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旅馆蟠龙瓶

2013-08-15 00:45易粉寒图魏桂花
中学生 2013年8期
关键词:龙子蟠龙红莲

◎文/易粉寒图/魏桂花

风渐渐停息,漫天黄沙中,朱棣看到了落于他马背上的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小动物。它柔软无力地耷拉在马背上,小小的圆圆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

红莲旅馆·蟠龙瓶

红莲旅馆,第六层,从南往北数,第三个房间。

白筱抱着蟠龙瓶,摸了摸瓶身上的那条小龙,笑呵呵地说:“小纱野,把紫也收了进来,过段时间,等她苏醒后,就可以在瓶子里陪你玩了。这样的话,你就再也不会感到孤单了。”

小龙的眼珠转了转,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有什么好哭的呀,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放不下?天下事,不是你负他,便是他负你。自己想开点。”白筱安慰了小龙一番,便将蟠龙瓶放在窗边,下楼去了。

天色已晚,暮色四合。不知何时,楼下已站着一位青年男子在等着办理入住手续。

“年纪轻轻,却胡子拉碴,满面风霜好像已经流浪了很久。你是做什么的?”白筱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男子,沉声问道。

“背包客。青年旅馆客满了,只好住到你这里了,希望不要太贵。”男子说话的语气,有着和年纪不相符的沧桑。

白筱笑道:“背包客呀?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间的繁华?不贵,有缘走到红莲旅馆的客人,都会觉得我们的价格很经济实惠,先交1000元押金。你叫褚燕是吧?第六层,从南往北,第三个房间。喏,这是钥匙。”

褚燕进了房间,刚放下背包,一眼就看到了窗台上的蟠龙瓶。

“真奇怪,这么美的一个瓶子,为什么画一条怪虫子盘在上面?”他拿起瓶子端详了片刻,自言自语道。

褚燕的手指碰触到了“怪虫”的嘴唇,忽然手指一痛——他感到自己竟然被它咬了一口!

“我不是怪虫!我是纱野。那时,你也不认得我,也说我是一条怪虫子。”瓶子上的那条小龙流泪了,红色的泪珠滴到了褚燕手背上。

红莲旅馆·蟠龙瓶

纱野出生的那一天,海有异象。整个海面如同烧着了一般,血一样的海浪像漫天的火焰,在海面上跳跃,一簇接一簇,扑天盖地。

“海象异常,七夫人此胎必为龙子!老龟预先恭喜啸海龙王。”一只千年海龟隔着帷帐,对啸海龙王弥尔说道。

千年老龟叫耋。他已经在海底做了三千年的医生,曾横渡太平洋,飞跃大西洋,抵达北冰洋,可谓四海游医,经验丰富。它就是海洋世界里的华佗。

按理说,接生这种事,就不必劳烦神医耋这种级别的医生了。

但此次,七夫人生子实在太过重要了。啸海龙王弥尔天天寝食难安,于是派属下寻遍四海,找到神医耋来为七夫人接生。

“神医,你确定此胎为龙子?”

神医耋将龟壳对着七夫人的肚子一照,肯定地说:“确定是龙子。我从来没有照错过。”龟壳是神医耋随身携带的“检测仪”,秒杀一切医疗设备。

“只要七夫人平安生出我的第九位龙子,便可拯救天下苍生。神医耋,你一定要确保七夫人母子平安。并且,只要龙子,不要龙女。雌龙是不祥之物,只会消耗啸海中所有龙子的法力,耽误我们修炼祁天阵。”弥尔说完,抬头望向海面,蓝色的海面如同一面明镜,将人间的景象逐一以镜像呈现——

天下大乱,枭雄纷争,战火不断,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天神弥尔受命,要在啸海布下祈天大阵,拯救天下苍生,保佑国泰民安。

借千年一遇的日蚀之际,弥尔降临到海上,化身为啸海龙王。他需要集齐九位龙子:囚牛、睚眦、朝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螭吻。传授他们通天彻地的法力,共同维持祈天阵的运转。

啸海龙王盼着七夫人生出这第九子,已经足足盼了三十六年!

红莲旅馆·蟠龙瓶

此刻,帷帐内,七夫人躺在玉凤床上,全身的血液,涌向温暖的子宫,推压着腹中胎儿。

疼痛如潮,可七夫人还是忍耐着。过了许久,伴随一股巨大的神秘的牵引力,纱野出世了。

她没有哭,只是好奇地瞪着大眼睛,静默地看了看周围的世界。

七夫人忍着剧痛,侧身看着自己的孩子。这个人头蛇身的女孩,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条龙,她瘦弱的摇摆的身体,看上去更像一条轻盈的水蛇。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她会被杀了的!龙王说了,龙女不祥,若生出雌龙必杀。这是啸海龙界的铁律……神医,你救救她……”七夫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因虚弱和恐惧几乎要断气了。

神医耋不知所措地打量着七夫人所生的孩子。他又扭头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龟背——有一片龟壳开裂了。

“怪不得照错了,看来我真的是老了,唉!竟然误将龙女看成龙子,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以后我可怎么好意思再在医界混啊……”神医耋摸摸自己破损的龟壳,一边嘟囔着,一边心虚地想着对策。他可不想承担这种掉脑袋的医疗事故,得想办法混过去。

“夫人,你一定要救她?”过了半晌,神医耋问道。

“是的,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求你一定要救救她!”七夫人哭着道。

“夫人,事到如今,老夫只能尽力而为。”说完,神医耋轻轻托起人头蛇身的女婴,将她封印进自己的龟壳中,开始屏息打坐运功。

一炷香工夫后,女婴自己从龟壳里爬了出来。她的身体已经从女孩变成男孩了,她从一条孱弱的似龙飞龙、似蛇非蛇的雌龙,变成了一条真正的雄龙,有优雅的龙角、闪亮的龙鳞、锐利的龙爪……

“她一出生就差点被杀了,乳名就叫纱野吧。至于大名,龙王早有封号,名为螭吻。不过,老夫用法力替她做的这个幻身只能维持到她十五岁,十五岁时,她就会变回雌龙。十五岁之前她能不能与其他八位龙子一起完成祁天阵,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神医耋说完,忧心忡忡地看了纱野一眼,长叹一口气,随后便冲帷帐外高声喊道:“恭喜龙王,贺喜龙王!第九位龙子螭吻诞生了!”

红莲旅馆·蟠龙瓶

十五岁之前,纱野的名字叫螭吻,在啸海龙太子里排行老九。

啸海龙王弥尔对这九个孩子要求非常严格,习文弄武,勤炼法术,苦修祁天阵。小龙子们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比考大学累多了。

纱野身体瘦弱,而且自幼带着一股女孩子气息,没少被其他龙子们欺负。他们欺负她长得弱小,又笑话她爱哭。

每每和哥哥们闹矛盾,纱野回到所居宫殿,便向母亲七夫人哭诉:“我不喜欢这里。我不喜欢哥哥们。为什么我们要每天修炼各种法术?父王到底要训练我们做什么?”

七夫人总是默而不语。她总是记得神医耋说的那句话:“她长到十五岁就会变回雌龙。”弥尔已经聚集九子,但祈天阵迟迟无法完成,想要看到国泰民安的盛世美景,似乎还遥遥无期。

这一切让七夫人每天都活在担忧和恐惧之中。

可是,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世间又一次迎来龙年时,啸海再现异象。整整一天一夜,海水在蓝色与红色之间,逐浪般来回变动,整个海底都在剧烈摇晃。

那一夜丑时,纱野忽觉身体燥热无比,全身每一块鳞片都如刀一般,划过她稚嫩的身体。

她紧紧地贴在七夫人的怀里,哭泣着喊道:“母亲,我好疼,我的身体每块鳞片都在割我……”

七夫人抱着她,却阻挡不了那股力量——纱野的身体慢慢变小,龙角慢慢褪去,就连龙纹都逐渐变淡……

纱野变回了一条雌龙。是的,一条看上去像蛇的雌龙。难看极了。

闻讯赶来的弥尔怒气冲天,他挥舞着龙爪,摔烂了宫殿里好些奇珍异宝。未等七夫人开口解释,弥尔便拔出一块珊瑚令牌,冷冷说道:“杀!原来果真是啸海之内有龙女,妨碍了我们修炼祁天阵!你们好大胆,竟敢欺君!”弥尔的胡须气得都直了。

纱野抬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父王,她仿佛不认识他了。他曾待自己那样好,百般宠溺,今日竟因她是雌龙,便毫不留情地对她喊杀!

纱野匍匐在地上,慢慢地扭动着她骤然变小的弱小身躯,爬到了弥尔脚下,怯生生地喊了一句:“父王……”

纱野的声音也变了,从少年的清冽变成少女的柔软,软得像泪水,一捏便会溢出一身的酸楚。十五年的朝夕共处,弥尔对眼前这个长得不像自己,反倒像蛇妖的小女儿,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惆怅与不舍。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了一下纱野的头,心中各种情绪在纠缠:愤怒、怜惜、犹豫……

“父王,求求您放过母亲和我……求求您了……”纱野的泪水一行行滑落。

弥尔最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他饶恕了纱野母女俩的死罪,但惩罚必不可少——七夫人被囚禁在了海底的一枚黑色霰石贝壳中,被无日无夜的黑暗和苦涩笼罩。

而纱野则被放了出来。放释放的条件是:她带回一条真龙,替代第九子螭吻,帮助弥尔完成祁天阵。

红莲旅馆·蟠龙瓶

“啪”的一声,纱野像一条死鱼一样,被虾兵蟹将甩在了沙滩上。她的脸埋在了沙子里,一嘴的沙砾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一只硕大无比黑白相间的燕子,从天上盘旋着呼啸而下,两只爪子轻轻一钳,就将纱野带到了天空。

这是纱野第一次从天空俯瞰大海。

蔚蓝的大海像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闪耀着迷惑人心的美丽光泽。燕子的爪子抓住她,清风包裹着她,仿若一个无边的怀抱。

纱野沉醉在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里,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待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被燕子带到一个悬崖上。这是一座耸入云霄的山峰,如剑出鞘,清晰可见崖壁上书写三个大字:米兰崖。

燕子看着眼前这条瘦弱的小小的奇怪的“蛇”,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叫纱野。你是龙吗?”纱野的眼睛里并无恐惧。他们彼此对视着。

燕子回答:“我不是龙。我是燕子,在这里住了三百年,和鹰一样,捕食蛇类为生。这世间只有一只燕子像我这样生活。”

“哦,你以为我是蛇才把我抓到这里的?可我是一条雌龙。你会吃了我吗?”

燕子凝视着纱野的眼睛,柔声说道:“不会。”

“那你能教我飞吗?”纱野天真地问道。

“可以。”燕子无力拒绝。它不由自主地被这条雌龙吸引住了。

三天以后,纱野跟着燕子学会了飞翔。她可以飞很远,飞十个昼夜而不停息。弥尔的血液里,有着各种神奇法力,全部遗传给了纱野。

“你说你原来住在海里,那你来到陆地上做什么呢?”闲暇的时候,燕子问道。

“我要寻到一条龙,将它带回啸海,这样才能救出我的母亲。”纱野想到母亲,便捂着眼睛哭了。

燕子遗憾地摇摇头,思索了半天,然后啄下自己的一根羽毛递给纱野:“可惜我不是龙。你该走了,去找真龙,救你的母亲。”

纱野擦干眼泪,点点头表示谢意后,转身冲入云霄。

燕子看着纱野消失在云端的身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能不能把真龙带回啸海,就看你的造化了。”

燕子感慨自己不是龙,不能陪纱野回啸海。但是作为世间唯一一只像鹰一样生存的燕子,它知道在哪里能找到真龙。

红莲旅馆·蟠龙瓶

燕子的羽毛冲破云霄,坠入凡间。

纱野被牵引着,随它落在一座宫殿前。这里雕栏玉砌,贵气十足,门前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燕王府。

这是纱野第一次看到人类。她很害怕,蜷缩在花坛一角,惊恐地偷听着周围匆忙的脚步声。他们搬家具,移花盆,植草木,精心装置新落成的这座王府。

一个长相丑陋怪异的少年从府内走了出来,他有一对奇怪的红色眉毛,弯弯的,长长的,一直长到下巴处,看起来有些吓人。

此人名叫朱棣,是当今皇上朱元璋的儿子,十岁被册封为燕王,十三岁就藩北平,刚刚搬至这座燕王府。

王府巍峨,少年站在院落里,仰望天空,不知为何,长叹一声。

只看了他那么一眼,瞬间,纱野似乎看到一条巨大的龙,腾云驾雾而来,环绕在少年身体上,随后又不见了。

“就是他!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龙!”

纱野毫不犹豫地,在见到燕王的第一眼,便袭击了他。

她倏然从花坛角落里直直跃起,直奔朱棣的咽喉而去,试图一张嘴就控制住他,然后将他缠住,起飞,落海,带到父王眼前,换得母亲七夫人的自由身。

然而就在纱野跃起的一刹那,她灵活的身体还腾在空中,七寸处却已经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握住,动弹不得。这少年竟是如此孔武有力,反应迅猛,一秒之内毫不犹豫地掐住了纱野的命门。

纱野与朱棣对视着。他们的眼里都有对彼此的杀机,但在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却都略有疑惑。

朱棣握住纱野,打量一番,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小动物是什么?像蛇,但可以看到触角,竟然还会飞到空中咬我。难道是龙?”。

“王爷,慎重!”一旁的随从战战兢兢地在朱棣手里写下了“龙”,又连连摆手说道,“这个字说不得呀!”

朱棣冷笑一声,说道:“说不得,就囚禁它!去把我的藩龙瓶拿来。”

一只雕画着牡丹的瓷瓶被取来了。朱棣打开瓶塞,将纱野丢了进去,封住了瓶子。

红莲旅馆·蟠龙瓶

任凭纱野在瓶内天翻地覆地倒腾,却怎么都挣脱不出这个瓷瓶。

“不要折腾了,你飞不出去的。这个瓶子是修建这座燕王府时,从地底下挖出来的上古神物,世间各种灵体,一旦入此瓶中,便会被牢牢困住。朱棣好大胆,一个小小藩王,竟将此瓶取名为藩龙瓶,其意不言而喻。”瓷瓶肚子上的那朵牡丹花说话了。

纱野一听,又哭了。

“别哭了。我看你也非凡物,大约不是蛇妖就是龙女?”牡丹问道。

“我是龙女。”纱野讨厌别人说她是蛇妖。

“我是牡丹花妖,多年前知晓那朱棣将来会成为真龙天子,便寻思着到人间做一回皇后,尽享荣华富贵,这才破戒降临到他身边。不想因有惑乱君心、参与天机之嫌,反被天神锁于这瓷瓶中了。”牡丹想起这事就来气,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真是亏大发了。

纱野仍旧不说话,只是“嘤嘤嘤嘤”地哭。

牡丹见她哭得伤心,便温柔安抚道:“妹妹,我见你尚年幼,但周身的神性已势不可挡,必定来路不小。有什么心事能说给姐姐听吗?”

纱野没法逃跑,又无事可做,便向牡丹道出了自己的身世:本是啸海龙王之女,因隐瞒女儿身,伪装真龙,耽误父王布祁天阵,连累母亲遭受责罚被囚禁于黑霰石贝壳里。为了赎罪,奉命前来人间寻觅真龙回啸海。

见纱野身世如此坎坷,牡丹掉下了几滴花泪,眼珠一转,又说道:“妹妹,你既取不到真龙真身,但是若能得龙子,带回龙宫,必定也能行。”

“龙子?如何才能得到龙子?”纱野抹了抹眼泪,瞪大眼睛有些疑惑地问道。

“有姐姐在,这有何难?”牡丹莞尔一笑。她妄图成为皇后的心愿未了,虽被囚禁着,但魅惑的本事倒是一点都没改变。

那一夜,弯月如钩。纱野拔下一枚鳞片,在牡丹的帮助下,将鳞片从瓶口的缝隙费力地塞出去。片刻,鳞片幻化为一妙龄美貌少女——她是纱野的分身,靠纱野的元神支配。

月光下,纱野静静地站在朱棣的床前。她看到睡梦中的少年眉头紧皱,神情紧张,身体蜷成一团,这位不得宠的王爷,睡梦中也是哀愁而愤怒的。

纱野俯身,低头,轻抚朱棣的那对怪异丑陋的红色眉毛。牡丹说,这是龙须,只要有了龙须,以纱野自身的龙力进行固本培元,形成龙蛋,再以孵化的形式,就能得到龙子。

按照牡丹教的办法,纱野的玉指一划,将红色眉毛小心地割了下来。失去龙须的朱棣,瞬间变成了一个剑眉星目的美少年。纱野凝视着沉睡中的朱棣,情不自禁地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红着脸钻回藩龙瓶中。

牡丹没有说谎。九九八十一天后,纱野在牡丹的帮助下,竟真的以龙须为引,培育出了龙蛋。

又过了三个月,在龙蛋快被孵化时,纱野携着无比强大的龙力,竟冲破了藩龙瓶的禁锢,返回了啸海。

三载后,在啸海龙宫里,龙蛋被孵化,真正的龙子螭吻出生了。螭吻因是人龙与天龙共同孕育,法力格外强大,在他的协助下,龙王弥尔只用了一年便完成了祁天阵。他龙颜大悦,立即将七夫人从从黑霰石贝壳里放了出来。

红莲旅馆·蟠龙瓶

祈天阵完成后,纱野也获得了渴望已久的自由,她被龙王弥尔批准:可以随时自由出入啸海。

那一日,纱野又飞到天上玩。在云里钻来钻去的她,就像一个在迷宫玩耍的少女。

这时,纱野听到厮杀声,号角声,风声与哭声,连成一片。

她低头,看到两队人马在交战。

“父王不是说天下已太平了吗?为何此地还是烽火连天呢?”纱野忍不住降低飞翔高度,凑近地面瞧了一下。

她再次看到了朱棣。当年那个被她割去红眉毛的少年此时已经变成了沧桑的男子。

神界一年,人间十年。她和他分别几载,他已度过了人生大半个春秋。

公元1399年,燕王朱棣和侄儿朱允炆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史称“靖难之役”。

这是一场关乎王位的战争,他们争夺的是天下,以此确定自己在世间的地位:究竟谁才是真龙天子。

烽火连天中,朱棣的军队明显处于劣势,几乎就要全军覆没了。云端之上的纱野,看到朱棣骑于马上,孤独地立在万军之中。他的脸在淌着血,胳膊已经受伤,就是那只手,那只曾经扼住自己命门的手,孔武有力的手,此时却被绑在胸前,鲜血渗透过白纱,触目惊心。

那年那时的一切记忆都复苏了。他的气味,他的温度,那如梦似幻的一个轻吻……

一瞬间,纱野明白了那种叫爱情的东西:任凭时光流转,与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永远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从来不需要想起,因为永远也不会忘记。

纱野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沾湿了她秀美的脸庞。她转身,轻轻地扇动了一下尾巴。地上顿时狂风大作,沙砾起舞,一股奇风冲散了朱允炆军队的阵列,将士们全被这风吹得找不到东南西北,纱野又一鼓作气,吹断了朱允炆这一方主将的军旗。

史书里这样记载“靖难之役”中白沟河一役里那场奇异的风:

“会大风起,发屋拔树,燕军乘之。”(《明史记事本末》卷十六)

这是这场王位之争中最为关键的一场战役,它使朱棣彻底扭转了局面,最终大获取胜,登上龙位,成为了明成祖。开启了永乐盛世的大幕。

这场风帮朱棣取得了天下,却害了纱野。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风,这是一场关于真龙天子之争的风。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乃神界戒律之一。

纱野只是神界的一条小雌龙,参与世间龙位之争的后果,就是全身法力尽消,沦为凡物。在纱野的尾巴扇动第三次引发奇风后,她耗尽元神,奄奄一息地从天上直直地坠落,无力自救。

风渐渐停息,漫天黄沙中,朱棣看到了落于他马背上的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小动物。它柔软无力地耷拉在马背上,小小的圆圆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它。”朱棣握着它自言自语道。

纱野使劲全身力气,努力抬起头——她想最后一次亲吻一下自己深爱的男子。

不料,她的头刚刚扬起,就被朱棣一手掐住,那力量,越掐越紧……直到纱野再也动弹不得,呼吸越来越弱——朱棣以为它要咬他。

时光荏苒,朱棣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郁郁寡欢的小王爷。他是一个在战火中长大的男人,残忍,果决,无情。他下手从不会手软,任何侵犯他者,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回击。

朱棣就这样握着纱野的尸体,胸口忽然疼痛不止,那种痛柔软而绵长。

朱棣看了纱野一眼,对身边的侍从说道:“我看这蛇,不似凡物,带回府中,泡制药酒。”

死去的纱野,再次被囚禁于藩龙瓶中。六百多年的禁锢,她的肉身渐渐腐化,灵魂附于瓶壁上,似龙飞龙,似蛇非蛇,的确有点像虫。后有无聊文人便将这意喻着”藩王成龙”的“藩龙瓶”改为“蟠龙瓶”。

红莲旅馆·蟠龙瓶

“老板!你这旅馆房间里怎么有蛇啊!救命啊!”褚燕捂着手,大喊着跑出来求助。

白筱闻讯赶来:“蛇?蛇在哪里?你被咬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褚燕的左手捂着右手,指着窗台的瓷瓶,恼怒地大声说道:“这里面有一条蛇。”

白筱拿起瓶子,拔出瓶塞,瓶口朝下使劲晃了晃,反问道:“哪里有蛇?!”

褚燕看到没蛇,还是强硬地狡辩道:“刚才明明有的!我不管,反正我在你旅馆里被咬了,你要赔钱。”

白筱冷笑一声,问道:“咬了你?我看看。”她一把拉开褚燕捂住的右手虎口——并没有任何伤口,只有一丝淡淡的红色水印,初看似血,再看更像眼泪。

“哪里有伤?你想敲诈我?你走吧。这样的客人,我们不欢迎。”白筱下了逐客令。

褚燕背着大背包,讪讪地离开了红莲旅馆。他也不明白手上的伤口怎么会没有了,他分明感到自己被咬了一口,难道那痛楚和伤口都是幻觉?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白筱抱起蟠龙瓶,问小龙:“纱野,为什么不救他?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你只要留住他三天,就可以救下他。”

蟠龙瓶上的小龙又一次落下了红色的眼泪:“天机不可泄露。当初若不是我参与天机,也不会落到今日这样的下场。况且,他还是如从前一样,冷酷、无情、自私自利。不值得救。今日我方才明白: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白筱叹了一口气,将蟠龙瓶放回原处。

三天后,罗布泊米兰地区的戈壁滩上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他是一名前去探险的背包客,因遇大风,被困沙漠而丧生,他的名字叫褚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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