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刑

2014-03-18 17:37高远
延河 2014年1期
关键词:床板椿树木板

高远

男,生于1969年,2003年开始小说创作,先后在《延河》《青年文学》《芳草》《天津文学》《四川文学》《小说精选》《星火》《都市小说》《广西文学》《福建文学》《当代人》《青海湖》《特区文学》《佛山文艺》等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三十余篇(部)。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西部的周末》和《平安夜说再见》两部。曾获第四届《青海湖》文学奖。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咸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供职于咸阳某政法部门。

刘进步把三只老鼠从家里拎出来。他不是用手,而是用一块木板,木板像教书先生的写字板。事实上,那真是一张写字板,是他从废弃的村小学里捡来的。刘进步从家里出来时拎着这块写字板,写字板上面有三只老鼠。

三只老鼠在写字板上排成一行,队形很整齐,很有秩序,像刘进步吹着哨子叫出来的。只不过老鼠没有刘进步那样自由,身上都有两根铁丝,一根勒在脖子上,一根勒在肚子上。

刘进步拎着写字板从家里走出来时,三只老鼠一直在吱吱吱地叫,叫声很尖锐,像被谁在背后捅了刀子。刘进步没有给它们身上捅刀子,虽然它们吃过了界畔,给墙上钻了个洞,从隔壁吃到了他家。他只是用几根铁丝把它们捆绑在木板上。老鼠不偷吃是不可能的,但是不能吃过边界。他现在把那块木板从家里拎出来,靠在大门外的一棵树上。树是他家的大槐树,树身很粗,树枝上吊着纺线虫。三只老鼠在木板上翻着白眼,看着头顶上方的纺线虫,嘴里仍吱吱吱叫,好像谁欺负了它们。

你们吱吱吱叫个不停,到底是因为高兴还是难受?刘进步站在木板前,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问这些吃过界畔的老鼠。

老鼠们不回答,老鼠们看见村街上有人围过来,嘴里叫得更凶。

刘进步说,你们偷东西时高兴得吱吱吱叫,被抓住了还这么叫,我不明白,这到底代表高兴,还是难受?

围过来的几个人,都好奇地打量木板上的老鼠,完了,又打量刘进步。

村里的刘水平是个爱饶舌的人,刘水平问,给老鼠上刑?你这是要给你家的老鼠上刑,是不是?

刘进步吸了一口烟。刘进步说,你长着眼睛难道是用来出气?这一看就不是我家的老鼠,是隔壁越界过来的,是刘前进家的老鼠。

刘前进几年前去外地打工,这几年一直没有回家。刘进步本来把自己家里的老鼠消灭得很干净,但是他没有想到,刘前进家的老鼠又跑过来了。

刘水平不相信,刘水平说你在墙根儿抹了水泥,水泥上又涂了辣椒水,我不信刘前进家的老鼠能跑过来。

刘水平是个饶舌嘴。刘水平很爱在人前说话,但说的话刘进步不爱听。刘水平说,不是我乱说哩,你咋能想着给老鼠上刑?这么丑,看着都叫人恶心!

刘进步问,难道你家的老鼠长得像西施?你家的老鼠是西施托生的?是貂蝉在世?

刘水平说,反正又丑又恶心的,这么丑的东西你也值得给上刑?

村里杀猪卖肉的刘文利也来围观。刘文利开着电动三轮车,上面拉着刚刮净猪毛的猪肉。刘文利吐了口唾沫,对刘水平的话不以为然。

刘文利说,这老鼠丑吗?凡是人感兴趣的东西,都是丑的!你想想看,猪,驴,牛,羊,都爱吃它们的肉,但哪一个长得漂亮?

刘进步看着自己木板上的老鼠。他觉得老鼠们背靠着木板站着太舒服,嘴里又吱吱吱叫,好像随时准备在边上插话。他走过去从树上拿起木板,倒过来,然后又靠在树上。老鼠们现在全都头朝下了,挣扎得更激烈,使劲朝刘进步蹬着爪子。

刘进步说,我不管它们丑不丑,关键是,它们吃过界畔了,什么事都有界畔,不能随随便便就越过界畔吧?

刘进步说这话时心口忽然疼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疼了,于是心里更恨这几只老鼠。它们从刘前进家打通界墙跑到自己家,不但咬破了麦囤咬烂了衬衣,更可气的是,竟然把一百块钱叼进鼠洞,然后咬得支离破碎。那一百块钱是他三天前从低保卡上取出来的。低保卡比儿子孝顺,儿子在外地打工一年半载见不上一面,低保卡却每月会给他打进一百元钱。他喜欢口袋里装上一百元钱,然后每过几天去一趟薛录镇,把它一点一点地像舔冰糖那样的消耗完。但是,老鼠们提前消耗了他的冰糖。老鼠没有理由消耗他的冰糖。因此,他认为完全有必要把它们当街示众,好警告别的老鼠。

三只老鼠在一张木板上吱吱了一阵,声音越来越小,围观者就没有多少兴致了。

没意思,刘水平说,绑完还得放不是?打死在门口看着更恶心。这么做真的没啥意思。

大家都觉得没意思,都认为刘进步接下来再没有什么节目。光游街示众有什么用?接下来老鼠不再偷吃不再往墙上打洞吗?刘文利开着三轮车走了,他要去薛录镇上卖肉。他不想因为刘进步的乏味举动耽搁了自己卖肉。

刘进步忽然感到很难堪,从大家的眼里看出了一丝轻慢和蔑视。他觉得自己接下来还应该再做点什么。他想去村外的椿树上逮一只猫,一只野猫,椿树上卧着一群野猫。他要逮一只最健壮凶猛的猫来对付这些老鼠。它们吃过了界畔,遭到这样的惩罚是理所应当的。他可以一个月不去薛录镇,不坐在茶炉上品茶,不喝醪糟,不吃豆腐脑,但是他要亲眼看着猫把这几只老鼠一口一口撕碎。

刘进步丢下饶舌嘴刘水平和木板上的老鼠,穿过村街,来到村口的马路上。一辆卡车从马路上开过来。他朝前没走几步,还没有走到椿树跟前,身边又过去一辆卡车。他站在马路上朝远处看,看见远处还有几辆车,有卡车,也有小轿车。怎么有这么多车?他很奇怪,站在马路中间拦住了一辆车。

刘进步问,你们为什么放着公路不走,都要从这儿过?

司机的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司机说,公路上的桥塌了,所以只能从你们村口绕着走。

刘进步继续朝前走,他已经看见了椿树和椿树上的猫。如果他这天一心一意逮一只椿树上的猫,然后回家惩戒那些被示众的老鼠,后来的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但这时又有一辆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扬起的尘土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他对着擦肩而过的车喊道,不能为了你们方便,就呛得我直咳嗽吧!车开得很快,刘进步一说话,又被尘土呛了一口。这回咳嗽得更厉害,他边咳嗽边蹲在了马路上。

一辆黑色小轿车开过来,司机见刘进步蹲在马路中间,踩住了油门。司机说,那边的桥塌了,我只好绕到这条路上。

刘进步还在咳嗽。刘进步看着司机,因为咳嗽,他的脸憋得通红。

司机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元钱。司机说,过村路最多只能收十元钱。

司机走下车,把十元钱交给刘进步。刘进步直起了腰,他不咳嗽了,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里忽然多了十元钱。他给司机让开了道儿,把十元钱装进口袋,拍了拍,的确是十元钱。他想了想,走近一棵椿树。他现在没有必要去逮椿树上的野猫了,他折下一根又长又粗的树枝。

这天午后,刘进步在马路上设了一个路卡。他的路卡很简易,不过是自己站在马路上,手里拿一根长长的树枝。但是他想得很周全,所以路卡的设置很科学。他的卡设在自家树地的果树房旁边,他站在自家的地头收费,没别人可说的。何况这里的位置也恰当,是进村唯一的通道。设在村口或者村南都不妥,因为村里有三条街道,狡猾的司机一眼能发现三条街道,说不准会从哪一条街道上绕过去。路卡虽然设在官道上,却是他一个人的私卡,他没有帮手,假设遇到这样的意外,他是丝毫没有办法的。

刘进步站在马路上,每拦住一辆车,就对司机说,大车二十,小车十元。

他说这话时脸定得很平,因为这个月,因为那些老鼠,他损失了一百元钱。司机的钱是钱,他的钱也是钱。虽然司机的钱在司机口袋里,他的钱在老鼠洞里,但是,他不能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因为都是钱。他要把属于他的一百元钱给找回来,这比找椿树上的野猫要划算得多。

看着一辆面包车开过来,刘进步把手里的树枝横在了马路上。

大车二十元,小车十元。刘进步说。

我这是面包车,算是大车还是小车?司机问。

刘进步看着面包车想了一下,他说,大车。

司机很不情愿,司机说明明是中型面包,到你这儿就成了大车。司机尽管不情愿,还是给刘进步掏出二十元钱。

这件事让刘进步很兴奋,刘进步从来没有想过,村口的马路上还有他说了算的时候。他觉得这天真是个好日子,虽然是秋伏天,他现在站在太阳底下却一点不觉得热。

为什么要给你交钱呢?过来的一个司机问。

刘进步不吭声。他手里举着树枝,眼睛看着司机。他等着司机交钱。

你又不是收费站,再说这是官道,你个人凭什么收钱?司机又问。

刘进步把树枝放在马路上,他不能老把它举在手里,那样他会很累。他把树枝放在马路上,然后蹲在马路上开始咳嗽。这会儿只顾着收钱,他已经好久没顾上咳嗽了。

坐在驾驶室里的司机摇了摇头,看起来有点无奈。他打开车门走下车,到近前给刘进步交了钱,又把他从马路上扶起来,然后才回到车上。

喜欢饶舌的人,最后都会给自己多添些麻烦。刘进步这样想着,嘴里就取笑那个司机说,你看你何必呢?他又说,我以为你真不会交钱,最后还是交了,你说你何必呢!

司机笑了笑,司机说,我这是和你闹着玩呢,你一个人站在这里也寂寞不是?

头顶上的天很蓝,一丝云也没有,像打扫干净的麦场。马路上没有车经过的时候,刘进步真的感到一丝寂寞。他想吼两句秦腔,他喜欢唱秦腔戏。他今天心情挺好,因此想给自己唱一段戏。他曾经是村里文艺队的队员,唱过李玉和、杨子荣,还唱过逼上梁山的林冲。他觉得唱样板戏没味道,不如唱一出老戏。他想唱唐王马烂淤泥河。他后来这些年的日子,真像唐王李世民马烂在淤泥河里,提不起来。他唱道:东南西北都奉上,还有个大国小长安,殿前长着三棵树,殿后还有个翠华宫……

刘进步心想,眼下哪个司机如果能听完这段戏,说不定他会让他免费通行。他裤子的两个口袋已经鼓鼓囊囊,他想他早就收够了自己的一百元钱。但钱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不收也没办法,因为司机们大老远就对着他摁喇叭。他看见又一辆卡车从对面开过来,喇叭声很响亮。于是,他停止了自娱活动,又举起了手里的树枝。

卡车上坐着一男一女,一看就是两个苹果贩子。车后边的果箱垒得有一丈高,像一堵高大的城墙。

刘进步说,小车十元,大车二十。

他说完不看司机楼里的两个人,因为他们的衣服都很刺眼。女人穿着鲜艳的红夹克,男人是白夹克,两种颜色在阳光下叫人看着头晕。

女人脑袋从司机楼里探出来。女人说,车上拉的是农副产品你看不见吗?我们的车走到北京都是绿色通道,没有谁收过一分钱!

女人说话的声音很粗,简直像个男人。

大半天时间,刘进步都觉得司机们太温顺,像一群逃犯,完全听他发落。现在听到女人的话,他脖子后边的筋跳了一下。他走到马路中间,把树枝横放在马路上,屁股坐了上去。女人在司机楼里大声喊他,他始终装作没听见。

车熄了火,男人把脑袋从车窗伸出来。男人问,你收钱可以,总得给个理由吧?我们不能不明不白给你交钱。

刘进步想了想,想对男人说,他一大早损失了一百元钱,是被老鼠咬坏的,他因此把那些老鼠还当街示众了。但他摸了摸衣兜,马上感到这个理由很乏力。老鼠们造成的损失早弥补回来了,甚至已经翻了几番。他想咳嗽几声,却咳不出来。在马路上站了大半天,嗓子又干又痒,一咳嗽更疼。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村庄,村庄里很冷清。这些年好多人去外边打工,村里一直很冷清,冷清得叫人着急。他现在也有些着急,一着急额头上就冒汗。男人还在问他,见他不说话就知道他理亏,嘴里更是问个不停。

男人说,做啥事都得有个理由不是?你把你收钱的理由说出来,理由正当,我自然会交钱。

刘进步看着司机楼的男人,嘴皮动了一下,还是没有想好该说什么。

你不给个理由,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反正后边还有车,一会大家一起来问问你。男人说。

刘进步从马路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刘进步说,修庙可以吧?从前我们村里有庙,现在没有了,应该修一座庙。

听了刘进步的话,女人和男人相互看了一眼,吐了吐舌头。

刘进步的话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刘进步不信神,但从前的村里的确有个庙,后来被拆掉了。他小时候村里的老人常用神神鬼鬼的事情吓唬他,他现在也想吓唬一下这两个多事的人。他说,你们不是常开着车走南闯北吗?难道你们不害怕鬼神?

女人在埋怨男人,嫌男人话多。开着车山南海北到处跑,指不定路上会出什么事,吉利话都听不过来,何必要讨这些丧气话呢?女人说不就是二十元钱的事儿,谁让你说那么多话了。女人边埋怨边拿出二十元钱,走下车递给刘进步。刘进步叫女人自己把路上的树枝拿起来,刘进步说,要轻拿轻放,下一辆车我还要用的。女人真的很小心,把路上的树枝轻轻拿起来,然后又轻轻放到路边上,完了再跑回去。男人发动了车,车开过去了。

刘进步发现这个方法很管用,接下来的几辆车,他刚一提修庙的事儿,司机们便慌忙把钱递给他,踩一脚油门就过去了。

又来了一辆卡车,车上拉着果箱,箱子把车厢塞得很严实。刘进步对着司机楼里喊了几声,一个女人从里面伸出脑袋。他看了看司机楼里,是先前过去的那一男一女。女人看着刘进步又伸过来手,很诧异。女人说,这不是刚交过钱嘛,又要收?

刘进步笑了,刘进步说,你刚才过去了一次,这不是又要过嘛。收钱修庙,庙是什么,是供神的地方,你们常开着车走南闯北,难道——

女人捂住了耳朵,女人把钱从车窗里扔出来。

刘进步只弯了一下腰,地上的钱就到了他手里。他刚把钱捡在手里,看见女人和男人又开着一辆卡车从对面过来。他现在甚至不用拿起地上的树枝,只是把刚才话重复了一遍。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周围的果树林里刮起一阵狂风,脚下的马路向一边倾斜,卡车上的箱子也歪向一边,捆绑的绳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女人和男人吓坏了,丢下钱开着车就跑。

接下来又来了一辆,还是那个女人和男人。前一辆车刚走,后一辆跟着又来,车上同样是那两个人。

刘进步几乎没有停歇,站在马路上一直收到太阳快落山,女人和男人还在不断朝他身上撒钱。他有些疲惫,摆脱了女人的手,来到路旁边的果树房里。果树房里有个旧纸箱,里面已经填满了十元二十的纸币。他想把装满钱的果箱抱起来,但是箱子很沉,抱着很不方便。他在果树房边上找到几根给果箱打包的编织带,用编织带把箱子捆绑好,然后背在身上。他该回家了,他想他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饶恕那三只示众的老鼠。没有那些老鼠,他就不会去找猫,而没有去找猫,就不会有这么多意外的收获。事情就是这样,有时候看着是坏事,只是你没有往下再想,再想深一点,说不定就是好事。钱真的是很沉重的东西,刘进步把一箱钱背在身上后,自己的身体就显得很虚弱,脚步很漂浮,好像承受不起它们的重量。

刘进步背着箱子从村街上走过,看见村街上几个人脚步匆忙,正朝他家门前走。刘文利开着三轮车从薛录镇上卖肉回来,车从刘进步身边经过,刘进步一挥手想他把拦住,刘文利却不停车。刘文利像个聋子,他喊了几声也没有搭理他。箱子压得他气喘吁吁,他想把箱子放到刘文利的三轮车上,但是刘文利的车已经开到他家门口,在那里停住了。刘进步看见自家门前的大槐树下围了一群人,他们一定还在围观那几只老鼠。他觉得这其实没什么好围观的,刘前进人去屋空老鼠不能等着饿死吧?老鼠要活命就要打洞,要穿过界墙找吃的,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他打算放掉那几只老鼠。他忽然担心起了刘水平,刘水平会不会自作主张逮一只野猫,看着野猫在槐树下撕咬那些老鼠?

走到大门口,刘进步果然第一个看见刘水平。刘水平没有看木板上的老鼠,刘水平和一群人低着头,看着放在地上的一张床板。床板上盖着被子,被子下边蒙着一个人。村里的刘小放那年在城里的工地上摔死,抬回家就是这个样子。刘进步双腿一软,想起了在外地打工的儿子。他嘴里喊了声儿呀,就往床板前扑,一扑却扑了空,身体轻飘飘落在被子上。他看见了老婆王菊琴。王菊琴在床板前坐着,边哭边用手捶打床板。他一伸手揭开被子,端详了一阵那个躺在床板上的人。那人躺得很安静,悄无声息的,像躺在夜晚的床上。他端详着他,发现原来是他自己。他这回吓得不轻,使劲摇了摇床板上的脑袋,想把自己摇醒。结果,他没有摇醒自己,却把周围的人惊得尖叫起来。

因为大家看见床板上的被子自动张开了,迎着风摆了几摆,完了又落下来。

王菊琴沙哑着嗓子,眼泪汪汪的哭叫着刘进步的名字。刘进步背着箱子站在媳妇王菊琴身边,好说歹说把王菊琴劝了半天,王菊琴一句话也没有回应,只顾哭着床板上的他。

他对周围的人说,咋回事,我不是在这儿站着么,怎么只当我死了?

那些人不看他的脸,听见他说话就左顾右盼,没一个接他的话茬。

他决定把这些围观者先驱散,然后再慢慢劝说王菊琴。王菊琴一点不知道他今天的意外收获,他想如果她知道了,就不会哭得这么眼泪汪汪的。但是,他在人堆里推来搡去,别人没感觉到他,他也一点不觉得拥挤。他嘴里一直问着咋回事,咋回事,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话。最后,他只好灰心地走出人群,在槐树下放下箱子,靠着槐树坐下。他看见刘水平这时拨开人群走出来。

刘水平和站在三轮车旁的刘文利说话。刘水平说,人是在村外的马路上被碾了的,碾人的车早跑了,现在连被谁碾的都不知道。

刘文利问,那会儿不是在门口给老鼠要上刑么,一个人到村外的马路上去干啥?

刘水平说,他本来是到村外的椿树上去逮猫的,要让猫来撕咬这些老鼠。谁知道鬼使神差的,却站到马路上去拦道了,那些司机岂是好惹的,车轮子咔嚓一下……

刘文利听完这话吸了口冷气,说,今天真是个怪日子,我正在街道上卖肉时刮了一股风,转眼间肉不见了。刚才走到村南的土壕边,看见壕沟里翻进去一辆卡车,车上一男一女。这刚一进村,碰见刘进步又成了这样子。你说怪不怪?

刘进步坐在门前的大槐树下,看了看他旁边的木板,木板上有三只他昨晚抓住的老鼠。他又看了看人群,人群围得很密实,他看不见躺在床板上的自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他现在想吸一根烟,然后想一想,该怎么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责任编辑:马小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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