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辛克莱·刘易斯《大街》中服饰的表现力

冯 梅 郑月莉

（河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石家庄050024）

辛克莱·刘易斯是美国20世纪著名的现实主义作家，也是美国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大街》是其主要作品之一，也是第一部让他声名鹊起的作品。刘易思的小说不以情节取胜，而长于对细节的详尽描述。著名的文学批评家门肯对《大街》评论说：刘易斯运用对话和细节的生动描写，把美国的小镇带到了人们的生活中。［1］无声的服饰在《大街》中具有极强的表现力。从经济学角度而言，服饰是一种商品，一件“物”，就整个社会文化环境而言，服饰则是一个蕴涵心理学、哲学、美学、社会学等意义的文化象征，它被赋予了具有象征作用的价值。然而，在国内外对《大街》的研究中，服饰强大的表现力并没有引起研究者足够的重视和比较系统的研究。本文主要通过人物服饰的呈现来解读其在小说《大街》中的表现力。

一、服饰是人物内心的外化

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中对服饰的描写是与其中人物的心理活动密切联系的。通过对服饰的描写可以从侧面反映出人物的心态和性格特征，因此可以说，服饰是人物的另一张面孔。小说《大街》中的女主人公卡萝尔的美丽和丰富的内心世界在其服饰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小说的开篇是这样描写女主人公卡萝尔的：“一位少女伫立在密西西比河畔……，微风掠过千里麦田，把她的塔夫绸裙子吹得鼓了起来，裙子飘拂的样子显得那么优美、活泼，那么富有魅力，使山脚下偶尔路过的行人一见到她那轻盈秀逸的神采，都不由得为之倾倒。”［2］（P3）刘易思用塔夫绸裙子在微风中飘逸的样子勾画出了一幅清新可人、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少女图，也让读者对这位美丽少女的未来产生了无限的遐想。

卡萝尔是一位法官的女儿，出生在明尼苏达州，大学毕业后来到圣保罗图书馆工作。三年后，怀揣着建设美好乡镇的愿望，嫁给了戈镇较有名气的乡村医生肯尼科特，并随他到戈镇安家。作为医生肯尼科特的新婚妻子，卡萝尔的到来在这个只有三千人的戈镇上流社会当然是一件大事了，所以戈镇的上层人士都聚在萨姆克拉克家新盖的深院大宅里欢迎卡萝尔。为了参加这隆重的聚会，卡萝尔也煞费苦心地把自己梳妆打扮了一番。“她身上穿着一套扮演天真姑娘时才穿的衣服，那是由细亚麻纱织成有背带的女士长衬衫，配着一条金色的宽腰带，方形的领口开得很低，几乎让人看到了脖子窝和线条优美的双肩。”［2］（P51）“细亚麻纱织成有背带的女士长衬衫”、“金色的宽腰带”使她显得苗条、活泼，富有青春的气息；“方形的领口开得很低”显得前卫时尚。这样的装束一方面衬托出了她乐观、浪漫、大胆、充满幻想和抱负的个性，与小说开篇时的大学生少女图完全吻合；另一方面也表明在圣保罗图书馆三年单调乏味的工作并没有消磨她的朝气和锐气，此外，更重要的是她那朝气蓬勃的形象与“整个戈镇没有一点青春气息”、［2］（P126）死气沉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时，也为卡萝尔与戈镇的格格不入和未来不顺心的生活埋下了伏笔。毫无疑问，卡萝尔一出现就立刻引起了人们异样的眼光。当大家都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她时，她想：“一定是对她的装束打扮有看法了。”［2］（P51）显然，默默无声的服饰与戈镇这些上流人物在进行一场心灵的对话。

事实证明，卡萝尔婚后在戈镇的生活并非顺心如意，有时甚至让她感到窒息。抱着“学以致用，造福社会”［2］（P13）的目的来到戈镇的她在这里却没有什么工作可做，还常常受别人的盯梢，要“留意别人的眼色。”［2］（P107）这让她很恼火，也感到很孤独。那么她是否气馁、是否放弃了自己改造、美化小镇的理想呢？刘易思通过细腻的服饰语言给出了答案：“人行道上，积雪已经融化了……卡萝尔头上戴着一顶圆形软帽，身上穿着一条苏格兰粗呢裙子，像是大学里低班女生，出去打曲棍球。”［2］（P107）这是卡萝尔在戈镇度过了第一个冬天后，一天早晨上街购物时的打扮。虽然早已为人妻，但此时卡萝尔的穿着打扮依然体现着她活泼、浪漫、充满青春朝气的心态，她是在无声地告诉戈镇的人们，寒冷的冬季并没有冻结她的热情、理想和抱负。

二、服饰是金钱文化的表现

服饰不仅是人物内心的外化，它还体现着穿着者的身份、地位和支付能力，是金钱文化的一种表现。

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社会正在从以生产型为主的社会转变为以消费为主的社会，在这样的情势下，商业、金钱笼罩了一切，到处都谈论着金钱，到处都展现着金钱的威力和魅力，《大街》中的戈镇也不例外。

戈镇坐落于美国中西部明尼苏达州，每年从十一月底开始，几乎天天都下雪，温度有时还可能下降到零下二十度到三十度，所以每当冬天来临时，镇上的人们都争先恐后地穿上质地优良的皮衣，而冬装也就成了人们最感兴趣的话题。

“你穿上皮衣了吗”成了人们见面时习惯性的问候语。人们聚在一起闲聊时，谈冬装比谈个人私事还要多。人们在冬装方面如同在汽车方面一样也有千差万别。“景况差的多半穿黄和黑的狗皮大褂，但肯尼科特身上却穿着一件浣熊毛皮长大衣，头上戴着一顶崭新的海豹皮帽子，真可以说是派头十足。”［2］（P103）他的妻子“卡萝尔自己穿着一件海狸鼠毛皮大衣，走在街上显得很神气。她喜欢用手指尖摸着如同软缎一样光滑的海狸鼠毛皮。”［2］（P103）

肯尼科特的浣熊毛皮长大衣和卡萝尔身上如同软缎一样光滑的海狸鼠毛皮大衣自然就证明了他们的支付能力和身份地位。正如美国经济学家凡勃伦所说：“要证明一个人的金钱地位，别的方式也可以有效地达到目的，而且别的方式也是到处在使用，到处在流行；但服饰上的消费优于多数其它方式，因为我们穿的衣服是随时随地显豁呈露的，一切旁观者看到它所提供的标志，对于我们的金钱地位就可以胸中了然。［3］（P131）

此外，刘易思还用“真可以说是派头十足”和“走在街上显得很神气”栩栩如生地刻画出了肯尼科特和卡萝尔穿上浣熊毛皮长大衣和光滑海狸鼠毛皮大衣时得意满足的神态。“衣贱人也贱”是当时人们的普遍消费心态。高价和奢靡成为贵族的标志，而且在人们的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一次，卡萝尔上街买东西时穿了件新的黄黑两色绣花领口的方格子花样的衣服，这下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无异于邀请戈镇上男女老少一块来对她评头品足了。他们对别的什么都不感兴趣，只知道一味的打听新衣服和新衣服的价钱。”［2］（P124）麦加农太太拦住卡萝尔说：“我的天哪，你这身衣服真帅，价钱一定贵得吓人吧？”［2］（P125）这就是戈镇人看待服饰的典型心态。虽然最先吸引麦加农太太眼球的是卡萝尔新颖、与众不同的服饰款式，但她最关心的还是衣服的价格。

还有，镇上新来了一个女裁缝和女帽商，她给丽塔·古尔德做了一件透明的蝉翼纱长袍子，配上了一顶女士小帽，这些太太们看到后，都认为好看，于是，“就都登门拜访这位女裁缝了。”［2］（P425）她们之所以喜欢拖地长裙和女士小帽，不仅是因为它们漂亮、时髦，还因为价格高，可以彰显贵夫人的范儿。如果说对自身身份、文化特性的认同和归属是人的天性使然，那么服饰消费也是解决身份认同的最佳途径之一。因而戈镇有钱人的太太通过衣着来进行的攀比也就不足为奇了。

三、服饰是反抗和颠覆的工具

服饰除了具有物化的特点外，也常常被用作反抗和颠覆的工具，它的反抗和颠覆性也远远超过其它物品。

卡萝尔来到戈镇后，发现这里的人们狭隘自满，总以为戈镇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这里的生活也是单调乏味。“他们甚至连谈谈说说都不会。”［2］（P58）于是，她精心准备了中国风味的暖房酒，想为戈镇乏味的娱乐生活增添一点新意。为这次暖房酒她还特意缝制了一套中式服饰。选择具有异国情调的中式服饰，一方面是与中式暖房酒协调一致，产生和谐的美；另一方面是想让那些短视、浅薄的人们明白戈镇之外的世界大得很，也精彩丰富得多，更重要的是她要用自己卓尔不群的穿着打扮来挑战、反抗和颠覆戈镇狭隘和保守的传统思想。

的确，当她出现在宾客们的视野中时，“他们仿佛看到一位自天而降的仙女，身穿镶金边的碧绿织锦缎长袍，微微扬起的下巴底下，是一道高高的金色领口，乌黑的发髻插着闪闪的玉簪，手里轻轻地摇着一把孔雀扇。”［2］（P97）俨然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贵夫人的华丽形象。她那优美的形象不仅使在场的宾客看呆了，连她的丈夫也显得惊喜若狂。从大家看她的眼神里，她看到了他们所流露出的衷心赞赏的神情。然而，他们非但没有赞美她给他们带来的美的享受，反而讥笑和指责她。讥笑和指责说明她们嫉妒她，而嫉妒本身就足以说明他们对她穿着打扮的心理接受和认可。事实上，对美丽、新鲜的事物他们不喜欢是假，不习惯、不愿意接受是真，他们认为遵从周围环境才是美德。正如肯尼科特所说：“那些孤陋寡闻的人，当然不愿意提到明尼阿波利斯以外的任何其他事情。”［2］（P117）

再有，戈镇新来的瑞典裁缝埃克里，“他身上套着一件褐色细线衫，里面穿的是白绸衬衫，下身是白色法兰绒裤，脖子间系着一个天蓝色蝶形领结。一见到他，人们禁不住联想到海滩、网球场，以及除了被骄阳晒得起了浮泡的大街以外的令人心驰神往的地方。”［2］（P398）多么帅气、阳光、漂亮的打扮！这是戈镇其他太太们的男人们所远远不及的。刘易斯把一位在戈镇人眼里社会地位低下的裁缝打扮得如此漂亮就是对戈镇“贵族”自负和守旧的反抗和颠覆。与卡萝尔的遭遇一样，埃克里也成了戈镇极尽嘲弄的对象，他们嘲笑他打扮得像个女戏子。

他们讥笑卡萝尔穿着的与众不同是羡慕妒忌，而他们嘲笑埃克里是因为不能容忍社会地位低下的人着装品位超越他们。这就是戈镇上层人物典型的心态。

综上所述，普普通通、默默无声的服饰在《大街》中既是道具也是主角，体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表现了金钱文化下的价值观，同样也被用作反抗和颠覆的工具。《大街》中的人物服饰在刘易思的精心安排和细腻描写中发出了高亢之声，折射出了20世纪20年代美国小镇狭隘、自满、保守的社会文化。

［1］H.L.Mencken，“Consolation”in Sinclair Lewis：Collection of Critical Essays［M］.Ed.Mark Schorer，Englewood Cliffs.NJ：Prentice-Hall，Inc.，1962.

［2］〔美〕辛克莱·刘易斯.大街［M］.潘庆舲，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6.

［3］〔美〕凡勃伦.有闲阶级论［M］.蔡受百，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