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黎杨:黑土地的歌者,“荒原杜拉斯”——文坛师友录之十七

2014-01-26 01:07何启治
海燕 2014年9期
关键词:白薇荒原北大荒

□何启治

宋晓黎杨又名宋晓玲。后来我看到她的散文《也是一种纪念》(刊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中华散文》),才知道其中蕴含着某种特殊意义的故事。

在讲述宋晓玲和她在文学道路上的追求之前,让我们先来说说法国女作家杜拉斯吧。

玛格丽特·杜拉斯是法国著名的女作家。她以发表自传体小说《抵挡太平洋的堤坝》而一举成名。她的代表作《情人》被拍成电影,轰动全球。她的写作别具一格,独特奇异。她有很富于传奇色彩的经历和惊世骇俗的叛逆性格。她是一位令当代法国骄傲的作家。近年来,她的作品在中国广为流传,受到中国读者的好评。

有北大荒的文友把宋晓玲比喻成“荒原杜拉斯”。我不知道是因为宋晓玲身上的那种桀骜不驯的性格,还是她文章中透出的那种独特的创作风格,或者是因为她也喜欢喝酒,同时与杜拉斯一样有着较为传奇的身世,并把这些变成文学作品?如果把这俩女性作家放在一起比喻的话,我倒觉得这两位不同国家、不同语言、不同肤色的女作家身上都有那么一股子超群拔俗的才气和她们独一无二的创作个性。杜拉斯的一生,就是她不停创作的一部小说,而从荒原走出来的宋晓玲,也在用她的人生创作着一部属于她的小说,且独一无二。

一、与著名女作家白薇擦肩而过——她差点成了白薇的养女

初识宋晓玲是在1993年的初夏。她和来自安徽马鞍山的郭翠华及来自辽宁本溪的赵雁这两位女作家一起来到北京。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办公室里接待了她们。宋晓玲是三人中个子最小、年龄也最小的一个,她穿着一件火红的花裙子,一头披肩的长发,说话直来直去,机灵活泼,给我的印象深刻。我和她们一起谈文学、谈创作很投机。宋晓玲的一些观点总是让我刮目相看。她对问题的看法总是很前卫。后来我问起了她在东北的生活和工作情况。通过那一席谈,我对她的身世略知一二。

宋晓玲出身在一个革命的书香家庭。父亲是位才子,18岁就担任了吉林省某县的县委书记,据说是我国年龄最小的一位县太爷。后来被调到北京,给李立三当过秘书。她的母亲是行伍出身,17岁随大部队南征北战,后来成了一名优秀的指挥官。宋晓玲既继承了父亲的才华,又秉传了母亲刚烈豪迈的性格。

中苏建交后,中央决定在苏联的帮助下在东北建设一批现代化的机械化农场生产粮食,便在北京选拔一批优秀人员奔赴一线。宋晓玲的父亲被中组部选派去东北负责和苏联人一起建造中国最大的机械化农场。由此,宋晓玲的命运也随着父亲工作的调动而改变。1958年的春天,她出生了,伴随着荒野里盛开的花儿。

文化大革命前期,女作家白薇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去北大荒体验生活,创作讴歌那个时代的新作品。宋晓玲的父亲是友谊县委领导。白薇就成了她家的常客。每次白薇去都把幼年的宋晓玲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小女孩的乖巧博得白薇无比的疼爱,后来她干脆把只有两三岁大的宋晓玲抱回她住的外国专家楼,一住就是好几天。白薇像妈妈那样细心地照顾着幼年的宋晓玲,给她穿好看的花裙子,读诗给她听,晚上睡前还给她讲一些美丽的童话故事。外国专家楼建在农场的广场旁,是苏联专家们的住所。后来苏共领导人赫鲁晓夫撕毁了合同,撤走了专家,那座小楼就成了接待外宾的住所。

幼年的宋晓玲乖巧可爱,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白薇膝下无儿女,一直单身,每次都抱着幼年的宋晓玲不撒手,几次和宋晓玲的父母提起要收宋晓玲做养女。

白薇说:“把她送我吧,我教她认字,等她长大了我教她写作,长大了让她成为一名出色的女作家。”

“这……我得和老杨商量商量。”

这里的老杨指的是宋晓玲的母亲。父亲和母亲几经商量最终还是没有答应白薇的请求。宋晓玲是兄妹中的老四,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特别是父亲,每次出差都要把她带在身边。所以在宋晓玲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去过很多地方。佳木斯、哈尔滨、北京等等。

白薇并没有轻易放弃她要收宋晓玲当养女的想法,一次不行说两次,这次来北大荒没答应,下次来时又提。反反复复多次。最后的一次白薇从农场走时差点带走了幼年的宋晓玲。

宋晓玲的母亲是个很重感情重义气的山东人。每次看到白薇失望的眼神心里就难过。平时白薇来家里母亲总是尽可能给白薇做些好吃的补养身体(那时白薇的身体很弱)。善良的母亲架不住白薇的苦求终于答应了,并讲好只做养女,不隔断父母和孩子的关系。白薇听后高兴地流下了热泪:“谢谢,谢谢你们!”并保证一定遵守诺言。这件事到此好像有了结尾,但没想到就在白薇临走前,幼年的宋晓玲突然发起了高烧,且一连几天不退。白薇已经定好了回香港的行程,不容改变。最后只好放弃,说好等下次回来再带她走。天有不测风云。还没等白薇下次回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宋晓玲的父母成了“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被揪了出来。白薇远在海外,心急却无力。

宋晓玲听她的父母说,十年动乱期间,白薇曾托人到国内接过她。可那时红色风暴席卷全国,委托人根本无法找到他们。那封捎来的让他们把幼年的宋晓玲送到边城火车站指定地点的信也是两年后才辗转落到宋晓玲父亲手里的。

就这样,白薇和宋晓玲擦肩而过,养女终没收成。

听宋晓玲说,她走上文学创作道路后,去过香港。她偶然在街头的报纸上看到白薇去世的消息。说白薇的墓碑前开满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她回到荒原后说给她的父母听,她的父母告诉她白薇特别喜欢那种小白花。每次下基层采访回来,她都从野地里摘许多那种小花带回来摆在她住的房间里。

许多年后宋晓玲去法国,在巴黎塞纳河上的大桥旁边,她又一次看到了那种白色的小花。这让她想起了白薇墓前的那片小白花,想起她和白薇擦肩而过的往事……坐在巴黎的那片开满白色小花的草地上,她向女儿讲起了白薇这位中国著名的女作家,讲起了她和白薇的故事……

二、特殊的身世和特殊的名字成就了她的文学道路

有一幅画面至今清晰地留存在宋晓玲的脑海里。七岁那年的一个清晨,她背上书包去镇上小学报到。学校离她家不远,过了马路就是。吃过早饭,家里的保姆把她送到路口,她径直朝镇上小学走去。镇上小学的大门是铁铸的,拱形,上面焊着几个大字:友谊镇小学。她斜挎着书包站在学校的大门口,望着那个拱形的校门,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长大了我要当个女作家。”她自己也被这没头没脑的话惊住了。以至于几十年那个场景像刀刻般印在了她的脑子里。这真是个奇怪的事件,但我想这很可能与她幼年和童年接触的白薇、丁玲有关。丁玲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北大荒时,也经常去他们家,和她的父母结下了很深的友谊。丁玲爱吃鱼,每次她母亲都给丁玲做鱼吃。夏天太热,劳动起来汗流浃背的,她的母亲就找来布,给丁玲做了条肥肥大大的短裤子。那时丁玲总是抱着幼小的宋晓玲说些大人的话。让她快快长大,长大后教她写文章……教育心理学家曾说过,人的幼年潜意识常常会决定人一生的走向和成长。经过人生的辗转反侧,宋晓玲在而立之年最终还是走上了文学之路。这不能不说明教育心理学家的理论有其道理。

九十年代初的《中华散文》上刊发过一篇题为《也是一种纪念》(后收入散文集《往事如烟》,1998年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哈尔滨’第1版)的文章。文章的内容是述说名字的来历和因名字而经受的打击。那篇文章的作者就是宋晓玲。没想到一个名字蕴含了那么沉重的故事。后来我才知道,宋晓玲原本不叫宋晓玲,她的原名叫宋晓黎杨,是当年白薇给起下的。而且名出有因:宋晓玲的母亲姓杨,“黎”字取自一位阿姨的姓。那阿姨是宋晓玲母亲的参谋长,在一次突围中为了掩护她的母亲牺牲了。

“咿呀学语时,家人亲昵地称呼我乳名,直到我怀揣着户口本去镇上小学报名时,我才知道我还有一个奇特的名字:宋晓黎杨。妈说‘黎’字取于一位烈士阿姨之姓。那阿姨是妈妈当年带兵打仗时的参谋长。‘杨’字取于母亲的姓氏,将黎杨放在一起,是为了纪念她俩在战争年代结下的生死情义。那个苦雨凄风的寒夜里,母亲流着泪将这凝重的名字的来历讲给我听时,我对着一窗子的雷电流一个七岁孩子咸咸的泪……

“都这么多年了,改它还有什么意义呢?叫吧,叫一辈子,也算是一种纪念。我说。

“母亲没有再提改名的事,可我知道母亲盼望着有一天我能对她说——

“拎着妈的那只伤痕累累的皮箱,像三十年前妈走进荒原一样,我走出了那片黑土地。一切记忆都让人想流泪。我没有挥手告别,我觉得挥不动。我无法忘掉跟随了我三十多年的‘玲’字,也渴盼有一天能还我一生的初始。两个名字都诞生于苦难,犹如一双孪生兄弟,饱浸着岁月的沧桑融进我的血脉,成为我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重新拾起黎杨这名字应该感谢文学……”

宋晓玲曾对我讲过她名字的故事,她刚刚上小学,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不久她的父母被扣上了“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罪名揪了出来,厄运也紧跟着袭击上童年的她。原本好好的一个很有意义的名字——宋晓黎杨也被学校工宣队给改成了——宋晓玲。之后的日子可以想象,多数是在屈辱中度过的。这种生活也让童年的她养成了孤寂倔强的性格。直到1991年她走向文学,调入《北大荒文学》杂志社之后,这种苦难的经历又成为她笔下创作的题材,她拿起笔一篇篇写出来。

她以这样的文字结束她名字的故事,结束那篇《也是一种纪念》的文章:“万籁俱寂的午夜掬一盏小灯走入自己的世界。在审稿单的责任编辑这一栏庄重地写下黎杨两个字,手便有些抖动,心在隐隐的痛楚中撕裂开来,浸出几珠紫黑的血滴。”

有人说,苦难是作家最好的财富。这话对宋晓玲再合适不过了。正是由于那些苦难,宋晓玲拿起笔,走上了文学路,成就了她今天的文学事业。有一篇评论她的文章,题目是《峭拔于苦难中的灵气——评宋晓玲的散文集〈雪地上的梦〉》。

“不论生活给予你什么,你都应该欢天喜地的接受。”许多年后,宋晓玲作为《北大荒文学》的副主编去荒原的深处给那些文学青年们讲课的时候这样说。我想她对苦难的理解已经有了升华,达到了一种艺术的境界。

她的第一篇散文,也是她的成名作——《小皮箱挽住一段岁月》写的也是她与母亲两代人的经历。

“三十年前,妈拎着一只皮箱走进了獐狍野鹿出没的荒原;没想到三十年后,我拎着妈的这只旧皮箱走出了这片黑土地。

“一只伤痕累累的皮箱,很难被写进历史,而它却真真实实走进了两代人的生活。

“那天走时,妈来送我。望着妈苍老的身影我心里一阵酸楚,强咽下眼里的泪,脑子里回荡着那首令人忧伤的《乡愁》。

“这别离,远胜于对亲情的撕扯!

“提着妈的皮箱,我一步一回首地走了,在这个春日里,就像三十年前妈提着它走进这片荒无人烟草的甸子一样。……”

这篇文章首发在《散文》杂志上,不久就被《散文选刊》选载,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这篇文章由此也成为她的代表作品。北大荒作家协会和《北大荒文学》杂志社联合举办了“宋晓玲获奖作品研讨会”。

玛格丽特·杜拉斯以写她母亲的家乡堤坝《挡住太平洋的堤坝》一举成名。宋晓玲以写她母亲一只带着战争风云的小皮箱走入中国文坛。两者之间有着不可否认的偶然和必然。

特殊的身世和特殊的名字成就了她的文学道路,那个站在镇上小学门前心里说“长大了我也要当一名女作家”的小女孩,终于梦想成真。

由此,在下面的文字中,我就要以她的原名——宋晓黎杨——称呼她了。

三、固然是每个人的机遇不同,命运各异,做编辑和当作家也确实有一定的矛盾,但好编辑和好作家也不是绝对不可以兼于一身的。

自1993年与宋晓黎杨认识以来,我们有过多次交谈的机会,有时在电话里,有时是她突然到北京来组稿。

她说话的风格历来比较直爽,也颇自负。有一次,谈起文坛现状,她的话语里竟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概。

比如说,谈起张炜的作品,她会坦率地说:“张炜以《你在高原》十个单元获茅盾文学奖,但在我看来,《我在高原》中的《九月寓言》、《家族》、《如花似玉的原野》等等,没有哪一部能超过《古船》的——《古船》的勇气、担当和震撼力无与伦比呀。”

2009年夏,宋晓黎扬送女儿箫箫赴法留学,特到何府辞行时与何启治合影。

我说:“好。我再问你:贾平凹的《废都》,有人把他捧到天上去,有人又不屑一顾,你怎么看呢?”

“《废都》呀,不能简单否定吧。它是属于原生态的东西,反映了当代中国人某种较消极的状态吧。可惜整个基调比较灰暗,性,也写得不美呀!……”宋晓黎杨说。

我说:“别看你个子小,倒还蛮有个性和主见呢!”

黎杨笑笑说:“别看我个子小,内存大着呢!”

我心想,这个小精灵,个子小,却心气大,她精神上的力量大着呢!然而,作为《北大荒文学》的副主编,作为一名编辑,她给我的印象却是有缺陷的。这根据主要是在她提供给我看的稿子上,有一些明显的错别字和标点符号使用不当的地方。不是无知不懂,是心不在焉,是粗疏。我便不客气地说:“作家最重要的是写好作品,如果文字标点之类有问题,编辑就要认真地做好文字加工工作,这才是对读者负责的态度。”

“何老师,你不知道我有多烦做编辑,太琐碎了。”她说。

“好,让我跟你说说一个有才气的女作家没有成为《当代》的编辑,却在领导的关心下专心从事创作、成为一个作家的故事吧。”我顺着她的心思说。

“谁呀?谁这么有福气呀?”黎杨着急地问。

“张曼菱。她是云南的女知青。‘文革’后恢复高考,她以云南高考状元的成绩考进北京大学中文系。在校读书时,就开始文学创作。我们《当代》杂志收到她的处女作是一部中篇小说,叫《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开头并没有被看好,是我们老社长韦君宜在一堆准备处理的退稿中发现了它。”

“后来呢?”

“后来就被刊发在《当代》1982年第3期上。然后,经过补充,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单行本《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又由新锐导演张暖忻执导,改编、拍摄成为电影《青春祭》在国内外公映,张曼菱还跟张暖忻他们的电影代表团到美国访问。一个文坛新秀就这样堂堂正正地出现在读者和观众的面前。”我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哦,《青春祭》我看过。在大多数人都在写知青的苦难生活时,她写了边疆农村少数民族农民对插队知青的关爱,确实既新鲜,又温暖,还真实感人。”黎杨呼应我说。

“是的,从创作来说,这就是创新,独树一帜。”

“后来呢?”黎杨又盯着问。

“你想,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有这样的成绩,当然会引起轰动了。后来,《有一个美丽的地方》还获得1982年《当代》文学奖。张曼菱毕业后的工作自然也备受关注了。”

“把她分配到哪儿了?”

“有不止一个岗位供她选择。其中一个是到我们《当代》杂志当编辑,但被我们老社长韦君宜韦老太否决了。”

“为什么?”黎杨显然很惊讶。

“就因为韦老太认为张曼菱个性太强,创作潜力大,认为她更适合当作家而不是当编辑——她后来被分配到天津,在蒋子龙麾下做了天津作协的专业作家。后来,张曼菱这第一位走上美国《时代》周刊封面的中国女性,果然有长篇小说《涛声入梦》、《天涯丽人》,散文随笔集《北大才女》、《中国布衣》等颇有震撼力和影响力的作品面世。最近又在促成两岸合拍艺术纪录片《西南联大》,她还可以算半个红学家,或有个性的红学家……我们韦老太有眼光啊!”我颇感自豪地说。

“唉,我怎么就没遇到你们老社长这样慧眼识珠的领导人呢?”黎杨一脸遗憾地说。

“你也别叹气。固然是每个人的机遇不同,命运各异,做编辑和当作家也确实有一定的矛盾,但好编辑和好作家也不是绝对不可以兼于一身的。鲁迅、叶圣陶、茅盾、丁玲都是公认的大作家,也是出色的编辑家啊!”

“所以……”黎杨调皮地说。

“是的。所以你要安心工作,争取做一个好编辑,也是个好作家。如何?”我说。

“老难哪。我们《北大荒文学》是边疆小刊物,没法和文学名刊《当代》比。不怕你说我狂,我要在你的岗位上准会玩得飞起来!”黎杨的狂劲又冒出来了。

“飞起来?怎么叫飞起来呀?怎么才能飞起来呀?”

“啊,开玩笑呢!何老师面前岂敢狂言乱语。不过,我们应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同志没错吧。你看,都做编辑,又要当作家,真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呀。”黎杨颇认真地说。

“这当然没错。所以,你不要老想飞,还是脚踏实地地干吧。”我说。

“好,一言为定!”黎杨举起右手,与我用力地击掌,用自信的目光注视着我。

四、黑土地热情的歌者,黑土地文学的代表人物

说起北大荒文学,人们必然要说起一个人,那就是《北大荒文学》的副主编、北大荒作家协会的副主席宋晓黎杨了。不是因为她的职位,而是因为她的文学作品。玛格丽特·杜拉斯有句名言:好的作品不用评论,作家把作品拍在桌子上转身就走。近三十年黑土地上的耕耘,宋晓黎杨以出色的荒原女作家闻名于中国文坛。不论是散文还是报告文学,她的创作都形成了自己鲜明独特的风格。她的散文处女作首发于《散文》杂志,后被《散文选刊》转载。之后的《给你》、《也是一种纪念》、《那天,我们去看黄河》、《雪落荒原》、《春天,我们去看萧红》等都在读者中引起很大的反响。旅居海外后,她又创作了一系列精美的域外散文。如:《蒙特利尔老街》、《干杯,兰斯》、《塞纳河畔的阳光》、《看望贝多芬》、《走进雨果故居》、《相信你,梵高》、《巴黎,那个远在郊外的枫丹白露宫》、《仰望埃菲尔铁塔》、《午后的巴黎圣母院》等等。她的文字和她的足迹拉近了世界与黑土的距离,有如一阵清新的风吹过荒原大地。

《黑龙江文学通史》(北方文艺出版社2002年,哈尔滨第1版)有专章介绍她及她的作品,对她的创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她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作家协会委员,北大荒作家协会的副主席,原《北大荒文学》杂志的副主席。她先后出版了两部散文集《雪地上的梦》(1992年,香港文化出版社出版)、《往事如烟》。四部报告文学集:《走进荒原》(北方文艺出版社1999年哈尔滨第1版)、《打捞沉落的岁月》(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哈尔滨第1版)、《高擎正义之剑》(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哈尔滨第1版)、《中国绿色米都—— 一个女作家的三江之行》(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9年,哈尔滨第1版)。

宋晓黎杨,这位黑土地热情的歌者,黑土地文学的代表人物,其作品都有些什么特点呢?在我看来,其值得注意的特点有四:

其一,是犀利独特的创作个性

宋晓黎杨大学毕业时,班主任老师在她的毕业纪念册上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你永远是黑格尔的‘这一个’”。

生活中的宋晓黎杨桀骜不驯,特立独行。创作中的她依然保持了这种风格。她的文学创作没有规范,一切皆由心生。不论是散文还是小说还是报告文学都是这样写成的。可以说完全是一种原生态的思想和意识的自然流露。她的处女作《小屋》是怎么和读者见面的呢?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的一个雨天,她穿着紧身的皮夹克借出差的机会,冒雨找了好几条街道,终于推开《北大荒文学》杂志社的大门,拉开皮夹克,从怀里取出一摞文稿很自信地交给编辑部,也没说几句多余的话,小说便在《北大荒文学》上刊出。小说《小屋》的故事情节完全是在一种虚空的超现实的情况下进行的,留给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推动读者的意识流动,不自觉地跟着她的文字走进那个怪诞的小屋,体会思想深处被禁锢的痛苦和挣扎。然后笔锋一转,雪崩、坍塌,让读者看到血迹,看到生命的不甘和挣扎的印痕……小说是在一种光怪陆离中开始,又是在另一种光怪陆离中结束的。那里的每一个文字都代表着一种最强烈的生命符号,传递着最原始的生命呼唤,让人读后震撼。她说没有人教她怎么写小说,也没有人告诉她小说是什么,但那小说在她的心里,天生就在那里,不需要去结构,自然而然就有了。

再如,在散文诗《给你》(《散文选刊》选载)中,她用诗的语言构建了一个蓝色的怪诞的情感走廊。在那里她将蓝色的情感放在风中摇曳,仿佛读者已听到那撕开胸膛的声音……“我捂着伤口站在你的面前,让你看到一个纯净的女人。我不想让自己在失败在绝望在世俗无形的镣铐中痛苦地眩晕着倒下。这不是一个求道者的归宿,也不应是我命运的结局。我将用毕生的时光去追赶太阳,直至东方破晓黎明铿锵。”

《黑龙江文学通史》中这样写道:“……她把自己撕裂成碎片抛向空中,那些文字如同飞沙走石般呼啸着划过天际,然后在空中戛然终止,让读者在猝不及防中跟着那些文字呼啸而来,飞逝而去。”评论者用一句话概括她的写作:“很少有女性敢这样撕裂开胸膛去写作!”

宋晓黎杨这样做了,而且做得很纯粹。这种独特的创作个性营造出的自然是一种非凡的意境,在这意境中人的思维会随想象空间的持续扩大而无穷尽……这是她创作的独到之处。

再看看她的另一段话:“呵呵,没有什么了不起,也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书。如果你想通过文字看看我的内心有多强大,那你就先读这两句吧:’……你要挺住,你得挺住,因为你是站着死的人……’一个站着死的女人你说她的内心有多大的空间呢?”

这是她散文《心灵独白》中的一句话,是她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创作的。那时她的内心正经受着一场质的裂变。

读她的作品,总让我想起她大学班主任的那句话:“你永远是是黑格尔的‘这一个’”。

其二,是语言空灵生动、极富感染力

第一次见宋晓黎杨时,她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不但活泼有朝气,言谈举止中还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灵性来。

“你个小精灵!”我开她的玩笑。

“何老师你怎么也这么叫我?”

原来黑龙江文坛的几位老作家也喜欢这么喊她。看来我的感觉没错。

她早期的作品大多属于空灵派的,多数是超现实的思想流动。如《给你》中:“很久很久了,在没有太阳的地方我寻找太阳像一只流浪的黑天鹅。我不知我栖息的天空。在无数个躁动无数个裂帛的黎明我沿着启明星划过的轨迹飞行。狂暴的雷电撕扯天空撕扯我羸弱的羽翅我的血脉我的精髓我已飞得很累很累的躯体……我是一只充满了狂想深邃又无法逃避苦难流浪的黑天鹅啊!黄沙古道上鸣一曲滴血的歌。浸着泪水的身躯在冻土地里沉眠不醒,把无数个落日黄昏任意用朱红涂染。”

这些精美的句子勾勒出的意境是凄美空灵的,留给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它是形而上的,很难用现实去诠释。在宋晓黎杨的散文作品里,这样充满灵气的语句比比皆是。

1993年7月合摄于北京某公园。左起:何启治、宋晓黎扬、赵雁。

1993年7月合摄于北京某公园。右起:何启治、郭翠华、赵雁。

再如她去年旅居加拿大时写的散文《枫叶飘落皇家山》中:“枫叶落了满山,厚厚的一层,让人看着心里舒坦,享眼。身边不时有枫叶唱着歌儿飘落脚下,发出细微的响声……好静的山林。”寥寥几笔就把海外山林里秋天的景致跃然纸上,让人遐想无边。

在这些空灵艺术的语言中,有一点不容忽视,那就是文章透露出的深刻思想。“我对故乡的认同很怪异。心灵与出生地的差别让我总是陷入内心的孤独,我始终认为,故乡而非出生的地方。我更尊重精神而非肉体。寻找心灵的家园远比寻找出生地要难得多。……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人是需要心灵归属感的,心灵的故乡远比现实中出生的地方重要得多得多。这道理其实很简单,可惜我却用了几十年去解读它。”

再如她在散文《蒙特利尔老街》中流露出的思考:“这是那种可以用心灵去体悟的夜晚,是那种喜欢在异国飘荡中寻找精神归宿的洒脱。”

一个有思想的人才能创作出个性鲜明的语言,而这语言恰恰又是传达思想的最佳元素。“思想是文章的魂,语言是文章的房子。一座建筑独特富于个性的房子里一定住着一个不俗的灵魂。这就是好文章。”宋晓黎杨这样阐述她的观点。

我很喜欢宋晓黎杨这种空灵、生动、极富感染力的语言,尤其欣赏其语言所传达的思想内涵——毕竟,没有思想内涵的语言会显得空洞、苍白。

其三,超凡脱俗,走自己想走的路。她做到了,而且走得很惬意,取舍自如,甘苦自知。

自古文人都比较清高。宋晓黎杨在这点上表现得尤为突出。甚至有人用“不食人间烟火”来形容她。她自嘲说许多年来,她都是活在云上的,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用“实际年龄30岁,而心理年龄只有3岁”来述说她三十岁的生日。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一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注重精神层面的人。

她的家族成员骨子里都有那么一股子傲气,清高是她们血脉里注定的基因。走向文学的宋晓黎杨更是一个超凡脱俗的女性。她的很多做法都是不能用世俗的眼光和价值观去看去衡量的。

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谈淡泊名利似乎是件很奢侈的事,但对宋晓黎杨来说,却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从文几十年,她从未主动参加任何奖项的评比,除非上级作协要求。她信奉玛格丽特·杜拉斯那句话:“作家把作品拍在桌子上转身就走。”她说写作不是为了去拿奖。她对那些拉选票,走关系的人事更是不屑一顾。职称晋级时,省出版局的评委们看完她的材料对她说:“你的条件完全达到破格晋正高的标准了。你还是回去准备一下直接进正高吧。”这对一般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她却笑着说:“还是让我一级一级进吧。留个奔的念头也挺好的。”

她所在的农垦总局,下设九个分局,100多个农场。她经常下基层采访,但近三十年的记者、作家生涯,她从没利用职业为自己谋一丝一毫之利。她恪守人生的座右铭:“坦坦荡荡做人,认认真真为文。”

淡泊功名利禄的她却是一个工作狂,一个典型的事业型女性。刚调入杂志社时,她带着6岁的女儿独居在租来的一间小房子里。生活的艰苦没有影响她半点对文学的追求和对工作的热爱。她一边工作,一边坚持文学创作。出差时,就把女儿托给同事照管。那段时间,生活给她出了一道道难题,但她没有半点退缩,反而更加磨炼了她的意志和面对生活的勇气。有一次她在印刷厂值班,突然肚子痛起来,她一边用手按压腹部,一边继续审稿子。痛得实在忍不住了,她就向厂里的人要了两片止痛药吃了。直到审完最后一个字,她抬起头长出一口气,在即将付梓的稿件上签上字后,才安心地去了医院。院长亲自给她做了阑尾手术,并说她要是再晚来十分钟,阑尾就穿孔了。

“一谈干工作,晓玲的两眼都放蓝光。”领导这样评价她。久而久之,许多人都知道北大荒有个特能干的办刊人。能力超强,是大家对她公认的评价。

她以事业为第一,却又是个远离政治的人。她刚调入杂志社不久,文联党委就把她列为接班人来培养,以事业为重的她却恰恰对仕途不感兴趣。童年家庭的遭遇让她讨厌政治,远离仕途。九十年代末期,组织部的一张提干表格,竟然在她的办公桌上放得落满灰尘。主编问她为什么还不填?她说:“少跟我扯这哩哏啷——”然后扬长而去,背起包跑去外地开笔会了。

2009年,《北大荒文学》并入北大荒日报社,改刊为《北大荒文化》,宋晓黎杨须重新参与报社整体的岗位竞聘。对于做了十五六年《北大荒文学》副主编的她来说是个考验也是一次选择。她简单地填写了领导发给她的竞岗表,连必备的材料都没附上就跳上了回北京的火车。一路上,她的手机快被打爆了,都是单位让她回去参加竞岗的电话。车过山海关时,她看着车窗外,平静地关掉了手机。她又一次为自己做出了人生的选择。文学和政治无关,她心里想起莫言说过的一句话。很多不知情的人不理解,可她却依然淡定地走着她自己选择的路,建筑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真是佩服她。她总是说,我要怎么怎么样。总是能按自己的想法去操控生活,不佩服都不行。”黑龙江省一位文坛朋友这样评价她。

她说要给自己留下几年的好时光,满世界走走,努力写点不怎么糟糕的文字。让笔下的文字能在这个世界上尽量存活的时间长些,是她一生努力的方向。

进入不惑之年的她,抛开了许多生活的烦杂,一心一意地读书,写作,行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用她的心感悟着这个多彩的世界。走得累了的时候,她就回到大海边的小屋子。许多朋友羡慕她,佩服她,说她总是想干吗就干吗,活得洒脱自在。她现在的生活,是很多女作家也向往的,可是却很少有人能做到。

走自己想走的路,她做到了,而且走得很惬意。取舍自如,甘苦自知。

其四,是凝重的荒原情结。她背负着对这片土地深重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走一个作家执笔为文的纯文学之路。

我听北方的文友常喊她“小个子兄弟”,就很奇怪。她本是个外表看上去文弱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男性的一个绰号呢?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她的性格。宋晓黎杨说这可能是源于她母亲的血脉。她还开玩笑地调侃说要是在解放前,她不是个出色的女间谍,就是个占山为王的出色女土匪头子。说这些时她总是很认真,然后就爽朗地哈哈大笑。我常在她的笑声中找到答案。

宋晓黎杨是个性情刚烈又倔强大气的女作家。她虽然外表弱小,却长着一颗大男人的心脏。不论做事还是做人,她都让许多男人汗颜。黑龙江作家协会副主席在她的报告文学集的序中这样写道:“宋晓黎杨身材娇小,却有着北大荒一样宽广的心胸。”

许多人在读完她的散文《那天,我们去看黄河》后都赞不绝口地感叹:“她那么一个小人,竟然写出那么让人荡气回肠的大文章,真是不可思议!”在这篇文章里,她像个战场上的指挥官,调动起千军万马,把黄河壶口五千年的历史,从战火硝烟,马背嘶鸣到悬崖纤夫再到巴黎卢浮宫里的画展,全景式跃然纸上,让人跟着她那些文字奔跑、呐喊、欢呼!

“巨大的轰鸣声压倒了一切。风卷着浪,浪裹着涛掀起万丈狂澜,惊涛澎湃着落下后,便一泻千里横冲直撞,朝着远方大海的方向咆哮而去……

“这就是黄河,这就是几千年来孕育了中华民族炎黄子孙的黄河啊!

“几回回梦里走河边,几回回泪水洒衣衫,现如今真的来到了你身边,黄河啊,你为何只是咆哮不多言?

“黄河在我面前不息地奔腾着,咆哮着。五千年的流淌,一如五千年不变的誓言。它是在用滔滔的河水向我诉说时间的亘古与永恒吗?”

这种大气磅礴的创作不是所有的女性作家都能做得到的。

她喜欢海蓝色,是从她妈妈那里继承下来的。心理学家认为喜欢蓝色的人心性深沉。这与宋晓黎杨很是吻合。对北大荒的情感,她是深沉的,复杂的。

每次去荒原采访,她的内心都是动荡翻卷的,对这片土地的思考,一直是她多年来挥之不去的荒原情结。“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诗人艾青的这首诗是对她内心情感最好的诠释。许多年来,她常常一个人独自走在荒原的深处,品味着北大荒的苍茫与神奇,也关注着这片土地上坚守、拼搏、奋斗着的人们的命运。她背负着对这片土地深重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走一个作家执笔为文的纯文学之路。

她写《不老的荒原》,写《雪落荒原》,写《在故乡寻找故乡》,写《大地无边》,写《雪地上的梦》,她在乌苏里江岸边读萧红……

她在一篇文章里真诚地道出了自己的心灵独白:

“许多年,我独自背起包在荒原上来来回回走的时候,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有时一个人躺在从荒原返城的列车上,会有一种难以言状的东西在心中涌动,常常让自己潮湿了双眼。那个时候还很年青,对荒原有一种近乎于宗教的情感。后来,一个人天南地北去组稿子时,那些曾经到过荒原和熟知荒原的朋友们见了我就戏言:‘小八路来了!’他们当着我的面不加掩饰地调侃,说我身上的荒原情结太重了,这样会误了我的前程。听这些话时,我无言,然后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他们……依旧是喝酒、赶火车、爬卧铺……晃晃荡荡二十几年就过去了。”

1992年,她的第一本散文集《雪地上的梦》出版。女友在给她的序中这样写道:“北大荒是她血肉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走不出那片荒原……”

“读那篇文章时,是秋天,我正走在荒原的深处,心像是被什么猛地一击。原来很多年,我都走在自己的心结里。”

对故乡,她始终是矛盾的。一方面,她无法拭去童年刻印在心上的伤痕,另一方面,那毕竟是养育过她的土地。两种情感痛苦地拧巴在一起,纠结着。但无论怎样,荒原总是她心底的一块旧地。因为那里埋葬着她的父母。

“荒原变了。还没进行采访,我的心中就有一种东西在翻腾。我知道这是北大荒人用五六十年的拼搏换来的,这是三代人的心血啊!北大荒,多少志士的血汗浇灌了这片荒原;大粮仓,多少父辈的尸骨肥沃了这片黑色的土地!”这些文字都是她的真情流露。

2013年的一天,她在北京家中整理着去长江的行装,突然接到从荒原深处打来的电话。

“你好!”

“你好!”

“在忙什么?”

“噢,正要去写长江呢,和几位作家朋友。”接下来,一个艰难的选择摆在了她的面前。地方政府邀请她回荒原写一本关于“米都”的报告文学。这题材太大了,而且那时她已经离开荒原很多年。要不要回去呢?她不停地在心里问自己。挂断电话的那一刹那间,她脱口而出:

“请代我问候那片承载我生命的荒原!”

北京机场,她拉着箱子看着朋友们乘坐的飞机从她的头顶飞过……

她用了两年多的时间,五次去北大荒采访,终于写出《中国绿色米都—— 一位女作家的荒原之行》。

她是黑土地热情的歌者。友人在赠她的匾上写道:“风雨一支笔,放歌走天涯。”

五、永远走在文学路上的行者。不论她还要走多远,走多久,她的生命总是鲜活的,充满了朝气。

宋晓黎杨说她是一个永远走在文学路上的行者。这话我相信。因为我知道文学是她骨子里的事,没有功利和目的,只是随心而动笔。她又是一个喜欢满世界走走的人,所以文学和行走对她来说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两件事情。老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路在她的脚下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每一次接她的电话,我都会问:“又去哪里了?”而文学用她的话说是托住她的最后那只大手,她不会放弃。在现下这个人人都能出书的年代,宋晓黎杨的写作反而变得更纯粹,更深刻了。用她的话说:“写作是心灵的事。”近年来,她写了一大批旅居海外生活的散文,有欧洲的,有美洲的,还有拉美国家的。她在用心去做东西方文化的对比。她希望有一天能亲自把中国的文化传播到海外去……

最近一次见到宋晓黎杨是2014年春节过后的海南,她刚刚从加拿大回国。一天,我接到她打来的电话,说是她和她的姐姐正在三亚玩,刚好我和老伴也在三亚,便邀请她们姐妹俩来家中做客。老伴为此还准备了具有海南地方特色的午餐。我按约好的时间下楼,穿过绿茵茵的椰林庭院去接她们。不远处,我看到宋晓黎杨手挥动着帽子在向我喊:“何老师,我们在这儿——”

她依然是一副行者的打扮,一条棕色的皮腰带束在前后都是口袋的裤子,腰带是那种用牛皮条编成的,很少有女性用。

“您好,何老师!”

我握着她的手说:“你这个小家伙,终于跑回来了?!”

“哈哈,新买的房子盖好了,一定得回来收呀!”她乐呵呵地说着,随手扶过站在旁边的姐姐说:“这是我姐,特意从上海过来帮我的。”

“呵,怎么大出你一圈呀?”我看着比她长得高,比她长得胖的姐姐调侃道。

“哈哈哈,小时候,好的都让姐姐吃了呗……”宋晓黎杨笑着说。

老伴也是哈尔滨人,热情地聊着家常。我问起她在海外的感受,她便侃侃而谈。宋晓黎杨本就是个思维敏捷奔放的人,半年多的北美之旅给她的创作提供了不少好的素材。

“我想尝试着涉猎一下海外的题材。你看如何?”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说。

“可以呀。谈谈你具体的想法。海外题材目前国内也比较受欢迎,要看你怎么写,写的是什么。”我说。

“女儿的移民给我的人生增加了宽度,让我能以一位作家的眼光去看世界,去进行东西方文化的比对,让我接触了那么多海外的留学生、老华侨、新移民,各式各样的人物有很多的故事,很多的思考在里面……我想把它们写下来,写得怎么样是一回事,写不写是另一回事。”她的脸上沉静中有种向往。

“好,有想法就写,先写出来再说。我的那本《中国教授闯美国》就是这样写出来的嘛。”我鼓励她说。接着我们又谈起了那本书,谈起了我在美国的经历……还谈起了国内刚刚出版的陈希我写的那本《移民》。

我家的阳台外是一片海湾,停泊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有几只海鸟在空中盘旋,那海水很蓝。宋晓黎杨的目光望向海面,我知道在海南即使是内海也与太平洋相连。大洋的那一端有她的亲人,有她刚刚留下的足迹,这些不能不说是生活给予作家的最宝贵的东西。接着我们又谈起了去年获诺奖的加拿大女作家——爱丽丝·门罗(AliceMunro)。宋晓黎杨说门罗就住在渥太华,离她很近。接着宋晓黎杨又谈起了她的古巴之行,谈起了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哈瓦那,谈起了著名作家海明威和他的五分钱小酒馆,谈起了那部著名的《老人与海》……

她的思绪奔涌着,谈到兴奋处站起来手舞足蹈。我们笑着看着她,仿佛也随她去了一次北美洲。

每次和宋晓黎杨见面,聊得最多的就是文学。她会把她在世界各地的所见所闻生动地描述给我听,常常忘记了时间。对生活她是积极的,质感的;对生命,她是认真的,有准备的;对命运,她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她说她一直走在路上,她是行者。不论她还要走多远,走多久,她的生命总是鲜活的,充满了朝气。

“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经历过人生拼搏磨砺的宋晓黎杨终于可以在走得累的时候回到海边的小屋里静下心来读书写作了。她说她家的门前有片外海,那海浪很激情,一浪卷过一浪,汹涌澎湃。宋晓黎杨常去海边踏浪,这片大海给了她广阔的想象,她一边构思海外题材,一边着手写她的《海岛,慢调生活》随笔集。真是一个多才的女子。

“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日子,喜欢背起行囊上路的冲动。永远在路上,天南地北地行走。呵呵,这就是今天的我啦。”

“永远在路上。你还真够潇洒的。但毕竟是人到中年了,你还是悠着点吧。”我提醒她说。

在宋晓黎杨过五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我给她写了一首祝贺的小诗:

北大荒原女儿花,

给一点雨露就迎风怒放。

彩笔描画大时代风云,

放声为黑土地歌唱。

北大荒原女儿花,

不让须眉笔耕忙。

酒过三巡情彩飞扬,

引万众瞩目宋晓黎杨。

她曾和我说过,年轻时在北大荒一个一个农场上转悠,和农场上的职工交流,不喝酒人家怎么会把心窝里的话掏给你?所以,那些年还真练就了一番喝酒的功夫。如今,人到中年,人生的阅历丰富了,不喝酒也能充满激情地写出好作品来了。

真的,我真心地祝福宋晓黎杨在海南这个美丽的地方完成她的大作,像玛格丽特·杜拉斯那样用她独特的人生写出自己最好的一部作品来。

是的,她会成功的,我相信她一定能够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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