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中的“存在”概念

2012-04-13 09:37严春友
衡水学院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西方哲学存在含义

严春友

(北京师范大学 哲学与社会学学院, 北京 100875)

中国哲学中的“存在”概念

严春友

(北京师范大学 哲学与社会学学院, 北京 100875)

中国传统哲学中没有与西方哲学的“存在”相对应的概念,但有类似的思想,如道、气、理等;不过仅仅是类似,而不是相同,因为中国传统哲学中所理解的这些范畴虽然具有本质的含义,却并不是独立的实体,而是与感性事物融为一体的。在现代中国哲学中引入了西方哲学的诸多概念,包括存在(being)概念,但由此引发了翻译问题的讨论,许多学者主张把being翻译为“是”。这种翻译会产生更多的问题,将其译为存在是合适的。翻译根本上是一种理解,是把另一种文字中包含的文化信息嵌入本族文字和文化的过程,而理解就会有差异。因此将一种哲学完全准确地翻译为另一种文字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哲学研究的重点就不应放在文字的理解上,否则便会舍本逐末,妨碍哲学研究的深入。

存在;翻译;中国哲学;西方哲学

一、中国传统哲学中没有“存在”概念

在中国传统哲学中,没有与西方哲学中的“存在”(being,essere)相对应的概念;但是,类似的思想应当说还是有的。

如果按照传统西方哲学中的存在概念来衡量的话,传统中国哲学中的道、气、理概念有类似之处。根据巴门尼德的说法,只有存在者存在,非存在不存在;后来这种思想演化为本质主义,认为只有本质才是真正的存在,其他都是现象。本质是永恒的,而现象则是短暂的、有限的,因而不是真正的存在①参见北京大学哲学系编《古希腊罗马哲学》,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中国哲学中的道、气、理等概念也有相近的意思。

道具有无限性、永恒性,无始无终,其他事物则都是道的产物,是有限的、短暂的存在,因道而生,也因道而灭。就此而言,道是超越一切有限事物而存在的。

气也是如此,虽然与道相比,气具有某种程度的物质性,但它也同样具有本质的意义。气被某些哲学家看作万物的实质,虽然事物千变万化,但都是气的不同形态,都来源于气。

理,是宋明理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在这些哲学家看来,理是万物的本质、根据,万物因为分有了理才得以存在。这种思想与柏拉图的分有说有类似之处。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这里所说的只是一种类似,而不是相同,实际上它们与西方哲学中的同类概念有着实质性的差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这些概念无法翻译成西方文字,因为在西方哲学里找不到具有同样含义的词汇。

最根本的不同在于:道、气、理虽然具有本体论意义,也是真正的存在,但都不是实体。具体来说,这种不同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道、气、理不是实在物体,是不能独立存在的。它们只能存在于万物之中,与万物一体,与万物共在。它是万物内在的生命。所谓道不离物,物不离道。换言之,在这里没有现象与本质的区分,两者也没有价值上的高低,没有等级上的差别。道不仅存在于好的事物中,也存在于坏的事物中。道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也就是说,它没有任何预定的目的,而只是存在着、运动着。道好像是有,又好像是无。所以,我们明确地感受到它是存在的,却又看不见、摸不着。道虽然是永恒的,却不是不变的,相反,它的根本性质就是变化,它永远处于变化的过程之中。因而无法被人所把握。所以,道也是不可说的,凡是我们说出来的,就已经不是道了。

因此,像“道”这一类的中国哲学范畴,在西方哲学中是无法找到相应概念的。比如,人们通常翻译为“the way”(道路),这尽管是一个最接近“道”这个汉字的西方词汇,但也不能完全表达“道”的含义:显然,道路是有边界的,而道却没有边界,因为道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若有若无的;假如这个“道路”是基督教的道路,则既是有开始的,又是有终点的,开始于伊甸园,终结于天国。有的人把道翻译为规律,道似乎是有规律的意思,但翻译成规律是不恰切的,还不如翻译成道路更好,因为,把道译成规律,道就变成了死的东西,它那种活生生的内在生命、那种灵活性就没有了,道就变成了严格按照预定而确定的数据来运行的东西。

从这个角度来讲,在传统中国哲学中也找不到存在(being,essere)这样的概念,至少从严格意义上讲是如此。

二、现代中国哲学中的存在概念

在中国现代哲学中,引进了西方哲学的存在概念。但是,由于前面讲的原因,中国传统哲学中没有存在概念,因而如何翻译西方哲学的“存在”,成了一个问题。

Being(essere)最早被译为“存在”,“存”表示的是时间,“在”表示地点。因此,汉语“存在”的意思就是“在时空中”,就是说,只有在时空中的才是存在,没有在时空中的就不是存在。这里已经表现出了与西方哲学语言中存在概念的不同。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一些哲学家开始对“存在”的这个翻译产生了怀疑,以至于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讨论,最终出版了两大卷书①宋继杰主编《Being与西方哲学传统》,河北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专门讨论如何翻译存在(being)。

他们产生怀疑的主要理由是:西方语言的being是个动名词,充分展示出了存在物的活力,也表示出了存在本身的过程性,可是中文“存在”却是个名词,不具有这样的性质。因此很多人主张翻译为汉语的系动词“是”,因为这是唯一与西方语言中的being相对应的一个汉字。

然而,这样的翻译存在着更多的问题:其一,汉语中的“是”永远是个系动词,而不能成为名词,因为它不可以加上ing而变成动名词。因此,如果翻译为“是”,在汉语里用起来就非常别扭,比如说“存在是存在的”这一个命题,就变成了“是是是的”,就如同用意大利语说“essere essere essere”,或用英语说“be be be”;这样的说法只能让人莫名其妙,不能了解它的意思;其二,现代汉语中的“是”由于不能名词化,因而不能有复数形式,而西方语言中的being可以有复数。因此,即使翻译成“是”,也依然不能准确表达being的含义,“是”还是是,而不是 being。结论只能是:是就是是,being就是being,“是”根本不可能是being;其三,现代汉语中的名词,几乎全部是由两个字构成的,把being翻译成一个单字,不符合现代汉语的习惯,读着别扭;最后,从根本上讲,西方哲学的语言不可能完全而准确地翻译成汉语,正如中国哲学的概念不能完整而准确地翻译成西方哲学的语言一样。不只是“being”不能准确地翻译为中文,其他大多数西方哲学的概念也不能准确地进行翻译。就连“中国哲学”这个说法,严格来讲也是不成立的,因为“哲学”这个来自西方的概念,是相对于科学、宗教而存在的,在中国则没有这种区分。反之亦然,中国哲学的概念也都不能准确地翻译为其他任何一种文字。

其原因并不复杂,是由于语境不同,既包括语言符号自身的语境,也包括文化的语境。比如“世界”一词,在西方传统文化中世界是上帝创造的,因而它是有限的,而在中国文化中世界却是无限的,它并不以上帝的存在为前提。因此,将world翻译为世界的时候,就已经把西方的这个词汇变成了中国的词汇,并且将其嵌入了中国文化的结构中。

文字自身的语境,则是指文字结构所带来的心理感受及其隐含的文化意义。文字不是纯粹的理性符号,事实上,每个文字都包含着它的演化史以至于整个文化史,其含义还与读者的主观世界的结构及其感受偏好有关。当一个人读到某个字的时候,不仅会产生思维层面的理解,而且还会产生视觉和心理上的感受。以“丑”字为例,当我们看到这个字的时候,便感觉不舒服,这个字就让我们觉得很丑;可是,一个不认得汉字的人就没有此种感觉。又如西方哲学中的idea,通常译为“理念”,我们看到这个中文词汇时的整体感受与西方人看到idea时的定然不同;而且就这个西方词汇而言,据陈康研究,它还具有形式的含义,可是,在汉语中找不到一个词汇与之相对应:当我们将其译为形式时,便成了纯粹客观的,其所包含的主观性含义便没有了;而当我们将它译为理念时,则形式这一含义就丢失了。

最能说明这个道理的典型例子便是对于“the milk way”的翻译,对于英国人来说,银河的确就是“牛奶路”,但如果这样翻译为中文,则中国人不知为何物,故而必须译为汉语中的对应词汇“银河”;同样地,假如把银河直译为英文,说英语的人就不知道它是什么了。当我们译为“银河”的时候,尽管所指是同一个对象,但其意义和感受却大为不同,对于英语国家的人来说,银河如同洒了的牛奶,而对于中国人而言则像撒了一地的银子;更不用说关于银河的传说与英语世界如何不同了。

翻译就是一种理解,而理解必定是有差异的。因此,我认为把being翻译为“存在”是合适的,它包含着中国哲学家对于being的独特理解,它意味着:对于中国哲学家来说,凡是存在的,一定是在时空中的,不在时空中的就不存在。既然是在时空中,就一定是处于相对关系中的。对于存在的这种理解倒是比较符合于现代西方哲学的根本精神,与现象学较为一致,这就是非实体论的思想;或者符合所谓的后现代形而上学思想。不过,形而上学这个词,在传统中国哲学中也是没有的。

由上述分析可以得出结论:外国哲学概念的翻译,不仅应当考虑到翻译的准确性,还应当考虑到汉语的习惯和语法及汉语自身的语义、语境,而不能生硬地照搬外国的词汇;既然完全准确的翻译是不可能的,那么,哲学研究的重点就不应该过多地纠缠于词汇的理解和翻译,而应当放在问题的研究上,理解才是最重要的。否则,便会舍本逐末,妨碍哲学深入真理宫殿的脚步。

The Concept of Existence in Chinese Philosophy

YAN Chun-you
(College of Philosophy and Sociology,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100875,China)

In traditional Chinese philosophy,though there is no corresponding concept of existence as western philosophy, there are similar thoughts like Dao,Qi and Li.They are just similar but not the same because these concepts are not independent entities but fused together with perceptual things,though each of them has its essential meaning in traditional Chinese philosophy.There are many introduced concepts of western philosophy in modern Chinese philosophy including that of“being”,which caused the discussion of its translation.Many scholars insist that it is translated into“是”.This translation leads to many questions.Thus,it is right to translate it into existence.Basically speaking,translation is to understand.It is a course of imbedding the cultural information of the source language into target language.Due to the differences of understanding,it is impossible to translate a philosophy into another language.So,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 should not be emphasized on literal comprehension,or it will stand in the way of its deep research.

existence;translation;Chinese philosophy;western philosophy

B262

:A

:1673-2065(2012)05-0055-03

(责任编校:耿春红英文校对:杨 敏)

2012-04-17

严春友(1959-),男,山东莒县人,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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