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小说中的压抑小空间

2013-08-15 00:42卢虹贝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南京210046
名作欣赏 2013年23期
关键词:牢笼楼梯张爱玲

⊙卢虹贝[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 南京 210046]

作 者:卢虹贝,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在读硕士研究生。

已有研究者注意到“张爱玲小说给人直接感受到的时空规模都是比较狭小的,可以说,她的小说所取的是狭小的空间,压缩的时间”①。王小波认为,张爱玲的小说总是发生在封闭之处,空间形成一个“太小”却又“牢不可破”的囚笼,充满幽闭气氛。②巴什拉在《空间的诗学》中,探讨了“家宅”中抽屉、箱匣、衣橱等具有私密意味的小空间。张爱玲笔下的都市空间中,也有一些类似的小空间,具有压抑、封闭、隔离的意味。

一、楼梯

张爱玲多写居民楼内的楼梯。她笔下的楼梯给人的印象,总是阴暗而狭长。例如《茉莉香片》中,聂家的楼梯:“屋子里面,黑沉沉的穿堂,只看见那朱漆楼梯的扶手上,一线流光,回环曲折,远远的上去了。”楼梯上的一线微光,更衬出这个煮着鸦片的家庭的阴沉气氛。

楼梯也常与人物的压抑心情结合。例如《十八春》中,沈世钧与恋人顾曼桢之间,由于“第三者”张慕瑾的出现,令沈世钧有些不快。但他爱着曼桢,还是到顾家来找她。张爱玲描写了他登上顾家楼梯时的情形:“楼梯上黑黝黝的……摸黑走上去,走到转弯的地方,忽然觉得脚胫上热烘烘的,原来地下放着一只煤球炉子,上面还煮着一锅东西,踢翻了可不是玩的。他倒吓了一跳,更加寸步留心起来。”在这黑暗的楼梯上踢到东西,隐约透着不祥的气氛。果然,他这次来访顾家,不但没见到曼桢,还受到她家人的故意冷落,并听见顾太太说,要把曼桢嫁给张慕瑾。这令他痛苦万分,急于离开这伤心之地,“不要说下雨,就是下锥子他也要走了”。张爱玲又描写他离开顾家时,走下楼梯的情形:“然而无论怎样心急如火,走到那漆黑的楼梯上,还是得一步步试探着,把人的心都急碎了,要想气烘烘地冲下楼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黑暗的楼梯忽然变得过于漫长,想加快脚步也不行。就在这段楼梯上,他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做出了消极的决定。又如《心经》中,许小寒一家住在时髦的新式公寓里,庆祝完生日之后,她送同学段绫卿下楼。这时,张爱玲有意为她们营造了一段楼梯场景:电梯不能用,她们只能走楼梯。而楼梯上的灯又坏了,只能摸黑向下走。许小寒说,这段楼梯除了特别长,还有一个特点:“不知道为什么,无论谁,单独的上去或是下来,总喜欢自言自语。好几次了,我无心中听见买菜回来的阿妈与厨子,都在那里说梦话。我叫这楼梯‘独白的楼梯’。”“独白的楼梯”,张爱玲对这个空间的营构颇具深意。许小寒与段绫卿就在这狭长、黑暗的楼梯上推心置腹了一番。这黑暗狭小的空间,与两人不正常的心理状态吻合。许小寒的不正常,在于她的恋父情结。而段绫卿年幼丧父,在家受母亲和嫂嫂的气,渴望逃离,以至于认为自己“人尽可夫”。后来,她竟成了许小寒父亲的情妇。

《金锁记》中的楼梯也令人印象深刻。长安的母亲曹七巧,为了拆散女儿与童世舫这对恋人最后的联系,设计邀请童世舫来家里用餐。童世舫目睹了长安家中的病态气氛,终于彻底心灰意冷,使曹七巧如愿以偿。张爱玲在这一段中,两次写到楼梯。童世舫到七巧家赴约吃饭,看见七巧站在门口:“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门外日色昏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入没有光的所在。”之后,长安上楼:“长安悄悄地走下楼来,玄色花绣鞋与白丝袜停留在日色昏黄的楼梯上。停了一会,又上去了。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在不足五百字之内,对楼梯作了两次几乎完全相同的描写,无疑是作者刻意为之。漫长的楼梯一级一级通向“没有光的所在”,此处阴冷的空间描写不但渲染了曹七巧家中压抑的氛围,且具有浓郁的命运象征意味,暗示了母女俩同样的悲剧归宿。

二、床

床,本应是一个具有舒适感、休闲感的意象。但在张爱玲的笔下,床常常作为女性角色伤心痛哭的场所。《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金锁记》中的芝寿、《创世纪》中的潆珠、《多少恨》中的虞家茵、《小艾》中的小艾、《心经》中的许小寒、《琉璃瓦》中的姚静静、《十八春》中的曼桢和曼璐、《同学少年都不贱》中的赵珏、《连环套》中的霓喜等人,都在床上哭过。这或许与张爱玲幼时记忆有关,她曾见母亲出洋前,伏在床上痛哭。在张爱玲笔下,床带有一种压抑色彩。

另外,旧式那种带床帐的大床,还作为一个类似牢笼的封闭空间,存在于张爱玲的小说中。例如《雷峰塔》中,女主人公琵琶看着婴儿床里的弟弟,觉得他像“一只憔悴衰弱的笼中兽”。又如《怨女》中,银娣丈夫的一生,都被禁锢于床的牢笼。张爱玲用大段的篇幅详细描写了这张床,并借小说人物之口指出:“他可不是不下床,这是他的雕花囚笼,他的世界。”银娣的丈夫天生残疾,只能活在这个雕花的囚笼中。作为旧式大家族的姚家,本就是一座囚笼,这个封闭的床中世界更是笼中之笼。这令银娣非常厌恶。她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并不情愿和丈夫一起过古墓似的生活,“像在闹市隐居一样”。她仇视丈夫。而她所爱的姚三爷,与她的丈夫恰恰相反,是个整天在外面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不愿回家。银娣内心深处,或许有着对这种“自由”的羡慕。她一辈子没有享受过这样的自由。当她终于分了家,有了下一代,却又变本加厉地禁锢儿子,宁愿让他抽鸦片,也不愿他离开屋子。而她也被自己囚在笼中,很少外出,也少与亲戚往来。

当她病了,虚弱地躺在床上,我们再次看到了这个床的囚笼:“银娣这一向生病,刚起来,坐在床上,人整个小了一圈,穿着一套旧黑哔叽袄裤,床上挂着灰色的白夏布帐子。那张四柱铁床独据一方靠墙摆在正中,显得奇小。”床在家居空间中“显得奇小”,而她的人在床上又显得“整个小了一圈”,两层牢笼的压迫感非常明显。《金锁记》是《怨女》的前身,但人物、情节有所不同。《金锁记》中的媳妇芝寿因受婆婆虐待,痛苦地躺在床上。张爱玲以芝寿的视角,详细描写了她所见的空间,铺陈新房中的华丽陈设,却只让人感到冷森森的恐怖,也暗示了芝寿的悲惨命运。床上自动放下的帐子,使她战栗。从此,“不分昼夜她不让他们给她放下帐子来”。宛如命运的无情嘲弄,她最终也是死在床上。在饱受婆婆虐待的芝寿的眼中,这个家庭就像一个牢笼,而床是她最后的逃避之地。但当床帐放下,封闭的床成了第二重笼子,她死在其中。

张爱玲笔下,旧式大床是封闭的、缺乏生命力的狭小空间。《倾城之恋》中,女主人公白流苏的母亲的出场,也是在这样的床内:“里屋没点灯,影影绰绰的只看见珠罗纱帐子里,她母亲躺在红木大床上,缓缓挥动白团扇。”白流苏的母亲,绝非慈母,势利得令人心凉。这个母亲的身上,集中了白家腐朽没落的空气。封闭的大床作为她的所在,隐含着牢笼的意味。

类似的情形,也出现在《雷峰塔》中。沈家中辈分最高的老太太,总是以牢笼似的大床为背景出现,气氛阴沉:“琵琶每回见老太太总见她坐在床沿上,床帘向两旁分开,就跟她的中分的黑锦缎头带一样。她在雕花黄檀木神龛里伛偻着身体,面皮沉甸甸的,眼睛也沉甸甸的,说话的声音拖得长长的。”③张爱玲把这张大床比作“雕花黄檀木神龛”,指其古老陈腐,毫无生气。

三、镜子

已有研究者注意到,张爱玲小说中常出现“镜子”。④论者多把其原因与自恋、自审、自我迷失、时间转换等因素联系起来,而忽略了镜子的空间意义。

镜子的一个显著作用,是增大心理空间,就像张爱玲在散文中所言:“墙上挂着一面大镜子,使这房间看上去更大一点。”感到空间逼仄的人,会借助镜子来寻求空间扩大的错觉。

张爱玲笔下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镜子之一,是《倾城之恋》中白流苏与范柳原的一夜:“流苏觉得她溜溜转了个圈子,倒在镜子上,背心紧紧抵着冰冷的镜子。他的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嘴。他还把她往镜子上推,他们似乎是跌到镜子里面,另一个昏昏的世界里去,凉的凉,烫的烫,野火花直烧上身来。”白流苏觉得他们仿佛跌入了镜中世界,潜意识中是对自己所在世界的逃避。她心中明白,自己的这种行为不容于社会道德。她是孤注一掷,赌自己能不能让范柳原娶她。如果不能,她就将落入极坏的境地。

张爱玲还不止一次把镜子比喻为月洞门,而“门”是一个从封闭空间通向外界的出口。例如《多少恨》中,夏宗豫初次来到虞家茵住所时所见的景象:“几件杂凑的木器之外还有个小藤书架,另有一面大圆镜子,从一个旧梳妆台拆下来的,挂在墙上。镜子前面倒有个月白冰纹瓶里插着一大枝腊梅,早已成为枯枝了,老还放在那里,大约是取它一点姿势,映在镜子里,如同从一个月洞门里横生出来。”之后,夏宗豫与虞家茵诀别时,也是被这面镜子映着,映出她荒凉的心境:“她不能够多留他一会儿在这月洞门里。那镜子不久就要如月亮里一般的荒凉了。”《小团圆》中,盛九莉与邵之雍缠绵时,也看见了月洞门一样的镜子:“壁上一面大圆镜子像个月洞门。夕阳在镜子上照出两小条五彩的虹影。他们静静望着它,几乎有点恐惧。”这个通向未知空间的门,令他们产生隐约的恐惧感,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

张爱玲不但把镜子喻为月洞门,还由月洞门引发关于镜子的联想。例如《怨女》中,银娣在庙里与姚三爷遇见“:她从月洞门里看见三爷来了,忽然这条字栏杆的走廊像是两面镜子对照着,重门叠户没有尽头。”在此,镜子的意象直指空间的无穷无尽,暗含着自由的意味。这正是银娣恋爱心理的反映。她并不满足于在旧式大家族内类似于笼中鸟的生活,而渴望挣脱束缚,与姚三爷恋爱。但理智上,她知道这是不现实的。一切就如镜中扩大的空间,只是幻觉罢了。镜中空间再大,也是枉然。再对比灰暗的现实,反而让人产生压抑、窒闷之感。例如《易经》中,琵琶看着母亲对镜梳妆:“看着母亲倒身向前,压在洗脸台上,向镜子里深深注视着,有那么一会儿琵琶觉得窒闷,中国的日常生活渐渐收拢了来,愈是想挣脱愈收得紧。第一次,她略微懂得为什么母亲总是说困在自己的国家里。”琵琶的母亲因从小定亲,只能嫁给不爱的人。生了一子一女之后,她为求自由,出国留学,后来几经周折终于离婚。但社会舆论并不理解她。她是早期的新女性,见过外面的世界,但回国后,依然只能活在灰暗的牢笼之中。

另外,张爱玲的小说中,有着镜面反射作用的玻璃窗,常常起着替代镜子的作用,并营造一种空间错置的幻觉。例如《金锁记》中曹七巧目送自己爱着的姜季泽离去时,看着玻璃窗映出的空间,生出了“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的迷惑之感,只觉一切似真似幻,宛如看到幽灵的世界。又比如《创世纪》中,全少奶奶夜里在家中看到的景象:“玻璃窗上映出油灯的一撮小黄火,远远地另有一点光,她还当是外面哪家独独有电灯,然而仔细一看,还是这小火苗的复影。除了这厨房就是厨房,更没有别的世界。”她错以为厨房之外还有别的世界,是潜意识里的逃避。她对这个家庭并无归属感,内心深处向往着家庭之外更明亮的空间。

综上所述,张爱玲小说中频繁出现的镜子,也有扩展家居空间的意义,有时反映了人物渴望拥有更大空间的潜意识。

四、鸟笼

已有研究者注意到,张爱玲笔下以鸟喻人的特点。⑤实际上,不仅鸟是张爱玲笔下有意味的意象,鸟笼这个小型空间也频频出现于张爱玲作品中。笼中之鸟是人物命运的隐喻,鸟笼则常是人物生存空间的隐喻。

《茉莉香片》中,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比喻:“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冯碧落不是笼中之鸟,却比笼中鸟更没有自由。她与言子夜相爱,但因家人不准许他们的婚事,最终失去了他。她按照家长之意,嫁给了她不爱的人。她的一生,就像屏风上绣着的鸟,死也死在那上面。《多少恨》中,夏小蛮的父母吵架,她独自呆在一个房间里,感到孤独:“她好像不过是巢居在夏家帘下的一只鸟,漠不关心似的。”夏小蛮的家庭并不幸福,她因体弱多病,很少被准许外出。这个冷漠的家庭对她而言,就像一个囚禁她的鸟笼。《怨女》中,银娣分家之后,看着窗外的人群:“赤膊的男人都像画在泥金笺上。看牌的走来走去,挡住灯光,白布裤子上露出狭窄的金色背脊。这都是笼中的鸟兽,她可以一看看个半天。”她把窗外之人看作“笼中的鸟兽”,而她自己又何尝不在笼中。她带着儿子闭门索居,恪守最旧式的作风。亲戚不来找她,她也不出门访亲。她与外面的世界隔绝起来,带着黄金的枷锁,自己囚禁自己。由于过分守旧,也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连环套》中,霓喜无意中听闻自己被窦家所有人厌恶之后,走开了,正好看见一只鸟笼,便“把鸟笼格子里塞着的一片青菜叶拈在手中,逗那鸟儿”,“叶子上有水,冰凉的贴在手心上,她心上也有巴掌大的冰凉的一块”。这只笼中鸟,也是霓喜命运的隐喻。在窦家,除了窦尧芳,所有人都厌恶她。她处境堪忧,最终在窦尧芳过世后,失去了唯一的依傍,被赶出窦家。当霓喜明白自己的处境后,又看见了鸟笼:“鸟笼上蒙着黑布罩子,电灯上蒙着黑布罩子,小黄灯也像在黑罩子里睡着了。玻璃窗外的月亮,暗昏昏的,也像是蒙上了黑布罩子。”一切都仿佛蒙上了黑布罩子,包括鸟笼。一重牢笼之外,还有许多重牢笼,无止无休。而霓喜一生辗转于各个男人之间,充当情妇,却只是“连环套”,一环接一环地被套住。她是被富人养着的笼中之鸟,任人玩赏,不得自由。

五、玻璃

张爱玲笔下,透明的玻璃是一个冰冷的意象,隐含着隔离和封闭的意味。

首先,因玻璃造成的空间隔离,常常暗示着人物关系的隔离。例如《沉香屑·第二炉香》中,新婚之夜,妻子逃跑之后,罗杰安白登痛苦地回到卧室,看着妻子愫细的照片:“强烈的光在照片的玻璃上,愫细的脸像浮在水面上的一朵白荷花。……双手捧着照相框子,吻着愫细的脸。隔在他们中间的只有冰凉的玻璃。”在此,玻璃是这对夫妻之间思想上的隔膜的隐喻。直到他自杀,她最终也没能理解他。《心经》中,有恋父情结的许小寒与父亲许峰仪,隔着阳台上的玻璃门,有一幕对话,“隔着玻璃,峰仪的手按在小寒的胳膊上……峰仪猛力掣回他的手,仿佛给火烫了一下,脸色都变了,掉过身去,不看她。”从许峰仪的心理活动中,可见他也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毕竟,他们是父女。这一层血缘关系,如同玻璃门,把他们隔开,永远没有在一起的可能。隔着玻璃,只能观看,不可碰触。

其次,张爱玲笔下的玻璃,尤其是玻璃匣、玻璃罩或玻璃球,常有封闭、牢笼的意味。如《金锁记》中,对曹七巧的描写:“她睁着眼直勾勾朝前望着,耳朵上的实心小金坠子像两只铜钉把她钉在门上——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标本,鲜艳而凄怆。”“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标本”,有双重含义:蝴蝶标本虽然美丽,却是无生命的;它又被放在玻璃匣子里,加上一层禁锢,隔着透明的玻璃被人观赏。曹七巧就是这样一只蝴蝶标本,她年轻美貌,却被禁锢在姜家大宅之中,命运被注定了,逃不出去。又如《倾城之恋》中,白流苏无助地哭泣时,想起了一段幼时的记忆:“她还只十来岁的时候,看了戏出来,在倾盆大雨中和家里人挤散了。她独自站在人行道上,瞪着眼看人,人也瞪着眼看她,隔着雨淋淋的车窗,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罩——无数的陌生人。人人都关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撞破了头也撞不进去。”这里的“玻璃罩”,是关于女主人公与他人之间无形隔膜的比喻。

相似的比喻,还出现在《色·戒》中的王佳芝身上:“车如流水,与路上行人都跟她隔着层玻璃,就像橱窗里展览皮大衣与蝙蝠袖烂银衣裙的木美人一样可望而不可即,也跟他们一样闲适自如,只有她一个人心慌意乱关在外面。”

另外,《怨女》中也有关于玻璃罩的想象,在银娣被姚三爷压倒在床上时:“她同时可以感到房间外面的危险越来越大,等于极大的压力加在一只火柴盒上,一个玻璃泡上。他们头上有个玻璃罩子扣下来,比房间小,罩住里面抢虾似的挣扎。有人在那里看——也许连他也在看。”银娣关于玻璃罩的想象,源于她内心的压抑感和被观看感。此时,她并不相信姚三爷对她是真心,觉得更像在演戏。她的理智是对的。当对他逼债的人找上门来,她打了他一个耳光,把他赶了出去。

《鸿鸾禧》中,有对娄家举行婚礼时礼堂的描绘:“整个的花团锦簇的大房间是一个玻璃球,球心有五彩的碎花图案。客人们都是小心翼翼顺着球面爬行的苍蝇,无法爬进去。”原本应该喜气洋洋的婚庆礼堂,却在繁华中透着不可接近的冰冷。宛如一个玻璃球,客人们隔着玻璃,进不到“豪华的中心”。这样的联想,使空间产生封闭的隔离感。

① 宋家宏:《走进荒凉——张爱玲的精神家园》,花城出版社2000年版,第256—257页。

② 王小波:《关于幽闭型小说》,《王小波全集(第二卷)》重庆出版社2009年版,第106—108页。

③ 张爱玲:《雷峰塔》,赵丕惠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59页。

④ 如刘锋杰、薛雯、黄玉蓉:《张爱玲的意象世界》一书中“镜像中的物理与人情”一章,宁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72—98页。

⑤ 如丁俊玲:《哀矜而勿喜——论张爱玲作品中的“鸟”》,《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40卷第1期,2007年1月。

[1]金宏达,于青编.张爱玲文集[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

猜你喜欢
牢笼楼梯张爱玲
九月雨
A Case Study: The Strategy of Translating Metaphor and Alliteration
单独中的洞见
用爱编织的“牢笼”
上下楼梯时要注意什么 ?
梦里梦外——评张爱玲《天才梦》
张爱玲在路上
原来楼梯还可以是这样的
心中的牢笼等5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