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窥19世纪“巴黎大改造”:以文学作品为视角

2013-08-15 00:42上海宋元明
名作欣赏 2013年10期
关键词:左拉奥斯曼巴尔扎克

/ 上海_宋元明

改造前——巴尔扎克的巴黎

1789年爆发的法国大革命给法国带来翻页式的改变,随后建立起来的资产阶级政治统治,还有三权分立、天赋人权等新潮民主自由思想在法国人心中影响深远。直到1815年拿破仑兵败滑铁卢,分裂欧洲的战争成为过去。这之后的欧洲像是一列加速前进的火车,英国的蒸汽机带来欧洲各国的工业革命浪潮。工业革命是主要涉及到财富创造、制造技术、资源开发以及资本形成等多方面的经济性革命,但是它在各个方面的影响是不容小觑的。这场革命建立和扩展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企业主和雇佣劳动者在工业化进程中壮大,产业革命创造出巨大的生产力。作为法国经济、政治、思想文化中心的巴黎在19世纪展现出了一种奇异的色彩:一方面,巴黎仍是老旧的巴黎;另一方面,巴黎涌进了来自法国甚至世界各地、各民族、各宗教信仰的人,为这个城市戴上了各种面具。

此时的巴黎可以看做巴尔扎克的巴黎。有人说,如果没有《人间喜剧》,城市的历史地理可能因此就被埋没。通过巴尔扎克的作品,现代巴黎如何构成就赤裸裸地展现出来了。我们从一部《人间喜剧》看到各具特色的人物,也看到一个个人的改变。举个例子,《高老头》中的拉斯蒂涅在1918年的几个月中完成了从初到巴黎的法律大学生到充满欲望要进入上层社会的野心家的转变。他从表姐鲍赛昂夫人那里学到隐藏自己的真实感情和讨得女人欢心,从伏托冷那里知道“法律和道德对有钱人无能为力,财富就是世界上最大的道理”。“巴黎到处是阴谋诡计”这句话一点也不错:高老头的钱被女儿们一点点拿走,花到自己身上、情人身上,被榨干了的高老头又被女儿们断绝了关系。与这个好父亲相反的还有另一个经典人物——葛朗台先生,一个用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去握金子的人。巴尔扎克不是一个将现实与虚幻区分得很鲜明的作家,据说他在创作《高老头》时多次为自己笔下人物的命运痛哭流涕,这显示了巴尔扎克作品的真实性与社会性,也让读者更近地接触到了19世纪前期巴黎人民的命运。当巴尔扎克用写作的力量抨击金钱社会时,他自己却也深陷灯红酒绿的奢侈生活中不能自拔,由于毫无节制而经常债台高筑,为了还债,他还放下身份做过苦工。可以说巴尔扎克不仅是《人间喜剧》的作者,也是人间喜剧的亲历者。巴尔扎克的巴黎是一个由经济和文化各不相同的独立区域所组成的城市,四处流动着利益与资本的味道。

不得不进行的改变——奥斯曼的巴黎

我们还能从雨果的作品中看到19世纪前期的巴黎,宗教和上帝仍有着拯救人心的力量,可是世俗的影响蒙蔽着每个人的善良。小说中提到1832年的巴黎充满着动荡的气氛,以往的首善之都已然与地狱无异,政府里唯一关怀穷人的将军拉马克宣告病危,人民的前途堪忧,社会上涌动着一股革命的暗潮。小说中的这次动乱在现实生活中也是确实发生过的。当时的罢工、街头示威以及阴谋暴乱都常常发生,但基本都处于可控制住的局面。

事情在1848年开始了时代性的转变。1848年2月23日,军队在巴黎卡普新大道的外交部门前射杀了五十多人后,量变积累到了发生质变的程度,事件开始脱离控制。一位革命者举起了一具女性尸体,这是一个象征,自古以来自由都是以女性为化身。巴黎夜晚发生的这一幕就像德拉克罗瓦1830年的《自由领导人民》这幅画反映的一样,人们奋起反抗:城市里的工人、学生,对政府不满的资产阶级、小地主阶层都加入到了这场具有特别意义的骚乱中。最后的结果是巴黎落入革命分子口袋,保守派议员逃走,王座被市民们轮番体验之后在巴士底狱前被焚烧。据记载,许多人目睹并参与了这事件:巴尔扎克在赶往俄国会见情人途中赶到杜伊勒里查探究竟;福楼拜专门赶到巴黎,在二十年后的《情感教育》一书中详尽地记叙了这次事件,史学家也认为他描述得相当精确;二十七岁的波德莱尔也被卷入这场行动。“1848年,巴黎变得越来越不适合居住。人口不断增加,铁路又在不断地运送来移民……那些腐臭的、狭窄的、错综复杂的小街巷禁锢着人们,令人窒息。卫生、安全、交通便捷和公共道德,所有这些都被其阻碍。”①这是历史学家马克西姆·杜康的一段话,我们看到巴黎到了必须改变的时刻。拿破仑的侄子路易·拿破仑在12月的选举中以绝对优势当选总统。他在当选总统后,就开始进行都市更新计划,贝尔热担任执行工作。在1848年到1853年奥斯曼上任以前,贝尔热已经开始了几个重要街道的拓宽工作。1853年,奥斯曼从波尔多被召回巴黎担任市长。奥斯曼在他的《回忆录》中提到,他在就职宣誓那天,路易·拿破仑交给他一张地图,上面有四种颜色表示不同的优先级,这四种颜色标示的是巴黎街道系统的重建计划。

奥斯曼本人说自己二十年来忠实执行路易·拿破仑的规划,但是奥斯曼具体实施的改造和之前的规划还是有所区别的。奥斯曼的改造主要集中在交通、公共卫生、空间规划和城市遗产处理四个方面,但在我看来,奥斯曼的改造中有一个灵魂,就是资本。

经过了自称“拆毁艺术家”的奥斯曼独具特色的大刀阔斧的改造之后,巴黎朝向工具理性城市发展,俨然是一座线性的城市,树木排列、街区布局都是直线排列的。还有林荫大道、大型公园、大型纪念碑、大型市场无不透露着奥斯曼的设计思想。

新巴黎的诞生——左拉的“罪恶之城”

在文学史上,巴黎从巴尔扎克过渡到了左拉笔下。左拉最突出的贡献是《卢贡·马卡尔家族:第二帝国时期一个家族的自然史和社会史》,这一套宏伟巨制一共有二十部长篇小说,基本上都以巴黎为背景。他犀利地观察巴黎社会中最黑暗的角落,可以说只有他能将巴黎的所有丑陋都曝光在台面上。巴黎之于左拉是一座“罪恶之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过,资本来到世界,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这句刻薄的话在左拉的“罪恶之城”中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为了表现妓女这种承载着都市性道德混乱的特殊女性群体的存在,左拉写作了《娜娜》。娜娜是一个妓女,可以说她用自己的淫荡煽动起了整个巴黎的浮躁。《娜娜》表现了左拉对放纵的欲望的极度憎恶和恐惧。娜娜跌宕的命运以传染病天花收场。正如苏珊·桑塔格所说,文学中的疾病含有一种伦理意义:“病是一种罪恶的象征,是堕落、惩罚、腐烂的象征,而传染病、流行病则是社会无序、混乱的共同隐喻。”②从现实主义的角度看,左拉笔下是一个真实巴黎的再现,在巴黎现代化进程急剧加速的过程中,人性从压抑、束缚中解放出来,也许是被框定太久,人们并没有沿着理性主义者们预言的方向前行,而是出现了一种反方向的回归原始的倾向。左拉小说中的巴黎人总是被非理性的情感和欲望控制着而无法冷静,“疯狂”、“歇斯底里”、“迷乱”、“神经”这些高频词汇是巴黎人精神状态的表现。

左拉曾在小说《巴黎之腹》中详细描写过一个真实的场所,就是巴黎中心菜市场。在奥斯曼前任贝尔热当职市长时,路易·拿破仑就下命令重新设计巴黎中央果菜市场。但是贝尔热的“巴尔塔”设计被路易·拿破仑亲自否决,在奥斯曼给出了“钢铁制成的雨伞”的灵感后,贝尔热设计出了现在“钢铁雨伞”状的菜市场。左拉将这个菜市场比喻成一座城市和一部庞大的新式机器。在这个菜市场中,左拉表现出了现代化进程中巴黎人攫取资本的野心与放纵的欲望。这部小说直观地表达了左拉对法国工业革命带来的城市现代化与机械文明的态度,人们在飞速运转的机器中迷失了自我,在欲望中徜徉,不愿回归现实。透过这些文字,我们也能看到一代法国人对科学技术、现代工业文明的恐惧与不安。

众所周知,历史叙事是具有主观性的,更何况从某种程度上讲,文学作品之所以优秀就在于其特别的主观情感。再加之一手材料的缺失,二手、三手材料的真实性也值得怀疑,因此,我们要完全从文学作品中构建一个19世纪的巴黎显然是不现实的。但通过上述研究,我们可以在文学作品中找到一种巴黎人对城市、空间的特殊关怀,这种关怀在历史的演进中不朽。直到21世纪的人们感叹于现代大都市纽约、香港、东京时,我们也向往作为“19世纪都市博物馆”的巴黎。我想,所谓现代性总是这样带着凄美的微笑在停滞中前进,在发展中冻结。

① 转引自弗朗索瓦兹·邵艾:《奥斯曼与巴黎大改造》,邹欢译,《城市与区域规划研究》2010年第3期。

② 转引自陈晓兰:《罪恶之城:左拉小说中的巴黎》,《上海大学学报》2005年11月,第12卷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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