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报》举足轻重的人物孔昭恺

2012-10-29 10:41
世纪 2012年6期
关键词:记者团大公报延安

王 鹏

(作者为北京市文化局副局长)

因工作的关系,我对孔昭恺的一生知道得更多些。他经历丰富,处事谨慎,敦厚敬业,在新记《大公报》历史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孔昭恺1911年6月6日生于天津,笔名乐吾、心敏、德山等。他1924年毕业于天津如意庵小学,1928年夏毕业于天津河北省立第一中学,1928年9月1日考入天津《大公报》后,陆续在该报津馆、沪馆、汉馆、渝馆任练习生、编辑、记者、编辑主任、社评委员会委员、福利委员会主任、驻南京办事处主任;1953年上海《大公报》与天津《进步日报》合并在天津出版《大公报》后,他任副总编辑,1956年天津《大公报》迁到北京,仍任北京《大公报》副总编辑。“文革”期间,北京《大公报》被封门,从1974年7月开始,他的行政和工资关系转入北京市政协机关,继续“学习改造”;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后,他专职从事文史资料的编辑整理工作。此外,他还担任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市人大代表、北京市政协委员、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理事和副秘书长,著有《旧大公报坐科记》。他于1990年1月17日在北京病逝,享年79岁。

本文仅述孔昭恺一生的几个片断,作为对他的追思和怀念。

参与筹办汉口版《大公报》

孔昭恺与曹世瑛、吴砚农、章绳治、章东严、郝伯珍等考入《大公报》,他们是《大公报》公开招收的第一批经过考试入馆的练习生。

孔昭恺入报社后,首先是练习翻译电报。《大公报》每天收到很多新闻电报,多是驻在上海、南京、武汉、广州等几个大城市的记者发来的。新闻电报经电报局送到报馆时都是阿拉伯数码,要按照电报局编的电码本翻译成汉字,随到随译。其所以不由电报局翻译,是怕电报局耽误时间或翻译误差。开始编译电报,他每译一个字要翻阅一次电码本,常用字一天不知要翻多少次。日积月累,他便记住了许多电码,一段百八十字的新闻稿,已不用翻阅电码本了。

孔昭恺

不久,《大公报》总编辑张季鸾(1888—1941)给孔昭恺又安排了一些采访工作。他曾去过河南开封采访第十六届华北运动会,每天在下午七时前把写好的当天新闻稿自编成电码送到电报局,第二天天津《大公报》就有了运动会新闻,而天津其他报纸的消息都要迟《大公报》一天。这是他第一次赴外地采访大型活动,先前学习的电报编码也派上了用场。

1937年7月日寇既陷平津后,张季鸾和《大公报》总经理胡政之分析形势后认为,南京、上海就是日寇下一步的侵略目标,因此他们决定创办汉口版《大公报》。8月17日,孔昭恺和李清芳陪同张季鸾乘坐汽车,冒着敌人的炮火赶赴南京,再转乘火车到汉口。

汉口是长江沿岸的几个火炉城市之一,夏天奇热难耐,孔昭恺热得脸上生疮起大疱。在十分艰苦的条件下,他和曹谷冰、许萱伯、李天织、赵恩源等同事在张季鸾的带领下,编辑部、经理部的业务什么都要干,不分昼夜地忙碌着。1937年9月18日汉口版《大公报》创刊了,孔昭恺主要协助张季鸾处理要闻版事务,从组稿、看稿,到标题、校对,全权负责。他每天晚间守候在编辑部,接听来自前方战地记者的电话,凌晨五时才能下班休息。

这一段是孔昭恺一生最为忙碌的时期之一,在接发新闻稿的同时,他也写了不少“短评”、“时评”,激昂的文字,精辟的分析,起到了鼓舞抗战将士的作用,受到读者们的称赞。

访问延安30天

1944年5月下旬,国统区组织了一个由二十余人参加的“中外记者团”访问延安,《大公报》派孔昭恺参加。国民党长期封锁延安,使大后方民众听不到解放区的消息,尤其不知道延安的情况。

这个记者团在延安逗留了30天,比较全面地了解了延安各方面的情况。在延安期间,孔昭恺先后采访(或见面)了中共领导人以及各方面要人,如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叶剑英、林彪、高岗、谢觉哉、杨尚昆、徐向前、萧劲光、博古、吴玉章、成仿吾、王震、李鼎铭、刘景范以及文艺界的吴伯箫、艾青、丁玲、萧军、王实味等。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6月12日下午5时毛泽东接见全体团员,并发表谈话。孔昭恺回忆这次接见的情况,他说:

六月十二日在延安郊外×××的中共中央党部,中外记者团正式拜访毛泽东先生。在一间相当宽敞的大客厅里,毛先生与记者团会见。毛先生今年五十一岁,比过去所见的毛先生照相胖一些,同时也苍老一些,衣着朴素简单,深咖啡色毛织的制服,黑色皮鞋。他原籍湖南湘潭,乡音甚重。在握手寒暄之后,毛先生致辞,表示十分欢迎各位记者来到延安。

当晚8时,毛泽东在延安边区政府大礼堂举行宴会,欢迎“中外记者团”一行。入座之前,毛泽东让孔昭恺坐在首席,他当然不肯,谦逊不敢上座,经毛泽东一再坚持,他才非常不安地坐下。毛泽东还举杯对他说:“只有你们《大公报》拿我们共产党当人看。”话虽平常,却有千斤份量。毛泽东为什么这样说,恐怕有两个原因,一是《大公报》曾长时间刊登范长江的通讯,介绍过红军长征以及中共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在国统区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二是《大公报》违抗国民党当局新闻检查机关的规定,在刊登本报记者采写的消息、通讯、标题和言论中,从不称共产党为“匪”,也不称共产党领导的军队为“匪军”。第二天(即13日)上午,毛主席与“中外记者团”合影,又拉孔昭恺站在他的身边。

6月25日上午,周恩来在延安他住的窑洞与孔昭恺单独约谈,再次向他介绍了中共的一些主张和当前国共合作的形势,邓颖超亲自下厨料理备餐。午餐也是在周恩来夫妇居住的窑洞,一张小木桌,上面摆着几碟菜肴,3人分坐在三个小木凳上进餐,边吃边聊,气氛融洽。周恩来还提到自抗战以来,《大公报》的抗战言论(尤其是在抗日的相持阶段),对于鼓舞士气,确实起到积极作用。周恩来又讲,1941年5月在辩论“晋南战事问题”时,《大公报》很有气度(把意见相左的观点发表在自己的报纸上),全文刊载了他的来信,澄清了是非,事情原委大白于天下。

7月2日下午3时,毛泽东、周恩来再次会见记者团。记者们到中共中央党部时,正下大雨,毛泽东、周恩来在雨里等候客人的到来。此次会见持续了近8小时。孔昭恺再次回忆:

与毛先生、周恩来先生长时间谈话,所谈的问题很多很多,重庆商谈也包括在内。毛先生在商谈之初就声明这次商谈是非正式的,所以详情不便披露。那一次谈话将近八九(个小)时,毛先生有问必答,毫无倦容,他吸香烟几乎是不停的,深深地吸,缓缓地吐出来。在烟的喷雾里,他安详而深刻地解答各项问题,谈到有趣的地方,有时也哈哈大笑。

归来后的思考

7月18日,孔昭恺回到重庆,一头扎进编辑部写他的采访延安报告。他翻着厚厚的笔记本,回味着在延安的日日夜夜,如何把在延安看到的真实情况向读者报告,他反复琢磨,陷入了沉思。7月29日至8月6日,重庆《大公报》连续九天刊载他撰写的《西北纪行》长篇通讯,尤其是《中共十八集团军与陕甘宁边区》一文,专门介绍了陕甘宁边区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情况,有些情况是独家的,大后方的读者从一份民间中立的报纸,真实地了解共产党的抗战主张和共产党所领导根据地的情况,引起了极大兴趣,消除了一些疑虑。在刊登孔昭恺通讯的同时,王芸生总编辑还撰写了题为《延安视察的感想》的社评,他强调要承认延安的进步和力量,并说:“这些进步与成绩毕竟是中国人干出来的,那就是中国一部分力量。”此后,重庆工商界和文艺界还分别邀请孔昭恺去报告延安的情况。

1984年夏,笔者有幸在北京市政协机关与孔昭恺见面,他又一次谈起昔日的延安之行,依然是兴奋不已。笔者作了认真的记录,他是这样回忆的:

1936年4月1日,《大公报》上海版创刊。图为王芸生(中)、李子宽(右一)、费彝民(右二)、段继达(左一)、孔昭恺(左二)

在延安、延长、安塞等地的参观中,最吸引我的是边区大生产运动取得成绩。红军到达陕北之前,陕北人民吃的是什么,我在参观时看到了实物,那是说是粮食而不像粮食的一堆堆黑乎乎的东西。我也看到了边区人民现在吃的,是有饭有菜,饭是黄米饭,很香,还能酿酒。在南泥湾看三五九旅垦荒生产,他们收获丰盛,有粮有菜,大冬瓜和小娃娃一般高,还养了猪。他们吃的饭是黄米饭,一个菜,这个菜里有青菜,还有猪肉、猪肝等。在延安的托儿所里,一个个小娃娃都是胖胖的,嘴巴红红的,像个大苹果。在中外记者团的住处,每天餐桌上有重庆很难见到的黄油,也是边区自己生产的。当时陕甘宁边区是一个在国民党几十万大军包围封锁下的地方,在中共的领导下,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取得这样的成绩,实在了不起!从主席到干部到战士,人人动手种地、纺线,解决衣食问题。延安上下那种艰苦奋斗的精神,我非常感动。回过头来看看重庆,蒋政权是那样的腐败无能,一团糟。我当时就佩服共产党,觉得共产党比国民党好,隐约还有‘谁好谁来干’的思想。

赴南京担要职

1946年5月5日,国民党中央总部和国民政府从重庆迁回南京,南京成为了全国的政治中心。当时,《大公报》总管理处已迁回上海,报馆不能距离政治中心太远,只好在南京设立了办事处,以采访全国性的重大新闻。驻南京的办事处主任到底派谁去?南京是国民政府的首都,中共在此也有办事处,政治上很敏感,胡政之、王芸生费了一番脑筋。最后,决定派老成持重的孔昭恺担任这个职务。

南京是孔昭恺的旧游之地,他曾于1935年春至1936年10月担任过《大公报》驻南京办事处记者,但这次不同了,他是去唱主角、挑大梁了。南京梅园新村,是中共办事处的所在地,也是新闻记者的采访热点之一。孔昭恺经常在此出入,结识了中共办事处的新闻发言人梅益和范长江,时时有独家新闻。1946年10月21日,中共代表周恩来和第三方人士(包括胡政之)到达南京,与国民党谈判。孔昭恺集中办事处的全部人马(高集、高汾、王华宾、周榆瑞等),采访国共谈判的新闻。每日白天他不仅要亲自采访,且在晚间全神灌注地审看记者撰写的稿件,然后再发往上海。

周恩来在南京期间,又一次单独约见孔昭恺,陆定一在座。老朋友再次相见,都很高兴。孔对周回忆起了两年多前在延安受到的款待和感受,周向孔详解中共盼望和平解决国共之间矛盾的立场,强调挑起内战的原因,不在中共方面。

国民党特务机关把《大公报》驻南京办事处视为眼中钉,不时就去盘查,孔昭恺总是从容应对。有一次,他从《扫荡报》记者邹若军(此人是中共地下党)那里得到消息,特务已把同事高集、高汾列入黑名单,准备采取措施。他马上把二高安排到黄苗子家躲避,才得以脱险。

1947年2月,国共和谈破裂,国民党给在南京、重庆、北平的中共代表团下了“逐客令”,因此中共代表团于3月初撤离南京。在临行前,范长江找了一家饭馆邀孔昭恺餐叙。1935年5月范长江以天津《大公报》特约通讯员的名义,到西北考察,连续写了21篇通讯,在该报显著位置刊登,引起各界读者的广泛兴趣,范也由此一举成名。这些通讯的责任编辑正是孔昭恺,这一点范长江是清楚的。此后,范当了该报的正式记者,他的许多战地通讯,特别是他在1937年2月初访问延安的长篇通讯,也同样是经孔之手誊写和编辑的。他们在聚餐时,范愉快地回忆起他在《大公报》两年多的记者经历和报社老前辈对他的栽培;他还半开玩笑的提起当年他的稿子字迹潦乱,多亏有孔的悉心抄写和编辑,再次表示感谢。范在饭桌上,又一次揭露了国民党假和谈、真内战的阴谋。临别时,他们一再道别,等待“光明”,后会有期。

上海解放前夕坚守报馆

1948年11月4日,王芸生把孔昭恺从南京叫到上海,住在王家。夜间,王芸生对他说:“张志让告诉我,毛泽东邀请我到北方去参加‘新政协’会议,叫我赶快离开上海。你就不要回南京了,留在上海照料编辑部的工作,掌握报纸的言论,等待上海解放。”孔昭恺用将信将疑的眼光注视着他,王进一步解释说:“我与张志让早就熟悉,他是中共早期领导人张太雷的堂兄,一直同情中共和进步人士。抗战前夕,他是‘七君子’案的首席辩护律师。他所说的话,应该是靠得住的,不容怀疑。中共还答应解放后《大公报》不改名,继续出版。”孔昭恺点点头。第二天(即11月5日),王芸生就离开上海经台北转赴香港。王芸生这次是托词到台湾休假,其真实情况只有孔一人知晓。

自1948年11月5日王芸生离沪至1949年5月25日上海解放,共计201天,孔昭恺没有节假日,每天坚守在编辑部里,艰苦撑持,处乱不惊,护馆护报。这时他实际上是代行总编辑的职责。尽管有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副部长陶希圣的多次点名批评,有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和《中央日报》的恫吓,有国民党特务的胁迫,甚至特务头子方治曾威逼要封《大公报》的门。封报抓人,可以说每天都有这样的风险。在极为险恶的形势下,如何保住报社,渡过难关,迎接解放,就成为最严峻的考验,也是他最重要的任务。他和代理总经理曹谷冰、副总经理金诚夫一起,团结报馆同人,顶住各种压力,坚持不间断出报。夜晚,他常常和许君远、贺善徽等斟酌稿件、审看版面,并小心翼翼地斟酌新闻标题,煞费苦心。王芸生在香港《大公报》为迎接全国解放的进步言论,也是直接将稿件小样寄给孔昭恺,由他巧妙地安排在上海《大公报》上刊载,有力地配合了解放大军跨江南下,解放全国的伟大进程。

孔昭恺在上海履职坚守期间,还遇到了一个棘手难题。事情是这样的:1949年1月15日天津解放后,天津《大公报》停刊了。天津《大公报》一些同人用一种极左的方式批判《大公报》,2月27日天津《大公报》又改名为《进步日报》出版,与上海《大公报》总管理处中断了联系。天津《大公报》的停刊和改名出版,给上海《大公报》同人带来了一些心理影响,甚至在思想上引起误解,不少人思想迷茫,不知今后的出路何在?在这时,孔昭恺依然牢记王芸生临行前的嘱托,坚守岗位,毫不动摇。他心里明白《大公报》今后的去向,盼望着上海早日解放。他身体力行,安心工作,用平静、平和的心态,影响周边的人,其工作难度之大,可以想见。

1949年5月25日,孔昭恺终于盼到了上海解放,他撰写了一篇题为《迎上海解放》的社评,刊登在26日的上海《大公报》上。他在社评中盛赞解放军战士:

战事迫近市区之后,人民解放军没有向市区发炮,避免向市区射击,他们承当国民党的海陆空三面火力,将牺牲留给自己,把幸福带给人民。这种伟大英勇的精神,是中国历来军队所没有的,同时也反证了国民党反动军队是如何的凶残恶毒!这样的军队经过彻夜战斗,进入市区以后,鸡犬不惊,片物未扰,不进民房,不拉民夫,躺在路边休息,绝不随便接受人民慰劳……这样的战士,真是中华人民伟大的儿女,他们保持了并且发挥了中华人民伟大的品质,真令我们感激兴奋,我们欢呼万岁!

5月27日王芸生随解放大军回到上海,继续主持《大公报》的各项事务。在上海解放前夕,在最艰难的情况下,《大公报》一天没有停刊,上海解放后得以连续出版,继续为新中国的建设事业服务,孔昭恺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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