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击

2011-11-29 05:45亡羊
清明 2011年6期
关键词:李可杨淑妻子

亡羊

张大民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居然能有机会跟工段里的小美人杨淑芬搞到一起。当然,“小美人”的称号也可以换做“小骚货”。然而,即使杨淑芬真是个骚货,张大民也想不到有一天杨淑芬会跟自己搞上。张大民不是没想过,但最多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张大民算什么东西?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官嘛——他倒是个小班长,但这能算是官吗?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肯轻易放弃对杨淑芬的想象,这几乎成了他夜晚临睡之前的一项重要内容了。这份想象因为身边睡着的体弱多病的妻子而令他更加亢奋。妻子是长期的老病号,因为病的缘故,妻子现在已经成了性冷淡,张大民和妻子很长时间没有过性生活了。即使有时候他有了那种念头,看到妻子病恹恹的样子,立刻也会变得没有兴致了——如果他真的和妻子做的话,无异于就是在摧残她!这是张大民的苦恼,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把填满弹药的枪,充满了发射的欲望,可是,始终找不到可以让他射击的具体的目标,他的子弹总是被搁置在枪膛里。后来,张大民干脆和妻子分开来睡。躺在单独的被窝里,张大民对杨淑芬的想象变得更加大胆和放肆起来。他想象着杨淑芬在床上的骚样,想着想着,就变得越来越亢奋,越来越难以自抑,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在被窝里动作起来。最后,对着那个虚幻中的目标,他枪膛中的子弹终于呼啸而出……他偷偷摸摸地钻出被窝,装着起来上厕所的样子。在厕所里张大民把自己擦拭干净。等他再回到卧室里,看到妻子在床上蜷曲着的身影,忽然觉得一阵心酸。张大民觉得自己实在太可怜了。

杨淑芬曾公开说过,对张大民,她“根本就看不上眼”。“就他还想追我?我根本就看不上眼呢!”杨淑芬的话让张大民格外生气。这样伤人的话她杨淑芬怎么能当众说出来呢!

杨淑芬是两年前调到这个工段来的,那时,她刚刚二婚。她的前夫患有肝炎,她常常向人们说起跟前夫离婚的事由,让人们相信她和丈夫离婚并不是因为丈夫生了那种病的原因。在她的描述中,她完全就是个尽心尽责的妻子的形象。她说她没想到丈夫生了病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性情变得格外暴躁,动不动就打她,甚至用香烟头烫她的身子,她“实在是受不了”才和他离婚的。无疑,杨淑芬的这段说辞一开始为她博来了人们普遍的同情。然而,这件事情还流传着另外一个版本:在杨淑芬家装修房子期间,杨淑芬同替他们家搞装修的那个小木匠有了奸情,他们在床上搞的时候被她丈夫捉了个正着。这才是她和丈夫离婚的真正原因。而她后来给人留下的印象也跟最初在人们心目中塑造的那种贤妻良母的形象大相径庭。她甚至当众说过这样的话——如果谁给我一万块钱,我就替谁生个小孩。说完,她就像个母狐狸般咯咯地笑起来,那种放荡的样子让男人见了无不欲火中烧。随着后来人们对杨淑芬的了解,大家越来越相信第二个版本的真实性了。

后来有一件事情在车间闹得沸沸扬扬,终于使男人们对杨淑芬避之唯恐不及。

有那么一段时间,杨淑芬跟车间里的文书老黄搞到了一起。老黄是个离过婚的男人,跟一个同样离过婚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已经将近十年了。杨淑芬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他们同居了十年却没领结婚证的事儿,也不知她哪根筋搭错了,有一天居然跑到老黄家大吵大闹,要那个女人离开老黄。虽说老黄没有和那个女人领结婚证,但在内心里,老黄早就把那个女人当做自己的妻子了。因为双方都有过离婚的经历,老黄当初就没有将领结婚证当做一回事。但是跟杨淑芬生活在一起,却绝对是老黄不敢想象的事情。因此,老黄对杨淑芬这种近乎神经质的行为也格外生气,当时就给了杨淑芬一个嘴巴。这件事情后来又传到杨淑芬丈夫的耳朵里,她丈夫就跑到车间里闹,追查究竟什么人跟他的妻子有染。事情搞得一塌糊涂,让车间领导也头疼无比。

可以想象,这件事情过后,男人们对杨淑芬的普遍态度是:这个女人你最好别沾,沾上她你就玩完了!虽然男人们普遍这么认为,但张大民却不这么看,他反而恨自己得不到机会沾她。别的男人不能沾她,但他张大民就能。为什么呢?张大民分析了几条理由,这几条理由归结到一起就是:杨淑芬对他根本看不上眼,杨淑芬从他这儿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最主要的是杨淑芬根本不可能因为他而闹离婚。

奇怪的是,张大民还真的看到了希望!

经过那件事之后,杨淑芬显得沉寂了一些,也不像以往那样招摇了。现在人人都把她当做头脑有毛病的人看,也没什么人愿意搭理她。她呢,仿佛受了什么委屈和伤害似的,整天绷着个小脸,好像心里埋着多大的苦楚似的,干起活来也漫不经心,还经常迟到早退。作为班长的张大民,对于这种情况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他张大民竟敢数落她半句吗?有时需要她干活时,她人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张大民就只好替她顶着。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杨淑芬心里的创伤似乎平复了一些。她也好像发觉这段日子以来,张大民对她的那些默默的好。渐渐地,杨淑芬对张大民的态度变得好了起来,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不可一世,对他不屑一顾的样子。在工余时间,杨淑芬居然主动替他洗起工作服来!这在从前,张大民简直想都不敢想。

这一天是月末,车间设备检修停产。上午,段长安排人清理现场。中午的时候,工段里的全体职工到饭店聚餐。座位都是按各个班组人员安排的,自然,杨淑芬跟张大民坐到了一张桌子上。巧的是,杨淑芬恰恰坐在张大民的身边。由于难得一天不用工作,加上还有一顿免费的午宴,大家都很开心,酒喝得也很尽兴。同事间也忘了平日里的一些龃龉和不快,一个个都好像变得比往常真诚了许多,甚至有人开起了杨淑芬的玩笑。杨淑芬虽说不像过去那样张扬,但也打破了前一段日子的沉默。她很有分寸地微笑着,有时也开一些不太出格的玩笑。总之,她的言行举止都没有逾出常规,倒显得有些淑女。

而更多时候,杨淑芬都在找张大民说话。不知怎么的,他们就聊起了各自的孩子。他俩的孩子恰巧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这让他们之间有了许多共同的话题。比如孩子们的老师啦、孩子们的成绩啦、作业啦,等等。杨淑芬抱怨最近老师又要让儿子买辅导材料。张大民马上插话说他知道这事,而且他已经给儿子买过了,那套材料还不错,对孩子学习应该很有帮助。是吗?杨淑芬问道,那我去你家看看,如果确实像你说的,我就给钱让他买,以前给他买的那些书都把钱糟蹋了!

就这样他们之间达成了共识——反正下午不用上班,杨淑芬就去张大民家看看那套辅导材料。

真的就是看看辅导材料那么简单吗?想到这里,张大民微醺的脑袋不由得激灵了一下!一切似乎不言自明,如果她真的只是想看看那套辅导材料,完全可以叫他第二天带到班上来嘛!有单独跑到他家里去的必要吗?为了证实这一点,在出租车上,张大民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杨淑芬的手。好了,信号已经给出了,接下来就看她的反应了。杨淑芬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她甚至朝张大民暧昧地笑了一下。

出租车在张大民家楼下停住,两人走了下来,张大民有些做贼心虚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午后这段时间,家属区里很安静,没有一个人影。倒是西边一家出租房里有个穿睡衣的女人朝这边看了一眼。不过,张大民对此并不感到担心,因为他知道那是个“鸡”,对他今天的行为构不成危险。

张大民和杨淑芬几乎没有经过多少暗示和迂回,很快,他们就向那个实质性的目标挺进了。张大民心跳得很厉害,虽然他知道自己根本无需这么紧张——老婆在厂里上班,下午是绝对不会回来的;儿子此时也在学校。周围很寂静,一切都和平常一样,不会让别人看出任何蛛丝马迹,包括他的这次艳遇。那么他为什么还心跳得这么厉害呢?因为,他看见了他想象中的那具裸体。它是那么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白上几分,以至于让他的眼睛都花了。它就像伫立在他面前的一座耀眼的雪山,而他就像一个经过长途跋涉从沙漠中走出的旅人。他的口中禁不住发出一声呻吟,猛地朝它扑了过去……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张大民家的窗子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跟着细碎的玻璃碎片仿佛天女散花一般纷纷散落下来。

江南机械厂的插床工李可正呆呆地望着外面出神。他的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屋宇,空洞地朝虚空中的某一点注视着。这是一座建于70年代的筒子楼。李可想起了两个星期前的情形。那天,他将工作台上的油污抹拭干净,正准备下班,突然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姐姐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叫李可赶快带着小东来医院,父亲摔倒了。放下电话李可就知道坏事了。父亲患有高血压,有高血压的人就怕跌跤。现在姐姐特意告诉他把小东从学校领来,事态一定是很严重了。或许把小东领去就是为了让爷爷见他最后一面。果不其然,确如李可所担心的那样,稍微有所不同的是,爷爷甚至连孙子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当他们赶到医院时,李可的父亲已经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到晚上八点多钟,父亲就停止了呼吸,临走前连一句交代的话都没说。

李可记得小时候,父亲一直都是自己崇拜的对象。父亲是个军人,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李可最喜欢听父亲讲那些战场上的故事。因为这一点,李可在小朋友当中也总是被另眼相看。这甚至延续到李可的儿子身上,七岁的儿子和李可当年一样,一提到爷爷总是充满骄傲和自豪。也许在这个家庭里,只有这一点才能让他们感到有些优越于别人的地方。除此之外,他们家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但抗美援朝的经历又算得了什么呢?时代已经不同了,有个英雄的爸爸或爷爷远不如有个大款爸爸或爷爷值得炫耀。

和妻子陈莉离婚,一直被李可视为奇耻大辱。陈莉以前是农村的,长得倒颇有点姿色。对于李可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来说,能找到这么个漂亮的老婆还是挺不错的。农村户口怎么了?跟别的男人相比,李可倒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这种幸福不是经济、物质上的,换句话说,李可觉得自己在床上是幸福的,陈莉性感的身体完全可以为他带来充分的性的快乐。暗地里李可觉得自己得了大大的便宜——嘿嘿,别看我老婆是个乡下人,可城里人又能怎么样?他认识的那些同事虽然娶的都是城里人,可有几个人的老婆像他老婆那样漂亮?别看那些人表面上一副很满足的样子,好像还有些看不起他娶了个农村老婆,其实他们心里嫉妒得要命呢。难怪那些人一个个都色急急的,一副成天巴望着搞外遇的样子。肯定是因为面对着自家的那些黄脸婆,根本就提不起兴趣。

然而,李可的所谓的幸福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这个从农村来的女人,当初还自甘卑贱地对李可唯唯诺诺,有着一份讨好和巴结的意味——毕竟,他才是她唯一的靠山啊!他有着令她们家乡人艳羡的城市户口,在一家国营大型企业工作,每月拿着国家发的固定工资。对于她们那座小山沟里的人来说,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了。穷山沟的那些姐妹们,做梦都想嫁给像李可这样的人呢!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陈莉也渐渐地变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才走出小山沟的、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了。笼罩在李可身上的那层绚丽光环在陈莉眼里荡然无存,她终于明白,在城市里,李可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人物,像这样的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她不明白当初怎么就那么拿他当回事呢?况且,他长得那么寒碜,一点也不高大。

李可通过关系把陈莉调到他们单位附属的一家小厂做临时工,就是在那家小厂里,陈莉认识了另一个男人。那是个地地道道的黑道上的家伙,长得人高马大、一脸凶相。不知什么时候,陈莉和这个男人就搞到了一起。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陈莉这种外表正经、骨子里风骚的女人似乎天生就适合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她喜欢他满嘴脏话,喜欢他带着她在别人面前招摇、抖威风的样子,每当这种时候,她的虚荣心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然她也喜欢他在床上的那股蛮劲,让她觉得特别受用。和这个男人相比,陈莉觉得自己的丈夫实在猥琐不堪。

那个男人不止一次地劝陈莉跟丈夫离婚,跟他生活在一起。陈莉总是很犹豫。当然她的犹豫不可能是因为她和李可之间还有什么爱情,她只是不知道怎样才能处理好这件事。那个男人最后急了:妈的!你不说我去跟他说!

那天陈莉特意没有回家。那个男人只身一人气势汹汹地赶到李可家。那时李可还和父母住在一起,那个男人去的时候,一家人正围坐在桌子边吃饭。男人晃着一副粗壮的身子,“砰”的一声把门推开。一家老小诧异地瞪着这个不速之客。那个男人张嘴就问:“谁叫李可?”李可结结巴巴地应道:“我、我就是。你、你有什么事?”那个男人虎视眈眈地瞪着面前这个瘦小的男人,吼道:“他妈的!你老婆都让我搞过了,你还要她干什么?”家里人哪见过这种架势,一个个目瞪口呆地定在那里。李可的父亲更是气得浑身战抖,要过来和男人拼老命,结果气血上涌,当场就晕了过去。

李可以最快的速度和陈莉离了婚。他甚至不敢声张这件事,生怕会招来更多人的耻笑。陈莉终于如愿以偿。离婚时她没要什么东西,包括儿子。这样的女人,当然不会把儿子放在自己身边的,她需要自由,可以自由地玩乐,自由地享受她余下的美好人生。

父亲死后,房子空了下来,李可和儿子从单位那间宿舍又搬了回来。本来就没什么家具,因此搬家时李可也没请人,只花了三十元钱雇了个民工,把衣橱和床搬上楼。

李可准备将房间重新整理一下,他想腾出一间屋子专门给儿子住。现在,民工刚刚走,儿子正在翻着爷爷房间里的一些杂物。李可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想着自己从前在这儿的生活、其间经历的一些往事,心里不由得有些恍惚,觉得好像改变了一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这时,儿子突然在身后发出了一声惊叫。李可回过头去,看见儿子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害怕而又惊喜的神情。李可沿着儿子的视线看去,就看见了地面上那个被破布包着的东西——现在已经被儿子打开了一半——一把枪!

说真话,当看到这个东西时,就连李可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在他迷蒙的记忆里,似乎见过这把枪。那还是在他的儿提时代,他亲眼目睹过父亲擦拭这把枪的情景。但是许多年过去了,这把枪在他的记忆中已经越来越模糊。没想到今天他又一次见到了它!

儿子正不知所措地注视着他,似乎被这样的发现震惊了。他朝儿子走过去,把枪拿了起来。儿子眼里的震惊逐渐被一种喜悦取代了,他的眼睛里放出明亮的光来,同时,一种仿佛得意与自豪的情感也涌上了他的心头。“这是爷爷以前打仗用的!我知道!”儿子咽了口吐沫,说。

李可仔细寻视了一番枪身,过了一会,又想起了什么,继续朝原先装着那把枪的箱子里搜寻着。从箱子的底层,他找出了一个小方盒,把它打开来,就看见了里面盛放着的子弹。儿子的眼中此时已经流露出近乎狂喜的神情了。李可没有说话,他把一颗子弹压进了枪膛,然后举起枪来做了个瞄准的动作。过了一会,他拉起了蹲在他对面的儿子。

李可来到了窗口。他把枪举向窗外,枪口对着虚空中的某处……但是很快他觉得这种动作很没趣,因为枪口如果不是对准某个具体的目标,似乎就失去了它作为一支枪的意义。他必须得瞄准某个目标。

李可的眼睛开始搜寻起目标来。后来,他对准了对面楼的一扇窗户。他的心脏感到了一阵轻微的颤栗,能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发出汩汩的流淌声。他用有些痉挛的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眼睛、准星、窗户成了一条直线。他轻轻屏住了呼吸,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停顿了那么几秒,然后,他扣动了扳机……李可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顿了一下,一股浓艳的鲜血像一朵花般从他的心房里突然绽放出来。

本报讯:江南机械厂职工李某由于在家属小区私自鸣枪被捕。李某三年前和妻子离婚,两个星期前父亲过世。为了排遣内心郁闷,李某于1999年3月21日下午2时在某住宅小区内鸣枪六次,射击目标主要是一些住户的窗户。枪击虽未造成人员伤亡,但李某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经白水区检察院批准,目前李某已被逮捕,此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中。(本报实习记者王南报道)

需要交代的一件事情是,经过那个午后,张大民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杨淑芬,他再也没有朝那个目标开枪射击的欲望了。因为从那个午后起,张大民就彻底地萎掉了。

责任编辑 刘鹏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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