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鸿爪皆有情

2014-01-02 22:22巴易尘
内蒙古教育·综合版 2014年1期
关键词:钟声同学老师

巴易尘

感激母校,给我仰望的星空。

感激恩师,我仰望的星座和理由。

感激同窗,和我一齐仰望那星空,那星座,那理由,那岁月。

一、同窗

【甲】炎夏的中午。红砖青瓦的平房教室,门前钻天杨的绿叶闪跳着金光。我和Y君仰身躺在树下,身下垫着划拉来的同学们的坐垫。

Y君说,你可得读书了。

我说读什么书呢?

Y君说:“找张纸来。”

我爬起来,跑进教室,回来,交给他。他翻过身来,趴着写下了中国文学名著50部,外国文学名著50部。于是,我开始读书。

后来,我又到他家去,看到了满屋子的书,我开始藏书。再后来,我也读他的书,藏他的书。再后来,三十二年来,我就读书、藏书,读书、藏书。

这个Y君,就是我的同学鲍尔吉·原野,当代散文家。

【乙】师范一年半,笔墨纸砚,吃喝穿戴,每月五元钱。玉米面、咸菜,玉米面、咸菜,吃得直吐酸水。吃顿面、肉,就是过年。就盼J君回家。虽然知道他的家很远很远。回家,就盼着他回来。回来,就盼着他拎个坛子,就盼着他用手拍着坛子说:“今儿晚上咱哥几个收拾它。”

晚上,终于到了,十几个同学一围,盯着打开坛子,倒到碗里、盘子里,那么大块的肉,大块的牛肉,坛焖的蕨菜牛肉。真不知道他们家里哪来那么多的牛,咋有那么多的肉,那么多的蕨菜牛肉;咋有那么多的钱,得有多少钱才能买那么多的牛。

这个J君,就是我的同学冀广禄。

【丙】实在是没钱了。把一个高中同学借给的30元钱也花没了。家里红薯秧子、火烟也没卖出钱来。妹妹辍学了。身上有一块表,只得当掉,上海牌的手表。Z君说:“到我爷爷那儿去,我爷爷是开当铺的。”于是去了当铺。

一个老头儿,矮墩墩的,眼睛闪着精明而慈祥的光,从里屋走出来。

“这是我同学,你多给点。”

老头儿看了看表说:“给多少,值10元钱。”

“多给点,他家困难。”

“那就给15元吧。”

于是,我就多当了5块钱。5块钱,一个月的生活费。相当于现在的多少钱啊。

这个Z君,就是张启民。

【丁】毕业后的第二年,第一次出差,去参加一个语文教学研讨会。S君知道我到了他们旗县,硬是骑着自行车,赶了十几里路来看我;硬是骑着自行车,带着我,迤逦赶了十几里土路,把我接到远在农村的家里做客吃饭。吃的什么忘了,反正喝多了,还有几个邻居陪着,也许是他的叔伯兄弟。只记得到家时,已是夜里十几点了,大叔大婶也还等着,忙活了很久。

第二天,走的时候,大婶给装了一大包自己种的向日葵籽,装了又装。我不带,“农家长物半年粮”。S君说:“装上装上,你看你,就是不实在。”S君又骑车把我送回到镇上。回家的车上人多,把瓜籽挤得撒了一车。那瓜籽真大,炒了吃真香。此后好像再也没有吃过那样大、那样香的瓜籽了。

这个S君,就是我的同学翟跃生。

二、恩师

【戊】一天,教现代汉语课的老师病了,来了一个老师,手里拿着一根儿粉笔,大个儿,西装革履,英俊。让我们先自己看书,记得是词汇那一章。几分钟就看完了,心想,有什么看的?太简单了,等着。还有二十几分钟了,老师开讲了。由词素、词缀,再到词类、词源,音韵、训诂,引经据典,纵横捭阖。只觉得教材上没有的、背后的东西,前呼后拥,纷至沓来,满屋生辉;只感到枯躺着的文字,竟然一个个都立了起来,活色生香。

也是这个老师,又一次,来了满屋子的人听课,他讲《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那诵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那讲解,真如不尽之大江,西来东去,天风烈烈,海山苍苍;那手势,那姿态,那形象,真有“雄姿英发,羽扇纶巾”之慨。那一丝不乱的头发,那刀削一般的裤线,那锃亮锃亮的黑色皮鞋,至今还在目。

十几年当老师,讲课;十几年当校长,讲演;三十几年做人,总有一个标杆,高山仰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这个老师,是刘凤翔老师。

【己】讲语音,下课了就坐到课桌间和同学们聊天。同学们就围成一圈,听那声音,看那人。听讲课,声音真好听,京腔京韵;看那人,也真好看,漂亮,端庄,高雅,华贵。我阴平阳平不分,毕业考试得了59分,老师加了1分,就过关了。后来,她病了,我们去看她,不让看,我们就站在医院的墙外,望着病房的灯光发呆着急。病愈后,她就调走了,从此就再没有见过,没能说一声“老师,谢谢”。但我知道,她人,一定还那样好看;那声音,一定还那样好听。

她,就是陈燕君老师。

【庚】也是个大个儿,女的,站在讲台上像一棵树。教外国文学。

讲莎士比亚、莫里哀,大段大段的台词,独白、对白一泻而出。李尔王暴风雨中的“你要碎裂我的心吗”“我心中的暴风雨已经取去了我一切其他的感觉,只剩下心头热血在那儿的搏动”,这西方人的《屈原》“雷电颂”,至今还在我的心中轰响;讲莫里哀《伪君子》的课堂上,答尔丢夫好色好利伪善面目的表演,出神入化、淋漓尽致。刚解冻的讲台,那么大胆而直露的讲授,让我们震惊。讲《复活》讲《安娜·卡列尼娜》讲《罗亭》讲《铁流》,让俄罗斯、苏联文学的血脉“静静的顿河”般地一直流淌在我心田的河床里。学习中听说她不是学外国文学的,教我们是边学边教,就更加佩服她了。毕业后听说她离婚了,很是为她惋惜、着急。到现在也不知她怎样了,真的很想念她,但又“不敢问来人”。

她是王梅老师。

【辛】汉语语法期中考试,我无意间看了同桌一眼。监考也是教课的老师批评说:“不会就是不会,不能抄别人的。”我知道老师误解了我,同桌也随之解释,但老师还是不放过。

一天上课,他拿来头一天的《昭乌达报》说:“今天,咱们做病句修改练习,就改这份报纸”,于是,从头至尾把个头版头条改了个体无完肤,满堂只留下同学们的叹服与敬畏。“看人家谁谁谁,学习多努力”,是他的口头禅,爱憎分明。谁好好学习,谁就是他的好学生;谁不努力,稍有懈怠,谁就不是他的好学生。

上他的课,永远是战战兢兢,逼得我由不识主谓宾定补状,到为人之师教我的学生语法时得心应手。后来,他的女儿,又教我的女儿。他们两代人都对我有恩。

他,是已经逝去多年的丛鉴老师。

【壬】他个儿不高,微胖,一头黑白参半、纹丝不乱的头发。春、夏、秋三季多是穿一个刚刚过膝的短裤。挺胸,昂头,目视前方,手握钟槌,从办公室出来,走向挂着校钟(一节钢轨)的柳树下。一步步,每一步都如出操,郑重,有力,孔武。到了钟下,抬腕,看表,等待,槌落钟响,一分钟不差。

我家住在中学后面约一公里外的小村里,中间隔着一片树林、一条小河,一块庄稼地,每天不同的钟声,就透过那片树林、那条河、那块庄稼地传过来,或长、或短,或急、或缓,悠扬、深远。记得父母、邻里,就听着这钟声,晨起、晚眠、午餐;下地,收工,劳作,辍息,一年四季。我就在这钟声中长大,上了中学,才知道这钟声,是他敲打出来的。我还成了他的学生。

一次,去他的办公室,看到他整容镜旁贴着张纸,上面画满了“———”、“××—”、“×××”……,才知道这是敲钟的节拍。“———”是“起—床—了—”,“××—”是“上课了—”,“×××”是“上操了”……。如此严谨,如此敬业,如此感人,如此修养,如此钟声……

记得“文革”中挨批斗,我还是小孩儿,跟着跑,他的高帽最高,他挂的批斗牌子最大,他还是那样,昂着头,目视前头,一步一步,一步步,踏铁留痕般往前走。

他,就是教我地理、历史,也是班主任的汪钟武老师,留日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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