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赵薇

万佳欢

采访、拍摄间隙。工作人员给赵薇带来《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的终版预告片，所有员工围拢一圈，边看边啧啧称赞，站在中间的赵薇却始终表情严肃。“还好吧……光和色还是得有一些处理。”她盯着屏幕说。

赵薇很随意地穿了件黑上衣，蹬一双球鞋。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要应对采访和拍照，她只带了一套裙子备换。但她的工作人员朝《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吐吐舌头说，“她是完美主义者。”

《致青春》是赵薇导演硕士研究生的毕业作业。2007年，她考上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要拿到毕业证书，她需要交一部合格的90分钟长片。赵薇的作业比原定时间晚交了几年，因为自己一直在做成为导演的“心理建设”。一直到实在无法再拖，她才认真起来。她请来香港导演关锦鹏做监制、《立春》的编剧李樯写剧本，在四个城市拍了足足四个月，又花了三个月剪辑，到了收片的前三天还在修改。而她的导师看过影片3小时的粗剪版，竟然打出了99分的高分。

“讲老实话，我真是自己把自己逼到一个必须去做这件事情的时间点上，才动手去做。但既然能决定开始做，就得好好弄。我不想像赌博或者摸彩一样去拍电影，”赵薇说。她自认不是一个特别“猛”的人，“不到那个点，我还能蹭就蹭，但真到那个节骨眼上，我也能够‘猛起来。”

“我希望电影能涵盖一代人青春的特征和缩影”

2011年，正在寻找毕业作品题材的赵薇读到小说《致我们逝去的青春》，发现它在青春、成长和逝去这个主题上“扎得很准”，但它只是一个纯粹的恋爱故事，太“琼瑶”，她不太喜欢。赵薇把它发给了曾创作过《孔雀》《立春》的编剧李樯，询问改编的可能性。

此前，赵薇已经给李樯看过一两部日本小说，也提过其他故事，“我们并没有在里面找到共鸣点，”李樯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他虽然也觉得《致青春》命题太小，但觉得自己可以把它作为一个素材，做一个比较适合赵薇拍的故事。“中国青春校园电影特别少，第一个戏就导一个这样的故事，在题材上就占了一个先机了。” 李樯说。

“我还没在任何一部电影里好好看到过内地人的青春，” 赵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她几乎把近些年韩国、日本、香港、台湾的青春题材电影看了个遍，却发现毫无用处——那不是她经历过的青春。拍得再好，她“就像在看样板戏，不入戏，不进心”。

既然没有可参考对象，赵薇便有了一个大野心：创造一个对象给别人参考。她希望，能把影片做成一个“真正讲内地人如何度过青春与成长的故事”。“我本身的性格就不太崇洋媚外，也不追流行，”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就像一只猫看到各种鱼，我更喜欢那条大陆鱼。”

赵薇的做法很明确：现实主义手法，抓细节。他们决定让影片的主要故事发生在1990年代中期的大学校园，并把主人公锁定在内地第一批独生子女身上。于是，戏中的大学生们在课堂上看《读者》杂志；听广播电台的《午夜情话》并拨打情感热线；宿管老师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新白娘子传奇》；男生许开阳留着郭富城头；黎维娟的衣柜上还有一张张曼玉的海报；女主角郑微则在校园晚会里跳上舞台，唱了一首李克勤的《红日》。

赵薇花了大工夫把影片气氛做旧。为了拍出1990年代大学的场景，他们拼接了东南大学的礼堂门口、南京大学的草坪、河海大学的图书馆、南京师范大学的阅览室和南艺的食堂，又搜集大量旧衣服作为戏服。

更重要的是，故事和人物设定也充满了时代特色。校园里80%的学生来自农村；“假小子”朱小北的姐姐下岗，让她面临经济压力；黎维娟老家的男朋友没考上大学，来到她所在的城市打工；老张上大学是为进入社会做准备；阮莞则是为了爱情和生活；郑微有点独生子女式的以自我为中心，不太顾及别人的感受。

故事里也充满了上世纪90年代中国社会发展的痕迹：既有着1980年代残留的理想主义，又开始面对社会最初出现的阶层分化，比如当时的校园里已经有了最早的“富二代”。在编剧李樯看来，如今愈发明显的阶层板结在当时已经初露端倪。

“我希望电影能涵盖一代人青春的特征和缩影，”赵薇希望把电影做成大格局的群像戏，“上下九等，方方面面，全部都有所体现。”

从格格到导演

2012年1月1日，演员杨子姗第一次参加《致青春》的试镜，在赵薇面前表演了女一号郑微的四场戏。能看到“小燕子”本人，杨子姗有点兴奋。赵薇凭《还珠格格》走红时，她还是个小学生。直到她拿到影片中女一号角色、跟赵薇相处久了之后，她才慢慢把导演跟小燕子分离开来。在她的印象里，赵薇“很直接”，既像“身边的一个大姐姐”，又异常严厉、认真。

剧组在南京艺术学院拍摄女主角郑微主动上台演唱《红日》。杨子姗不会唱，只好现学。“导演的要求是忘情地发泄情绪，”杨子姗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不要有表演的性质，就是一个没上过台的女孩子，只是上去诉说心中的想法。”为了给她示范，赵薇走上臺，举着话筒脑袋晃动，手臂用力挥舞，反复几遍。她给出的示范和杨子姗最后的表演都决不是“小燕子式”的。

在演完《还珠格格》之后，学院派出身的赵薇就说过，自己并不喜欢小燕子式的夸张表演，“演完我臊得慌，都不敢向别人炫耀，因为所受的表演教育完全不是这样的。”

但“小燕子”的名气一直延续至今，赵薇此后接戏不难。加上她多年来在娱乐圈积攒的人缘，导演处女作也能有很高的平台——找来关锦鹏做监制和李樯写剧本，她也坦陈“找资金并不困难”。在南京，听说是小燕子的戏，很多大学生踊跃来做群众演员，现场气氛几乎不用调动。赵薇连连对同学们作揖致谢。

但“小燕子”当红那几年，赵薇也一度负面新闻缠身。2001年9月，赵薇在《时装》杂志上披着一块“日本军旗”方巾的造型引发如潮争议和批评，甚至有部分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给她发出公开信谴责。赵薇只能通过网络公开致歉，并在9天后通过电视节目再次道歉。

这几乎是赵薇演艺道路上最大的一次危机。此后，关于她打人、情变等负面消息不断。可当年全民喜爱的“国民格格”人气一直高涨不落。“现在外面媒体说什么，基本上打扰不到我。”如今，她这样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道。

在《致青春》片场，赵薇简单地戴一顶黑帽子，裹一件羽绒服，但依然是剧组里最抢眼的一个——也许人们还没习惯把她当成一个导演。而她自己早在开拍前三五个月的建组、演员试戏、看服装等繁琐工作中找到了导演感觉。拍摄中，她每天睡6个小时，“跟打了鸡血一样”。“我现在的工作职能和角色是一个导演，而不是一个女明星，”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拍摄时，她尤其讲究镜头的工整性。她仔细花了两个月时间画分镜头稿并严格执行，大部分戏份拍摄头一天，演员都必须现场彩排、走位。《致青春》里完全没有抓拍或即兴镜头。

“这次我们选择最传统的、学院派的方式，用老工艺去拍一个新电影，”赵薇很自信。十几年来，她合作过很多导演，看过认真的，也看到过不认真的。“我告诉自己，那些很认真的导演是我努力靠近的榜样，至少在工作态度上。”

“越来越追求精神层面上的东西”

“肿得厉害，”赵薇指着自己右眼说。这几天满是宣传通告，门外还有一票电视记者，造型师连眼线都不敢给她画。她很头疼，还为此发了一条微博。

赵薇眼睛爱发炎，这是2000年电视剧《情深深雨蒙蒙》时留下来的旧疾。当时她AB两组交替着演，不断熬夜转场，没空卸妆休息，“累惨了”。琼瑶对她很好，希望她一直演自己的片子，可赵薇“电视剧有点拍伤了，直把自己弄到心力交瘁。”她觉得自己已经快成《黄金时代》里的卓别林了，一直不停拧螺丝。

后来，她听说还要拍《还珠格格3》，就对琼瑶说：“阿姨，我是电影学院出身的，真的想去拍拍电影。”她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能拒绝琼瑶，又很义气地说：“我向你保证，我四年之内只演电影，不拍电视剧。”

此后，赵薇接连出演《少林足球》《天下无双》等商业片。在《少林足球》里，她的扮相是一脸烂糟疙瘩，别人都以为她是转型心切，但她只是“不会拒绝别人”。

不过，她回忆，在《还珠格格》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来找我的只有很多商业的、类似的角色，还有一些热门电视剧。”这样的片子显然无法让大家忘记她的“小燕子”角色。2003年，赵薇开始参演一些文艺片，最早是在张元导演的《绿茶》中饰演一个性格迥异、双重人格的角色；后来又有霍建起的《情人结》和许鞍华的《玉观音》。

而到现在为止，她接演的文艺片并不算太多。其实，赵薇喜欢看哲学书，谈论黑格尔、萨特，她曾表示这是因为“有些书里废话太多，哲学的优点在于它没有废话”。

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她都没有遇到一个跟自己同样复杂的角色。谈起这个，她大笑：“我太不知道展现我的‘复杂了。”实际上，也有过一些导演想找她拍文艺片，比如陈可辛、陈凯歌，但总是阴差阳错没有合作成，“这都是缘分，”她含糊地解释。

有人曾因赵薇出演的电影票房普遍不高，给她冠了个“票房毒药”的称号。赵薇一度对此忿忿不平。这个帽子在2008年《画皮》取得2亿票房后被人渐渐忘记——导演原本想让她变成一个恶丑鬼，可她没有答应。2012年《画皮2》里，赵薇终于挑战右脸毁容的角色，这部影片票房超过了7亿。

在《画皮》上映前一年，赵薇的本科表演老师崔新琴提出，让她去考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硕士。“当时演戏老给我一种不断重复的感觉，并没有碰到很有挑战性、会为之赴汤蹈火、可以撕碎自己去创造的一个角色，”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赵薇想去念书，但不打算再考表演，因為“表演这个东西是靠自己悟的，修行在个人”。她最后选择了导演系，希望丰富自己电影方面的知识结构，也想尝试新的东西，“给自己增加一点难度”。

她进入导演系学习的这一年，在许鞍华的《姨妈的后现代生活》里客串了一个满口东北话的“俗艳大妞”，由此认识了编剧李樯。李樯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坦率、聪明、朴素”；几年研究生念下来，他觉得她“越来越追求精神层面上的东西”。他之所以选择跟赵薇合作《致青春》，也是因为她“感受力和精神的理解力都很发达”。“她有非常好的做导演的潜质，”李樯说。

4月21日早晨，《致青春》放映媒体场。记者们惊讶地发现影片拍摄上的流畅感和怀旧特质，也对影片前半段的任天堂红白机、《新白娘子传奇》等细节以及主人公们青涩青春故事感同身受，现场笑声不断。有人分析，瞄准青春、怀旧的《致青春》票房前景乐观，但赵薇认为，自己的首部导演作品“就是一个文艺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