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踹的背影

2012-05-14 13:11绵矢莉莎
读者·校园版 2012年3期
关键词:玩牌小团体讲义

绵矢莉莎

孤寂发出鸣叫声,犹如高亢清澈的铃声,刺痛了耳膜,让我的心纠结起来。于是,我用手指将讲义撕成长条状,撕得又细又长,用纸张刺耳的撕裂声来掩盖孤独的声音,不让周围的人听到这样的鸣叫声,却也更彰显了我的疲惫郁闷。你们兴奋喧闹地看着微生物(苦笑)——这是叶绿体?水蕴草?

啊!——我可不想加入你们,因为大家都已经是高中生了。我用眼角余光看着你们,漫不经心地撕着我的讲义,只觉得烦闷。

黑色实验桌上,撕得像长寿面般细长的纸屑又向上堆高了一层。越堆越高的纸屑山,是我孤独的时间凝缩成的。

等了很久还是轮不到我看显微镜,同班的女生们在开心的嬉戏笑闹中,轮流看着显微镜。她们走动或嬉闹时就会掀起漫天飞舞的微尘,在从窗户洒落的阳光中闪闪发亮,看起来好美。这种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想必显微镜也看得很清楚吧。显微镜的反射镜不断“啪叽啪叽”地将阳光弹回,灼伤了我的眼睛,我好想把黑色布帘全部拉起来,让理科教室一片黑暗。

“今天是做实验,所以,随便找位子坐,五个人一组。”老师轻轻松松的一句话,顿时让理科教室陷入不寻常的紧张中。没有一个人听到“随便找位子坐”,就真的随便找位子坐,大伙不是瞬间做缜密计算——五个好朋友凑在一起,就是不得不补足人数,寻找能相互对上眼的视线游移的同类,编组成一个小团体。怎么样的视线会缠绕在一起,我用肚脐眼想都知道。现在是六月,进高中还不到两个月,恐怕只有我能将班上的交友关系做成相关图表,然而,我自己本身却不在这个图表中。连唯一的依靠绢代都舍弃了我,害得我在老师问“有没有人落单”时,不得不悲惨地举起手来。早知道就用嘴巴响应了。眼睛四处张望,默默将手举高的我,看起来一定很像妖魔鬼怪吧?另一个剩余的人,也同样举起了卑微的手,显得好无辜。这一举手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班上还没交到朋友的人,只有我,跟另外这个名叫蜷川的男生。

因为人数关系,不得不收容我跟蜷川的女生三人组,理所当然地把剩下来的颤颤巍巍的木椅子推给了我俩。准确地说,应该是椅子很自然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而不是她们特意分配的。多余的东西本来就该配给多余的人,这不是欺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因为就是那么登对、那么速配,没办法。椅子的靠背与脚部的黑色油漆已经斑驳,露出木头的原色。橘色坐垫部分也被虫咬得千疮百孔,跟其他人坐的钢管椅比起来,简直老旧到没有资格再被称为椅子。稍微动一下,椅子的四只脚就像咬碎马铃薯片般,发出“啪啦啪啦”的倾轧声。所以,我只能悄悄地转动我的脖子,瞄着身旁坐在跟我同样椅子上的另一个剩余的人。

他避开老师的视线,看着膝盖上摊开来的杂志,打发时间。不,他没有在看,只是摆出那种姿势而已。因为他的表情黯然,没有特定焦点的虚幻眼神,从头到尾只落在同一页上。

每當班上同学开怀大笑,或老师要同组人合作画素描时,我们就一岁一岁地老去。所以,不得不靠看杂志或撕讲义来填满空闲的时间,使尽气力防止快速老化。下课铃声唤醒了我。睁开眼睛时,一个白色的东西遮住了视线,害得我看不见前方。原来,我在碎纸堆中沉沉地睡着了,额头上还粘着讲义的碎纸屑。我眨了一下眼睛,被额头油脂吸住的纸条碰到睫毛后,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纸条掉下来后,我看到眼前有一双眼睛—跟我一样把脸贴在桌子上的蜷川,正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我。那张脸微微显露出了死相,真的微微显露出了死相!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啦,你快点抄观察笔记,今天四点以前要交呢。”

“可是,我真的忘不了那张脸……所谓瞳孔放大,八成就是指那种状态,眼球黑到不行呢。”

“蜷川是日本人,眼球黑很正常啊。”

不是啦,我是说,他那双看似望着我却没看到我的眼睛,没有半点生气。假设人类是有生物电流流通的生物,活得越神采奕奕的人,眼睛就越灿烂明亮。这么说来,蜷川的眼睛就是彻底停电了。

“还有,蜷川邀我去他家。”

“为什么?”

“我也想问啊,他突然跑过来,让我今天放学后去他家。我抗拒不了他的眼睛就点头答应了,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他说不定喜欢上你了喔!”

绢代说得很轻松,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连初中的朋友都抛弃我了,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这样的人?”

“你又突然说这种话了。”

绢代难堪地沉默下来。说是难堪,可她好像又很享受那种气氛,把嘴角扭曲成猫嘴般的形状。“对不起嘛,我临阵倒戈。可是没办法啊,多你一个人,我们那一组就得有一个人去其他组了。”

她说“临阵倒戈”时的轻率语气以及耸肩的动作,惹恼了我。绢代上高中后开始化妆,眼皮上的白色眼影涂得太浓,一眨眼就会变成小鸟般的白眼。初中时那头乌黑的秀发,也染成了不会被老师发现的褐色,就是大家口中的“畏畏缩缩染”。

“什么临阵倒戈嘛,说得好像你很伟大。起码要说‘慌乱中抛下了你,真对不起。”

我用手指弹弄着她用橡皮筋绑起来、像麻雀小小尖尖的尾巴般的头发。

“……慌乱中抛下你,真对不起。”

“‘抛下你的语气太清脆响亮,听了就生气。接下来说‘在紧要关头背叛你,真对不起。”

“要开始玩牌啦,绢代!”

我回过头,看到正在教室角落向绢代挥手的她的死党们。他们之中,最醒目的是有点横向发展、一头乌黑长发编得像艺术品那么复杂的高个儿女孩。听说是吹奏乐社团成员,看起来的确很有肺活量,我想再大的管乐器她大概都吹得响吧。她旁边的女孩,当其他学生都换上短袖衬衫时,还一个人穿着长袖衬衫,是个梳着娃娃头的“不可思议派”。另外两个男生躲在她们背后看着我们,一个是加入了棒球社,说起话来像小男生般搞笑、轻浮,视线却老胆怯地四处飘浮的瘦弱男生;一个是动不动就大声嚷嚷、耍流氓的男生。他们的体型、脸部气质参差不齐,就像一束绑到一起的各类杂草。绢代用娇滴滴的声音回答说:“马上就来。”

“没关系,生物课时我没理你,可是现在可以让你加入我们。你快点写完观察笔记,跟我们一起玩牌吧。”

“跟那些人一起玩?”我发出轻蔑的笑声。

“别再闹别扭啦!”

“我才没闹别扭呢,完全没有。”

绢代不理睬我,很满足地看着自己的小团体。

“我一直很向往男女混合的小团体呢。”

“的确是男女混合,只是看不出哪个是女生,哪个是男生。”

我快速画出了他们的肖像画,而不是水蕴草的细胞。一个人都花不到五分钟,可是特征把握得极为清楚。画完后,我有点可怜他们,因为实在太惟妙惟肖了。我拿给绢代看,她默默笑着,把纸翻过来静静地放在桌上。她觉得好笑时,总会毫不隐讳地笑出来,我很喜欢她这一点。

“绢代。”

“什么事?”

“一个人说话,不管说什么都会变成自言自语的吧?这种事不用说也知道,只是,难免有种凄凉的感觉。”

“我知道,我知道,光想象就很难忍受。所以,你跟我一起加入他们的团体就行啦,走嘛,去玩牌。”

“不行,我们两人玩。”

“那就算了。”

绢代摇晃着头上的马尾,走向围着桌子又吵又闹的“杂草丛”。她为什么这么急着冲淡自己呢?浸泡在同样的液体中,完全放松自己,彻底与他人融合,是那么舒服的事吗?

我讨厌当剩余的人,但更讨厌小团体,因为从小团体成立的瞬间开始,它就得靠不断做表面功夫来维系关系,太没有意义了。初中时,每当我们说到无话可说,视线便开始游移,为了紧紧抓住无聊的话题,我们想尽办法炒热气氛,发出夸张的爆笑声,我觉得两堂课之间的十分钟休息时间漫无止境。可能是因为我也参与其中,所以一眼就能看穿勉强挤出笑容的人。这种人通常会笑得很大声,却把眉头深锁,痛苦地眯起眼睛,而且嘴巴一定会张大到清楚地暴露出牙龈。把五官分开来看,就可以看出这个人并没有在笑。绢代其实是那种觉得好笑才会笑的人,可是一加入群体,就会露出那样的笑容。我实在不了解,上了高中绢代为何还要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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