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农民工的特征及其形成机制*——80 后农民工与80 前农民工之比较

2013-07-15 00:43刘林平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年5期
关键词:新生代农民工

刘林平,王 茁

中国的经济改革发轫于上世纪70 年代末、80 年代初,伴随着改革开放进程,出现农村人口大规模向城市和沿海地区流动的历史进程。现在,这一过程已有30 余年,当初外出或没有外出打工的农民已哺育出下一代,他们之中外出打工的人被称为“新生代农民工”。和老一代人不同,他们成长于市场经济的孕育、萌芽、成长和基本成型的过程之中。这一过程表现为珠三角以及后来的长三角和东南沿海地区发展成为世界工厂,外资大规模进入中国以及本土的私有企业崛起,商品短缺转变而成消费主义,信息网络技术快速运用和大众化,全球化浪潮几乎波及中国每一个偏远的山村,但基本的社会管理体制依旧一如30 年前。

“新生代农民工”已经成为备受关注的话题,有关研究也成为社会学和社会科学的显学。本文在大规模问卷调查数据的基础上,试图描述与分析新生代农民工的特征,并与以往相关研究对话。

一、文献回顾

韩长赋将农民工划分为三代:第一代是上世纪80 年代出来打工的,这批人亦工亦农,离土不离乡;第二代大多是上世纪80 年代成长起来的,是目前农民工的主力军;第三代则是上世纪80 年代和90 年代出生的。他认为,第二代和第三代农民工是农民工的主体,也就是新生代农民工。同时,韩氏还分析了90 后农民工的特征,他认为这一群体对土地和农村的依恋减少,进城打工是为了改变自己的生活,不想回农村;城市文明对他们具有巨大的吸引力,生活相对优越,忍耐力和吃苦精神不及父辈,在服务行业就业的比例上升;心理平衡较差,难以接受“被歧视”,已经具有了朴素的但有些盲目的平等和民主观念,对城乡差距、一城两制现象不认同,要求平等就业、平等权利(韩长赋,2010)。

学术界对新生代农民工的研究以王春光首提“新生代流动人口”为始。他认为,农村流动人口出现了代际差异:出生于1980 年代的农村流动人口比老一代有更多的机会和条件接受学校教育,知识水平比其他农村流动人口高,参加务农的时间和机会相对少,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外出的动机以及发展。因此,新生代农村流动人口表现出不同的社会认同(王春光,2001)。

自此之后,很多学者也对这个群体进行了划分和研究:并逐渐提出了新生代农民工的说法和划分标准(王春光、罗霞,2003;赵芳,2003;王新周,2008;符平,2009)。目前通用的划分标准是以1980 年作为分界线。对新生代农民工的讨论,可以分为综合性和特征性研究:综合性研究侧重于新生代农民工的群体概念界定和群体特征;特征性研究则是针对新生代农民工的某一方面进行研究,比如流动和就业、生活和消费、婚恋和犯罪、社会认同和城市融合、社会保障和政治诉求等。

在综合性研究方面,杨菊华(2010)认为新生代流动人口在劳动就业、社会保障、身份认同等方面展现出“五低”、“二差”的特点,即:职业声望低、收入水平低、保障程度低、标准劳动时间低、身份认同低;就业行业差、住房条件差。他们越渴望融入城市社会成为新市民,其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冲突也就越深,因此出现“渴求—失落—退缩”的怪圈。王兴周(2008)通过定量数据分析认为,新生代农民工具有较高的人力资本和个人素质;有理想,有目标;注重市场原则;更具平等意识;独立自主意识更强。吴红宇和谢国强(2006)指出,新生代农民工的性别构成有所改变、文化程度明显提高、求职和生活的社会网络效应增强、职业变换多且快,并且有主动融入社会环境的要求。

新生代农民工虽然是一个有着强烈中国语境的词语,但是国外的一些学者对此也有研究。Leslie T. Chang(2008)在东莞对打工妹的生活进行长期的观察,在《工厂女工》一书中对新生代农民工进行了全景式的描述,记录了在社会转型期中国女工的变迁过程。她发现,东莞的工作流动性很高,她遇见的所有工厂高层管理人员几乎都是从生产线上开始自己的工作生涯,这是典型的东莞打工妹风格。作者通过重点观察的两个个案向我们展示了打工妹们的人生起伏:换工作,顶撞老板,为了成功愿意牺牲一切;她们也为自己的爱情而努力,在网络聊天室里寻求自己的另一半。

潘毅、任焰(2008)认为农民工群体内部出现了代际的更替和分野,新生代农民工相比第一代农民工对城市具有了一定的心理认同,融入城市的欲望更强烈。她们将新一代农民工和土地联系减少这一过程称之为“精神圈地”。这种过程使得新生代农民工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既不可能从农民变成城里人,也不可能回到农村。

精神圈地不仅体现在身份认同上,还体现在新生代农民工的集体行动上。潘毅等(Pun Ngai & Lu Huilin,2010)认为,新生代农民工表现出更强烈的集体行动意愿,她分别从个体、愤怒和阶级行动三个层面来分析新生代农民工未完成的阶级化。在潘毅的个案分析中,阿星作为新生代农民工的一个个体,由第一代压抑失语的状态转化为愤怒,接着由愤怒的感情转化为集体的行动,这种由意识到行动的变化都是新生代不同于老一代之处。在潘毅看来,所谓的阶级化就是由农民转化为工人,而新生代农民工正在进行这个过程,可以称之为“未完成的阶级化”。

在特征性研究方面,罗霞和王春光(2001)认为,新生代流动人口对外出有着更多的期望,不仅仅限于解决生存问题之需要,他们在外出的过程中不断地建构其采取行动的动因和理由。符平和唐有财(2009)通过调查数据指出,新生代农民工的流动呈现倒U 型的发展轨迹。潘寄青、谭海燕和李娜(2009)认为,新生代农民工选择出来务工,兼具经济型和生活型的特点:即在考虑赚钱的同时,更考虑把出来务工作为改变生活状态和人生道路的一种途径,他们对职业的期望值也要高于老一代;同时新生代农民工面临着城乡二元体制的制度性障碍、知识和技术的瓶颈以及权益难以得到充分保护等问题。

关于新生代农民工的社会认同也是探讨较多的问题。王春光(2001)认为新生代农村流动人口对制度性身份的认可在减弱,农民身份被赋予了更多的社会涵义。许传新(2007)认为新生代农民工是“落地未生根”,也就是说他们的城市工作适应、人际适应都处于中等水平,而生活适应处于较低水平。胡晓红(2009)认为新生代农民工在对自己身份作总体性的认知和评价时,呈现出模糊性、不确定性和内心自我矛盾性,他们是心灵上的“漂泊一代”,这导致了认同困境与身份焦虑。有学者借用“内卷化”概念,认为新生代农民工的社会认同呈“内卷化”趋势,融入城市面临障碍,认同于自己这个特殊的社会群体,不认同城市社区和农村社区(刘传江,2009)。新生代农民工是城市的“边缘人”或“两栖人”,无法“扎根”也无法“归根”(刘传江,2008;汪国华,2009)。

除此之外,还有学者对新生代农民工的生活和消费进行了研究,认为新生代农民工的消费方式越来越接近城市人,受城市的影响也越来越大(施磊磊,2008;疏仁华,2008;李涛,2009;焦亚波,2009;汪国华,2010)。

我们认为,目前学界对新生代农民工的研究还存在一些问题:首先,对整体特征的认知没有建立在大规模问卷调查的基础上,仅仅是个案或者经验感知的结果,有的研究即使有问卷数据做基础,其样本量也不够大,这样必然会造成对整体特征认识的偏差。其次,既然是特征分析,就必须要建立在对比的基础上,也就是要将新生代农民工和老一代农民工进行对比,但一些研究并未进行对比。再次,较少因果分析和理论分析。因此,本文力图在大规模样本数据的基础上,采用对比研究的方式,梳理新生代农民工的特征,并试图在理论的指导下分析这些特征形成的原因。

二、样本基本情况

2010 年7 月—8 月,“农民工权益保护理论与实践研究”课题组对珠三角和长三角的外来工进行了大规模的问卷调查。本次调查对象是珠、长两地跨地域(县、市、区)流动的大专学历及以下的外来务工人员,以两地城市外来人口比例作为样本分配根据,控制了性别、行业和地区分布,共发放问卷4 254份,回收有效问卷4 152 份,有效回收率为97.6%。样本基本情况见表1。

表1 样本基本情况

① 本文将农民工的“受教育程度”转换为“教育年限”,即分别将小学及以下、初中、高中、中专和技校、大专5 个等级转换为 6 年、9 年、12 年、13 年和 15 年。② 务农经历的计算没有纳入非农业户口。

从表1 可以看出以下几点:

(1)人口特征:新生代农民工的平均年龄为23.59 岁,老一代则为39.83 岁,前者比后者平均年龄差16.24 岁。婚姻状况受生命周期的影响,新生代的未婚比例近70%,高出老一代近65 个百分点。新生代农民工男女比例相当,女性占50.59%,性别比为0.97,老一代农民工中女性只有39.11%,性别比为1.53。

(2)人力资本:新生代农民工的受教育年限平均为10.86 年,老一代为9.07 年,从分布上看,新生代农民工初中以上学历的人数较多,其中大专和技校学历者明显增多,老一代农民工则较多是初高中学历。新生代与老一代相比,获得证书的比例明显增加,高出6.28 个百分点,参加培训的比例也明显增加,高出 5.76 个百分点。

(3)务农经历:新生代农民工有过务农经历的比例明显减少16.63 个百分点。

三、外出、流动、工作和生活

(一)外出动机

问卷对农民工外出打工动因进行了询问,结果见表2。

表2 外出打工动因频数( 百分比)

6.家乡生活条件差,打工地生活更好913(38.34)8.外出打工由自己决定934(39.26)7.为了自己外出打工961(54.42)428(24.24)377(21.35)740(31.11)705(29.03)572(32.49)352(19.93)842(47.68)897(37.67)571(23.98)1515(85.79)127(7.19)124(7.03)1962(82.3)242(10.15)180(7.55)

可以看到,和老一代相比,新生代农民工的外出打工动机已经发生了改变,出来学技术和自己创业的比例有了很大的提升。在进一步对择业动机进行因子分析后提炼出两个主成分,得到两个主因子:生存型因子和发展型因子。生存型因子所包含的选项有表2 的1、2、3、6 项,发展型则包括4、5 项。新生代农民工生存型因子得分比老一代低0.657,而发展型因子得分则高出0.548,而且两个因子有显著差异。这说明,新生代农民工外出打工动机更多是发展型,而老一代则是生存型。如果以“推拉理论”进行解释,老一代农民工外出打工主要是农村的“推”力,而新生代农民工则是以城市“拉”力为主了。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新生代还是老一代,都有超过八成的人表示外出打工是由自己决定的,但是,令人惊奇的是,老一代自主决定的百分比还高出3 个百分点,新生代外出打工的自主性显著减弱①“外出打工自己决定”这一选项通过了卡方检验。。

(二)求职途径与换工频率

运用社会网络求职在农民工群体非常普遍。那么代际的差别是否会影响求职网络呢?从表3 可以看到,无论是老一代还是新生代,利用亲友介绍的比例都是最高的。但是,新生代对于亲友网络的依赖已经显著降低。此外,新生代利用互联网应聘、参加学校或政府组织的推介比例都有显著增加,利用劳务市场、企业直招等其他途径求职则无显著性差异。

表3 求职途径 频数( 百分比)

农民工是一个流动非常频繁的群体。本次调查显示,老一代农民工有66.16%的人换过工作,新生代则高出2 个百分点。从年换工频率来看,老一代的换工频率是0.33 次/年,新生代则是0.78 次/年,新生代比老一代高出了0.45 次/年,具有显著差异②换工频率通过了t 检验,结果为显著。。这说明新生代农民工的流动更频繁、工作更不稳定。

(三)职业分布

农民工在产业和企业的职业分布情况见表4。

表4 产业和企业分布 频数( 百分比)

从表4 可以看出:

(1)新生代农民工和老一代农民工在产业分布上没有显著差异。

(2)老一代农民工更多在国有或集体企业工作,而新生代农民工则更多在港澳台和其他外企工作。

(3)新生代农民工更多在较大规模的企业工作,而老一代农民工则相反。

(4)老一代农民工更多的是普工,而新生代农民工更多的是技工、文员和销售人员。

(四)收入水平

农民工的收支状况对于研究是非常基本和重要的,具体情况见表5。

表5 收入与开支 ( 单位:元)

表5 显示:

(1)新生代农民工的月平均工资比老一代农民工少81 元,并且具有显著差异。但是他们对于工资的期望值却高出老一代,也具有显著差异。

(2)尽管新生代农民工工资收入低于老一代农民工,但他们的平均月开支却高出老一代农民工124 元。从消费结构来看,最基本的住宿和伙食并无明显差异,但是在生活日用品、服装、交通、通讯、文化娱乐和请客送礼方面则有显著差异,分别高出近10 元到56 元不等。

(五)工时和加班

对比新生代农民工和老一代农民工的工作时间和加班情况(见表6),可以发现:

(1)新生代农民工和老一代农民工日工作时间并无显著差异,前者为9.23 小时,后者则为9.30 小时;他们的日加班时间和周工作时间尽管有显著差异,但差别并不大,分别为0.21 小时和2.01 小时。当然,他们的周工作时间都超过了法定的44 小时,分别为55.48 小时和57.50 小时。

(2)和一般人们预想的不同,新生代农民工加班比例显著高于老一代农民工8.18 个百分点,这可能和他们年轻力壮有关。在加班意愿方面,新生代农民工表现出选择性,完全自愿的情况显著低于老一代农民工9.6 个百分点,但是“有时是,有时不是”的比例则又高于老一代农民工7.1 个百分点,他们可以接受的日加班时间低于老一代农民工0.34 小时。

(3)显然,老一代农民工加班更多的是为了增加收入,而新生代农民工则更多的是为了获得升迁或要遵守企业制度而加班。

表6 加班情况

(六)合同与保险

劳动合同对于农民工具有重要意义,相关情况见表7。

表7 劳动合同签订

新生代农民工劳动合同签订率高出老一代4.15 个百分点,但所签合同期限和合同类型则无显著差异。值得注意的是,新生代农民工参与劳动合同协商的比例达到了44.22%,超过老一代近9 个百分点。不过,他们对合同的满意度并没有提高,其中,新生代农民工对于合同“不平等只能忍受”的状况显著高于老一代5.15 个百分点。

表8 福利状况

新生代农民工拥有社会保险和相关福利待遇的情况都要好于老一代,二者都具有显著差异(见表8):社会保险差距相对较小,从近1 个百分点到近5 个百分点;福利待遇差距相对较大,从7 个百分点到近12 个百分点。

四、交往、心理与认同

(一)社会网络

社会网络对于农民工的交往、获取资源和社会支持都具有重要意义。我们用朋友的个数来测量网络规模,结果是新生代农民工平均有6.65 个朋友,老一代平均有6.62 个朋友,二者之间并无显著差别。

表9 社会网络结构频数( 百分比)

由表9 可知,无论是新生代还是老一代,工友是农民工朋友中最主要的人,但是,新生代和老一代相比还是具有显著差异,相差了4.93 个百分点。老乡关系对于老一代比新生代更具有重要意义,朋友中的老乡比例老一代比新生代高出11.45 个百分点。而同学对于新生代则具有重要意义,高出老一代12.38 个百分点。老一代与新一代相比,他们更多地接触了当地人和企业家。新生代和老一代的网络构成大致一样,只是各部分的比重发生了变化。

(二)心理感受

从社会公平感和城市归属感两方面来考察农民工的心理感受,将选项合并赋分后的结果见表10。

表10 心理感受得分① 从来没有=1,偶尔有=2,经常有=3,总是有=4,说不清=0。

表10 显示:

(1)农民工的被剥削感较低,得分区间属于“从来没有”和“偶尔有”之间,新生代和老一代没有显著差异。

(2)农民工对于劳动价值的感受、城市归属、被排斥和低人一等的感受都较低,新生代和老一代相比甚至更低,得分区间属于“从来没有”和“偶尔有”之间。

(3)老一代农民工对社会的不公平感较为强烈,高出新生代0.09 分,两者具有显著差异。

(三)法律意识与维权行动

农民工对法律法规的熟悉程度是其法律意识的基础,对此我们进行了相关测量。表11 显示,除《就业促进法》以外,农民工对其他法律的熟悉程度基本得分在2 分以上,处于“不熟悉”和“一般”之间,新生代农民工比老一代得分都高,说明新生代农民工对法律的熟悉程度超过老一代。

表11 法律法规赋分① 完全不知道=1,不熟悉=2,一般=3,比较熟悉=4,很熟悉=5,分值越大,越熟悉。

问卷调查显示新生代农民工和老一代农民工各有6%和6.06%的人权益受过侵害,两者没有显著差异;其中,投诉的比例分别为40%和37.50%,也没有显著差异;参加过群体性维权活动的比例都不高,老一代农民工有2.49%,新生代农民工有3.10%,差异不显著。

(四)入户意愿

和一般人们预料的不同,新生代农民工迁移入户的意愿并不十分强烈(23.29%),其比例甚至低于老一代农民工(26.25%)。

在想入户的人中,新生代和老一代有明显的差异,老一代更多出于对生活、保障和家庭的考虑,新生代更多出于对发展的考虑。在生活方面,老一代选择“生活条件好”、“收入高”和“已经适应当地生活”的比例高出新生代10.47、13.61 和7.83 个百分点;在保障方面,老一代选择“享受城市社会保障”的比例高出新生代11.31 个百分点;在家庭方面,老一代选择“子女可以接受更好教育”和“与家人团聚”的比例高出新生代18.26 和4.48 个百分点;在发展方面,新生代选择“有更多发展机会”的比例高出老一代 13.22 个百分点。

表12 入户原因( 多选题)

入户和农村土地紧密相连,相关情况见下表。

表13 是否愿意放弃家乡土地

从表13 可以看出,与新生代相比,老一代明显愿意放弃土地,“愿意放弃”的比例高出8.64 个百分点,但是新生代对于土地的认识程度较老一代模糊,“无所谓”和“说不清”的比例都分别高出7.32 和4.13 个百分点。

(五)身份认同

农民工到底是工人还是农民?他们对此作何判断,相关情况见下表。

表14 代际与身份认同

表14 清楚地表明:新生代农民工中,不到两成的人仍然认同自己是农民,比老一代大幅度下降21个百分点,他们中一半以上的人认同自己是工人,比老一代增加了近11 个百分点,但是,新生代农民工中1/5 的人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模糊,比老一代增加近10 个百分点。

五、结论与讨论

我们将上文讨论总结为下表:

表15 两代农民工主要指标比较汇总

加班比例 61.61% 69.79% -8.18% *合同 合同签订率 64.67% 68.82% -4.15% *参与合同协商比例 35.79% 44.33% -8.54% ***保险拥有率 工伤保险 50.03% 53.57% -3.54% **社会交往和心理特征 社会网络 工友比例 68.58% 63.99% 4.59% ***老乡比例 43.89% 32.44% 11.45% ***同学比例 4.82% 17.20% -12.38% ***社会不公平感得分 2.06 1.96 0.09**法律意识和维权行动 《劳动法》认知得分 2.54 2.67 -0.14***受侵害率 6.06% 6.00% 0.06%投诉率 37.50% 40.00% -2.50%参加群体性活动率 2.49% 3.10% -0.61%入户意愿与身份认同 迁移意愿 入户意愿 26.25% 23.29% 2.96%愿意放弃土地比例 38.47% 29.83% 8.64% ***身份认同 农民 40.79% 19.62% 21.17% ***工人 40.74% 51.45% -10.71%***

根据上表以及前文的描述与分析,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1)新生代农民工的人力资本明显强于老一代,无论是从教育程度还是技能水平来看。

(2)新生代农民工的外出动机主要是发展型的,而老一代农民工则主要是生存型的,但是新生代农民工外出决策的自主性还不如老一代;新生代农民工的流动更为频繁,换工率明显高于老一代。

(3)新生代农民工的工资收入不如老一代农民工,但开支则明显高于老一代,尤其体现在通讯、娱乐、请客送礼等方面。

(4)新生代农民工的周工作时间低于老一代,但加班比例则高于老一代,他们对加班更具有选择性,而加班的目的也不尽相同,老一代更多的是为了增加收入,而新生代农民工则更多的是为了获得升迁或遵守企业制度;新生代农民工的合同签订率高于老一代,参与合同协商的比例也高于老一代,但是他们对合同的满意度并不比老一代高;新生代农民工拥有社会保险和相关福利待遇的情况都要好于老一代。

(5)新生代农民工和老一代的社会网络构成都以业缘、地缘和学缘为基础,大致一样,但是各部分的比重有所变化,学缘在新生代农民工的网络构成中位置更为重要。

(6)新生代农民工和老一代农民工对于社会不公、剥削和被排斥的感受都不强,老一代对于社会不公平的感受甚至超过新一代;新生代农民工对于法律的认知明显强于老一代,但是无论是劳动权益是否受到侵害、是否投诉、是否参加群体性活动的比例,两者都无明显差异。

(7)新生代农民工迁移入户的意愿并不十分强烈,他们想入户的比例甚至低于老一代,老一代农民工比新生代更愿意放弃土地,新生代对于土地的认识程度比老一代模糊。

(8)新生代农民工中一半的人认同自己是工人,近两成的人认同自己是农民,两成的人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模糊,他们的身份认同与老一代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上述结论向我们展示了新生代农民工的群体特征,这些特征有的验证了过往研究,比如人力资本高、发展型外出动机、频繁的流动、身份认同发生变化等,同时也有了一些新的发现:新生代农民工外出打工决策的自主性不如老一代;加班的目的是为了获得升迁或遵守企业规定;参与劳动合同协商比例上升,但合同满意度并没有随之升高;社会保险和相关福利待遇提高;社会不公平感、被剥削感、被排斥感都不强,甚至社会不公平感的感受要弱于老一代;新生代农民工的维权意识并不比老一代强烈,受侵害比例、投诉率和参加群体性活动率的差别都不显著;新生代农民工虽然认同自己是工人,但是迁移意愿并不强烈,对土地的认识程度更模糊。

这说明,新生代农民工并不是不能吃苦耐劳,也并不比老一代更向往城市,同时也并不比老一代更具有反抗意识和行为。那么如何认识新生代农民工的这些特征呢?其形成的原因是什么呢?我们认为,解释新生代农民工特征形成的原因主要有两方面的因素:生命周期①生命周期的原义是指由自然人口的再生产机制所驱使的成熟和生育过程。这个概念常常在比喻的意义上被使用,从而使人们在对个人和组织的发展现象进行分析时受到启发。在社会学里主要有三个问题与生命周期概念相关:个体老化( aging) 、家庭生命周期和组织生命周期( O'Rand 等,1990) 。生命周期的研究后来发展为生命历程( life course) 研究,相关研究参见 Thomas and Znaniecki(1920) ,Ryder(1965) ,Riley(1972) ,Elder(1985) ,Sorensen(1990) ,周雪光、图玛和莫因(1996) ,Zhou & Hou(1999) 。和社会变迁。

从生命周期来看,比如新生代农民工的工资收入不如老一代,这是因为新生代农民工年龄小,进入劳动力市场的时间短,工作经验少,导致他们工资低。再如新生代农民工的加班比例高,这是因为他们年轻力壮,大多单身,就可能多加班。还有,新生代农民工的入户意愿并不强烈,因为他们年轻,很多还未成家,还没有慎重考虑未来定居的问题。

这里所说的生命周期是自然规律,而不是一种社会性的解释。时代和社会变迁是另一个重要的社会性解释路径。随着教育的普及,新生代农民工的受教育程度高于老一代,人力资本水平得到提升是必然趋势。计划生育政策的推行,使得其所出生的家庭结构发生变化,由多子女家庭变为独生子女或两孩家庭,个体意识增强,注重个人发展。他们中学就开始集体生活,和同学的来往密切,从而导致其社会网络结构发生变化。此外,法律意识和教育水平的提高也有很大关系,而社会保险和相关福利待遇的提高则是国家政策推行的结果,这些都体现着时代和社会变迁的作用,作为社会中的个体必然会受其影响。

可见,对新生代农民工特征形成原因的认识,需要区分个体生命周期还是社会变迁的作用,生命周期的存在是客观的,是每个个体都会经历的阶段,而社会变迁则将时代烙印打在个体乃至群体身上。之所以要做这样的区分,是在于能使我们更加清晰地认识新生代农民工的特征。由于生命周期作用所带来的特征,并非新生代农民工所独有,当老一代农民工处于该年龄阶段也可能具有。

但是,宏观的社会变迁是通过怎样的微观机制作用于新生代农民工的成长历程的呢?

布洛维(Burawoy,1976)分析了移民劳动力(migrant labor)的再生产模式。与一般劳动力再生产模式不同,移民劳动力的再生产表现为持续和补充过程中的制度分化和物理分离,即持续过程通常是在劳工流入地(工作所在地)实现的,而补充过程则是在劳工流出地(家庭所在地)实现的。流动工人在就业地劳动力市场以及法律和政治体系中的无权地位是这一再生产机制的前提。沿着这一思路,潘毅、任焰(2008)认为劳动力再生产模式是农民工阶级形成的基础,这种观点将社会变迁这一宏观背景纳入实际的讨论中,具有启发意义。在她们的论述中,农民工在城市中只有劳动身份而没有公民身份,面临双重压迫:第一重压迫来自控制生产过程的资本;另一重则来自缺位于劳动力再生产的国家。正是由此而导致的拆分型劳动力再生产模式,不仅使社会不平等的制度在市场转型期得到延续,同时使农民工的无产阶级化无法完成。在工业化和城市化的作用下,无论是资本主导还是社会主导的劳动力再生产模式,都因其自身所固有的局限性,无法填补劳动力使用与再生产之间的裂痕,从而造成了更大的张力和矛盾,使得新工人阶级的形成变得更加复杂。

简而言之,拆分型劳动力再生产模式造成了外来农民工非工非农的尴尬地位:既无法在城市定居,也难以回到农村生活。他们在打工地完成自身的劳动力再生产,在家乡完成代际的再生产,频繁往来于农村和城市等不同的社会空间之间(郑广怀,2010)。

我们认为,与拆分型劳动力再生产模式相对立的是理想型的非拆分型劳动力再生产模式,它在国外表现为已经完成了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西方工人阶级的再生产,在中国则是城市工人的再生产。非拆分型劳动力再生产模式应该具有这样的基础:城市提供稳定的住房、充足的教育资源、医疗资源和其他社会保障等。但是,这在目前的中国显然还不具备。如果以地理空间作为拆分标准,那么通过观察两代人的成长经历可以看到,80 前农民工的小学和初中阶段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比例很高,也就是说在他们外出打工前,他们的生长模式是非拆分型的成长环境。然而80 后的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数据显示,从初中到高中及技校阶段,新生代农民工和父母在一起生活的比例出现了大幅度的下降①小学阶段、初中阶段、高中及技校阶段和父母生活的比例分别为86.70%、69.85%、26.07%。,也就是说,在初中和高中两个形塑性格和行为的阶段,他们和父母的生活出现了拆分。由此可见,拆分型再生产模式是80 后农民工成长的主要背景,80 前则是在农村简单再生产模式下成长的。

在论及新生代农民工时,潘毅等(2008)提出了“精神圈地”的概念,认为新生代农民工和土地联系减少的过程就是精神圈地,即新生代农民工与土地的联系疏远,通过对城市的向往来填补土地的缺失,从而实现精神上脱离土地的过程。但是我们认为,劳动力由农村向城市的转移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过程。年青一代对于土地的依赖减少应该被看做社会的进步,他们只是减少了耕作土地的经验,但是与乡村并不完全脱离,这是一种积极的变化,而不能简单称之为“精神圈地”。每一代人都可能有不同的发展路径,新生代农民工的生长背景决定了他们的发展路径必然要经历和土地联系减少、进入城市打工这一过程。没干过农活不代表他们不能吃苦耐劳,或许对于他们来说,离开农村来到城市这一行为仅仅只是生命历程中的一部分,是建立在父辈基础上的选择,对于未来,他们有着自己不同的解读。

总而言之,本文是建立在两代农民工对比基础上的研究,两代人的生长背景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不同的行为特征。通过对比可以看到:老一代农民工是在短缺经济、计划经济和农业经济下成长的一代人;而新生代农民工则不同,他们大多成长于拆分型再生产模式的家庭,从小父母外出打工,与城市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和土地的联系减少。在潘毅等(2010)的论述中,拆分型再生产模式下的精神圈地造就了新生代农民工的群体特征。我们认为,当非拆分型劳动力再生产模式无法得以实现,拆分型劳动力再生产模式对于新生代农民工就变成了一种客观存在,而且这种拆分是社会不断向前发展的体现,是进步的,而不是退步的。老一代农民工将在城市打工的钱寄回家里,改善新一代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说,新生代农民工甚至还是拆分型劳动力再生产模式的利益获得者。当短缺经济向消费主义过渡时,新生代农民工的消费行为必然会发生改变,所谓的开支大、高消费只是相对老一代的节俭而言,换句话说,不是新生代奢侈,而是老一代更节俭。同样,对于所谓精神圈地也不能做简单的理解。基于此,可以解释为什么潘毅等(2010)所说的由压抑到愤怒,进而到集体行动的阶级化过程,并没有在我们的数据中得到支持。作为客观事实,新生代农民工对于拆分型劳动力再生产模式已经习以为常了,所谓的阶级意识和集体行动仅仅只是少数的个案,在城市打工只是遵循父辈道路的一种自然选择,他们的行动特征是拆分型劳动力再生产模式的生命周期和社会变迁共同作用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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