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求索与生命感悟——刘虔散文诗论

2012-12-18 07:28张建安
中国文学研究 2012年3期
关键词:散文诗诗人生命

张建安

(怀化学院中文系 湖南 怀化 418008)

散文诗诞生于“五四”前夕,它是在新诗和散文的缝隙里成长发育出来的,既融进了散文的思辨和睿智意蕴表达,也化育了诗歌艺术飘逸隽永的精魂,形成一种能呈示独特个性与情绪,表现其细微波动和变化的艺术形式,可以说,它的艺术上的完善真正是对现代汉诗写作的一种成功探索。

百年耕耘,百年求索,中国散文诗创作已进入一个繁荣昌盛的时代,名家叠出,佳作如云,而刘虔无疑是当代中国散文诗创作的重要代表,他出生于湖南农村,工作、生活在北京,长期从事编辑和创作,至今已出版散文诗集《春天,燃烧的花朵》、《心中的玫瑰》、《思恋之声》、《大地与梦想》多部和报告文学专辑《拒绝平庸的年代》等。

一、深刻宏阔的主题意蕴

(一)历史的回溯与“远方”的追寻

作为当代优秀的散文诗人,刘虔视野开阔,立足点高,他所创作的散文诗作品常常境界奇伟,思想宏大而深刻!刘虔在总结自己的创作经验时说:“我在散文诗创作中,尽力摒弃了吟风弄月的浅唱,摒弃了无冲突论的牙慧,力求在短小的篇幅里截取并浓缩社会和人生流动着的某个断面,多层次多侧面地抒发这个断面积郁在内心的情感的风涛,以此传达出时代的节奏,当代人情绪和脉搏。”〔1〕这自然是我们解读刘虔散文诗的一把钥匙。

刘虔的散文诗拥有浓郁的激情和深刻的哲理,这常常使他的散文诗给人以生命在燃烧的感觉。每一篇作品都是从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都是激情的迸发。这种激情不是空乏的、做作的矫情,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情,惟其真挚,才格外动人。他在《希望》一诗中坦诚写道:

“我想到了真理的希望。只有她,才是一个真实美妙的姑娘,把我的心引向了绿洲……我,乐于执着不悔地跋涉着,向着那真实而遥远的目标!”

这是诗人真情的流露,心灵的呼唤产生诗美的结晶。刘虔就是这样,像一个行吟的歌者,他的歌声带着天光云影,带着“江河之声,青铜之焰,苦榛与合欢的气息”,带着汗水血水、哲思和梦幻的色彩,带着历史的沉淀、现实的苦恋和未来的憧憬,从心灵的深处迸发出来,获得一种生命力的“大颖悟、大释放、大飞扬”。当然,对于散文诗创作者来说,光有真情还远远不够,还必须有哲理的闪光。刘虔的散文诗避免了浅斟低唱和柔弱,他的诗情常常映射出浓郁的理趣。他说“从‘小感触’出发,沿生活提供的独特的幽径而抵达真理的堂奥,并以美的光环投射出时代和人生的风貌,这几乎是一切中外散文诗作的艺术轨迹和艺术风格”。〔2〕这表明了诗人的诗学追求和创作原则。他的目光“楔进时间的渊薮”(《同明天的太阳携手》),他的心“掠过沉积的历史”,“在远方的浓荫里寻觅美丽的窝巢”(《远方》),他看到隆起的黄土丘下“睡着久远的过去,睡着许许多多被时光榨干了汁液的思想的遗骸、凋零的故事和花朵”(《瞬刻之间,我读懂了一部沉重的历史》),他发现“种子,既是历史对昨天的选择,也是被选择了的明天的历史”(《我的种子在歌唱》)。哲理的沉思,使他的散文诗显示出厚度和力度,读来有一种厚重感,给人以思而有得的弦外之音。

刘虔的散文诗充溢着对民族历史的知性反思和忧患意识。《夜的回忆》这组写于1979 年冬的政治抒情诗,是诗人在阳光重照祖国大地,人民重燃希望之火的年月,带着“血和泪的堆砌”,对不堪回首的十年动乱的回忆和总结。诗中饱含政治激情,对形形色色“夜的骄子”如“耗子”、“冷萤”、“投机小贩”、“苍蝇”和“杨柳”等,怀着一腔义愤,无情地给予揭露和痛斥;而且满怀崇敬之情,对黑夜中的明灯周总理,对抗击黑暗、捍卫光明的张志新烈士等,深情地予以赞颂。《花》从侧面入手,只写一朵仙人掌上的小花,却深刻地揭示出“文革”十年的神州大地上的古今文化遗产等种种精神财富,受到惨重的践踏,神州大地成了文化沙漠,在这沙漠上成长的年青一代,只能是“失去了血色的白色花了”。诗人更把诗的触角伸向历史的深处。面对圆明园遗址,诗人的心在吟哦,海盗的劫火和愚昧的箭矢交织成黑色的罗网,吞噬了这里的全部繁华、和谐与壮美,将“沉重而悲怆的颤音”,永存在一代一代儿女们的心中(《废墟上的吟哦》);在浩荡奔流的乌苏里江畔,诗人体验着屈辱历史被戳破过的伤口,他诅咒那座破败的关帝庙,耻笑这个曾被昏庸皇帝所祈求的法宝。诗人灼热的爱在切开的母亲的血脉中转化成深深的隐痛和遗恨(《乌苏里江畔的倾诉》);诗人从帝国之宫——故宫中,读出了一段凝固的历史。通往这段历史的道路深邃而又冷清,铺满了饕餮的荆棘和枯萎的花朵。诗人触摸着被时间的尘埃所掩盖着的古远的脉搏,似乎感觉到淫乱的卧榻、血腥的鼎镬、权欲的亭台、谄媚的殿阁……所制造的种种血腥和罪恶,多少草民的诅咒、宫女的哀怨,多少悲惨淋漓的故事,这一切使诗人的心频频颤抖(《故宫,我的沉思》)。在诗人的心中,历史本身就是“美与丑、善与恶、创造与贪婪、崇高与卑贱”的结合。因此,诗人在对屈辱历史的反思中,升腾起来的是一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是对祖国未来的热切关注,是对民族命运的理性思考。

文学是需要表达一种情怀的,是需要一定含量的钙质的,这种钙质就是指文学所蕴涵的精神,比如时代精神和民族精神,抑或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等等。

刘虔的散文诗另一重要主题就是对世俗性生活的超越、改造与征服,张扬理想主义与英雄主义精神。这种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有一种价值向度,即表现在对人生价值和意义的追问,表现在对平庸生活与平庸人生的永无止境的超越以及对生命极限的挑战。它表现为求“真”的执着与坚定,是对精神与哲学命题的形而上的思索,其极致状态的美感特征是悲凉与悲怆。这一价值向度表现出更加纯粹的精神至上的乌托邦情结,物质性、世俗性的生活常常表现为难以容忍的庸俗性,是生命价值的否定力量。如:在《乡镇小酒店的夜晚》中诗人所写的虽为小酒店中两个饮酒的年轻人,但在这极为平常的世俗生活画面中,诗人却拓展了其中深蕴的诗意,作品中,诗人写出了平静生活之下汹涌的急流,这一急流不是别的,而是“心灵的自由”驰骋、“思想的自由”飞翔这一人性的迷人光晕,而这正是浪漫主义产生的现实基础。

自然,飞翔离不开跑道。刘虔的散文诗既立足于现实,同时又超越现实,坚持浪漫主义的永恒追求。例如《远方在召唤》:

“山,在远方消失了。路,在远方消失了。……但我仍然凝视着远方,并且向远方走去,大步地不再动摇地走去!因为我想到,那消失在世界的远方的,正是一种更为广阔和深邃的存在。……正是在那消失了的地方,有我追求和思念的一切!”

诗人的追求在哪里呢?是在远方。这不是常人的“目光和脚步所能抵达的”,但诗人又清晰地听到了“远方,在呼唤”。于是诗人在《心在前方闪耀》中继续写道:

“我的旅途很遥远,很遥远……人们的脚步叠印着,来往于我的身前。也许,有的人已找到了自己的目标。要不,四周为什么有满意的歌笑和话语?而且有阳光的瀑布卷起的金色的浪花。空气也充满了应许的乐音和芬芳……但我知道,我的旅途仍很遥远,很遥远。我坐下了。我只想歇一歇脚。我需要继续奔波。而心,已经在不可见的前方闪耀……”

于此可见,诗人心中的远方不是常人追求的目的。常人的追求是容易满足的,一旦目的实现,就有“满意的歌笑和话语”,喜从心来,同时也感到四周的景色很美:阳光飞溅金色的浪花,空气弥漫芬芳的乐音。但诗人并不以常人之美为美,以常人之乐为乐,他的旅途还“很遥远”,遥远得已经不可目视,而只有他之作为人性精魂的诗性和诗心可以感应到。可以换句话说,诗人正因为没有将自身消融于常人之中,他的向往和神思才能趋于常人不可企及的远方的远方(当然,这里也不是说常人就无诗性和诗心,不过常常是或被遮蔽或被分割或被践踏罢了)。这里,我们说诗人对远方的远方向往和神思,是“趋于”而非抵达,因为一旦“抵达”,那么远方的远方也就消隐了向往和神思的五色斑斓,同时也就喑哑了不懈追求的诗性和诗心的迷人音响。

所以,诗人心中的远方,既是迷人的,又是神秘的,这在《远湖》一诗中得到了生动的显现:

“那是一个陌生的所在。因为陌生,我相信,那又是一个最神秘、最新奇、最丰腴、最能诱人荡起想象之舟的所在。……那里,定然是水的王国,定然有水的柔波,定然有柔波的谣曲随着激情的起伏,在喃喃地吟唱。那里的湖岸上,也定然有垂柳的飘拂,矢车菊和芨芨草的摇曳,青枝绿叶的桃金娘会发出阵阵清香。……但是远比这一切更令我倾心神往的,却是它的那些被匆匆的时光所掩翳和被同样匆匆的过客所遗忘的独特的灵性、情愫和风采!我想,那里定会有我不曾目睹的风雨的苍茫,未能耳闻的天籁的恢弘,难以理喻的物踪的微妙和幽邃。那里,生命的弦乐变成了精诚的诱惑。那里有童话的悠远的轻响和古老的历史的启示,夜夜伴随着星光、月晕、草虫的低鸣,向我传来了它那丝丝缕缕的迷人的心语……呵,远湖,心的陌生的领土!”

从空间来看,诗人心中的远方不是彼岸的,它就在人性结构的底层之中,在人的世界的深蕴之中。它时而跃出,又时而隐匿;时而激情高歌,又时而喃喃低唱。它没有定形,但又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在我看来,诗人反复歌咏的“远方”,就是人性根本的诗性,也是人生最美好、最神秘和最丰富的境界。它是为理性语言说不完、道不尽的,也是为经验感知看不透、听不够的。诗人在《走向大海的乐章》中说:

“在这里,海,因有自己的流动而使生命囊括了最深广的内涵,显示出最奇谲的存在:无惧无畏,无休无止,无始无终,无边无际……在这迷人的热土,我还想寻求什么呢?呵,海,是一个永无完解的命题呀!对海的探访,也将是一场永无止境的传递。”诗性的神秘和人生境界的丰美,又何尝不是“一个永无完解的命题”、“永无止境的传递”。

从时间来看,诗人心中的远方是未来式的。这种未来式的“远方”指的是什么呢?它的含意可以是多方面的,甚至是无限的。因此,诗人对痴情的“远方”、期盼的“远方”、心中轻轻呼唤着、拥抱着的“远方”,一方面总有所领会和体悟,另一方面因它的过于丰富、微妙和幽深,又无从完全把握。这个谜一般的“远方”,始终处于半明半暗、半藏半露之中,并且它本身也是动态的、发展的、变异的,这些自然会激发诗人不懈的追寻和永恒的探问。

(二)土地的歌吟与生命的感悟

土地作为一种实体是刘虔散文诗中的另一个重要意象,诗人常常赋予土地多重的含义。事实上,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地球上,大概只有土地是最最无法消灭的东西,只有土地是最为牢不可破的。其余的一切全都需要附属于它方能存在。因此土地带有一种“永恒存在”的特点。而从认识的角度看,刘虔把土地当作轮回的载体或主体。刘虔不是靠“认识”来写作的,促使他去写作的,是激情和愿望,是这些让他不能自控的感受。如《土地》写道:

“我们的土地,在我们眼前每时每刻都涌流着绿色的旋律和希冀呵!但她也有过她的长久的悲苦和辛酸。她曾经是红色的,因为她淌过血;她曾经是灰色的,因为她流过泪;她曾经是枯黄的,因为她失去过种子的欣慰和生机。”

《墓草青青》歌颂的是生命的轮回,就是回到土地,尊重、善待和适应土地和土地上的自然过程,回到完全意义上的土地而不是片面的经济或其他意义上的土地。重新认识土地是美的。土地是人类的栖居地,土地是需要科学地解读和规划设计的生命系统,土地是充满意味的符号,土地是人人所以为之归属和寄托的“神”——土地之神。只有如此,才能重建人地关系的和谐。

刘虔常常以一个游子之心,用饱蘸浓浓情意的笔,对土地极尽赞美和歌颂。然在我们的生活中,由于来去匆匆,加之感情的起伏跌宕,都市的繁华和高节奏的生活,人们常常又忘记了土地。孔子曰:“父母在不远游”,而现代人则喜欢流浪。我们一生都是在路上,在路上就离不开一次次的远行,像一艘船,从制造的那天起就注定是要四处漂泊。远行依托着土地,由于土地的无私和可靠,我们有时会忘记它。“无论天上的风云怎样变幻,地上的花树怎样凋残,我的生命之根,却从没有离开故乡,我根依然深扎在故乡的泥土里。”(《大地与梦想·后记:献给母亲故乡的回顾》)

刘虔还有一些散文诗,对心灵的审美空间进行了大胆探讨,对生命意识与价值做了富有创见的挖掘和阐释。在诗人眼中,世间万物都是生命的实体,都与诗人的某种寄托相契合。“生活因为自己固有的习性,常常把诗的花朵珍藏在散文的丛林中,由此变得深邃而诱人。这就需要心灵的寻觅。”(《水手》)刘虔就是这样一个用诗心拥抱生活的歌者。眼前的自然景观,身边的现实生活,无时无刻不在撞击着他那颗本来就荡漾着的心。他以独具的慧眼,透过事物的表层,深入底里,去领略人生况味和自然的启示。《北极村头的青杨树》由刻在树上的文字联想到人生的种种困惑,他想破译这人生的密码,他想探视“斑驳陆离的内心的棋景”。

刘虔的散文诗通常由人生的感悟,很自然地进入对生命的礼赞与歌唱和对生命意义的哲理思考。《水泉之歌》以水泉为载体,贴切地寄予着对默默无闻的奉献者的敬仰之意。诗人歌咏的是一种人生态度和境界,对人生的感悟有时体现在对自己生命的反思中。诗人说:“我的生命,是从南国的一个山沟里起步的”。(《走向大海的乐章》)经历了时间的陶冶和历史的沧桑,经历了磨难和挫折,“我们终于走过来了。我们爱了,恨了,经受住了。我们的名字不再是柔弱的,已经同大地的悲欢和丰欠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并被铭刻在岁月的犁尖上了!”今天“挽着生活的鞯轭,我们负着世纪的求索。‘不必去叹息那些逝去的年华吧!’‘努力抓住并且驯服今天的日子……’这就是写在我们前额的皱褶里的诗句。这也是青春之光的多彩的折射,是不老的青春坚守使命不改忠贞的嬗变。”(《我们的日子成熟了》)这就是诗人对生活的选择。刘虔将自己对人生的哲理思考凝结成警句式的语言,时时在警策着自己,激励着自己,也净化着自己,陶冶着自己。

“我收获了春的喜雨,夏的艳丽,秋的月光,收获了一个追求者的不再泯灭的向往。难道一有遗憾,就可以厌弃耕耘吗?难道小有收获,就可以停止期冀吗?时间,是全能的创造者。心,是创造者的罗盘。”(《我的园中没有了向日葵》)

“拥有一种生活信念,是幸运的;信念,是对生活的选择。负有一个历史使命,是幸运的;使命,是对历史的许诺……”(《致大森林》)

诗人无时无刻不在思索着生命的意义,以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树起一座座人生坐标,激励自己也激励人们去追求生命的高境界。刘虔说:“正是那些淋漓尽致地表现了社会或人生的冲突以及这种冲突在人们内心次第展开的过程的篇章,便往往成为艺术作品中最动人的部分。”〔3〕这道出了他的审美追求。他的散文诗热衷于对冲突的构筑,从曲折和磨难中走过来的事物才显示出“痛苦的美”。《生命之旅》中的一条小溪,“是大地最娇小的生命”,但她的“神往,是一个浩茫无边的海洋”。它冒着随时被沙漠的腹地吞噬的危险,从冷艳的月光下流过去,从峻峭的山岩旁流过去,从乱石、枯叶和夕阳的叹息中流过去……跋涉耗尽了它整个的生命。它被阻隔在荒寂的一隅。但是,大海理解了它,沉雄有力的涛声拍岸呼唤着小溪不屈的灵魂。“死去的流动原比美丽的滞潴要珍贵”,生命在痛苦的反抗中获得了它的尊严。一条不起眼的小溪,却普泛地表现出诗人对生存意义的体悟,其间也蕴涵着他对处于蜕变期的中国文化和自身命运的体察和感受。变革的阵痛,常常使人无所适从,使人精神上感到压抑和不安,可贵的是诗人把自己的生命意识和生命体验根植于对祖国大地的依恋,对民族命运的关切,因而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

二、意象飞扬的艺术特征

刘虔是一位学者型作家,不仅善于从传统的诗歌、散文等艺术中吸取营养,还常常从西方现代派艺术中,特别是在西方散文诗作家波特莱尔、屠格涅夫、泰戈尔、纪伯伦等作品中吸取营养,他的作品应用了多种表现手法,在技巧上作了探索和创新,尤其是浪漫主义手法的运用,使其散文诗作品显得意象纷纭,灵动飞扬。如《死去的古堡》中诗人写道:“古堡既通向过去,又通向未来”,所以“连死去的古堡,也不会衰老!”在《海思》中,诗人“感到了那个死去的海的生命就在那里欢跳!”在《生命永恒的奇观——阴山崖画》中,诗人深刻地体悟到“纵然我们的双眸用智慧的抚爱拥抱了所有的山崖,也难以解读这重重叠叠存活在死亡里的生命的永恒!”在《枯萎的美丽,是一种庄严的回归》中,诗人将枯萎与美丽、枯萎与庄严联系起来,写下了感人的诗句:

“枯萎,原也有壮伟的美丽。……这是秋风唱出的凌厉与哀伤,那崇高的生命树上,栖息着思想的鸟儿。如今该向哪里远翔?记忆带着精血,依然灼热。倒塌了圣殿的废墟,拒绝荒凉。穿过前天与昨天的风雨颠簸于今天与明天崎岖的山路上的,是爱神永不倦悔的神往……”

诗人在“枯萎”而又“美丽”这两种看似悖离的景观中,开掘了为当今文学创作所失落的一种悲剧精神和崇高精神,这是难能可贵的。从这里,我们可以领悟到诗人那种积极奋发的浪漫主义的飞扬!

在散文诗的体例上,刘虔的散文诗形式多变,有富于哲理的抒情短章,也有类似散文的长篇;有诗体,也有散文体和赋体。他的《长街,奏出黄昏的音乐》、《我的种子在歌唱》都是很好的赋体散文诗。前者虽不足800 字,但表现出涵盖全局的气魄,表现了长街人们的生活状况和内心世界的各个侧面,折射出现代中国社会所具有的种种色彩:和谐和冲突,欢乐和悲痛,镇静和疑虑。在有限的生活断面中,发掘尽可能多的生活蕴涵,并淋漓尽致地加以表现,这体现了刘虔的赋体散文诗结构上的特点。刘虔的赋体散文诗在语言上也有自己的特点,这就是用长句来着力描述,如《我的种子在歌唱》:

“……但是,一颗渺小的在沙石和盐碱里拼搏冲杀并且绽开了新牙的芨芨草的种子,却能让死寂的希望复活,引来人们重新垦殖的眷顾。”

“种子”前有28 字定语,有的表数量,有的表情态,有的表品种,竭力写“种子”小而顽强;用“死寂”来修饰“希望”,并与后面的动词“复活”相对应,在矛盾对比中表现了“种子”的神力;“眷顾”前加“人们重新垦殖”这个定语,把“眷顾”坐实了。长句中的某些成分罗致到事物尽可能有的方面,语势上显得凝重。这种赋体散文诗,结构回环照应,语言委曲铺陈,常常呈现出一种雍容纡徐之美。

在意象的表现上,刘虔散文诗的基本特点之一,是主观与客观融合。但这种融合有自身的特点,不是主融于客,而是客融于主。因此,刘虔的诗作意象具有浪漫主义的主观体验性、主观情感性,从这一点来说,它是有别于现实主义的。他的诗作意象的主观性是独特的,而非怪诞的;是新奇的,而非冷僻的。从这一个角度来理解,它又是有别于现代主义的。

刘虔诗作意象创造的特点之二,是超越性的强调。刘虔诗作虽也体现了现实和超越的结合,但他诗中的现实,绝大部分是象征性的、主观性的,是重新整合过的现实,而且这一现实也不过是意象构建的一个支点和意象创造的一种触媒罢了,诗的重心所在是诗性的超越和创造。例如写情人的眼睛:“那流淌于瞳仁里两朵火焰,浓缩了全部大地之上的阳光……”(《黑发飘起来》)。这种眼睛放电的意象,是美的极致的象征,其中丰富的韵味阐释不尽。又如《心约就是太阳》:

“我凝视一朵美丽和忧伤。那是你睡眼朦胧的时光。不想明日的黄花从峡谷坠落。惟愿今日菩提树下小路同月光厮守看彷徨。短暂回眸永恒。心约是最明媚的太阳……”

现在越来越多的诗篇将爱情等同于色欲。爱情当然包括色欲在内,但真正的爱情又必然是对色欲的超越,具有穿越所有迷茫壁垒的太阳般的永恒的力量。刘虔诗中的超越有两种基本形态,一是因具体生活的实感而超越,如《心约就是太阳》、《岁月,从黄土地上走过》、《夜,亮了华灯,亮了华灯……》、《你的名字在南疆》、《母亲的故乡》、《石头与人》等等。另一种超越的形态是为全部生活的整体而超越,如《远方》、《远方在召唤》、《远湖》、《心在前方闪耀》等篇。当然,这两种形态的超越,界限并非十分严格,彼此的联系和渗透是存在的。没有全部生活的整体经验,也难以写好因实感而引发的超越。而在全部生活的整体体验中,也必然融化了许许多多具体生活的实感在内。相比较而言,后一种超越的诗作写作难度较大。由此可见刘虔先生这类散文诗作的艺术分量!

〔1〕刘虔.文学的选择与散文诗——《心中的玫瑰》自序〔A〕.大地与梦想〔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2〕刘虔. 花儿只要开了,就是美丽的——散文诗漫语〔A〕.大地与梦想〔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3〕刘虔.心中的玫瑰·自序〔A〕.桂林:漓江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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