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台州戴氏家族诗歌创作及承传

2012-08-15 00:44何方形
台州学院学报 2012年2期
关键词:东皋家族

何方形

(台州学院中文系,浙江 临海 317000)

南宋台州戴氏家族诗歌创作及承传

何方形

(台州学院中文系,浙江 临海 317000)

以戴复古为代表的南宋台州戴氏家族着力领悟自然真意,表达人类深细情感,主要包括浓重的生命意识、强烈的人格意识与深重的忧患意识,开拓出属于自我的诗歌空间。这一切都出自作家天性。

南宋;台州;戴氏家族;戴复古;诗歌创作;承传

南宋时期,苏杭一带逐渐取代北宋时期的京洛而成为新的文化中心。随着政治、经济、文化重心的全面南移,台州已不像前朝那样被视为蛮荒之地,并渐成辅郡。一批文化名人如陆游、尤袤、朱熹等相继来到台州,给这里带来浓郁的文化气息,使得台州本土士人的眼界更宽。戴氏家族就是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崛起的一个诗歌创作群体,蕴含着较为丰富的地域审美因素,戴复古尤为翘楚。戴氏先祖戴镒五代时因避乱从福建徙居黄岩南塘(今属浙江省温岭市)。《嘉靖太平县志》卷八《南塘戴氏故居》以寥寥数语记载戴氏家族发迹史:“在石屏山之阳,俗名塘下。地东南并海,旧有海塘,故名。五季时戴镒避闽乱徙黄岩,择地得南塘家焉。历宋及元,子孙益蕃以大,代有闻人。”[1]110此后,戴氏家族便在这里繁衍生息,对南塘的感情自然也由疏转亲。戴镒,字良镒,号晋泉,父文明,世居泉州蛙湖里(今福建省泉州市),徙居台州后就有“骑驴到郡郭,冒雪渡溪桥”的佳句,大概意有所感,即以诗的形式与节奏表达情感,自然而有生气。作为一种先导性存在,“骑驴”一联开台州戴氏诗歌创作之先河,其意义已超越诗句本身所拥有的艺术价值。由于年代久远,文献多有湮灭,戴氏前辈的其他创作情况难以确知。

戴复古尚在襁褓之中,其父戴敏即辞世,弥留之际以“诗遂无传”为憾,文人自我期许之心昭然。戴复古感喟身世,自然不忘父训,继承家学,并付之以实际行动,又努力收集父亲诗作,以使之传至后世。

戴敏,字敏才,号东皋子,本无致位卿相之念,唯有自得其乐、任心自适之趣。戴敏一生以闲适之心体现人生诗意化的追求,在较大意义上实现了白居易所谓“遍寻山水自由身”(《闲行》)的人生理想,真正回归生命自由状态。宋代本是中国历史上最为重视士人的朝代,科举制度趋于完善,且录用比例之高,更远非唐人所能及。苏辙《上皇帝书》的一段话反映出宋人的典型心态:“今世之取人,诵文书,习程课,未有不可为吏者也。其求之不难而得之甚乐,是以群起而趋之。凡今农工商贾之家,未有不舍其旧而为士者也。”[2]戴氏家族所走的却是一条奇特的人生之路,不为时役,几无追求事功之心,不去涉足凶险的官场,而是向传统的隐逸文化寻求精神支点,追求自我生命的自由和解脱,即戴复古在《庐山》四首之三中所表白的“老夫甘作无名者,不逐纷纷举子忙”,这一特定的家族情结在所难免,并一脉相承。

“东皋”本指沃野,如阮籍《诣蒋公奏记辞辟命》“方将耕于东皋之阳”。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首先赋予“东皋”一词以“隐逸”的内涵,展现归欤之志:“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在戴敏之前,王绩也曾号“东皋子”,已与陶渊明的人生联系紧密。祖咏《田家即事》也有“旧居东皋上,左右俯荒村”一类追述。戴敏既号东皋子,自然也有着五柳先生那一份浓郁的陶醉自然之情,真心奉持淡泊人生观,所谓“卜筑成佳致,幽栖乐圣时。何如谢公墅,略似习家池”(《后浦园庐》),堪与古人媲美,向为人所称赏。中国传统文化崇尚人与自然的和谐,戴敏《西溪陈居士家》赞赏友人居处的幽雅宁静、生活的清幽自适,实际上隐含着诗人自身的一分怡然情怀与达观自适的生活智慧,令人品味出陶诗余韵,也与夙好山水清赏的中国士人的精神意脉勾连:“来访西岩老,家居水竹村。紫鳞游镜曲,黄犊卧云根。自昔好宾客,相传到子孙。不行亭下路,护笋别开门。”以寻常之语,状寻常之事,不求华靡艳丽而自工。

戴敏一生努力发掘生活中的美质,所以有即景会心的“堪羡渔翁无检束,扁舟占断白云湾”,并且一生“倚楼贪看夕阳山”(《楼上》),可见钟情之深。戴敏也沉溺于诗歌艺术探求,展现自由、自得的生命,传达出经过艺术升华后的审美情趣。这样,诗歌也就成了他的第二生命。戴复古《求先人墨迹呈表兄黄季文》对这一精神有较为详尽的叙说,笔意纵横:

我翁本诗仙,游戏沧海上。引手掣鲸鲵,失脚堕尘网。身穷道则腴,年高气弥壮。平生无长物,饮尽千斛酿。传家古锦囊,自作金玉想。篇章久零落,人间眇馀响。搜求二十年,痛泪湿黄壤。君家图书府,墨色照青嶂。我翁有遗迹,数纸古田样。仿佛锺王体,吟句更豪放。把玩竹林间,寒风凛凄惨。昂昂野鹤姿,愧无中散状。……

戴敏之诗并不囿于时尚,而是从现实生活出发,自出己意,也讲求属句工稳,以至能声情并茂,清新可诵。《海上》诗较有代表性:“万顷鲸波朝日赤,沧州四望无穷极。海山何处是蓬莱?遍问渔翁都不识。”诗人主动亲近山水,在题材的选择上表明自己的审美趣味与文化价值取向。诗歌表现了诗人被自然景色所感染与陶醉的心灵历程,自我快意自足的心态展露无余。诗歌既有疏旷之情的抒发,又有精工刻画的描写,可以说是格高而韵远,给人以一种洗去铅华的本色美,允称佳什。宗白华《美学》一文指出:“愈伟大天才,乃愈好向平凡处表现,如大诗人、大画家,皆极好描写平凡事物”。[3]戴敏也许称不上天才,但他领悟自然真意,追求平实、自然风尚的努力符合中国诗歌发展的历史动向。戴敏诗展现了时人少有的一种情趣,又有着一种较强的现实感悟,如《屏上晚眺》:“不能骑马趁朝班,自跨黄牛扣竹关。无德可称徒富贵,有钱难买是清闲。人行踯躅红边路,日落秭归啼处山。遥望蓬莱在何许,扶桑东畔白云间。”不必企羡他人日日面君,而是自乐于黄牛扣关的悠闲自在生活,一派人与自然怡然相亲的景象。这样的年月打发,也直胜幻境中的神仙。综观全诗,一股“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的真情流注其中。坦率真诚,一无伪饰。

由于受父亲人生之路和吟咏之风影响,戴复古也逐渐探索自己人生历程,并养成精微的观察力,进而从灵魂深处提炼出优美的诗句,又着力实现落笔明朗,用词洗练的艺术个性。此后,寄意诗苑便成了戴氏家风,庶几有杜甫“诗是吾家事,人传世上情”(《宗武生日》)的自诩了。

戴敏留下的作品虽然不多,但对戴氏家族来说却具有开创性的历史意义,为形成家族文学群体奠定基础。从戴复古《岁旦族党会拜》诗可以得知,戴氏家族也是人丁兴旺,富于生机:“衣冠拜元日,樽俎对芳辰。上下二百位,尊卑五世人。排门乔木古,照水早梅春。寒春将消歇,风光又一新”。诗歌展现了家族内部的和睦融洽和诗人对家族血缘关系的珍视。《侄孙子渊新居落成二首》之一“礼乐陈樽俎,诗书立户庭”、之二“一区扬子宅,中有读书堂。早觉儒风好,兼看野趣长”等句则说明他们是有着遵奉礼乐、勤于耕读风范的家族,有着家族文化氛围与根基。戴复古《有感》:“族党诸孙盛,吾宗一线存”,则由家族兴衰引发出深沉的感情。

“相过慰牢落,吾族有诗人。”(戴复古《风雨无憀中览镜有感作小诗未有断句适两侄孙携诗卷来》)戴氏家族中有数量不少的诗人创作群体,换言之,戴复古旗下形成一个较为强大的诗人族群。除戴复古外,还有戴汝白、戴泰、戴震伯、戴骧孙、戴飞等,大多具备独立的写作姿态,戴氏家族文学创作由此进入高峰期。他们都致力于诗歌创作,潜心文本建设,在浅易中寻求内涵的丰富,力求创造美的意境,其中不乏可读之章,尤以戴昺量多质优。戴昺,字景明,号东野,复古从孙。嘉熙三年(1239)授赣州法曹参军。有《东野农歌集》。人品清雅,诗律纯正,又善画,曾作《潇湘片景图》。《〈石屏后集〉锓梓,敬呈屏翁》称颂得体:“新刊后稿又千首,近日江湖谁有之!妙似豫章前集语,老于夔府后来诗。梅深岁月枝逾古,菊饱风霜色转奇。要洗晚唐还大雅,愿扬宗旨破群痴。”虽有过誉之辞,却也包涵实情。又有戴觉民,景定三年(1263)进士,曾于当涂刻《李白集》,亦可想见其风雅。一个家族在很短的时间内出现这么多诗人,甚至内而闺阁,幼而童稚,充满艺术化情趣,本身就是很值得展开的话题,需要对此作进一步的深入探讨。

这里不能不提一下戴氏家族的奇才戴颜老。戴颜老,戴木之子,才智出众,嘉熙元年(1237)敕赐免解进士,可惜年十余而卒。这对戴氏家族而言,不啻是一个重大打击。戴复古有《族侄孙子荣之子神童颜老不幸短命而死哭之不足三诗以悼之》组诗三首,如其一:“亘古英灵在,颜回有后身。年才十三岁,才过万千人。学到由天悟,文高见理真。再生仍再夭,无路问鸿钧。”其二:“昨应童科日,群儿立下风。丰姿倾众目,文采动诸公。两耳能兼听,六经皆暗通。相期到杨晏,有始奈无终。”题下自注:“神童讳颜老,生而秀骨奇姿,非凡子比。及晬,父渔村徇俗修试儿故事,罗书籍玩具果殽于席,顾盼无所取,独拿《礼记》一帙,披卷若读诵然。稍长,口授以书,两耳兼听,日记数千百言。七岁能暗诵五经,举止应对俨若成人。十岁善属文,思如涌泉……”

唱和风习,由来已久。《嘉靖太平县志》卷八载:“其时东皋子以诗名,至子石屏益著,同时子姓则有若竹洲,有若兰谷,有若渔村,有若神童,更唱迭和,金石交奏,隐然声震东南,邃为诗礼望族云”。[4]110戴氏家族的文学创作确在这一时期臻于极盛。戴氏家族也有一般家族所具备的次韵唱和之风,极显亲情的可贵。戴复古《壬寅岁旦景明、子渊、君玉携酒与诗为寿次韵》展现出一个家族的融乐之状:“舍我白甆椀,把君金屈卮。判为元日醉,共赋早春诗。冰泮鱼龙起,花开蜂蝶知。为子扶病脚,赖有古藤枝”。戴龟朋则有《次屏翁韵》诗,经过诗人的艺术提纯,容量丰富:“走遍江湖早得名,归来哦句向帏屏。故人今雨时相过,好酒新春肯独醒?未用阮生三语掾,但遵迂叟四言铭。高明已悟闲居福,当见于门发旧馨。”叶适《竹洲戴君墓志铭》称赞戴龟朋诗文“务为奇卓清简,无俗间鄙腐意”,[4]《次屏翁韵》诗可见一斑。戴溥也作有《次屏翁韵》诗。

戴昺尤多,单与戴复古唱和有关的就有《侍屏翁领客游雪山,分得“生”字》、《偕兄侍屏翁探梅屏山,分得“空”字》、《次韵屏翁〈冬日〉》等,题材较为丰富,重复而不觉其厌烦。《侍屏翁游屏山,分得“水”字》更是诗趣盎然:“携琴入空山,修竹翠相倚。一曲千古心,泠泠寄流水。拂云卧白石,冥搜契玄理。有时采薪人,歌声隔林起”。最后一句有王维笔意,更显意境阔远。从《春日偕兄弟侍屏翁游晋原,分得“外”字,因集句而成》等诗,更使人想见当日他们之间相互唱和的景况,极一时之盛。戴复古《梅花》诗,其中有“幽兰开亦早,二妙喜同时”的巧思,戴昺则作《次韵屏翁〈咏梅〉》,其中有“心共寒霜苦,香惟夜月知。最怜清梦觉,疏影竹窗时”的妙想。而从《玉峰登眺,得“初”字》诗可以看出他们之间更多的分韵赋诗活动:“玉峰奇绝处,短策步崎岖。海近潮声壮,山空树影疏。吟情危眺外,饮兴薄寒初。数点新来雁,高飞不羡渠。”从一般情况推论,戴昺《初游方岩山》记载的应是戴氏家族的一次集体游赏活动,杖藜遍游,触景感怀:“图志旧尝看纪载,杖藜今得遍经行。渔翁化石几年钓,仙客有田何世耕。千尺枯崖蜕龙骨,一帘飞瀑撼雷声。相传逸少曾来此,惜不镌岩记姓名。”方岩山是一处胜地,距戴氏家族聚居地不远。戴昺又有《次君玉弟〈闻新雁〉》、《次韵东渠兄〈观梅〉》等等,其中《次韵君玉弟〈春事〉》诗的“暖风催麦早,晴晷转花迟”等句较富韵味。

与一般的宋人家族文学创作比较,作为诗歌艺术笃信者的戴氏家族,情感追求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浓重的生命意识。生命问题古老悠远。自然山水往往给人以热爱生命,乃至享受生命的人生启迪。戴氏家族创作多以生命体验和对人生感悟构思诗篇,强调一气贯注的真性情,其中较多地蕴涵着对生命力的张扬。如戴敏《小园》:“小园无事日徘徊,频报家人送酒来。惜树不磨修月斧,爱花须筑避风台。引些渠水添池满,移个柴门傍竹开。多谢有情双白鹭,暂时飞去又飞回。”虽然叙写的都是一些平凡景致,记录的也是一些引渠添池、移动柴门之类的生活小事,纯为日常生活式的娓娓叙说,全诗却立足于真情,把农村日常生活写得饶有情趣,洋溢着弥满的生命力,更兼有白鹭双飞的点缀,构成一种言近意远的结构。总体上看,《小园》诗能够做到丰厚的感情而出之以简洁的语言,展现一个真实的生命状态,人生感悟自在其中。戴复古 《先人东皋子小园七言人多喜之浼秋房楼大卿作大字刻石》表现出一种自得之心:“父殁名随泯,诗存世莫传。敢求大手笔,为写小园篇。词翰成双美,光华照九泉。托公垂不朽,镌刻到千年。”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一九“东皋子”条引《玉林诗话》载倪寿峰语:“诗和则欢适,雄则伟丽,新则清拔,远则闲暇”,并以此诗为典范,分别配之欢适、伟丽、清拔、闲暇四端,誉之“备是四体,一篇足矣。况鹤鸣子和,清唳方彻九皋耶!”[5]所论或过于坐实,但道出诗中所贯注的真情还是正确的。戴昺《如京至西兴阻风雨》则向更深的情感世界掘进:“月将圆夜出乡关,才到西兴月又残。老去问名先已懒,近来行路觉尤难。云烟漠漠吴山暗,风雨潇潇浙水寒。识破人生真逆旅,此身何处不堪安!”诗人从实际生活的遭遇,勘破人生,萌发出人生自可随处而安的理思,增加作品厚重感,也属于率真的由衷之言。戴昺弟汝白的《题曹娥庙》展开对生存哲理的思考,尾句想像奇特,命意奇警超拔,更凸显出一种人生的深情:“哭得江头云气昏,泪痕多化作潮痕。波心万古团团月,疑似曹娥一片魂。”这样的思索和慨叹是何等的深沉与绵长。

二,强烈的人格意识。戴氏家族在创作上弃绝浮华,充分展现自己的风采,人格意识是其中一个重要维度。在“不改穷居乐,何妨见二毛”(戴昺《春晚即事》)的吟唱中,人格意识就是其表现的一个重点。除了戴复古,戴昺的作品也很有代表性,如《僻居》是发自心灵的歌咏,直抒心声,富于真趣,能产生意在言外的效果:“地僻尘嚣远,身闲趣味深。清池涵竹色,老树带藤阴。引鹤随闲步,招蝉伴醉吟。有时燃古鼎,隐几自观心”。戴昺又有《亦龙弟覆篑累石,作亭其阴,屏翁名曰“野亭”,索诗,谩赋二首》:“高怀抗尘外,林杪着三间。绿绕村边树,青浮海上山。目穷天变化,心静地宽闲。鸥鸟知人乐,忘机亦往还”、“幽栖得真趣,隙地巧经营。花竹有和气,林园无俗情。带经休树影,抱甕俯池清。我亦甘肥遁,相从乐此生。”意趣丰富,思致不俗。戴昺《次韵屏翁壬寅九日再题小楼》寄情幽远:“佳节相过共举觞,为萸菊醉亦何妨。须知我辈襟怀事,不是时人酒肉狂。落雁影边寒水碧,归鸦啼处夕阳黄。诗翁樽俎风流在,老气横吞年少场”。

三,深重的忧患意识。生当国势日蹙之际,戴氏家族多有社会与人生中悲剧性的体验,在创作中自然浸入特定时代的人生忧患,展示系心国事的情怀,从而折射出当时严酷的社会现实,也直接批评社会政治中的某些弊政乱象,并以此形成一种颇具深度的美感。这也是士大夫淑世情怀等社会审美需求在诗歌创作中反映的结果。戴复古《跋丁梅岩集》称赏乡贤 “梅岩少时不碌碌,勇于为义”。丁希亮(1146-1192),字少詹,号梅岩。曾先后问学于叶适、陈亮、吕祖谦等名家,与朱熹也常有诗文往来。好游名山大川,纵笔所就,词雅意确,人所称颂。实际上,戴复古自己的作品也充溢抑塞悲愤之情。与时人在创作过程中着力回避现实中一些关键性的重大问题不同,戴复古的作品往往充溢抑塞悲愤之情,使诗的意境得到升华和飞跃。如《闻李将军至建康》就有着至真至纯的情感:“匹马径趋府,将军意气多。来依汉日月,思复晋山河。边将惭尸素,朝臣奏凯歌。分明御徂诈,得失竟如何。”可见,诗人《蕲州上官节推同到浮光》的“连岁经行淮上路,忧时赢得鬓毛苍”,确是济世仁心的真情道白。戴复古又和他的老师陆游一样,梦中也极为关怀国事,是诗人美学观的真实呈现。[6]《醉眠梦中得夏闰得秋早雨多宜岁丰一联起来西风悲人且闻边事》即表达了深远的内涵:“夏闰得秋早,雨多宜岁丰。今朝上东阁,昨夜已西风。田野一饱外,乾坤万感中。传闻招战士,人尚说和戎。”戴昺《次韵屏翁〈新秋〉》构造出悲愁哀苦的境界,进一步强化这一美学意识:“检点新秋事,天公赐已丰。秋床梧叶雨,晓袂竹林风。阅世心先老,伤时酒易中。谁将和战议,细与问元戎。”戴昺又有《己亥十月晦大雷雨》,从国事到农事,无一不系念心中,最后一联别有深情,尤具意味:“舛运频年见,忧时百虑灰。入冬常苦雨,昨夜又轰雷。土烂麦难种,虫伤菜失栽。儿童不解事,喜报海棠开。”戴木有《贺杜清献入相二首》,如其一:“玉陛传呼宰相来,欢腾海内翕如雷。律身清介祁公操,佐主谋谟如晦才。梦弼已知符众望,生贤益信应三台。从容宰席调天纪,协气从头遍九垓。”淳祐四年(1244),杜范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得知乡贤终成大业,戴木作诗贺之。诗人颂赞杜范立身清正,谋略超群,深孚众望。杜范卒后,戴复古《挽立斋杜丞相》表达的也不是一般的乡情之谊,着眼点更多的在于家国:“邪正不两立,国家当再兴。有时须有命,称德不称能。方喜千年遇,如何一旦薨。世间无哭处,吾欲哭昭陵”。

“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李白《古风五十九首》之十八)就有宋一代而言,戴氏家族在文学上的地位虽然没有“三苏”、“三孔”那样显赫,也没有晁氏家族的“家传文学,几于人人有集”(《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八《嵩山居士集》提要),[7]1363但诗德可颂,诗艺可称,开拓出属于自我的艺术空间,构成家族文学的缤纷光华,足以名世。戴氏家族与这一前后临海的陈氏家族(如陈克、陈孚)等一起,激活文学生态,构成台州乃至浙江文化史上的独特风景。无论历史情境发生多大变化,他们具有共同的血缘关系,也传承着共同的家族文化,正如戴昺《次韵屏翁〈新元聚拜〉》一诗所说的“诗书延泽润,忠厚续长春”,独具自家面目,体现出一脉相承的美学特征。《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三《〈东野农歌集〉提要》就认为戴昺诗多“清婉可讽。亦颇具石屏家法也”。[7]1399元明以后,戴氏后人也多在诗歌之路上继续摸索并有所成,反映内敛深细的情感特征,维持其文学家族地位不坠。这实际上也可以理解成是家族余荫的结果。如戴子璋,元至正间人,《题钱舜举画梅》不事设色,用语简洁,但含意不浅,朴质的文字却有很强的渗透力和感染力:“故人相忆对南枝,写寄无烦驿使持。此日披图空想象,犹疑月落酒醒时。”戴孟韶《至后偶成》也是一首抒发胸臆之作,感人至深:“寒日初添一线长,可怜游子未还乡。梅花偏有留人意,为送黄昏一树香。”经过诗人的情感过滤,寄意幽远。戴子英《游澄照寺》:“篮舆春日暖,石磴转萦回。山鸟冲烟去,溪云带雨来。笑谈忘对奕,酩酊醉深杯。为想竹林兴,襟怀好一开。”全诗借助绘画艺术的手法构图着色,景物与人情合为一体,意趣传神,写物工妙。《嘉庆太平县志》卷二载有戴豪《泽库》诗,为所有今本戴集所未收。诗歌通过叙写家乡泽国的美景而抒发自己的高逸之情:“不受京尘染,真怀泽库清。平生无所爱,观水独多情。柳外新矶静,鸥边小艇横。沧州未得去,吾亦濯吾缨。”[1]199李时渐辑《三台文献录》收有戴豪《送陈白沙留别韵》:“藤蓑不受庾公尘,懒把行藏说向人。乡梦入秋偏念母,主恩如海竟容臣。千年介石占应熟,一曲沧浪趣独真。归去旧篱寒菊在,可能漉酒试陶巾。”戴豪又有《题邹节妇卷》:“阶前死草更无春,留得旌门墨尚新。三十年前飞雨夜,一灯长伴未亡人。”戴豪从弟戴颙《玉堂对菊》也是一首从立意到描写都不错的诗歌:“玉堂帘卷日初移,影落花阶菊数枝。高兴不烦人送酒,好怀偏向此题诗。风前渐觉清香细,霜后应看晚节奇。莫道与渠心性别,陌头红紫去多时。”

由此可见,戴氏家族素有重文传统,延绵不绝。文学创作之外,戴氏家族在经学等方面也各有所成。如戴复古有《石屏新语》一卷;戴木曾问学于叶适,有《类事蒙求》三十卷等。非本题所论,兹不赘。

[1]浙江省温岭市地方志办公室.太平县古志三种[Z].北京:中华书局,1997.

[2]苏辙.苏辙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0:370.

[3]宗白华.宗白华全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486.

[4]叶适.叶适集[M].北京:中华书局,1961:461.

[5]魏庆之.诗人玉屑[M].北京:中华书局,2007:616.

[6]何方形:戴复古接受屈骚精神的途径及意义[J].台州学院学报,2008(1).

[7]永瑢.四库全书总目[Z].北京:中华书局,1965:1363.

On Poetry Creation and Inheritance of Dai’s Family of South Song Dynasty in Taizhou

He Fangxing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Taizhou University,Linhai,Zhejiang 317000)

Dai Fugu’s family have developed their own poetry style as apprehending nature and expressing deep emotion including strong life sense, personality sense and crisis awareness. These are formed from authors’nature.

South Song dynasty;Taizhou;Dai’s family;Dai Fugu;poetry creation;inheritance

I207.22

A

1672-3708(2012)02-0005-05

2012-04-28

2009年度台州市社科联重点课题《戴复古研究》阶段性成果之一。项目编号:09YZ05

何方形(1963- ),男,浙江临海人,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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