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二题

尚长文

姓习的同学

这是高中的同学。学习的习。名字我忘了，近年来我好像老犯这样的错误，经常把含在嘴边的名字直接给忘了。这种情况算不算老的迹象呢？

那时，我对习同学比较看重。我看重的，不是他的学习，而是他的城府。

一个小小不然的高中生，能有城府吗？

有！

当然，这得看和谁比了。比如在考学方面，习同学就很灰心地对我说，我算是完喽。我不是那种考学的人。我说，你学习呀。他说，没用的，我的基础我明白。我说，那你还来上什么学。他说，我出来，是想看看，山外面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许多年以后，我和习同学已经没了联系。但有一次回故乡探亲，我问到了这个人。同学告诉我，说习同学现在是个村长。我点点头。想到当年他说的那番话，我觉得，他的确就应该是个农村基层干部，并且也一定能干好。

习同学虽然和我是同学，但在性上比我成熟，这大约是跟上学晚有关系。乡下的孩子上学都比较晚，同样的年级，却总要比我们这些个小县城里的孩子大个三岁两岁的。因此，我好多性方面的知识，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当然，我们那时都把这看作很流氓的东西，不像现在的学生，初中没毕业，就早熟得像个大棚里扣出来的反季水果。

高三那年，春天的一个晚上吃完饭，离天黑还有点时间，大家便都会利用这段时间在校园周围散散步。散步时，一般都要拿本书，找个看起来比较诗意的地方温习一会儿功课。往往这时候，习同学就会指着散步的某个女同学说，瞧那个屁股，那么大，一定很骚。

大，就骚吗？

骚，指定很骚。习同学肯定地说。

再或者他会指着另一个女同学说，看这个丫头片子，两个眼睛不够用，专门看男同学。

后来，习同学就利用散步的机会，搭讪上了邻近班上的一个大屁股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和他一个乡里。

俩人就时常在晚饭后凑到野外的某一个诗意的地方看书。再后来高考结束，成绩下来了，习同学果然名落孙山后。我考的也不行，只是个中专。我老婆是中学毕业，一说到我的学历，就喜欢把我这个中专学历称之为“小中专”。可见，中专的确是个不怎么样的学历。但我每次还是和她强调，中专，特别是八十年代前期的中专，放到现在也算是个二本了。她就直撇嘴。

习同学落选，也不算是意料之外。

我去中专报到前，他来找我，我们又见了一面，那一面彼此都知道算是诀别了。习同学告诉我，说他把那个大屁股睡了。他说，可惜她考上中专了，要不，我们还说不定真的能成。

我问他以后准备干吗。他说，眼下，当个剃头匠，是个来钱比较快的营生。就干这个。

我说，这好吗？他说，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的话让我很感凄凉。他说，兄弟，你别可怜我，我并不认为自己可怜。我在县城中学读了三年书，开阔了眼界，还和一个考上了学的女子睡过。这就足够了。我已经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习同学充满哲理地感慨說，其实，人生就这么回事，小人物的人生，尤其简单。

姓王的同学

每年春节，王同学都要去厂长家拜年。这差不多已经成了习惯。

王同学是厂长的老下级。厂长干副科级的时候，王同学就在他手下干。后来，厂长从副科熬成了正科，又从副老总干到了副厂长，再然后就是现在的厂长，官拜七品的厂长。王同学却一直原地踏步，一直在老干事的位置上混。

尽管这样，王同学每年还是要去厂长那里拜年。王同学拜年，早些年主要是送一条烟，再或者是两瓶酒。后来，厂长的职务在升迁，王同学的礼品就也跟着变，像土特产，像海鲜等等。有一个阶段，王同学发现厂长并不缺烟，也不缺酒，送烟送酒人家并不待见。厂长夫人还诚恳地说，小王啊，以后来，别拿东西，空着手就行。厂长夫人指着屋里说，你瞧，这屋里，缺啥！

还有一年，厂长收下了王同学送的外烟，等王同学走的时候，厂长很潇洒地随手拿了一条烟扔给了王同学，说你拿去抽吧。厂长给王同学送烟，让王同学很惊喜。惊的是，厂长送他的烟，明显的比他的要贵。当然，喜，就是有点受宠了。

我和王同学比较熟悉。私下里就问他，我说，兄弟，你这是干啥。前些年，送送礼，我还能理解你——奔个前程么。可现在，现在送礼，算哪一说。

王同学说，从前送礼，那时厂长官不大，他还等着别人提拔呢，能提拔我？那时侯，也就是想增加点交情，自己也留个将来能顺便被提拔的念想。现在送礼，那是因为这么多年都送过去了。冷不丁的不送，他还会琢磨，到那时，我这边清高显不出来，那边还把人惹下了。再说，这么多年的礼都送了，起码名义上，或者说理论上，总算是个朋友对吧。不送了，理论上的朋友也没有了，那前些年的礼不是白送了么，何苦！

至于吗？我反问道。我说，当领导的，一旦他觉得你不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你硬靠，也靠不进去，对你是负担，对他也是负担。既然两下里都是负担，那你就高抬贵手，放他一码吧，别折磨他了，也算是你积德行善。

我说，把钱留着买啥不行。买点好吃好喝的，比如用来招待我，起码，我还留个感激。

他摆摆手，拦住了我的话。

他说，兄弟，老百姓，心里留个念想，有什么不对的。你们这些文人，总喜欢把老百姓最后的一点梦想给粉碎了，你们就快乐了？就说明世人皆醉唯你们独醒？这么搞，不觉得太残酷了么。

这是小文人的做派！他最后这样批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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