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玛托娃:俄罗斯诗歌的月亮

2011-10-13 02:42浙江张昱坤
名作欣赏 2011年25期
关键词:托娃阿赫玛意象

[浙江]张昱坤

阿赫玛托娃是俄罗斯最杰出的女诗人之一,同时也是经历坎坷和争议最大的女诗人之一。然而真理是时间的孩子,不是权威的孩子,经过岁月的洗礼,她的诗歌越来越引起全世界人们的重视。1989年当阿赫玛托娃诞生一百周年的时候,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这一年为阿赫玛托娃纪念年。她一生共创作了一千三百多首诗歌,尤其擅长于对爱情的独特审美感悟。她被称为20世纪的萨福,人们把普希金称为俄罗斯诗歌的太阳,而把阿赫玛托娃称为俄罗斯诗歌的月亮。这一形象的妙喻,不仅肯定了她在俄罗斯诗歌发展史上的地位,更传神地概括了她的诗歌艺术个性。

独特细微的审美感受和奇妙的想象相融合

她具有男性作家难以企及的细微感受,尤为可贵的是她不做简单的直接描绘,而是对情感精心过滤、体会,张开想象的翅膀,朝着不同的艺术方向自由飞翔,对情感作多方位多角度的深入表达。“时而像蜷成一团的花蛇,在心灵深处施展魔法作弄,时而像温驯的雏鸽,整日在白色窗台上咕咕低鸣,时而在晶亮的霜花里闪烁,又恍惚沉入紫罗兰般的梦幻……可是忠诚而悄悄地越过,从愉悦和宁静的乐园。会那样甜蜜蜜地痛哭,在伴着幽怨琴声的祈祷中;猜透它着实令人怕惧,在还是神秘莫测的微笑中。”(《爱情》)爱情的感受复杂而神秘,作者用超凡脱俗的多层次的想象,伴随情感色彩的丰富变化,十分独特地表达了自己的艺术感受。在世界文学的长河中,如此的表达可谓独树一帜。“声音在空气里燃成灰烬,晚霞被黑暗逐渐吞噬。在这个永远缄默的世界上,只有两个声音:我的和你的。黄昏,从看不见的拉多加湖,透过若有若无的钟鸣声,深夜的热烈交谈化作了虹彩交叉的一道微光。”(《声音在空气里燃成灰烬》)将爱的甜蜜超越狭小的空间,同时摆脱习惯思维的束缚,化无形为有形,使声音由听觉喻化为富有创造性的视觉形象,比喻奇妙,令人叹服。在阿赫玛托娃的诗歌世界中,她的想象上穷碧落下黄泉,令人眼花缭乱。“前所未有的秋天建造了高高的穹顶,这个穹顶受命不能挡住云彩。人们感到惊奇:九月的时节已经来临,冰凉潮湿的日子究竟跌落在哪里?浑浊的渠水变得一片碧绿,荨麻的芬芳,比玫瑰更加浓郁。魔鬼的红霞,不可忍受,令人窒息,我们所有人终身都会铭记在心。太阳就像一名闯入首都的暴徒,春天似的秋天那么急切地抚爱它,看起来仿佛是雪花莲泛着白光……此刻,安静的你,踏上了我的台阶。”(《前所未有的秋天建造了高高的穹顶》)不被习惯的比喻束缚,在个性的感受中生发想象,突出爱情刻骨铭心的时间记忆,使其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她的诗歌超越现实的时空界限,不是粗线条式的勾勒,也不是客观的描绘,而在于表达自己心灵独特而真切的细微感受。“黝黑的少年在林阴道上徘徊,漫步湖畔,愁肠百结,一个世纪了,我们还在怀念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刺人的松针绵密地铺满低矮的树墩,这里放过他的三角帽,一卷破旧的帕尔尼诗集。”(《黝黑的少年在林阴道上徘徊》)可以看出文学对人生意义的象征表达,以及文学穿越生命有限时空的价值。文学的重要意义之一正在于此,在艺术的超越中获得审美的愉悦,阿赫玛托娃对这一点的把握十分具有个性和创造性。

细腻入微的心理体验和融合象征、比喻的具体细微意象相融合

黑格尔说抒情诗:“特有的内容就是心灵本身,单纯的主体性格,重点不在当前的对象,而在发生情感的灵魂。”(《美学》第三卷下册,第191-192页)阿赫玛托娃特别忠实于自己独特的心理体验,这正是诗人独特风格的心理动因。然而要把独特的心理体验表现出来,必须寻求十分贴切的意象,诸如蜡烛、雨伞、花瓶、电话、杯子、桌子、桌布、床、枕头、窗帘、连衣裙、裙子、外套、手套、面纱、毛皮衣、花蛇、雏鸽、壁镜、水花、大胡子、老鼠、小鞋子、猫头鹰、火柴、面包等等。以往的诗人往往由于缺乏艺术想象的支撑,一味运用描述性的具体意象,容易流于琐屑,而缺乏诗歌韵味,阿赫玛托娃则得心应手地驱遣着十分具体的意象,使其焕发出独特的诗性光华。请看1961年作者在医院创作的《故土》中的诗句:“我们不把它珍藏在香囊里,佩在胸前,我们也不声嘶力竭地为它编写诗篇,它不扰乱我们心酸的梦境,我们也不把它看成天国一般。我们的心里不把它变成可买卖的物体,我们在它的身上患病、吃苦、受难,也从来不把它挂念。是啊,对于我们来说它是套鞋上的土,是啊,对于我们来说,它是牙齿间的沙,我们踩它,嚼它,践踏它,什么东西也不能把它混杂。可是,当我们躺在它的怀抱里,我们就变成了它,因此,我们才如此自然地把它称为自己的家。”与许多干巴巴的豪情壮志的爱国表述大相径庭,具体可感的意象代替了概括空洞的说教。像橄榄,耐人回味;似清泉,沁人心脾。正如《罗丹艺术论》中所说:“在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上能够发现出美来。”三次婚姻变故,唯一儿子的不幸遭遇,自己的诗歌遭受禁止出版的命运,1946年再次受到批判,直到1952年以后才逐渐恢复名誉。只有诗人这样,在自己的祖国经历过风风雨雨、尝过酸甜苦辣的不同滋味,人才会有如此深切而微妙的感受。

这一突出的特点,最充分地体现在《安魂曲》这首长诗中。1938年,诗人的儿子列夫·古米廖夫无辜被捕,她竭尽全力的营救都变成徒劳,为了探望狱中的儿子,她在列宁格勒的监狱外排了十七个月的队,后来诗人将这段经历和感受写进了《安魂曲》。出现在诗中的自己焦虑、冤屈、悲愤、无奈的表情,周围一张张悲苦的脸、惊慌失措的目光、斑白的卷发、僵硬的微笑,以及老妇人和孩子的哭声、送行机车的鸣笛、押送兵沉重的脚步声、狱牢钥匙的锁链声、接见室房门的砰砰声等具体的意象,与十分复杂强烈的心路历程相融合。“我知悉一张张脸怎样凋谢,眼睑下流露出凄楚惊恐的目光,苦难怎样将粗粝的楔形文字,一页页刻上面颊,一绺绺乌黑的浅灰的鬈发,霎时间怎样变成一片银白,微笑怎样从谦和的嘴角边枯萎,恐惧在干涩的轻笑里战栗。我不仅是为我一个人祈祷,而是为了所有和我站在一起的人们,无论是酷烈的寒冬,还是七月的热浪,我扑倒在瞎了眼的红墙下。”通过具体深入的心灵描绘,创造了一个身处悲剧顶点的母亲,在个人的不幸中思考国家和民族命运的母亲,一个胸怀祖国和俄罗斯人民的伟大母亲。史诗般的悲壮宏大表达,变得细致深刻,入木三分。

吸收小说、戏剧等叙事艺术的表现手法和独创的抒情语言相融合

小说、戏剧的主要功能是叙事,诗歌的主要功能是抒情,然而二者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阿赫玛托娃特别善于创造富有感染力的典型故事情节,然而故事情节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情感上给读者以强烈的审美感染才是作者的意图。“每首诗都是一篇浓缩的小说,它描述的是小说情节发展到最为紧张的时刻,由此便有可能想象到事情的前因后果。”(日尔蒙斯基:《文艺理论·诗学·修辞学》,列宁格勒出版社1997年版,第116页)富有象征意味和展现独特心理世界的典型情节、动作、手势、表情、独白、对话等,都成为她运用自如的抒情手段。“唉,我没有把房门关上,也没有把蜡烛点亮,我虽然已经疲惫不堪,可是我不想睡觉也不想上床。我透过一簌簌的针叶,望着光带在沉沉的暮霭中熄灭,我听到了好似你的声音,这声音使我迷醉,使我喜悦。我明白一切都已过去,生活不过是万劫不复的地狱!啊,我却一直深信,你还会回来,重拾旧谊。”(《在白夜》)描写主人公的一连串动作和如梦如幻的心理感受,运用感叹词语、叠字、变化的顶针等,十分传神地展现其欲罢难休、失望中仍然迷茫等待的心态。“秋天的傍晚闷热,天边泛红,丈夫回家平静地讲给我听:‘要知道是从打猎的地方将他运回的——在一棵老檞树旁找到他的躯体。君主那么年轻!……王后多么可怜,她变得白发苍苍,在一夜之间。’丈夫在壁炉上找到烟斗,于是为上夜班他离家而走。我这就到床边把女儿唤醒,凝眸观赏她那灰色的小眼睛。窗外的白杨却在簌簌作响:‘你的君主已不再活在世上……’”运用小说的典型情节中人物对事件的不同态度、表情来展现人物性格和心理的方法,证明了“我”和灰眼睛国王特殊的“地下关系”,王后的悲痛欲绝,丈夫的漠不关心、无动于衷,同时配合打破常规的语言节奏,在徐缓、抒情的慢节奏中既使故事的悲怆感人至深,同时又让人们体味人物各自的心理世界。时空境界变化自如而不突兀,诗味盎然。

伟大的作品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消失的,相反,它们在每个时代都会被深入开掘。我们相信,随着对阿赫玛托娃的不断研究,她的诗歌的独特魅力将会更令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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