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广益会玉篇》考索

2012-08-15 00:53杨希英
关键词:玉篇集韵新田

杨希英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5)

一、引言

《玉篇》是我国第一部楷书字典。它的编者是南朝梁黄门侍郎兼太学博士顾野王。《玉篇》写于梁武帝大同九年,即公元543年。此书以考证“六书八体今古殊形”、“字各而训同”、“文均而释异”等现象为宗旨。唐高宗上元元年(公元674年),处士孙强曾对该书增字。宋真宗大中祥符六年(公元1013年),陈彭年、吴锐、丘雍辈奉敕对它重修,加字加注,命名为《大广益会玉篇》,简称为《玉篇》。《玉篇》共三十卷,收单字22803 个。全书共分542 部。《玉篇》是我们研究古代典籍、文字、音韵等的重要工具书。

《玉篇》自面世以来,经多人之手,屡次修订,已“非顾氏之旧矣”,在传抄过程中出现讹误在所难免。笔者自知学力有限,无力对全书作全面系统的考校。本文只是把该书部分字义方面的考校心得写出来,以就教于大方之家。

本文所采《玉篇》以中华书局1987年7月第一版和北京市中国书店1983年9月第一版为蓝本,参以《说文》、《切韵》、《广韵》、《集韵》等多种字书与韵书,按照《玉篇》的部首顺序,将其中的部分考校字列出。

二、《玉篇》诸字辨析

1.《玉篇·王部第六》第4 页:皇,胡光切。大也,匡也。《尔雅》云,君也。《论语》曰:皇皇后帝。注,谓大夫帝也。《仪礼》:宾入门皇,自庄盛也

今案:“皇,大也。”本自《说文》,《说文·王部》:“皇,大也。”“匡也。”本自毛传,《毛诗正义》:“四国是皇,毛传,皇,匡也。”“注,谓大夫帝也”之“夫”乃“天”字之误。该义本自《论语》孔注:“皇皇后帝。注,孔安国曰,履,殷汤名也。此伐桀告天文也。殷家尚白,未变夏礼,故用玄牡也。皇,大也。后,君也。大,大君帝谓天帝也。”“天”与“夫”因字形相近而致误。《玉篇》“皇,……注,谓大天帝也……”正作“天”,是也。“《仪礼》:宾入门皇,自庄盛也。”本自《仪礼》郑注:“宾入门皇。注,皇,自庄盛也。”“宾入门皇”是《仪礼》正文文字,而“自庄盛也”却是汉郑元的注释文字。两句直接排在一起,容易相混,当补“注,皇”二字。

2.《玉篇·蓳部第十一》第9 页:蓳,居隐切。《礼》:堇涂,涂有穣草也。又草也。《说文》:又巨巾切。黏土也。堇,同上

今案:此字《说文》从葺堇声。《说文·葺部》:“葺也,根如荠,叶如细栁,蒸食之甘。从葺堇声。居隠切。”这是《玉篇》“居隐切。又草也”之所本。又,《说文·堇部》:“堇,黏土也。从土从黄省。凡堇之属皆从堇。巨斤切。”这是《玉篇》“巨斤切。黏土也”之所本。在《说文》中,这是两个不同的字,分属两部,《玉篇》却把它看作同一个字——“堇,同上”不当。据敦煌王韵,此二字正分训为两个不同的字。《礼记注疏》:汉郑元注,“墐涂,涂有穰草也”,原注作“墐”,而不作“堇”,当据正。

3.《玉篇·田部第十三》第9 页:畬,与居切。田三歳曰畬,亦作畭

今案:《说文·田部》:“畬,三岁治田也。《易》曰,不菑畬。从田余声。以诸切。”《玉篇》“畬”之音义与此大同小异,盖为其所本。《广韵·鱼部》:亦言“畬,田三岁也。”而切二切三及敦煌王韵均作“田二岁。”词义相差甚大。

《尔雅注疏》:“田一岁曰菑。注,今江东呼初耕地反草为菑。二岁曰新田。注,《诗》曰,于彼新田。三岁曰畬。注,《易》曰,不菑畬。疏:云田一岁曰菑,二岁曰新田,三岁曰畬,此释耕田年岁逺近名义不同之事也。菑者,灾也。畬,和柔之意也。孙炎云,菑,始灾杀其草本也。新田,新成柔田也。畬,和也,田舒缓也。郭云,今江东呼初耕地反草为菑。注,《诗》曰,于彼新田。此《小雅采芑》篇文也。案,彼云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毛传取此文为说,故引证也。云《易》曰‘不菑畬’,此无妄,六二爻辞也。郑注亦取此文,故引以为证也。” 《尔雅义疏》:“畬者,和柔也。孙炎曰:畬,和也,田舒缓也。盖治田三岁,则陈根悉拔,土脉膏肥。畬之言舒易。《释文》引董遇云,悉耨曰畬,是也。马郑俱本《尔雅》 《诗》《臣工传》同,唯《礼》 《坊记》注,二岁曰畬,三岁曰新田。《易》《释文》引《说文》亦云,畬,二岁治田也。并与《尔雅》《毛传》不合,盖异说也。” 《说文》多从《毛传》,而《玉篇》又多宗《说文》 《尔雅》。畬,田三岁。当是。《切韵》各本疑误。

4.《玉篇·邑部第二十》第11 页:酅,胡圭切。纪邑,在安平县

今案:“纪邑”乃春秋时期古国纪国的边邑。《说文·邑部》:“酅,东海之邑。”《广韵·齐韵》:“酅,地名,在东平。”《五音集韵·齐韵》:“酅,地名,在东平。”《集韵·齐韵》:“酅,《说文》东海之邑。一曰阪险名。通作巂。”《音韵阐微》(卷二):“酅,《说文》东海之邑。《春秋》,纪季以酅入于齐。”《后汉书·郡国志·北海国》:“东安平故属菑川,六国时曰安平,有酅亭。”《说文解字注·邑部》:“《春秋经庄三年》,纪季以酅入于齐。《前志》菑川国,东安平。孟康注曰,春秋之酅,今酅亭是也。《后志》东安平属北海国。有酅亭。按,《前志》云菑川国,后并北海。疑许当云北海之邑。酅亭在今山东青州府临淄县县东。《齐语》曰,正封疆地东至于纪酅。纪酅犹言纪鄣,谓故纪国之酅也。”《玉篇》“在安平县”当为“在东安平县”。《说文》“东海之邑”当作“北海之邑”。

5.《玉篇·邑部第二十》第11 页:鄟,诸缘徒桓二切。邾娄之邑

今案:《说文》无此字。《广韵·桓韵》:“鄟,邾鄟之邑也。”《五音集韵·桓韵》:“鄟,邾鄟之邑。”《广韵》《五音集韵》注文“邾鄟之邑”之“鄟”皆误。敦煌王韵与《集韵》皆作“”。周祖模先生《广韵校勘记》引《春秋公羊传》“鄟者何?邾之邑也。”认为,“邾鄟之邑”之“鄟”当为“”。我们不知道周祖模先生引自何种版本的《春秋公羊传》,但是下列典籍均作“娄”:《春秋公羊传注疏》:“传,鄟者何?邾娄之邑也。曷为不系于邾娄?讳亟也。”《春秋左传注疏》:“经:六年春,城邾瑕。注,无传。备晋也。任城亢父县北有邾娄城。” 《春秋经传引得》引《春秋经传成公六年》:“经:取鄟。公羊传,鄟者何?邾娄之邑也。曷为不系于邾娄?讳亟也。谷梁传,鄟,国也。”又“经:夏,六月,邾娄子来朝。”由此看来,注文“邾鄟之邑”之“鄟”当为“娄”,即“邾娄之邑”。由此看来,《玉篇》注文不误。

6.《玉篇·人部第二十三》第14 页:“偻,力矩切。《说文》云,尪也。周公韤偻。或言背偻也

今案:《说文·人部》:“偻,尫也。从人娄声。周公韈偻。或言背偻。力主切”,此为《玉篇》之所本。“韤偻”同“韈偻”,“韤”或俗作“韈”。《说文系传》:“偻,厄也。从人娄声。周公韤偻也。或言背偻。臣锴按,《白虎通》,周公背偻也。”可知“韤偻”即“背偻”之义。《广韵·侯韵》:“偻,躯偻。”又《广韵·麌韵》:“偻,伛偻,疾也。”“伛偻”即“躯偻”。“伛偻”亦作“痀偻”“偻佝”如《类篇》:“偻,龙遇切。痀偻,身曲病。又郎豆切,偻佝,短丑也。”《庄子·逹生篇》:“痀偻承蜩。”亦作“偻偻”,如《龙龛手鉴》:“偻偻,力主反。低偻俯身曲脊也。”亦作“偻伛”,如《六书统》:“偻,力主切。偻伛,疾状。”《屈宋古音义》(卷三):“如熊攀树而身偻伛。”

7.《玉篇·鼻部第四十六》第21 页:鼽,渠牛切。《月令》云,人多鼽嚏。《说文》云,病寒鼻塞也

今案:注文“鼻塞”,《说文》作“鼻窒”。《说文·鼻部》:“鼽,病寒鼻窒也。” 《说文系传》:“鼽,病寒鼻窒也。”《类篇》:“鼽,病寒鼻窒也。”皆作“鼻窒”。“塞”与“窒”义同。《释名卷八》:“鼻塞曰鼽。鼽久也,涕久不通遂至窒塞也。”既然《玉篇》引《说文》,那么当把“鼻塞”改作“鼻窒”。又,《礼月令》:“季秋行夏令,民多鼽嚏。”可知《玉篇》引《月令》误,应把“人多鼽嚏”改为“民多鼽嚏”,致误原因疑为,唐人孙强避讳唐太宗李世民之名,把“民”硬改作“人”。《广韵·侯韵》“人多鼽嚏”犯了同样的毛病。《五音集韵·侯韵》“人多鼽嚏”则人云亦云。

8.《玉篇·目部第四十八》第21 页:睼,上系徒奚二切。迎视也

今案:《说文·目部》:“睼,迎视也。从目是声。读若珥瑱之瑱。”此为《玉篇》“睼”义之所本。《说文解字篆韵谱卷四》:“睼,迎视。”《类篇》:“睼,田黎切。迎视也。” 《集韵·齐韵》:“睼,睇,迎视也。或从弟。” 《五音集韵·齐韵》:“睼,迎视貌。”注文皆作“迎视”,与《说文》相合。而《广韵·齐韵》:“睼,逺视也。又坐皃。” 《龙龛手鉴》(卷四):“睼,音啼。逺视也。又坐见也。”均作“远视,坐”,未详其所本,此当为“睼”别义。而五代刻本韵书“睼”均作“近视”义,疑“近”乃以与“迎”形近而误。

9.《玉篇·目部第四十八》第22 页:睕,一阮切。小抚媚也

今案:注文“抚”当作“妩”。《原本广韵·末韵》:“睕,小妩媚也。” 《重修广韵·末韵》:“睕,小妩媚也。” 《集韵·缓韵》:“睆睕,小妩媚。或从宛。”又,末韵:“睕,妩媚也。”《五音集韻》(卷八):“睕,垂也。又妩媚也。”《古今通韻》(卷十二):“睕,妩媚之小者。”皆是其证。“妩媚”为连绵词,如相如《上林賦》:“妩媚冉弱。”《玉篇·女部》:“妩,亡甫切。美女。《说文》云。妩媚也。”《广韵·至韵》:“媚,妩媚。”亦作“娬媚”,如《古音骈字续编》(卷一):“娬媚,妩媚。” 《玉篇》“小抚媚也”当为“小妩媚也”。

三、小结

梁朝顾野王的《玉篇》自成书以来,经历三次较大的修改:第一次,梁朝学者萧恺奉梁简文帝之命,对原书进行删改,使其详略得当。第二次,唐高宗上元元年(公元674年),处士孙强曾对该书增字减注。该版本对后世影响较大。第三次,宋真宗大中祥符六年(公元1013年),陈彭年、吴锐、丘雍辈奉敕对它重修,加字加注。我们今天所见的《玉篇》大都是宋代的本子。《玉篇》从成书至今经多人之手,各代刊印,已非顾氏之旧,难免会出现疏漏。这些疏漏主要表现在:因字形相近而致误;注文与原文不分而失当;字体分部不当,该属甲部字而归到乙部;承袭《说文》而致误,也就是《说文》本身疏漏,《玉篇》引用《说文》未详察;承袭唐人的修改而致误;引文出现脱文,等等。这些疏漏,有的来自修订者或原作者,有的来自刊刻者。不管怎样,《玉篇》对我国的文字学、词汇学、音韵学及训诂学等方面的研究仍然具有重要意义。

[1]顾野王.玉篇[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87.

[2]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64.

[3]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4]周祖谟.广韵校勘记[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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