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与食尸兽

艾霞自杀一年后，联华公司著名明星阮玲玉又于“三八”妇女节服毒自殉。

阮死后，陈尸万国殡仪馆，观者数万，报章喧腾，称为“艳尸”，谓其曼妙如生，栩栩可爱！而食尸兽一哄而起，纷纷借死人以自卖，陆离光怪，无聊无耻，出人意表。现摘录若干则，供他年修上海社会史者作参考。

唐季珊于阮玲玉死后，登报讣告，忽将唐家祖传堂名改为“敬玉堂”。某国货公司于春季大廉价中举行阮玲玉女士遗影展览，追谥阮为服用国货的倡导者：下开“飞花绉旗袍料特价每件三元”。××书局登出广告，大标题为“阮玲玉不死”，内载：欲明了阮玲玉的艺术和一切，请阅《女明星的日记》；欲知当代女明星恋爱香艳事实，请阅《女明星的情书》，两书合购，加赠《阮玲玉自杀与小传》一册。“葫芦神卜”某先生，于阮玲玉死后的广告上说：电影明星阮玲玉女士与张达民讼案，引起社会注意，阮之亲友，尤为关切，前夜有李君往占葫芦测字，摇占“禾”、“君”二字，叩询三月九日开审情形，能否调解，及阮能否投案。“神卜”断曰：“禾”字为无口可和，而“尹”字象形为伊人不见；再加以剖析，赫然一尸，凶机毕现。李君闻断，咋舌而退；而翌日阮竟以自杀闻，“神卜”其仙矣乎！

又，某报本埠零讯载一消息，首谓影坛巨星阮玲玉女士逝世，噩耗传来，全国震悼；继云女士生前主演之《香雪海》外景，系摄自杭州超山冠生园梅林；然后作结论曰：如今物在人亡，冠生园梅林正欣欣向荣，陈皮梅源源出货，而阮女士则香消玉殒，与世长别。吾人食冠生园陈皮梅时，阮女士之玉影，每萦回于吾人之脑海中也云。

但昏瞀混乱中，也自有理智清明者在，《新女性》剧作者孙师毅先生挽阮玲玉女士一联，不但指明了阮自杀的因果关系，并可为上述现象作注脚：

“谁不想活着？说影片教唆人自杀吗？为什么许许多多，志节攸亏，廉耻售尽，良心抹杀，正义偷藏，反自鸣卫道之徒，都尚苟安在人世。

“我敢說死者，是社会胁迫她致死的，请只看罗罗唣唣，是非倒置，泾渭故淆，黑白不分，因果莫辨，却号称舆论的话，居然发卖到灵前。”

【选自柯灵著《柯灵杂文集》三联书店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