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评传与文学批评

2013-12-26 02:54熊元义
文学自由谈 2013年6期
关键词:当代作家当代文学批评家

熊元义

近些年,不少出版社陆续推出了一些中国当代作家评传。比如,郑州大学出版社推出了《金庸评传》、《贾平凹评传》、《铁凝评传》等,河南文艺出版社推出了《韩少功评传》、《莫言评传》、《张炜评传》等。此外,还有贺敬之、阮章竞、柯岩、路遥、何建明、周大新等作家评传出版或即将问世。个别作家甚至还有多部评传问世。虽然当代作家评传没有现代作家评传那样阵营齐整和蔚为大观,但作为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重要形式已有了重要影响。可以说,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界强化当代作家尤其是中青年作家评传的写作是深化中国当代文学批评有效途径之一。

然而,中国当代作家尤其是中青年作家评传却是很不容易写的。有些作家以为作家评传就是为作家评功摆好,有些文学批评家在作家评传写作中则有意无意地迎合这些作家的狭隘需要,严重地扭曲了作家评传这种重要的文学批评形式。有些文学批评家以为作家评传是对作家的盖棺论定,比较认可中国当代老作家评传的写作,但却对中国当代中青年作家评传的写作不以为然,严重阻碍了作家评传这种重要的文学批评形式的发展。其实,作家评传绝不只是为作家树碑立传,而是在全面把握作家文学创作的基础上系统地总结其文学创作的得与失,深入地探讨文学创作规律和文学发展规律。也就是说,作家评传既不是作家的功劳簿,也不是作家的墓志铭,而是全面而系统地总结作家文学创作得失的重要文学批评形式。有些作家评传还间接地总结了作家所处时代的文学创作的得与失。

作家评传虽然不完全等同于作家批评,但却是以作家批评为基础的。也就是说,没有作家批评的繁荣,就不可能有作家评传的兴盛。在中国当代文学界,作家批评是相当贫乏的。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家有力地批评一部中国当代文学作品就很不容易了,何况尖锐地批评一位中国当代作家尤其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中国当代作家,就难上难了。中国当代有些作家批评不是在立场和理论上较量,而是直戳作家的得失心理,就更增加了作家批评的阻力。二十世纪上半叶,梁启超和朱光潜分别写过中国晋代诗人陶渊明综论,但是他们对陶渊明的把握是很不同的。梁启超虽然认同陶渊明的文学最大价值是前人所说的冲远高洁,但却认为冲远高洁不过是陶渊明的外表特性。梁启超深入地挖掘了陶渊明的整个人格潜伏的特性。这种潜伏特性为三个方面,第一,陶渊明是一位极热烈极有豪气的人。第二,陶渊明是一位缠绵悱恻最多情的人。第三,陶渊明是一位极严正——道德责任心极重的人。梁启超甚至认为只有先看出陶渊明这些潜伏的特性,才能知道他外表特性的来历。而朱光潜则认为陶渊明浑身是“静穆”,所以他伟大。而屈原、阮籍、李白、杜甫都不免有些像金刚怒目,愤愤不平的样子。陶渊明“在中国诗人中的地位是很崇高的。可以和他比拟的,前只有屈原,后只有杜甫。屈原比他更沉郁,杜甫比他更阔大多变化,但是都没有他那么醇,那么炼。屈原低徊往复,想安顿而终没有得到安顿,他的情绪、想象与风格都带着浪漫艺术的崎岖突兀的气象;渊明则如秋潭月影,澈底澄莹,具有古典艺术的和谐静穆。杜甫还不免有意雕绘声色,锻炼字句,时有斧凿痕迹,甚至有笨拙到不很妥帖的句子;渊明则全是自然本色,天衣无缝,到艺术极境而使人忘其为艺术”。梁启超和朱光潜在把握陶渊明上的这种不同不过是他们在立场和理论上的分歧的间接碰撞。而中国当代作家尤其是中青年作家评传则很少在立场和理论上交锋,而是注重作家在文坛上的得与失。文学批评家阎纲力求公允地把握晚年贺敬之,同情地理解了晚年贺敬之在坚守马克思主义上的坚定和痛苦。阎纲认为,贺敬之的痛苦是贺敬之的处境使然,即贺敬之处在上情下达和下情上达的位置,当将上上下下统一起来又常常统一不起来的时候,他便陷于两难选择的痛苦之中,陷于坚决贯彻却受到抵制和误解的烦恼之中。贺敬之一直被“说三道四”所困惑,忠诚、坚守,却痛苦(《文学警钟为何而鸣》,阎纲著,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第388—399页)。这种对贺敬之痛苦的把握显然是不准确的,至少没有弄清贺敬之的得失观。贺敬之的精神痛苦不是因为有些人抵制和误解,而是因为他看清了前进的道路而不能走的痛苦,是理论本身要求彻底而难以彻底的痛苦。在一些滑头看来,贺敬之的这种精神的痛苦可能有些孩子气,可能有些想不开。但这正是贺敬之的可贵之处。贺敬之在坚守马克思主义时绝不会特别爱惜自身的羽毛,甚至幼稚到让所有的人同情和接受。在上情下达和下情上达的时候受到抵制和误解的时候,贺敬之如果分清了这些抵制和误解的人,那么,他就不可能有任何痛苦。文学批评家李美皆曾在一篇文章中回避了王蒙和丁玲在立场和理论上的分歧,认为王蒙居高临下地解构了晚年丁玲,包括对丁玲的悲剧也进行了无情的嘲讽,不过是失之刻薄,有失宽容与厚道。这影响了丁玲的文坛形象和文学史形象。这种对作家的道德批评是难以击中批评对象的要害的。王蒙为什么解构晚年丁玲?岂是为了争夺文学史形象?!难道王蒙不清楚一位作家的文学史形象不是少数人能够决定的?作家路遥及其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虽然遭到一些中国当代文学史家的集体遮蔽,但终因受到中国当代青年人尤其是仍在社会底层打拼的青年人的热烈追捧而熠熠生辉。因而文学批评家绝不能完全从道德上责备聪明的王蒙争夺年轻人,甚至争夺文坛地位。这些中国当代作家批评之所以乏力,是因为缺乏深刻的历史的批评。而没有成熟的中国当代作家批评,就不可能涌现成熟的中国当代作家评传。

不可否认,中国当代作家尤其是中青年作家评传的写作在中国当代文艺批评中是一个相当薄弱的环节,已严重地制约了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深化和发展。中国当代文学批评是文学作品批评较多,而作家批评却很少。同时,中国当代文学批评是随想的、感兴的文艺批评较多,而总结文学创作规律和文学发展规律的文学批评却罕有。在具体作家批评上,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界缺乏对作家总体把握的文学批评,而不得要领的随意、琐碎的印象批评则相当泛滥。有些文学批评家沉醉在那种盲人摸象的一得中。而中国当代作家尤其是中青年作家评传的写作则可以推动文艺批评家对中国当代作家尤其是中青年作家进行整体把握,提升文学批评的理论品质。

中国当代中青年作家在文学创作上大多都是未完成时,有的甚至还没有出现文学创作高峰。这个时候,及时而系统的文学批评无疑有助于这些中青年作家的艺术调整和艺术提高,而不是等待他们盖棺后才论定。中国当代中青年作家评传对这些中青年作家的把握如果能够知微见著,准确地预见作家的文学创作走势,那当然很好。即使不全面甚至不准确,也不应完全否认,至少为其他文学批评家继续把握这些中青年作家提供了难得的借鉴。因此,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界绝不能对这些中国当代中青年作家评传过于求全责备甚至非难。而文学批评家只有对处在未完成时的中青年作家进行系统而深入的批评,才能真正帮助作家修正错误,弥补缺憾,而不是等作家撒手人寰后进行总结和批评。这既可表现文学批评家的才胆识力,又可促使作家避免一些完全可以避免的缺憾。何乐而不为呢?

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界在作家作品批评上浮光掠影的泛论多,而扎实系统的专论少。有些文学批评空话、套话和隔靴搔痒的话连篇累牍,而实话、真话和切中肯綮的话则半句无。这种浮泛的文学批评不但盛行在一些赶场的文学批评家身上,而且在一些学院的文学批评家身上也颇流行。这些文学批评家对批评对象不是深入研究和细心揣摩,而是敷衍塞责和浮躁应付。这种浮躁的批评文风在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界泛滥一时,甚至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而作家评传是文学批评家对作家扎实系统研究的产物,是文学批评家和作家长期心灵沟通的结晶,绝不可能一挥而就。因此,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界重视当代作家尤其是中青年作家评传的写作是有助于扭转浮躁的文学批评风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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