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深山藏匿:贪污行长咫尺天涯亲情难续悔已迟

2012-07-09 20:05何文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12年7期
关键词:山林家人儿子

何文

8年前,他是家中的顶梁柱,十里八乡的大能人,整个海南省农行系统中赫赫有名的实干型行长。然而“事业”崩溃,他一夜之间神秘失踪,留下的是公安部B级通缉令,以及涉及2300余万元巨款的惊天巨案。一时间流言四起,有人说,他易容远在广东做生意;有人说,他已逃亡海外过起了挥金如土的生活。

2011年11月8日,随着他的投案自首,真相方才大白于天下——原来长达8个寒暑,这位前行长始终躲在深山老林中当着“野人”,为了藏身,他甚至挖了三条地道。近3000个日日夜夜中,岳父过世、妻子因他而入狱、悲痛的父亲患上了老年痴呆、两个儿子走上歧途,躲在这片离家并不远的山林中,听闻着曾有的幸福分崩离析,他的内心该有着怎样的悔恨和煎熬呢?

实干行长敛巨款败露,远遁深山多少泪

1969年,陈建学出生于海南省临高县加来镇的一个偏僻小山村,父亲是会计,母亲务农。因为家中有兄弟姐妹三人,陈建学关于童年的印象只有穷,全家人逢年过节才能沾点荤腥,还时常受村里人的欺负。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出人头地的愿望从小就深埋在了陈建学的心中,他开始近乎偏执地认为,只有金钱才能为自己带来尊严。

1990年从部队退伍后,陈建学与同村青梅竹马的女孩罗晓静结婚,其后罗晓静进入农税所工作,陈建学则在外做起了养殖及加工生意,夫妻俩情深意笃,十分恩爱。别看陈建学文化不高,却性格豪爽善于交际,打几回交道下来就能让人对他掏心掏肺。靠着这非凡的交际天赋,1995年陈建学进入农行系统工作,从营业员做起,2003年年初即出任临高县农业银行支行副行长,成为整个海南省农行系统中赫赫有名的实干型行长。

在职位火箭般蹿升的同时,陈建学还挑起了振兴家族的重任,在外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短短几年间,他在临高修建了一幢五层高的商业大楼,再加上拥有舞厅、加工厂及超市,最多时个人拥有七辆轿车,其中包括凌志、皇冠、丰田等豪华车。陈建学成了远近闻名的千万富翁,临高陈家也在当地显赫一时。

2003年11月底的一天下午,罗晓静下班回家,打开门却惊讶地看到丈夫正独自枯坐在沙发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烟灰缸中已堆满了烟蒂。罗晓静敏感地意识到,丈夫肯定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然而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陈建学都只是借口工作太累,推说想多在家休息休息。

12月15日深夜,陈建学这才含含糊糊地道出一个惊人的秘密:“我和人弄走了银行不少钱,有几千万,现在必须走,不然就是枪毙10回都不够!”仿佛突遭一记闷棍,罗晓静的大脑嗡嗡作响,她惊讶地看着丈夫,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夫妻俩抱着流了一夜泪,第二天一早,陈建学抱了抱两个儿子,没交代去向,就匆匆忙忙带着几件换洗衣服出了门。陈建学走后仅几个小时,银行及公安局的人就先后上门,罗晓静这才知道了真相:原来事业的顺遂让陈建学胃口越来越大,近几年为了把私人的生意做大,竟伙同几个下属以各种形式大肆侵吞银行公款、储户存款,涉及金额慢慢达到了2300余万元的天文数字。12月中旬,随着分行内控综合评价小组来到临高支行检查,虚假贷款等侵吞手段开始露出马脚后,陈建学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不得不仓皇外逃。

陈建学一案,先后涉及农行系统内外60多人,作案手段二十余种,短短时间内就轰动全国。2003年12月17日,由于案情重大,此案由海南省检察院直接组织力量查办。家中的存款及几处产业先后都被查封,罗晓静抱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天天在家以泪洗面,只要一想到惨淡的未来、不知所终的丈夫,心里就揪心地痛……

从头到尾,陈建学都始终表现出对家人刻骨铭心的眷恋。案发当日,陈建学并没有逃亡外地,而是一头扎入了老家好龙村旁的深山老林中。也许,从这里才能最快回家。这一大片山林是陈建学从小玩到大的地方,对林中的地形十分熟悉,山林深处有一条较大的小溪,小溪旁有一处很隐蔽的小洞,这里就成了他暂时的藏身之所。这处洞穴从外面很难被发现,而且警犬一般也到不了。

同一时间,据海南省公安厅专案组分析,临高多山,陈建学极有可能利用对当地山林的熟悉进行躲藏。因此,专案组出动了500多位民警和10多条警犬,围绕着临高附近展开大规模围山搜捕,好龙村附近为重点区域。同时,警方还在广州和湛江两地协查布控。

听到警方搜山的动静,陈建学躲在山洞中瑟瑟发抖,最紧急的时候,搜捕人员与他的距离仅为十几米,说话声、警犬的哼哧声清晰可辨。陈建学有鼻炎,山洞中空气又不好,他用双手拼命捂住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两天两夜过去了,警方终于结束了第一次搜山行动,陈建学这才趁着夜深爬出山洞,因为没吃没喝,身体几近虚脱。趁着夜深,他连滚带爬来到山脚,好不容易从地里刨出两个红薯,顾不得清洗就往嘴里塞,一口下去,有三分之一是泥巴。看着远处村落中的灯光,想着年迈的父母、无助的妻子还有两个儿子,陈建学突然泪流满面,他觉得自己现在根本算不上是个人,就连条狗都不如……

思亲的心铤而走险,家只能是咫尺天涯

那几天,警方时不时就上山搜一遍。陈建学整天躲在山洞中,只有到夜深人静,才敢到溪边喝点水,或是到农田中弄点农作物充饥。由于陈建学曾当过兵,具备一定反侦察能力,他不食用任何带包装的食物,就连排泄物等也都采用就地掩埋的方式毁灭,所以警方一时间根本无法确定他的行踪。然而暂时逃离法网,却丝毫没有消减陈建学心中的恐慌,时间在一天天流逝,妻儿的模样在心中却越来越清晰,特别是临走前罗晓静那绝望的神情,就像刀一样刻在了记忆中,他觉得自己都快发疯了。

因为长期抓不到陈建学,当地流言四起,有人说他已逃到了国外,也有人说他在广东做了易容手术后在做生意。这些说法多少干扰了警方的视线。2004年6月,一无所获的警方暂时调整了追逃方向,搜山队也渐渐撤去。已在山林中躲了半年的陈建学思亲心切,壮着胆子,半夜摸回了好龙村中父母的家。

才几个月没见,昔日意气风发的大儿子却衣衫褴褛像个野人。陈母捂着嘴,想哭都不敢发出声音。因为过度的惊恐,短短几个月间陈父就出现了老年痴呆症状,看着儿子几乎没认出来。那一刻,陈建学真想找根绳子,吊死自己算了。

第二天晚上,得到消息的罗晓静匆匆赶来。丈夫的荒唐行为毁了原本幸福的家,见面前罗晓静心中除了恨还是恨,然而当目睹陈建学瘦得不成人形,满身不是晒伤就是碰伤时,昔日的恩爱在脑中反复翻滚,这个善良的女人还是心软了:“建学,你糊涂啊……”夫妻俩抱头痛哭后,罗晓静没有选择报警,而是趁着两个儿子入睡时,偷偷把丈夫带回了家,藏进了储物间。

在家中楼上悄悄躲了两天后,大儿子突然问罗晓静:“妈妈,我昨晚做梦,梦到爸爸回家了。”罗晓静吓了一跳,赶紧反复叮嘱:“爸爸怎么会回家呢,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两个儿子毕竟年幼,一旦看到什么随时会走漏出去。为消除隐患,第二天陈建学就躲到了隔壁罗军家的二楼房间内。罗军李琛两口子是陈家多年的邻居,夫妻俩在一楼开了家饭店,因为早年受过陈建学不少帮助,所以他们都选择了默许。

就这样罗晓静每天白天照常上班,到了晚上就悄悄做好饭菜,到罗军家中与丈夫相会。从妻子口中,陈建学知道了他已是公安部B级通缉犯,被警方悬赏十万元全国通缉,还有自从他出事,当初那些朋友谁都没再登过家门时,悔恨就像一把利刃般剐着他的心。

2004年8月23日上午11时许,在罗军饭店打工的服务员张继超无意中走到二楼,恰好与陈建学撞个正着。因害怕被举报,陈建学来不及通知妻子,就匆匆逃回了山上。警方掌握线索后迅速赶到,却扑了个空,随后的第二轮搜山行动,又让陈建学侥幸脱逃。尽管没有抓住陈建学,但罗晓静与罗军夫妇却已经触犯了法律。2005年4月,法院以窝藏罪判处罗晓静、罗军有期徒刑各3年,陈母及李琛则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因为触犯刑法,罗晓静同时丢掉了农税所的工作,两个儿子只能送到好龙村,由陈建学的母亲照料。

几天后,躲在山林中的陈建学得到消息,颓然坐到地上,野兽般地哭号起来。是自己害了妻子,害了双亲,害了孩子!今生今世要么逃亡要么被捕坐牢,他已经再无可能与家人团聚!下山回家走不了多久,但这段距离已经成为他永远无法跨越的咫尺天涯!

昔日行长走过8年地道岁月,自首换来重生希望

守候妻儿成了支撑陈建学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他放弃了所有逃亡外地的念头,活动范围就限定在好龙村附近的深山老林之中。为了躲避警方的追踪,陈建学不眠不休,靠人力在山林中不同的位置挖了三条地道,每条地道都刚够他钻进去藏身其中。每当村中有个风吹草动,陈建学就会像老鼠一样钻进地道,几天几夜不敢出来。

因为缺吃少喝心理压力过大,正值壮年的陈建学已是一头白发。几年中,他每天基本都是凌晨两三点钟才睡觉,清晨六点多就起身,惊恐让他更难以睡个安稳觉。每年春节、中秋等节日,村里放起鞭炮,陈建学便会远远藏匿在树林中看着,每到这个时刻,他就特别想回家,想回家看看双亲,抱抱儿子,然而,这一切终归只能在心里想想。

2008年年初,罗晓静刑满出狱,因为没有工作,只能带着两个儿子在好龙村与陈家两位老人一起生活。尽管此刻连丈夫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但这个重情重义的女人从未动过改嫁的念头,含辛茹苦地守着两个儿子。

得知妻子出狱,对她及儿子的思念便在陈建学心中野草般疯长。好多个清晨,陈建学都会躲在村口那条黄泥路边的草丛中,如果运气好,他能远远看着妻子送两个儿子去镇上的学校上学。罗晓静还不到四十,脸上却早已写满沧桑,骨瘦如柴,两个儿子在路上也不像同龄孩子那样活蹦乱跳,始终沉默着,似乎有什么心事。“是我害了他们!”陈建学的心中满是悲凉。

可从2009年年中开始,陈建学几次下山,躲在远处观望,却只见到妻子外出,不见两个儿子的身影。儿子莫非病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陈建学心如刀割。2009年10月的一个晚上,他终于鼓足勇气,偷偷跑回村,躲到了自家屋前窗外,那里正挨着厨房。每天晚上,罗晓静和陈母都会在厨房中一边收拾家务,一边说几句家常。

偷听完他们的谈话,陈建学肝胆俱裂:原来因为得不到父爱,再加上家庭的剧烈动荡,两个儿子先后辍学并染上毒瘾。大儿子时常变卖家中的东西去吸毒,光是奶奶买给他的摩托车就卖了好几回。罗晓静既要忙于生计又要照顾家里,对这一切实在无能为力……

陈建学蒙了,他想不到自己已经外逃了6年多,家人却还在为他当年的荒唐还债,再这样下去,两个儿子很可能都会成为废人。陈建学几次想冲回家,用一个丈夫的臂膀,温暖一下妻子;用一个父亲的爱和威严,劝诫两个儿子。然而看着不远处亲人熟悉的面容,他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2010年陈建学的岳父去世,这位老人一直待他犹如亲生儿子,他多想去见老人最后一面,然而最后,还是只能在山林中独自流泪。这件事让陈建学彻底明白,只要自己逃亡一天,与家人的“距离”就始终是无法跨越的。

2011年7月,陈建学在山林中游逛时,看到他的姑父进山采药,终于忍不住上前打听家人的近况。吃惊过后,姑父坦言相告,陈的两个儿子愈加叛逆,年仅14岁的儿子去年跟人打架,差点让人砍死。看着陈建学失魂落魄的模样,姑父就劝他自首:“难道你还真能躲一辈子?没有你,罗晓静和两个孩子只会一直活在阴影中,挺不起胸膛做人!”

此后,姑父数次进山,给陈建学传达检察机关的政策。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海南检察机关始终保持追逃工作的高压态势,逢年过节就会专门组织警力到陈建学家门前蹲守,在他可能藏匿的地方进行搜捕,所以再这样逃亡下去,被捕只能是唯一结局。“想想看,自己的错自己承担。难道到了最后,你还想以被捕这种不光彩的方式结束吗?”这个晚上,陈建学彻夜难眠,他想到自己那么多年的守候,结果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人先后因他走上不幸,妻子苦苦度日,儿子步入歧途……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陈建学终于下定了自首的决心。

在家人代为向检察机关说明自首意愿后,因为这起案件的特殊性,检察机关破例允许陈建学先与家人见面。2011年11月6日晚上6点多,陈建学终于跨越了心中的“天堑”,回家见到了妻儿。他跪在罗晓静面前,抱着她的腿哭了半个多小时。夫妻团聚时,两个儿子也站在一旁,陈建学几次伸手,想抱抱儿子,但大儿子一脸的震惊与冷漠,小儿子干脆闪身躲过,毕竟这么多年的伤害,伤口不是说愈合就能愈合的。

2011年11月8日,陈建学穿着妻子为他新买的衣服,走进海南省检察院自首。这个晚上,是他逃亡8年多来,睡得最香的一次。尽管陈建学接下来会接受法律的严惩,但他负罪的心终于有了一个归宿,就算是在狱中,也能接受家人的探望,这远比之前的“只可远观”幸福得太多太多!在接受笔者采访时,陈建学再三表示,当年因一个人的荒唐行为而毁了一个家,而逃亡则是对家人的第二次伤害。如果时光能重回到8年前,他绝不会做当年的傻事。

编后:如果时光能回到8年前——这只是陈建学的一个最美好的假设,所有的东西都一去不返,他带给家人的伤害完全不能用一个歉疚的假设来弥补。而对于法律,可能每一个触犯它的人都知道它的无情、威严,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逃避、远离甚至逃亡,但是最终还是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甚至是罪上加罪。人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综合体,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所以,逃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让你身边有关系的人蒙羞,受牵连甚至是担罪责。陈建学就是一个例子,他亲眼看到了父母受到自己的牵连,亲眼看到两个儿子因为自己滑向不可逆转的罪恶,亲眼看到一家人为他的个人行为遭受的种种不幸……但陈建学又是幸运的,他能看到自己家庭的变化,所以在忍受不了良心的煎熬之后终于选择了自首。或者还有那么一部分人,看不到这一切,以为远离就可以逃避制裁,却不知道家人为他的逃亡所付出的高昂代价,他们不敢往家里打一个电话,寄一封信,所以,逃亡的代价会越来越高。奉劝那些如同陈建学一样的人,多为家人和自身的未来想想,因为自首才是最正确而且是唯一的出路。虽然自首后,很多过错已经无法挽回,但至少,在以后的时间里你能对生活尽量去弥补,去编织,甚至去正当地享用。

编辑 / 孙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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