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心理干预一二三

2013-09-06 16:33施琪嘉
中国新闻周刊 2013年15期
关键词:灾区灾难妹妹

上次汶川地震,震出个顺口溜,说要防疫情、防记者和防心理治疗师。新闻采访报道中血腥的图片,心理咨询强卖强送,在当事人不愿意的情况下问询悲伤,除经验不足外,也说明了一些问题。我想,需要防范的其实是那些缺乏人道精神的“工作狂”“窥私癖”和“灾难旅游家”。 4月20日芦山地震,国务院提出为避免交通堵塞,无关车辆尽量不要占道,私自去往灾区,这条原则也适用于心理援助。

汶川地震后的第四天,我去灾区进行了心理干预,有些情形印象深刻。

在成都某大医院,我见到一个12岁女孩,她因左腿被截肢而伤心不已,对医生和护士、对心理援助者均抱以戒备和反抗的心态。

我的运气好,到病房时,刚好她母亲带着她妹妹找到了这个女孩。她们抱头痛哭,这女孩边哭边自言自语道:“你们到哪儿去了,怎么把我一个人丢下,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妈妈说:“奶奶死了,爸爸还在救人,他也在找你,我和妹妹一直在找你,你都把我们给急死了。”我默默地坐在一边,看着8岁的妹妹没人顾得上,就拿出纸巾,让妹妹给妈妈和姐姐递过去,融入亲情。一家人通过这种你来我往、互相不放弃的哭诉,补充了互相缺乏的历史,从而完成了她们哀悼的仪式。仅仅数分钟的工夫,这女孩就一反以往的刁蛮、任性的特点,变得安静合作。

在灾难发生之初(一周内),灾民还未从“地震”“丧亲”“受伤”的惊恐状态中恢复过来,你问他们什么,他们都摇头说“不、不、不”,此时既不适合采访,也不适合任何心理干预。人类从宇宙洪荒中生存下来的一个技能就是“否认”,即暂时屏蔽任何信息,好像否认事件发生一样。在短期内,这对个体具有保护作用,一般这个“休克”的不应期可持续数小时到数天。

那么,这段时间,该对他们做什么事呢?

首先,提供基本生理需要。人在极度惊恐时,大量耗能,所以提供具有能量的热水、牛奶、点心对安抚他们的情绪非常有帮助。然后,引领并提供安全的居所。有些人在麻木状态下不知道保护自己,有些人毫无目的地乱跑乱动,需要有人引领他们离开危险地方,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被子、毯子、衣物要供应充足,最好有很多抱枕,因为处于惊恐状态下的人们情绪上如孩子一样,怀里抱着东西使他们有安全感和连接感。

而最重要的,是亲人的陪伴和联系。熟悉的亲人在身边是最好的安抚,使得人们感到有支持、有连接和有希望。波士顿爆炸案后公布一个寻人软件值得借鉴,软件只提供两个输入选项:所寻人的特征、信息,找人的联系方式和地址。知道亲人活着的消息比任何干预都有效。

有些人会喋喋不休,反复述说当时发生事件的经过,这也是一种应对方式。他们能够从危险中逃出来,需要自己反复确认自己的存在,所以聆听是最好的干预态度。我认为,心理救援最重要的核心是提供支持、提供力量和提供希望!

在一次对消防队员的干预中,一名新兵讲了这样的故事:一名老大娘在已经倾斜的楼房里死活不肯出来。没辙,这位新兵战战兢兢地坐吊车上到五楼,给大娘做工作。余震不断,楼房发颤,战士头脑一片空白,咕咚一下给这大娘跪了下去,说:老人家,您已经活了不少年头啦,可我还没活够哇,求您让我多活几年吧!获得“英雄”称号的战士,老为自己下跪的事感到丢脸,觉得自己不是英雄。

灾区工作人员的心理状况,同样值得关注。他们除了工作紧张外,也会目睹和耳闻一些悲伤事件,甚至浸泡于其中。战士、消防员、医務工作者、新闻人士以及当地干部等,这些人员在心理学上有一种称呼叫“无助的帮助者”,这里主要指他们的工作“耗竭”状况,极度疲劳、觉得自己低价值、无能,不能做更多,不能帮到别人,一般这种状况在连续工作一周后就可以发生,因此对这种人群应该注意更换工作人员和提供后续的心理咨询。

特别需要关注的是,当救援者面对创伤,来自自身过去的创伤会被激发时,会出现“用力过度”的表现,如情绪反应也过度,行为反应过度,这时,他们不再适合去助人,他们也失去了工作的立场,他们应该从“帮助者”变成“被帮助者”!

总之,在灾难发生之初(一周内),反复询问灾难及其后果本身就是一种灾难。所有去现场的人,都应先学点心理危机干预知识,但近期内不宜做专业的心理干预,所谓需要治疗的创伤后应急障碍在数月后才能确诊。对于危机干预或心理援助,非专业心理人员还是远离灾区吧!

施琪嘉
(作者系华中科技大学教授、武汉心理卫生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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