予诗歌;用海里蚌珠与月相应,随之圆缺的典故以及鲛人眼能泣珠的典故感叹自己才华不为所用,对月垂泪;用唐戴叔伦“诗家美景,如蓝天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的话为典故说自己虽有才华却冷落不遇。坤的美,阴柔之美是含蓄的美,它的美不仅表现在内容的广博上也表现为意义上的无限可能性,表现为它的许多看起来浅显、单薄的句子却可以令人反复吟咏,如《诗经·小雅·采薇》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其三,至柔至静却含刚之美。《周易·坤》中写道,“牝马地类,行地无疆,柔顺利贞。”又说,“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坤卦·彖传》中说,“志哉坤元,万物滋生,乃顺承天。”《系辞·上》中指出,“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从中可以看出,坤之美、阴柔之美是一种柔顺的美,静态的美,是一种女性之美。但是这里所说的阴柔之美并不是死寂的、毫无生命力的,它同样是一种生命力的表现,并且阴柔之美在至柔、至顺、至静中又体现出刚健的特点。王羲之的书法正符合这一特点,他的书法达到了中和美的极至,处处柔润可爱。王羲之的风格特征与英国美学家伯克(Edmund Burke)关于崇高与美(即优美)的特征的论述相符,即为:多曲线、线条柔而缠绵但又有韧劲、转折不露棱角、笔画方向变化多为渐变、线条边缘光滑、字体体积小、力量是内含的。唐代张怀瓘评王羲之草书说:“逸少草有女郎才,无丈夫气,不足为贵也”(《书议》),这一评价失于片面,因为王羲之的草书有刚劲之气,并非是简单的女郎态,这一评价是在唐代豪情、刚健的时代精神下产生的。在这一风气下发展壮大的健舞以公孙大娘的剑器舞最为有名,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形象地描写了公孙大娘精湛的舞蹈技术,她的舞蹈柔中带刚,刚柔相济。据说自公孙大娘之后,剑器舞一般为女子戎装独舞,讲究舞者“柔姿雄装”,即舞者必须要有窈窕的身段和姣美的长相,展现出令人为之倾倒的巾帼英姿,是一种坤之美,是在舞动中展现刚健之气的阴柔之美。

总体看来,《周易》所说的阴柔之美、坤之美是一种宽厚博大的母性之美,是充实广大的含蓄之美,是至柔至静却含刚的美。阴柔之美的基调是一定的,偏向于女性之美,或者可以说一个美好的女性可以具有这样的阴柔之美。《周易》之后有诸多文人提及“阳刚之美”和“阴柔之美”,清代桐城派领袖姚鼐在他的《复鲁絜非书》中说到“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明确提出了文学艺术中的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的概念。清末曾国藩在《求阙斋日记》中对于“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也作了自己的阐释,认为阳刚是“雄、奇、怪、丽”,阴柔是“茹、远、洁、适”。到了现代,朱光潜先生在其《文艺学心理学》中也从一般美学范畴的角度提出了“刚性美和柔性美”这一对概念。这些对于“阳刚之美”和“阴柔之美”的阐释是对《周易》中阳刚之美、阴柔之美的继承与发展。

[1]周振甫.周易评注.北京:中华书局,1991.

[2]崔波.周易美学刍议.济南:山东出版社,2002.

[3][英]埃德蒙·伯克.关于我们崇高与美观念之根源的哲学探讨.郑州:大象出版社,2010.

[4][清]姚鼐.复鲁絜非书.齐鲁出版社,1990.

[5][清]曾国藩.求阙斋日记类钞(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6]朱光潜.文艺心理学.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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