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时期蔡元培民族主义思想探析

2012-08-15 00:46张传跃
怀化学院学报 2012年9期
关键词:蔡氏救国蔡元培

张传跃

(吉首大学 历史与文化学院,湖南 吉首41600)

辛亥革命是在近代中国内忧外患的背景下,由一批爱国的仁人志士领导的,一场以实现国家的独立和富强为目的的民族民主革命。在众多的革命者中,有的专注于通过暴力来推翻满清专制统治,为建立民主共和的国家扫清障碍;也有的注重通过发展教育来培养革命力量和提高国民素质,以为国家建设长远考虑;然而这两条道路也可以是并行不悖的,因此有一批革命者在力行反满的同时也在积极的发展教育,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被毛泽东称为“学界泰斗,人世楷模”的蔡元培。

之前有学者提出蔡元培辛亥革命时期的思想是民主革命与教育救国思想二元并存的[1],笔者对此比较赞同,不过觉得还需进一步指出的是这种二元并存其实是统一于民族主义这一思想根源的。所以笔者就从民族主义这一理论视角,以蔡元培的《释仇满》 和《对于新教育之意见》两篇文章为核心,来对其在辛亥革命时期的革命反满与教育救国的言行进行解读,从而揭示蔡元培辛亥革命时期民族主义思想的主要内容。

一、“排满” 与“仇满” 之辨

清末革命党主要的目标是推翻腐朽的清王朝的专制统治,然后建立民主共和的国家来摆脱民族危机,因为清王朝的最高权力掌握在满人手中,所以革命既是一场要结束封建专制走向共和的民主革命,也是一场要以汉人为主体的力量推翻满族统治的民族革命。“反 (排)满”这一极具民族主义色彩的口号恰满足了民主革命和民族革命的双重需求,故在当时为广大革命新知所接受。正如章开沅先生总结说,“排满”就是推翻以满族亲贵为主体的封建王朝,这样的斗争目标可以说是规定得集中而又明确。[2](P60)

然而,“反满”口号的作用也是具有两面性的,一方面它在清末这一现代民族意识尚未形成、传统的族类意识即“华夷之辨”思想尚有很大影响的时期,对于发动民众、团结革命力量方面有其巨大的号召力;但另一方面“排满”也是民族分离主义的一种形式,虽然暂时可以作为政治上有利的战斗口号,但与中国民族主义的长远目标背道而驰。在“排满”这一政治口号在被广大革命党接受的同时,一部分革命党人对其理解却有所偏执走向了极端的种族复仇主义,其中代表有邹容和章太炎。例如邹容在1903年发表《革命军》,并由章太炎作序,邹文中有“诛绝五百万有奇被毛戴角之满洲种”[3](P7)、“驱逐住居中国中之满洲人,或杀以报仇。”[3](P55)这样明显的鼓吹种族仇杀的言论;至于章太炎,早在1898年就在其文章《正疆论》中说过:“《春秋》之义,复仇者生于九世,是故吾支那之与满洲,不共戴天,不共履后土”[4]这样的仇满言论,之后又在1901年发表《正仇满》来宣传反满复仇的民族思想,在当时中国思想界引起极大反响。对于邹、张二人这种极端的种族主义,蔡元培并不赞同,故1903年在《苏报》 作《释仇满》一文,表达出了与邹、章不同的理性的民族主义。在此需要说明的是,邹容的《革命军》与蔡元培的《释仇满》同是1903年发表,而后者要比前者早发表两个月,故不能直接证明《释仇满》就是针对《革命军》而写,但从邹容自日本回国后寄居在爱国学社,章太炎亦在其中,邹、章与蔡可以说是朝夕相处,加之邹、章二人性格疏狂并非内敛之人,故“他们的这种观点自当表露,则元培此作,亦可视为对盲目排满论之代表邹、章之批评。”[5](P37)

蔡元培在《释仇满》一文中,首先指出满汉两族血液(统)、风习这区分种族的两个主要方面,区别已经慢慢消失,“由是而言,则又乌有所谓 `满洲人' 者哉!”[6](P245)以此说明满汉已融合,并无种族之别,自无对满人仇视之理。其次,蔡氏并未忽略“排满”作为革命的强有力的政治口号的功能,故将“满洲人”一词专指满族统治集团,“`满洲人'之名词则赫然揭著于吾国,则亦政略上占有特权之一纪号焉耳。”[6](P245)并指出满族统治者“世袭君主”、“驻防各省”、“不治实业”等三个方面对社会的危害,强调了对这些满族权贵革命的必要性。再次,结合历史说明当时绝大多数汉人已经没有种族之成见,特别是在太平天国运动时期,要推翻满人政权的太平军对满汉皆残害,而全力抵抗破坏者多数为汉人,故“足证其种族之见之薄弱也”[6](P246);最后,蔡氏分析了“仇满”论出现的政治原因,他指出早期中国人因不知生物进化论,认为其他少数民族为“羊狼鹿之遗种”,自西学传入后,“群知人为动物进化之一境,而初无贵贱之别”。[6](P246)这样种族成见稍释,不过以种族之别为基础的“仇满”之论却更甚,何以出现这种怪现象?蔡指出最主要的原因是一部分革命党人出于政治需要,“而联想所及不免自混于昔日种族之见。”[6](P246)然后又进一步指出,倡种族论者之目的“一曰暴动,二曰阴谋”,并以实例证明其皆是祸国殃民之举,总结倡仇满论者“要之无满不仇,无汉不亲;事之有利于满人者,虽善亦恶;而事之有害于满人者,虽凶亦吉。此则纯乎种族之见者也。”[6](P246-247)认为若满族贵族自觉放弃其特权,则无仇满人之必要,仇满之论自释。文章最后蔡元培指出革命党中宣扬仇满者是为“暴动”、“阴谋”,为假仇满;而满清顽固派和康梁保皇派皆“在保守少数人固有之特权”,在民权日张为大趋势的情况下,两派如此反动维护满族贵族之特权,使其成为众矢之的,才是真正的仇满。

通过对蔡《释仇满》一文的解读,可以发现蔡氏主要指出了“仇满”论的理论谬误、现实危害以及提出的政治原因,有较深刻的分析与认识;同时指出“排满”之目的在于结束满族贵族的专制统治,明确了革命斗争的对象,有利于推动革命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在章太炎、邹容等宣传《革命军》为代表的仇满言论时,“孙中山当时也认为满洲人不是中国人,满洲政府不是中国政府,说 `当满洲人之未入支那,不过黑龙江畔之野蛮游牧',中国民族运动的任务就是要`将满洲鞑子从我们的国土上驱逐出去'。”[7]在这样一种背景下,蔡元培提出了与其他革命党人不同的较理性的民族主义的见解,虽然并未很快起到“释”仇满的效果,且其《释仇满》之后不久仇满的《革命军》 便发表出来,但是蔡氏试图消弭仇满的错误言论的努力,以及对于孙中山等革命党人后来修正自身的民族主义理论的贡献,是应该充分肯定的。

二、教育救国的实践与理论

早在1985年耿云志先生就指出,教育救国论是“不发达国家在走向近代化过程面临内外危机的情况下产生的”,“其主旨是通过发展教育来谋求国家的独立、民主和富强,并认为这是最根本的,唯一有效的救国途径”。中国近代的教育救国论,“从戊戌维新运动时期起,长期为大部分知识分子所尊信”。[8](P186)我们若考察蔡元培辛亥革命时期的教育实践与理论,可知蔡之言行与耿之理论是很好的互相印证。

戊戌变法前,蔡元培思想上虽倾向维新,但对维新党人采取的做法并不赞成。他认为中国这样大,积弊这样深,不在根本上从培养人才着手,要想靠下几道上谕来从事政治改革,把这全部腐败的局面转变过来,是不可能的。戊戌政变失败后,康梁转至国外,六君子被杀,更坚定了蔡元培的看法,以为“康党所以失败,由于不先培养革新之人才,而欲以少数人戈取政权,排斥顽旧,不能不情见势绌。”[9](P3)他认识到政治改革必先培养人才,办教育则是培养人才的根本途径。此后蔡元培对北京政府感到无可希望,便决定离开翰林院而委身教育,回到家乡主持绍兴中西学堂,这可以视为蔡氏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即开始了他教育救国的实践。

蔡元培在教育实践中,除了要求学生掌握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以外,还注重培养学生革命与爱国的新思想,期间虽有挫折但是一直坚持。在主持中西学堂期间,“教员的思想,明显分为新旧二派,新派教员马用锡、杜亚泉、寿孝天、胡道南等,笃信进化论,反对君尊卑民、重男轻女。提倡新思想最力的是元培、马用锡与杜亚泉。马用锡教文辞,提倡民权、女权,杜亚泉教理科,宣传物竞天择。引起旧派忌恨与反对,常与辩论。”[5](P20)因为蔡元培支持新派,校董徐树兰出而警告,引起蔡不满,故不久辞职。此事反映出蔡之办教育宗旨在于培养顺应时代的新民,不能实践自己的教育理想便不再委曲求全离开,这种情况在以后也多次出现。之后两年蔡元培先后在浙江剡山书院、上海澄衷学堂做管理,在上海南洋公学期间从事教育改革而倡言革命,并逐渐把革命与教育相结合。其学生黄培炎后来总结蔡在南洋公学的教学,十分中肯,其文称:“斯时吾时之教人,其主旨何在乎?盖在启发青年求知欲,使广其吸收,由小己观念进之于国家,而拓之为世界。又以邦本在民,而民犹蒙昧,使青年善自培育其开发群众之才,一人自觉,而觉及人人。其所诏示,千言万语,一归之于爱国。”[10]其间蔡又参与创办和领导的爱国女校、中国教育会、爱国学社成为近代中国教育的先驱组织,并进而和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相呼应,这些都是其教育救国思想的早期实践。

在这些实践过程中也并非是一帆风顺的,而是有许多波折。如1903年,因为爱国学社要求从中国教育会中独立出去,“对于学生不顾大体,在清廷极力取缔爱国学社之际闹独立,蔡元培表示十分痛心”[11](P47),在自己努力调解未果之后宣布“我本要上德国留学去,我辞去会社事”[12](P402)于是便于6月15日离开上海前往青岛学习德语为留德做准备,而6月底即发生了轰动全国的“苏报案”,邹容、章太炎得被囚,爱国学生因此解散、中国教育会也处于停顿状态,而蔡元培却因为在青岛得以幸免未遭牵连。在苏报案后,蔡氏在教育受挫的情况下更多的投入到革命中如创办革命刊物和革命组织,期间虽重整中国教育会和爱国女校,但重点还是为革命服务,尤其是爱国女校更是作为从事暗杀和暴动的活动机关。但是,由于客观环境的不利和自身书生性格的问题,革命活动屡屡受挫。在这样的背景下,原本就有留学德国打算的蔡元培,感到“所图皆不成,意颇倦”,加上清政府正准备派遣翰林院编修、检讨出洋留学,于是经过一番波折之后,蔡元培1907年开始了四年的留学德国生活。蔡氏赴德的目的在1906年12月给学部的呈文中做了解释,“窃职素有志教育之学,以我国现行教育之制,多仿日本。而日本教育界盛行者,为德国海尔伯脱派。且幼稚园创于德人弗罗比尔。而强迫教育之制,亦为德国行之最先。现今德国就学儿童之数,每人口千人中,占百六十一人。欧美各国,无能媲者。爰有游学德国之志。”[13](P452),可见蔡元培赴德主要还是为了教育救国的理想,与此前不同的是他开始从教育的实践转向教育理论的学习与研究。在德期间,蔡氏先由柏林后入莱比锡,悉心研究哲学、文学、文明史、人类学等,还写成《中学修身教科书》 五册、《中国伦理学史》 一册,翻译《伦理学原理》一书,这些都对他后来教育思想体系的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

蔡元培在留德回国后,就任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期间发表了《对于新教育之意见》一文,我们可以从中看出他对于教育思想中强烈的国家关怀,也最能反映其教育救国的宗旨。在《对于新教育之意见》一文中,蔡元培首先对教育进行分类,“教育有二别:曰隶属于治者,曰超轶乎政治者。”[14](P250),其中隶属于政治的有军国民主义教育、实利主义教育、与德育主义教育,这三者是与国家现实命运联系最为紧密的,因此也可以理解为教育救国中最核心的问题,也是最能体现蔡元培辛亥革命时期教育救国思想的。关于军国民主义教育,蔡氏说道:“然在我国则强邻交逼,亟图自卫,而历年丧失之国权。非凭藉武力,势难恢复……则如所谓军国民教育者,诚今日所以不能不采也。”[14](P250)明确的指出了军国民主义教育对于维护国家安危的重要性,为教育必须采纳之方针。接着蔡氏指出:“今之世界,所恃以竞争者,不仅在武力,而尤在财力。且武力之半,亦由财力而孳乳。于是又第二个之隶属政治者,曰实利主义之教育,以人民生计为普通教育之中坚。”[14](P250),并强调我国现在资源开发不够,实业发展也还在不足,人民失业者较多,国家贫困,所以实利主义之教育,也是国家谋自强的当务之急。在军国民主义和实利主义的关系上,蔡元培指出二者皆为富国强兵之主义,并指出此富国强兵之策要想健康发展,还必须要德育主义,“顾兵可强也,然或溢而为私斗,为侵略,则奈何?国可富也,然或不免知欺愚,强欺弱,而演贫富悬绝,资本家与劳动家血战之惨剧,则奈何?曰教之以公民道德。”[14](P251)对于公民道德的含义,蔡元培将法国大革命时期的“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作为其要旨,虽然这口号并不是蔡元培首先在中国提出,像孙中山资产阶级革命家等人早就开始宣传。但是如此强调其在教育中的作用,并把“自由”、“平等”、“博爱”思想分别与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核心的“义”、“恕”、“仁”相对应起来:“自由之谓也。古者盖谓之义。”、“平等之谓也。古者盖谓之恕。”、亲爱之谓也,古者盖谓之仁。”[14](P251)在革命党人中,应是首创。虽然这种对应法对于自由、平等、博爱的核心含义把握不一定十分准确,但是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蔡氏试图沟通中西方思想文化的努力,且这种类比更容易让广大民众所接受,有利于其在中国的传播,推动中国人的思想启蒙。

三、结语

在近代中国尤其是辛亥革命时期,时代的主题就是关于解决紧张的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因而先进知识群把主要的注意和精力都放在社会政治问题的讨论和实践活动中,对于通过教育实现启蒙国民和传播文化,却较少有暇顾及,而辛亥革命时期的蔡元培在投身政治革命的同时也力行教育救国的实践,并且在当时都起到了积极的影响,就显得尤为可贵了。

蔡元培作为政治革命家,认识到要挽救民族危亡则需推翻满清贵族的专制统治,但也清醒地认识到革命对象是满清贵族而不是所有满人。故其《释仇满》一文对种族主义的“仇满论”进行了批判,他提出的这种较理性的民族主义,避免了义和团式的不辨对象的杀戮,推动了革命的健康发展。同时蔡元培作为教育家,先是因国内的形势激起了他的教育救国之心,继而开始了一些列教育救国之行,再到最后《对于新教育之意见》这样的教育救国之思,都是其民族主义思想的体现。怀中教育救国的理想,蔡元培通过启蒙大众、传播文化来培养了革命与建设的人才,为民族灾难的早日摆脱,国家富强的早日实现做出了贡献。

[1]陈向科.辛亥革命前蔡元培思想嬗变过程的特征 [J].船山学刊,2009,(1).

[2]章开沅.辛亥革命与近代社会 [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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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耿云志.胡适研究论稿 [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9]都昌,黄世晖记.蔡孑民传略.蔡孑民先生言行录 [M].长沙:岳麓书社,2010.

[10]黄培炎.敬悼吾师蔡孑民先生.重庆:大公报,1940-03-23.

[11]崔志海.蔡元培传 [M].北京:红旗出版社,2009.

[12]中国史学会主编.上海苏报案纪事.辛亥革命 (一)[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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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蔡元培.对于新教育之意见.蔡元培经典文存 [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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