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余华《古典爱情》的先锋性

2014-04-09 12:05陈丝柳
山东行政学院学报 2014年7期
关键词:戏仿柳生余华

陈丝柳

(武汉大学文学院,武汉 430072)

试论余华《古典爱情》的先锋性

陈丝柳

(武汉大学文学院,武汉 430072)

余华作为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其作品往往从自身审美出发,强调自我的个人感觉,打破固有常识与传统故事性小说模式,从而起到先锋性的效果。《古典爱情》这部小说亦是通过解构与戏仿“古典爱情”的主题而达到建构其小说先锋性的目的。

《古典爱情》; 解构; 戏仿; 先锋性

一、对传统小说中古典爱情叙事模式的解构

爱情作为文学源远流长的主题之一,因其普遍性与特殊性,受到人们的普遍关注和喜爱。从第一部诗集《诗经》到明清传说和小说,几乎历朝历代都有各自的爱情名篇,至今仍保持着它们强大的艺术生命力,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文学遗产。

初读《古典爱情》,笔者以为它和以往以古典爱情为主题的小说叙事模式相同,但是余华的写作方式显然不符合笔者的阅读期待,而是以先锋的姿态描写了摄人心魄的“爱情故事”。

开篇,作者向我们介绍了穷书生柳生上京赶考偶遇了富家小姐惠的场景,柳生带着小姐惠“不管榜上有无功名,还请早去早回”的叮嘱赴京。柳生期待着与小姐惠再次重逢的情景,有道是:“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再次相见时的场景或光鲜或暗淡,但柳生则必定再次攀绳而上。笔者也期待着恋人相逢的美好情景。

但是随着阅读的深入,中后篇却一改传统爱情小说才子佳人的模式,用暴力血腥的画面配上亦真亦虚的手法描写了触目惊心的悲剧爱情故事。但此悲剧非彼悲剧,余华颠覆了我们的期待视野。

在中国传统小说中,如《孔雀东南飞》里,刘兰芝、焦仲卿双双殉情而死,化作了“连理枝”、 “比翼鸟”永远在一起;《梁山伯与祝英台》里,英台殉情死后化为蝴蝶,相伴飞舞,虽然以死亡悲剧收场,但是仍然为读者创造了足够的想象空间,弥补了心中的遗憾,诉出了爱情的美好与不易;《牡丹亭》里,杜丽娘虽已葬身“梅花庵观”,却为柳梦梅还魂再生,终成眷属。

而《古典爱情》则解构了传统小说中这种死而复生的模式。小姐惠沦为“菜人”,一条腿被人砍下当作食物,柳生认出小姐后,用三年前小姐惠绣楼所赐银两的剩余赎回了那条断腿,小姐疼痛难忍,柳生只好亲手了断了她的生命。惠死后,穷儒柳生将她葬下,于一夜恍惚中重逢后,终于抑制不住思念和好奇,刨开小姐的坟看到小姐已长出新肉,因此认定小姐必定复生,飘飘而来。次日,小姐向柳生说道:“小女本来生还,只因被公子发现,此事不成了。”故垂泪而别。柳生亲手毁了小姐的死而复生,致使小姐无法转世投阳。这一情节的设置令人唏嘘,作者对死而复生模式的否定同时也解构了所有关于死而复生的浪漫想象,作者“我将为虚无而创作”的理念在这里也展现得淋漓尽致。

对常规叙事模式的解构也暴露出爱情原本不是这部小说的主题,真正的主题隐藏在小说里面,作者通过隐喻、寓言化的书写方式指出了小说的真正主题——历史批判。作者通过暴力书写,以暴制暴,把历史拟人化,对人的身体施加暴力刑罚达到历史批判的目的。对文革记忆的重放,对世事无常的刻画,在小说中通过柳生三次赶考,形象地再现了历史。

柳生三次上京赶考都行走在一条黄色大道上,只是每次的风景都有所不同。

第一次时路边的景色“一处是桃柳争妍,一处是桑麻遍野”,柳生在大宅的阁楼内偶遇了富家小姐惠,“眼前的深宅大院很是气派,门前两座石狮张牙舞爪。朱红大门紧闭,甚是威严。再看里面树木参天,飞檐重叠,鸟来鸟往”这大宅院有偏门,门内有小花园、池塘、亭子,亭内“桃杏犹繁,争执不下”,绣楼里小姐的曼妙身姿,嫩滑肌肤,都令柳生流连忘返,于是带着父母之望、小姐之盼,柳生疾步地上了路,只可惜最终落榜而归。

落榜之耻虽无法避免但是见惠的心情却更加无法抑制,当柳生再次来到深宅大院时, 展示给他的却是“断井颓垣,一片废墟”, “废墟之上却是朽木烂石,杂草丛生,一片凄凉景象。往日威武的石狮也不知去向”, “往昔繁荣的桃杏现在何方?唯有几朵白色的野花在残瓦间隙里苟且生长”, “一路之上的树木皆伤痕累累,均为人牙所啃”,小姐惠也以沦为任人宰割的菜人。一切已物是人非,花非花雾非雾,无不浸透衰败凄凉之感。

第三次赶考时又与第一次相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路上尽是明媚春光,姹紫嫣红的欢畅景致接连不断,放眼望去,一处是桃柳争妍,一处是桑麻遍野”, “首次赴京时留迹过的河流,河旁的青草经历了灭顶之灾,如今又茁壮成长”,深宅大院昔日的“断井颓桓已无处可寻,一片空地也无踪迹。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异常气派的深宅大院”。里面的房屋的设置、景致也与十年前大致相同,只是“绣楼依旧,可小姐易人”。十年光阴,转瞬即过,这三次赴京赶考中柳生所见所闻、所遇所感无不牵动着读者的心。作者只陈述不发声,通过十年来三次的变化给读者留下了思考,纵然历史已成历史,我们仍要以史为鉴。对历史的批判使余华作品的先锋性更加明确和突出。

二、对传统小说中古典爱情主题文本的戏仿

戏仿,又称谐仿或仿拟等,是指在自己的作品中通过对其他作品进行模仿而造成一种陌生化的氛围,以达到调侃、嘲讽、游戏甚至致敬的目的。戏仿文本从原文本中来,与被戏仿的文本之间构成一种互文性,属于二次创作的一种。虽然是一种模拟,但却因为语言的嬉戏而诙谐,成为一种文体、文字的游戏,被广泛应用于文学、戏剧、电影等各种形式中。另外,戏仿本身也可能成为戏仿的来源。

余华曾经说过:“在人的精神世界里,一切常识提供的价值都开始摇摇欲坠,一切旧有的事物都将获得新的意义。”显然,余华对常识和旧有的事物都有着深深的怀疑,他始终以自己的方式来把握真实。《古典爱情》可看作是对传统小说中以爱情为主题的文本的戏仿。

穷儒柳生上京赶考,希望通过科举来改变生存的窘境。而他虽然“自小饱读诗书却继承了父亲的秉性,爱读邪书,也能写一手好字,画几枝风流花卉,可偏偏生疏了八股”,作者在开篇已埋下了柳生无法进入仕途的伏笔,暗示了柳生落榜的顺理成章。而这与《牡丹亭》中的柳梦梅不一样,虽说同是穷儒,可柳梦梅也是名门之后,最后也是赴考成功,在皇上的恩准下回乡与杜丽娘完婚;这与《西厢记》中的张生也不一样,张生是最后高中了状元而与崔莺莺共结连理的。余华让柳生永远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从而消解了古典爱情中男才女貌、生死相许的可能性,灌入了现实主义的因子,揭露了现实生活隐含存在的真实无情一面,戏仿和讽刺了古典爱情中完美幸福的爱情结局。

其次,“暴力因其形式充满激情,它的力量源自于人内心的渴望,所以它使我心醉神迷。”余华用暴力直接划开了与古典爱情不一样的爱情主题的叙事模式。小说中,荒年来临,民生凋敝,菜人市场应运而生,“柳生看着店主的利斧猛劈下去,听得‘咔嚓’一声,骨头被砍断了,一股血四溅开来,溅的店主一脸都是。幼女在咔嚓声里身子晃动了一下”,“伙计二人令人眼花缭乱地肢解了幼女,一件一件递与棚外的人”…这种直白血腥的暴力描写,这种残酷性的语言对古典爱情纯情婉转的语言和画面进行了余华式的戏仿和反讽,他用冷静、平淡的态度描写残暴、血腥、目不忍视的暴力现场,把玩甚至有些欣赏的态度看待血淋淋的肢解、砍杀场面,让读者感受到了一种浑身冰凉的感觉,以和同时代其他小说不一样的直白、背离常规的方式建构了其先锋性。

另外,柳生刨开小姐惠的坟,亲手毁了自己心上人的死而复生这一情节,滑稽地戏仿了古典爱情小说中死而复生的文学模式,给予读者震撼和遗憾。小姐惠死后,柳生也并没有像古典小说常有情节那样为了惠殉情,双双化作美好、纯洁的生灵,延续这份感天动地的爱情,而是随着惠最后一句“小女本来生还,只因被公子发现,此事不成了”小说戛然而止,戏仿了古典小说生死不渝的爱情观,同时落空了读者的阅读期待。戏仿的手法对古典爱情造成了嘲弄与反讽的效果,用不同的视角给读者带来了新鲜的感受,同时也增强了小说的先锋性。

80年代的先锋小说创作,秉承了五四启蒙文学的传统,形式上由简单宣言转变为隐喻、寓言式书写,着重在语言和结构上解构传统故事性小说的叙述模式和视角。余华的《古典爱情》是先锋小说的代表作之一,打破传统小说以古典爱情为主题的文本共名性,运用戏仿的手法,再一次深化了小说的先锋性特征,建构了余华小说独特的先锋性。

[1]余华.古典爱情[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2]余华.虚伪的作品[J].上海文论,1989(5).

[3]吴义勤.余华研究资料[M]. 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 2006.

(编辑:董 蕾)

2014-05-22

I207.42

A

2095-7238(2014)07-0094-03

10.3969/J.ISSN.2095-7238.2014.07.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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