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手机》《我叫刘跃进》中的欲望化抒写

2012-08-15 00:42新乡学院文学院河南新乡453003
名作欣赏 2012年14期
关键词:物欲手机性欲

⊙王 坤[新乡学院文学院, 河南 新乡 453003]

视觉文化不仅带来感性思潮的回归和人体感官的复活,更为重要的是它日益勾起人们对物质化欲望的渴求。一些作家开始在作品中对人作为个体存在的感性欲望予以展现。在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王安忆的《荒山之恋》《小城之恋》《锦绣谷之恋》以及贾平凹的《废都》等作品中,性描写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和争议。但是,这些小说的大胆尝试依然是处于理性启蒙和社会权力话语的支配之下的,性爱被赋予了更多政治的、历史的、文化的附加含义。

在刘震云以前的小说中,权力、金钱异化了的人性,一直是他的新写实和新历史小说重点表达的对象,在他的《新兵连》《头人》《单位》《官场》《一地鸡毛》等作品中,主人公大多后来都成了只追求权力、金钱等身外之物的趋利者。而到了《手机》和《我叫刘跃进》,更是把主人公描写成了欲望的化身,这种欲望去除了生命所承载的社会政治含义和道德文化含义,直指生命本体。以欲望化书写来传达21世纪中人们的生存状态、心理感受和人性脉络。

一、深度的失落:生理冲动的描写

20世纪的小说中,以性心理和活动的描写昭著的文学作品不胜枚举。在郁达夫的小说中,关于性心理和活动的描写是比较多的。颓废的气息,色与欲的描写,烟花柳巷,秦楼楚馆等在小说中有着明显的地位。自渎、窥浴、宿妓调娼、畸恋、同性恋等在很多作品里都有出现。不过这些现象并不是无意义的展览,它伴随着作者痛苦的自我解剖、自我认识。主人公所感到的“性的苦闷”与“生的苦闷”紧紧联系在一起,重点展示“灵”与“肉”的矛盾,使性欲的书写蕴藏着多重的附加意义。其后包括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80年代张贤亮、王安忆等一批作家的创作中也多是通过“灵”的升华,展示作品的附加含义。而这个时期刘震云的小说则是单一的性欲描写,极少有主人公心理的隐秘描写,更多展示的是事件的原生状态,单一的性欲描写失去了以往作品中所赋予的深度。

当然,与色情小说或诲淫诲盗小说赤裸裸的性描写不同,刘震云主要是通过言行和情节在相当深度和细部上对性欲状态予以揭示。《手机》这部十几万字的小说就以文学笔法较好地描述出了当代中国的这种欲望状态。

作品中的欲望描写主要是围绕主人公严守一展开的,在小说第一章《吕桂花——另一个人说》第三节中,作者就在少年的严守一身上种下了欲望的种子,从而拉开了全书关于欲望描写的序幕。

1969年,二十岁的吕桂花嫁到了严家庄。严守一马上嗅出她身上的味道和别人不一样。别的新媳妇身上的味道她也有,但另外又多出一种。这种味道类似熟透的麦杏,有些腻,又有些发甜,离她一近眼就发粘,想困。1969年,因为吕桂花的到来,严守一的鼻子提前成熟了。①

小说中说,吕桂花的身上有股成熟的味道。正是这股味道,燃起了他欲望的引线,更为重要的是它催生了严守一隐藏在心里的对异性的渴望。但此时的欲望是人成长期的正常表现,并没有附加任何其他的含义。成名之后的严守一,生活在北京。作为一个名主持,有了金钱和地位,在农村催生的欲望开始在城市中泛滥了,他周游于众多女人之间,与之发生关系的女性有前妻于文娟、女朋友沈雪、情人武月、慕名者金玉善以及戏剧学院的一个女学生等。在整个过程中,严守一纵使偶尔流露出自责之意,但依然不能遏制内心对性欲的渴求。尤其是在与武月做爱时的动作,以及粗俗肮脏的话语,让严守一体味到一种激情,产生了莫名的兴奋。

我的天,她的篮球,她的尖叫。两人共同达到的高度。还有温度,她的体温似乎比平常人高两度,一贴肉就酥。但骨头不酥。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如游丝,从脑门中像天线一样冲了出去。不但能发东西,还能收东西。严守一在世界上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解渴’……武月嘴里都在说着世界上最脏最乱的话。严守一被她勾的,也把心底最隐秘最脏最乱平时从无说过的话都说了出来。从凌晨两点,到清早六点,两人一直没有消停。身体没停,嘴也没停。身体解渴还不说,肠胃也好像被脏话洗了一遍。……严守一第一次知道了脏话的作用,它还能使人脱胎换骨和使心灵得到净化。它就是一瓶消毒剂。②

武月的言语动作,诱导出严守一本性中恶魔的一面,将诸如道德礼俗等制约规范彻底打翻,回到纯粹的生命状态。也使得严守一因为习规的约束而无法释放的性欲得到了彻底的展现。

武月,是一个欲望的符号。与她发生过关系的除了严守一,还有出版社社长老贺、电视台主管业务的副台长、曾经准备结婚的一个男朋友。不过,她更为重要的放纵表现就是,做爱时经常有肮脏龌龊的言辞,如描写她和严守一第一次“胡搞”时说:“在整个过程中,武月嘴里都在说着世界上最脏最乱的话。严守一被她勾的,也把心底最隐秘最脏最乱平时从无说过的话都说了出来。”当人的心底深层最为自私、最为丑恶、最不能公开的那些东西,敢于宣泄出来,正说明了武月的欲望已经被发挥到某种极点。当严守一问她:“你说我们这算什么?”武月的回答竟然是“饥了吃饭,渴了喝水呀”。吃饭、喝水都是人的本能需要,当武月把性爱与之视为一体时,那就成为了单纯的欲望表现。

即便是作为大学教师的费墨,他的欲望抒写相对于严守一而言可能更有现实意义。已经年近五十,结婚二十多年的费墨因为“审美疲劳”、“话总说不到一块”和一个学美学的研究生开了房。在不慎被妻子发觉后,他对严守一说:“房间是开了,但就在床上拉了拉手,接着改在咖啡厅坐而论道。……她二十出头,我快五十了,一到床上,我有些发怵。接着点自己的身体:‘它不争气,好几年了!’”③从费墨的话语里可以看出,他之所以没有和那个女研究生发生关系,并不是理智战胜了欲望,而是因为生理问题。在言辞中也没有道德下的耻辱感,给人感受深刻的是欲望无法满足的遗憾。

《我叫刘跃进》作为同时期的作品,作品中有关性欲的表现有这样几处。如严格一直背着老婆霍莉与一位走红的女歌星好,青面兽杨志与妓女张端端,当然还有主人公刘跃进,他想让“曼丽发廊”的离婚女人马曼丽接受自己,但又不知道如何去做,只有经常出入发廊,但无法抑制内心的渴望。

“刘跃进时常来坐,但两人并没有上床。没上床并不是两人不是一路人,而是刘跃进想上床,并不知怎么上床。”④简单几笔就形象地表现了作为小人物的刘跃进欲望无法实现的窘迫心理,而“曼丽发廊”更是一个承载着很多人发泄欲望的理想家园。

二、精神的失落:物欲的渲染

所谓物欲,是指人类对物质的需要及追求,也是生存的基本条件。自市场经济以来,人们在市场体制的保护下,明目张胆地追逐欲望,无论物欲、性欲,抑或权欲。在写作者笔下,金钱、女人以及官职成为欲望的符号。当身体的欲望被重新唤醒,并获得合法化之后,物质享受作为一种价值观念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享受主义大行其道。米歇尔·昂弗莱认为:“享乐主义哲学的第一原则”就是“使生命重新物质化”⑤。现代都市是孳生大众文化的温床,具有大众文化意味的物欲描写在一些都市题材的小说中得到了集中体现。以市场经济为中心的现代化社会转型导致了价值、理想、道德、文化精神的转型。面对物质功利主义逐渐占据社会的现实,人类屈服于这种引诱而堕落、沉沦,丢弃了尊严和价值后毫无意义地过着卑微的生活,自欺又欺人地用谎言粉饰生活,埋葬真实的自己。

《手机》中的费墨向来以知识分子自居。但当严守一聘请他策划节目时,费墨的心理世界得到了彻底的展示。小说第二章的第二节写道:

“这怎么能一样呢?一个是授徒,一个是做秀;一个是授业解惑,一个是自轻自贱;一个是孔子,一个是戏子,明白了吧?”

……

“原来以为你是个厚道人,谁知很毒。”

“无功不受禄,一点小钱,弄得人坐立不安。严守一,你不该软刀子杀人。”⑥

前面的话可以说让我们看到了知识分子的自我意志和独立精神,但他最终还是向金钱妥协了,接受了严守一的聘请。可以说这是原欲的被诱发以及社会物欲化的大势所趋。在《手机》中,费墨首先展现的就是他内心的物欲,随之而来的就是性欲了。

在现代社会中,城市居民的收入和生活成本都很高,在完成家庭的运转中一般都要耗费掉自己的大部分收入。为了维持自己的生活,追求更优越的生活,很多人在物欲的引诱下甚至背离基本的做人原则。《手机》中的费墨如此,武月也是如此,小说中武月为了获得比出版社工作更好的电视主持人岗位,将性爱当成一种交易,把身体献给了台长。在这里,性成了与现实利益交换的商品。

《我叫刘跃进》更是把北京描写成了一个物欲的都市,小说围绕着主人公刘跃进讲述了一个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故事,这是一个以“寻找”为主题的故事。被寻找的人就是刘跃进,寻找的人形形色色,国家高层领导贾主任、大地产商严格及其妻子瞿莉、黑社会头目曹哥及其手下、侦探老邢与方峻德、青面兽杨志等等。刘跃进是千百万进城打工人员中的一个,本身并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而促使其成为焦点的原因就在于他手上的U盘。U盘上有贾主任和严格权钱交易、权色交易的证据,在所有人的眼中U盘就是开启金库大门的钥匙,也折射出了围绕在U盘周围的人们的物欲。为了获得U盘,每一个人都变成了纯粹的“经济人”,每一个行为,都是反复计算自身利益的结果。在以往的作品中,在表现像刘跃进这样的弱势阶层时,一般都重点展示他们的无奈和辛酸。不过,在这部作品中,刘跃进同样被描述成了一个浑身散发着物欲的人物。如:六万块钱把妻子送与别人,五百块钱帮助严格“做戏”给瞿莉看,“做戏”的时候把煮好的玉米每个涨一毛钱,在买菜过程中“揩油”而背上“贼”的骂名,甚至编下谎言给自己心仪的对象马曼丽要账,对儿子的算计等等。可以说,支配刘跃进的东西只剩下了一己私利,而道德、正义、爱情等等形而上的元素,在小说中彻底缺失了。

整部作品中,物欲异化了整个社会,夫妻之间、父子之间、领导与下属之间、老板与工人之间都变成了“狼”与“羊”的关系,而且这层关系随着剧情的发展不停地变换着。小说结尾,严格被杀,老蔺自杀,贾主任、曹哥及其手下被抓判刑等等,恰恰说明了这些人物完全被物欲遮蔽了眼睛,竟然不惜坐牢,甚至以生命作为代价。

新世纪之后的小说创作,以往对理想、道德、人性、真理的追求,正演变成对金钱、私利、享乐以及色情的追求。小说的传统审美已失去了寓教于乐的价值,文本中欲望的疯狂膨胀,以及膨胀后的失落、迷惘,乃至宁静的回归成为叙述的主流。在《手机》和《我叫刘跃进》中,作家对欲望化的关注,紧紧地抓住了视觉文化时代的审美倾向,通过创作的转向,不仅获取了巨大的经济利益,也在更大程度上被广大人民所知,作品可以获取双重价值。可惜的是,之前作品中的深度思考被削弱,作品的艺术性也降低了很多。

①②③⑥刘震云:《刘震云自选集》,现代出版社2005年版,第293页,第340页,第474页,第314页。

④刘震云:《我叫刘跃进》,长江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249页。

⑤米歇尔·昂弗莱:《享乐的艺术:论享乐唯物主义》,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2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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