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产公开：奥朗德的艰难改革

陈青青 王艳

若是一个月前有人问奥朗德，他如何继续摇摇欲坠的改革，答案应该是唯一的：依靠预算部长卡于扎克。在这个孤立无援的法国总统身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的卡于扎克一直充当着坚定的守护者。

从竞选时开始，卡于扎克就总坐在最靠前的位置，一面眉头紧缩着听奥朗德在演讲台前阐述竞选政策，一面在一沓文稿纸上记录要点。和其他党派官员一样，卡于扎克也参与大选间的电视辩论。他曾因无法详尽陈述奥朗德所提出的“向富人增加征税”的政策而被舆论批评。但即便是面对令人窘迫的追问，卡于扎克在媒體的镜头前都会稍稍停顿，再以平和的语调作答。

4月2日，在与巴黎法院的法官会面后，已经辞职的卡于扎克向公众发出了一封声明信，信中提到自己在瑞士拥有秘密账户已有20余年。就此，他向法国政府以及人民致以歉意。

执政只有11个月的奥朗德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无助。他原本希望成为法国的施罗德：一位强硬的改革派。但在身边人的丑闻曝光之后，如今这位法国总统看上去更像是现代版的路易十六——那位被革命者送上断头台的国王。

奥朗德和路易十六面临着类似的困境。致力于改革的路易十六因缺乏刚毅的个性最终被贵族和第三等级抛弃，奥朗德极力推进的法国另一场改革目前也遇到挫折。

复杂堪比小说的逃税案

时间倒回到去年4月。经历了4年的经济和社会危机后，在看不到任何曙光的情况下，法国人正在对本国的政治家、乃至所有精英人士失去耐心。在各党派候选人打出的标语口号中，来自左翼社会党以白底红字写得那句“改变，就是现在！”成为许多法国民众将选票投给奥朗德的理由。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历史上只有两位左派总统。

于是，奥朗德有些激进但势在必行的左派改革开始了，大规模削减赤字，并对年收入超过100万欧元的个人征收高达75%的“富人税”，以拓宽政府收入来源。

卡于扎克曾被认为是奥朗德政府里少有的称职部长之一。为解决法国的财政赤字等问题，卡于扎克削减各个部门的预算毫不手软，几乎把所有的部长都得罪了。

“奥朗德政府的成员并没有频繁活跃于各种场合。政府内阁中缺少具有与外界沟通能力的人，许多政策显得模糊。”法国《世界报》时政新闻主编斯迈尔·洛朗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2012年12月，法国著名调查新闻网站“媒体角色”曝光说卡于扎克在瑞士拥有账户时，不少人并不相信，反而认为这是来自法国极左翼的报复。“媒体角色”因其调查爆料方式而被批评为是“罗伯斯庇尔式的媒体”。

卡于扎克面对法国议会和媒体，也多次信誓旦旦地表示：他过去和现在都没有国外账户。卡于扎克是一名美容医生，他和妻子在巴黎共同拥有一间专门治疗脱发的诊所。该诊所的收入足够他们全家过上非常舒适的生活。1993年，卡于扎克还成立了一间咨询公司，在4年内营业额就达到90万欧元。

很多法国人都搞不清楚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该案涉及一位与卡于扎克有过节的退休税务调查官，一通12年前神秘的电话录音，曾经的政治对手，离婚，瑞士联邦银行的秘密账户，情节复杂好比一部小说。

当然，卡于扎克立即否认“媒体角色”一切指控，称这些指控毫无根据，并将网站告上了法庭。为了回应“没有证据”的指控，“媒体角色”后来又发表了一段2000年的电话录音。

录音的来源至今不明。里面大致有这样的话，“我，这让我很困扰，在瑞士联邦银行还开着一个账户，但是里面什么钱都没有了，不是吗？唯一关掉它的方法就是去一趟那里？” “在那里开有一个账户让我很不爽，瑞士联邦银行并不是最保密的银行。”由于年代久远，很难分辨出来说话到底是不是卡于扎克本人。但是，通过巴黎司法部门的调查，特别是借助了科技手段，警方认为，“60%的可能性，说话人就是卡于扎克本人”。

3月19日，巴黎检察院发布了卡于扎克本人涉嫌“洗钱与税务造假”的信息。卡于扎克不得不向奥朗德递交了辞呈。

“卡于扎克的海外账户丑闻的影响倒不是最严重的。他在瑞士已拥有20多年的账户，也可以看作是个人事件，但由此事引发了民众对社会党所提倡的清廉政府的质疑。”斯迈尔·洛朗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无能的总统”

随着卡于扎克的离去，2013年财政赤字控制在3%的目标根本不可能实现，2014年政府还需要继续削减50亿欧元的财政支出，因此政府各部门已经为2014年的财政预算案争吵不休。

4月9日，法国《快报》用“无能的总统”作为封面，不仅仅批评奥朗德在政府官员的逃税事件中未能进行即时有效的调查，还表达了对他一年来执政无作为的失望之情。

在批评声和质疑声的交叠之下，奥朗德唯有承诺“更大透明度”以弥补过失。为了亡羊补牢，他要求政府在4月15日公布包括总理埃罗在内的38位内阁成员的财产状况。每一位内阁成员的财产公开的明细中，包括地产、银行存款、保险和贷款等。

左派政治家的富有程度让法国人十分吃惊。总共有8位内阁成员的财产高于百万欧元，而排名居首的法国外交部长洛朗·法比尤斯的财产达到600万欧元。

在内阁成员公开财产前，法比尤斯为准备4月底的总统访华来到北京。在新闻发布会上，就近期因前预算部长的海外账户丑闻所引发的政治信誉危机以及对官员财产公开的细则，法比尤斯并不愿向《中国新闻周刊》表达自己的看法。

“政府需要更严厉的措施来预防、阻止和打击官员的逃漏税行为。”法国总理埃罗的新闻处官员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法国面临经济复苏时期有三条主线：一是打击逃漏税行为；二是坚决反对‘避税天堂，即在毫无管制的情况下拥有海外账户；三是推行政府官员的财产公开。在总理埃罗分别会见参议院、国民议会以及各党派高层官员后意识到增加政府的透明度实为对现任执政党的挑战之一，官员财产的完全公开也存在一定的难度。”

按照官方说法是因为“技术原因”，部长的财产公开比爱丽舍宫承诺的时间晚了足足一个小时。

可以想见的是，这场“账户门”在法国引发对现任执政党的拷问并未因内阁成员的财产公开而停止。一旦权力触底，“怀疑”已超越了所有的新举措。

对比前总统萨科齊，左翼社会党出身的奥朗德被看作是更接近平民的总统。尤其是在2012年法国大选第一轮投票后，极左派候选人让·吕克·梅朗雄呼吁选民将选票分流给出现的社会党候选人奥朗德时，这不仅代表奥朗德整合了所在的左翼社会党阵营中中产阶级中层和下层的利益，也代表他吸纳了极左阵营中工人阶级和农民的选票。

“卡于扎克事件会引起这样的反应：腐败的问题不仅仅出自右派政府。此事与左派的传统形象相冲突，更加引发了民众对法国政治的不信任。” 斯迈尔·洛朗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作为预算部长，他本应代表法国政府体现出自律精神。

作为曾经的密特朗总统府顾问，奥朗德给法国开的药方是发展经济、改革政府。他试图降低失业率、削减债务、促进竞争力。他最为世界所瞩目的举动是向富人征税。随着奥朗德对富人开始挥动增税“大棒”，法国企业和投资者开始纷纷外逃。

60% 的法国人赞成实行官员财产公开制度

就在法国政府公布包括总理在内的38名内阁成员的财产信息的前夜，法国市场调查公司（IFOP）对法国人就官员财产公开的态度做了电话抽样调查。

在调查中，63%的受访者认为政府内阁成员、国会议员和地方官员的财产公开将保证民主政治在透明环境下的有效运作。然而，36%的民众认为此举涉及官员个人的隐私。

法国各党派间对官员财产公开所持态度各有不同。在对财产公开持支持态度的人中，73%来自左翼社会党，77%来自极左派；作为右派最大的党派——人民民主运动联盟，51%的人反对官员的财产公开。

不管支持或反对，85%的受访民众认为官员比一般法国人富有，其中56%的人认为官员的财富水平远远高于一般法国民众。

如今这75%的富人税移至企业，要求其为年薪过百万的员工缴纳此税收。由于奥朗德并没有给出这项税收具体的细则，部分企业家能通过不同的计算方式来规避一部分税收，或是将税收分散或转移至其他财产上。

有不愿留名的法国政府内阁成员说，“虽然只有短短十个月，但有一种此届政府内阁已运作了两年的感觉，消耗感和疲惫感并存。”

奥朗德要避免遭遇路易十六式困境的办法是既不被极左翼和极右翼绑架，又能寻求到足够的支持者。这听起来像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面对极左翼和极右翼双双崛起的局面，他往往本能地采取观望态度。

在卡于扎克事件后，各大政党纷纷作出表态，猛烈抨击奥朗德政府，并逼其立即改组政府。在重压之下，奥朗德拒绝改组。与此同时，奥朗德的民心指数已经跌到了最低，成为了战后民心指数最低的一位总统。

他的国家的经济状况也在一步步恶化。法国的经济增长几近停滞，公共债务却在急升。法国央行行长诺亚表示，今年经济增长可能停滞，增速接近于零。

不久前，奥朗德依旧佩戴着深蓝色领带和无框的眼镜，仍然是熟悉的老实人的样子，坐在曾主持他与萨科齐辩论的新闻主播大卫·普哈达斯面前，强调他与他所领导的政府内阁正在努力实现当初的竞选承诺。在采访中他发出了一声叹息，“行使权力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