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豪”词义的历史考察

于琴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102）

“土豪”词义的历史考察

于琴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102）

在清代以前“土豪”是一个中性词，清代开始其词义逐渐向贬义发展，到了抗日战争时期变成了贬义词。新中国成立后，“土豪”随着土改的结束而成为历史名词，退出大家的视野。然而最近“土豪”又火了起来，并且在一些场合下具有了褒义色彩。“土豪”一词走红的动因，主要是受到其词义本身隐喻性以及社会心理因素和环境因素等的影响。

土豪；旧词新意；社会动因

“土豪”一词从历史的风雨中走来，虽历经沧桑、几度浮沉，但它凭借千年地头蛇这一傲世资本，终在网络时代大红大紫，成为时下国内各路媒体争相热捧的新宠。不仅如此，“土豪”的名声还传到了海外，连大名鼎鼎的BBC（英国广播公司）都专门制作了一期节目来介绍“土豪”的用法；享誉国际的牛津出版社甚至考虑将“土豪”收入2014年新版《牛津中文词典》。那么“土豪”到底是何方神圣？它走红网络的背后又有何玄机呢？

一、“土豪”的历史

在汉语的国度，“土豪”一词历史悠久，资历甚老。它指地方上有钱有势的家族或个人，有时也指一方首领，后来特指乡村中有钱有势的恶霸。正如清代训诂学家郝懿行在《晋宋书故·土豪》中所言：“然则古之土豪，乡贵之隆号；今之土豪，里庶之丑称。”例如：

（1）“叔宝者，杜坦之子，既土豪乡望，内外诸军事并专之。”（南朝梁沈约《宋书·殷琰传》）

（2）“与土豪王覆怜等阴谋举事，密相应会，内外俱发，遂拔邵郡，禽郡守程保及县令四人，并斩之。”（唐李延寿《北史·卷六十九·列传第五十七》）

（3）“勋初起，下邳土豪郑镒聚众三千，自备资粮器械以应之，勋以为将，谓之义军。”（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唐纪》）

（4）“我想到处俱有贪官、污吏、恶棍、土豪，不免改换衣装，私行察访。”（清佚名《五美缘·第五十五回》）

（5）“一斩皇亲国戚；二斩附马仪宾；三斩朝官宰相；四斩六部公卿；五斩贪官污吏；六斩举监生员；七斩土豪光棍。”（清佚名《五美缘·第五十四回》）

（6）宦蜀先后二十年，所至修塘堰，濬河渠，平治水陆道涂，捕盗贼、土豪，抚灾民，皆有实政。（清赵尔巽《清史稿·卷四百七十九·列传二百六十六》）

例（1）中“叔宝”被称为当地的“土豪”，但是又冠之以“乡望”，可以看出“土豪”在例句中指一方名人；例（2）中“土豪”王覆怜等人应都是当地具有一定军事地位的领导者，他们运筹帷幄，兴兵举事，显然“土豪”在这里指的是军事领导者；例（3）中“土豪”郑镒与例（2）王覆怜等人颇为相似，也具有“聚众三千，自备资粮器械”的军事领导才能，“土豪”在本例句中也指的是军事领导者；例（4）中“土豪”已然和“贪官、污吏、恶棍”为伍，其贬义色彩突出；例（5）（6）中的“土豪”和例（4）中的“土豪”所指颇为相似，都是指横行乡里的恶棍。

由此推断，清代以前，“土豪”是一个中性词，例（1）（2）（3）中的“土豪”，都是指地方上有钱有势的家族或个人，偶有贬义出现；清代以后，“土豪”特指乡村中有钱有势的恶霸，其词义带有了明显的贬义色彩，例（4）（5）（6）中的“土豪”即属此类。

在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土豪”首次和“劣绅”并列出现，合指在乡里凭借财势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的地主恶霸。1927年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在文家市第一次喊出了“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它成为共产党人在土地革命时期提出的主要宣传口号之一。抗日战争爆发后，“土豪”阶层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打土豪”的斗争让位于更迫切的抗日救亡运动。到了解放战争时期，“土豪”这个中国社会主要的剥削阶层，遭到了人民的清算。到1952年底全国“土改”基本完成后，“土豪”阶层被彻底消灭，“土豪”成为一个历史名词，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

二、“土豪”的现状

进入网络时代后，“土豪”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最初，“土豪”指网络游戏《暗黑破坏神》中拥有众多价值不菲的人民币玩家。2013年9月，一位网名为“五行属二”的网友在其新浪微博上发布了一则土豪与禅师对话的笑话。笑话里，禅师在听到土豪自报家底后放下了谈玄悟道指点众生的架子，反而对土豪结结巴巴地曲意逢迎。这则微博一经发布，立即引起网民的强烈反响，很快就有上万人转发；紧接着，新浪微博发起了“为土豪写诗”“与土豪做朋友”等活动，从而在网络上掀起一股“土豪”热。从此，“土豪”跨出游戏领域，开始泛指有钱人。2013年9月20日，苹果公司重磅推出了第七代iPhone产品——iPhone 5S，其中一款手机因后盖镀有亮丽金色，故被广大网友戏称为“土豪金”。“土豪金”的横空出世，使中国的“土豪”热骤然升温。“土豪”不仅在媒体的大力助推下强势回归，还使社会上形成一种独具魅力的“土豪”文化。如今的“土豪”已不再指欺压乡邻、为祸一方的地主老财，而成为某类社会群体的标签，同时在感情色彩上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指在人前高调炫富以彰显身份，花钱不计成本和后果的暴发户，含贬义

（7）为了卖个好价钱，某些大股东许诺释放各种利好，诱使“钱多无脑”的“土豪”投资人成为资金“轿夫”。（《中国证券报》2013年9月28日第001版金牛理财周刊）

（8）《每日邮报》称，中国游客和来自中东的客人一样富有，但和那些开着法拉利堵塞街道的中东“土豪”不同的是，中国人更安静、更有礼貌。（《新快报》2013年10月7日第A07版国庆黄金周·国际新闻）

（9）但Hewitt表示，和以上两位神秘买家相比，万达一掷千金收购毕加索画作的举动，其实更能代表目前参与到西方艺术品市场中的中国“土豪”们整体的趣味。（《联合日报》2013年12月6日第004版艺苑）

例（7）中把那些盲目投资人称为“土豪”，这些人往往是一夜暴富，想要投资理财却缺乏理性分析；例（8）中的“中东土豪”是指那些蕴藏丰富石油资源的海湾国家“暴发户”，他们炫富的手段要比国内的“暴发户”等更加张扬和高调，例如他们的豪车多到会阻塞交通。这些中东“土豪”以这种盲目消费的行为来彰显自己的显赫身份和社会地位；例（9）中则是把西方艺术品市场中的中国买家称为“土豪”，他们对西方艺术大师的作品盲目追捧，一味抬高艺术品拍卖价格，甚至有些买家根本不懂其砸重金买下的画作的艺术价值，导致他们所买作品性价比不高，这样的中国买家，真可谓是“土豪”的代言人了。

（二）指立志奋斗，从贫穷到富有的创业者或集体，含褒义

（10）“卖鱼人”成励志“土豪”，好多人萌生创业想法。（《东南快报》2013年11月8日第A9版）

（11）这些“土豪”总体来说就是现在中国的老一辈的企业家们，因为他们都是从很土出身的。（俞敏洪《用“4B”精神，做“5B”的事情》）

（12）愿更多“领头雁”带出更多“土豪村”。（马晓艳《西藏日报》）

例（10）中，三名福州大学的学生自建小渔场卖鱼，月入万元，这种励志的创业行为引来社会的一片称赞，被称为“励志土豪”，他们的行为激励了那些大四即将毕业找工作的学生，甚至有些人也有了自主创业的想法。例（11）中，中国企业家俱乐部执行理事、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俞敏洪在一次演讲中把那些国内白手起家的成功企业家称为“土豪”，讲述他们如何艰苦创业，坚守梦想，以此来鼓励正在大学校园的青年。例（12）中，人们常把一个村的好支书、好村长、好带头人称之为“领头雁”，而例句中则把这些“领头雁”带领下脱贫致富的村落称为“土豪村”。据媒体报道，朗嘎村嘎东组曾经是拉萨最贫穷的村子，但是这些年在组长旦增尼玛的带领下办起了采石场、组建运输队、成立了藏戏团，还通过招商引资办起了水泥厂、泡沫厂、驾校，昔日最穷村摇身一变成“土豪村”，仅每年为村民分红总额就达1 500万元，共积攒了价值达800万元的固定资产，这种从无到有的集体奋斗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希望在将来有越来越多这样健康发展的“土豪村”出现。

（三）指在某一领域取得突出成绩而影响力得到提升的个人或组织，含褒义

（13）30万!小丁成台坛新土豪。（《西部商报》2013年12月6日第A26版文娱圈·文化）

（14）今年夏天，篮网因为皮尔斯、加内特和特里的加盟瞬间升级为“土豪”，球队争冠之心更是路人皆知。（2013年10月17日搜狐网体育新闻）

（15）完成全满贯，李晓霞一身荣誉堪称乒坛的第一土豪。（《千山晚报》2013年12月30日第A13版今体育）

例（13）中，丁俊晖作为我国优秀的斯诺克选手在2013年的比赛中获得了惊人的战绩：48天内连续在上海、印度新德里以及成都实现了排名赛三连冠伟业。今年的英锦赛他拿下了4个排名赛冠军，同时创造了大型排名赛22场连胜的个人纪录，成为斯诺克史上连胜场次第二多的球手，仅次于台球皇帝亨德利在1990年创造的31场连胜纪录，所以丁俊晖不愧为台坛新“土豪”；例（14）中，布鲁克林篮网队由于巨星皮尔斯、加内特和特里的加盟，其球队实力有了质的飞跃，夺冠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所以篮网队因其实力大增而被大家称为“土豪”；例（15）中，我国优秀乒乓球选手李晓霞在2013年5月的巴黎世乒赛上技压群雄，成功夺得女单冠军，完成了大满贯的壮举，成为继邓亚萍、王楠、张怡宁之后的第四位大满贯得主，使她毫无争议地成为了乒坛一姐，这样突出的战绩，乒坛“土豪”当之无愧。

三、“土豪”走红的动因

近年来，网络热词可谓“你方唱罢我登场”，其更新周期也在不断缩短。2013年“土豪”红透了半边天，究其原因如下：

（一）“土豪”词义的隐喻性

“土豪”词义变迁与其自身的隐喻性分不开。隐喻是指把某事物比拟成和它在某些方面具有相似属性的另一事物。人们用“土豪”这一现成的词汇隐喻社会的新富阶层，即人们以熟悉的词汇为经验基础来理解和说明当下的新事物，从而引申出“土豪”新的词义。

（二）“土豪”词义变迁的社会心理因素

在语言生活中，人们总是求新求异，这种标新立异的心理因素成为网络热词走红的动因之一，加之近年来恶搞文化和娱乐心态的大行其道也使网络热词大受追捧。在传统文学和官方文件中，“土豪”是一个严肃的政治符号，而在网民的微博中，“土豪”则摇身一变，成了与禅师谈心、高调炫富的滑稽丑角，在给人们带来欢笑的同时还获得了一定程度的理解和认同。

（三）“土豪”词义变迁的社会环境因素

2014年1月16日，中国互联网中心（CNNIC）在京发布第三十三次《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报告显示，截至2013年12月，中国网民规模达6.18亿，互联网普及率为45.8%。（1）高速发展的互联网及其相关媒体正在影响改变着我们的语言生活，“土豪”一词的爆红无疑离不开互联网的推波助澜，尤其博客、微博等各种自媒体形式都成为“土豪”受热捧的直接原因。

“土豪”新义的产生并没有动摇或覆盖原有的意义，而是与旧有义项保持着某种程度上的意义关联。如今，“土豪”热方兴未艾，“土豪”仍然活跃在各类媒体中，对此我们应有清醒的认识。如何引导人们发掘“土豪”中的正能量，从“土豪”们艰辛曲折的奋斗史中有所借鉴，才是我们“和土豪交朋友”的意义所在。

注释

（1）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第三十三期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2014年）》［EB/OL］.（2014-01-16）［2014-03-07］.www.cnnic.net.cn。

［1］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2］汉语大词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词典［Z］.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88.

［3］王同亿.现代汉语大词典［Z］.海口：海南出版社，1992.

［4］商务印书馆辞书研究中心.古今汉语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编辑杨乐中）

H03

A

1673-1808（2014）05-0094-03

2014-03-14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新词语规范及科学语言规范观研究”（项目编号13BYY059）的阶段性成果。

于琴（1986-），女，山西太原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博士，研究方向：社会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