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口高腔源流辨

2014-04-17 04:11
九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3期
关键词:弋阳腔鄱阳鄱阳县

陈 凌

(江西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江西南昌 330022)

湖口高腔源流辨

陈 凌

(江西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江西南昌 330022)

江西省湖口高腔被称之为青阳腔,而且认为是由徽商从安徽青阳县带到湖口县的。至于为什么如此,目前没有见到任何可靠的证据。然而,从民间传说和移民史考察,湖口高腔应该来自江西省鄱阳县瓦西坝,当是弋阳腔的直接传承。由此可见,湖口高腔和青阳高腔是同源异流的关系,是姐妹关系,而不是源与流的关系。

湖口高腔 瓦西坝 青阳腔 弋阳腔 中国戏剧

湖口高腔源自何方?流沙、北萱等[1]认为来自安徽青阳县,由此几乎所有文章专著[2][3][4]都一致认为湖口高腔属于青阳腔,源自安徽省。对此观点,看似很有道理;然而通过各方面考察,笔者认为有必要进行修正和补充。

在文革之前,湖口高腔普及程度远甚于弹腔戏、采茶戏和黄梅戏,虽不说村村落落有高腔,三五七里高腔不绝,决非夸张。由于高腔一般要求阵容浩大,大村落可以单独组织班子演出;小村落则只能座厂演唱,要么小村落与小村落联合演出,要么和大村落搭班演出。只要有红白喜事,或随便找个由头,就可以拉起“家伙”(湖口对乐器的统称)演唱起来。其阵容之规模、声势之浩大、普及之程度都是空前的。在改革开放之后,八十年代湖口高腔又火红了一小阵子,但是随着生产队大集体的解体,业余班社也随之一蹶不振。

湖口高腔主要兴盛于上片,即流泗、大垅、张青、马影、傅垅、文桥和武山等乡镇。然而,在省赣剧团成立之前,无论哪个乡镇,湖口人从来就不知道高腔还有别名,叫什么“赣剧”或“青阳腔”;甚而至今,湖口老百姓从来都不想把自己的高腔更名换姓。考之当地高腔师傅或资深演员,谁都认为高腔就是湖口的,是湖口土生土长的剧种。如果非得探其来源,不少人无言以对,只有几位老师傅说他们听老前辈说来自鄱阳瓦西坝 。

根据前辈老师傅说法,辅之各方面材料证据,笔者试着从几个方面探讨湖口高腔之源流。

一、从宗谱和方志辨源流

一些师傅说湖口高腔来自瓦西坝。这一传说与安徽省戏曲研究者[3]的调查基本一致,这证明该说法是有根有据的。然而,瓦西坝到底是个什么所在,在江西鄱阳的什么地方呢,目前没有确论。然而,相比之下,瓦西坝是今鄱阳县瓦屑泠之说比较可靠。

首先,从谱系记载看,有宗谱明确标记先祖来自“饶州瓦屑坝”字样。

据考[5],从秦朝到元末,中国移民主流是从黄河流域迁向长江流域及更远的地方;这促使南方人口急剧增加,经济文化也得到迅速发展。自明以降,由于长江南北人口悬殊,开始出现大规模南民北移现象。明初政府曾鼓励、招募或组织,甚至采用强制的手段,将稠密地区的人口移向人口稀少的地区。那时候江西人口大大饱和,远远超出土地承载能力,于是大规模向外移民,移入地大多是湖北、湖南、安徽、河南和四川等。

瓦西坝是江西移民流落他乡之后对故土的最后一缕记忆,代代口耳相传,保留至今。

在清康熙《潜山县志》[6]中,清宰相张英说:“吾桐与潜同郡而接壤,相距百里许。余之先自鄱阳瓦屑坝徙于桐,始祖为贵四公。潜亦同时同地并来鄱阳,始祖为贵七公,徙居于潜之青山焉。”桐城张英族谱《张氏宗谱》也记载:“吾家世自贵四公由豫章徙于桐,遂占籍焉。”“桐之一派迁自豫章鄱阳,贵四公贵五公则始迁桐之祖也。”安徽东至县《袁氏宗谱》记载:“始祖恕公由鄱迁东邑。”“恕公旧居刮洗坝,于至正五年因兵乱徙东邑(今东至)。”安徽怀宁县陈熙寒编纂的《逸田斋陈氏宗谱》记载:“瓦屑坝即江西饶州府鄱阳县瓦屑坝,今安庆各县诸多族氏先祖均来于此地。”安徽合肥《郑氏宗谱·》记载:“我郑氏始祖公,李唐以后居江西饶州府鄱阳瓦屑坝。历代三十余世。传至堂金公于明初洪武迁合邑北乡,卜居于斗自镇。”李鸿章家族谱《合肥李氏宗谱》记载:“吾族李氏本出自许家,许姓(许姓过继李姓改姓李)明代由江西瓦屑坝迁往合肥。”桐城横峰《张氏家谱》记载:“桐城望族之一,原姓胡,胡公乙于洪武二年由饶州瓦屑坝迁桐城西横峰,寄籍清河张氏,更姓张,胡公乙为一世祖。”

“鄱阳”可指鄱阳县也可指鄱阳湖,但是“饶州”却明确表明是鄱阳县一带。瓦屑坝与瓦西坝、瓦屑泠音同义通;在三音节地名中,中间的音节很容易轻化而发生音变,因此瓦西坝之“西”,或念成“屑”或念成“燮”等,地名在历史的长河里发生些许变化,不足为奇。

其次,从各地县志看,有关瓦屑坝的记载都指向鄱阳县。

《商城县志》记载:商城境内,杨、黄、熊、周、刘、余、李等大姓均由瓦西坝筷子巷或经瓦西坝集中后迁入商城境内。全县242个常见姓氏,40%以上是明初由江西瓦西坝迁来的。在探讨豫南人的根时,历史学家纪连海认为大部分豫南人来自江西瓦西坝。

当年的瓦屑坝应该是一个濒临鄱阳湖、水陆交通便利的聚落或水运码头。《波阳地名志》记载:“在慕礼东偏南瓦燮坽大队境内,5个自然村(高家、胡家、朱家、何家、黄家),396户,2033人,耕地1625亩。该县《朱氏族谱》和《何氏族谱》亦载,此处原有砖瓦窑,砖瓦堆积成坝,村民在坝上挖坽引水,故名瓦屑坽。后屑错写为燮,成现名。”同治版《鄱阳县志》载:“瓦屑坝在立德乡,去城西二十余里。楚中诸大姓多于元明之际自此徙。”

《新洲县志》[7]之《瓦屑坝考》史珥云:“鄱地以瓦屑坝得名者,莫着于瓦屑坽。若瓦屑坝、瓦屑墩则传者盖寡焉。考饶郡城西二十里为尧山,载郡志。峰峦苍秀。泛彭蠡者百里外,隐隐可见,延袤起伏,凡十里许,而总谓之尧山。山在鄱江之北岸.南岸有水斜出通江,即所谓瓦屑坽是也。自坽而上约十里许为双港.亦在江之北岸,港一也,而双名之,盖江自东南而趋西北,随北折而南。望之若二港然也。港南岸皆萑苇芰荷,无居民。北岸有泽,名青湖.志称青江渡。出口处广不三丈,有桥焉.名双港桥,则居民所有起也。烟火断续,抵于博士湖口之小溪,尽焉。溪右冈名龙王山,上有浮图,卓立水际.舟行者所共知。右二三里为夏漾湖.湖涸潦不常,盖瓦屑坽之对岸矣。”“瓦屑坝瓦屑塞虽不敢遽指是何冈阜,而其东北不越双港,西南不越莲河,断可知也。”

该文较清楚地描述了瓦屑坝之所在及周围之境况。由此人们推断,瓦屑坽即今江西上饶市鄱阳县城西南约十公里大莲子湖滨的莲湖乡,村落名为瓦燮村。

曹树基、葛剑雄[8]认为:“瓦屑坝,族谱中有‘江西瓦屑坝’、‘鄱阳瓦屑坝’、‘鄱阳桃花渡瓦屑坝’、‘瓦屑坝叶家村金鸡岭’等不同的写法,肯定在鄱阳(今作波阳)县。但岁月流逝,瓦屑坝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而今的波阳县地图上已经找不到这个地名了。”“‘瓦燮坽’就是元末明初的‘瓦屑坝’。”“所以可以断定,当年的瓦屑坝是一个濒临鄱阳湖、靠近鄱江的聚落和水运码头。瓦屑坝的‘坝’应该是鄱阳湖边的一条坝,真正起着护岸作用的坝,聚落因坝而得名。时过境迁,由于泥沙淤积,鄱阳湖逐渐远离瓦屑坝,坝因不再有存在的意义而湮没,瓦屑坝这个聚落名称也被改称为瓦屑(燮)。”

然而,瓦屑坝并非所有移民的故乡,而是其中一部分人离开故土的最后回忆。曹树基、葛剑雄[8]认为:“虽然瓦屑坝只是一个移民的集散地,对绝大多数移民来说,还不是他们真正的故乡,但当年的移民多数没有文化、没有资产,更不可能有文字记录,当他们历尽艰辛在他乡定居后,留给后代的记忆只是他们的出发地——瓦屑坝。有些人甚至没有来得及给子孙留下任何故乡的信息,他们的后裔就与周围的移民后裔一样,以瓦屑坝为故乡了。”瓦屑坝也许是当时江西最重要的移民港口,其中移民最多、流传故事最广、给人留下记忆最为深刻。因此,在历经风雨之后,绝大多数人心中只留下“瓦屑坝”三个字;继而一如“唐山”成为南洋华侨家乡的代称一样,历经代代口口相传,“瓦屑坝”也就成为所有移民故土的代名词,

再次,从高腔发展看,鄱阳县是弋阳腔盛行之地,瓦西坝也成了高腔来源的最后回忆。

从地理位置看,鄱阳县地处鄱阳湖畔,瓦屑泠曾是著名的湖滨码头。历代移民,尤其是政府强行移民,一般都集中在交通要地,水运码头就是最理想的地方。于是,瓦西坝的离别场面就成了江西移民的最后记忆。明初移民时,饶州府各县移民集中到鄱阳瓦屑坝集中,然后乘船驶出鄱阳湖到达湖口,再顺江而下安徽各府县,逆江而上湖北各府县。在江西填湖广之后,接着就是湖广填四川、填江苏、河南以至黄土高坡、云贵高原了。鄱阳县邻近弋阳县,这里正是弋阳腔盛行的范围,高腔由此一线流转各地理所当然。

曹树基、葛剑雄[8]认为:“遥想当年,饶州府属各县的外迁人口沿昌江、乐安河(婺水)及其众多的支流顺流而下,出饶州府城后在鄱阳湖边的瓦屑坝集中,然后登舟北上。到达湖口后,多数人就近在安庆府属各县定居,少数人或溯长江而上,迁入湖广(今湖北省),或顺长江而下,迁往安徽及其他省份。迁入安庆府的20万饶州移民多数是从瓦屑坝出发的,加上迁往安徽其他地区和湖广的移民,二三十年间瓦屑坝至少输出了30万饶州人。”

移民是语言、文化、风俗习惯乃至戏曲的传播者;语言是人的语言,文化是人的文化,戏剧也是人的戏剧;有了人一切随之而来,离开了人什么也就不存在了。我们认为,明初移民的路线就是弋阳腔流转全国各地的路线,最起码是高腔戏曲发展的一条重要途径,即移民路线和高腔的发展路线基本上是吻合的。这就难怪湖口和岳西高腔艺人都说其高腔来自瓦西坝了,也难怪高腔种子遍撒全国各地了。

由此可见,湖口高腔应该来自江西省鄱阳县的高腔戏,而不是安徽省青阳县的青阳腔。

二、从高腔特征辨源流

湖口高腔源自鄱阳而非青阳:笔者之所以要翻这个案,是因为该说法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湖口高腔就是湖口的,是土生土长的。既是土生土长的,为什么与普天下的高腔同名而在特征上又那样相似呢?当地人这一说法说明了一个问题:高腔在湖口年深日久,与本土的戏曲形式或民歌民谣相结合,早已难以分出你我。弋阳腔非常灵活,富于变化,具有旺盛的生命力,随处开花结果。

明代顾起元《客座赘语》[9]第九卷论“戏剧”曰:“南都万历以前,公侯与缙绅及富家,凡有宴会、小集多用散乐……大会则用南戏,其始止二腔,一为弋阳,一为海盐。弋阳则错用乡语,四方士客喜阅之;海盐多官语,两京人用之。后则又有四平,乃稍变弋阳而令人可通者。”明代徐渭《南词叙录》[10]云:“今唱家称弋阳腔,则出于江西,两京、湖南、闽广用之。”清代李调元在《剧话》[11]中说:“弋腔始弋阳,即今高腔,所唱皆南曲。又谓秧腔,秧即弋之转声。京谓京腔,粤俗谓之高腔,楚蜀之间谓之清戏、向无曲谱,只沿土俗,以一人唱而众和之,亦有紧板慢板。”

其“错用乡语”的宽容包涵的大度,“向无曲谱”“只沿土俗”之入乡随俗随地生存的特性,使弋阳腔一易再易,因之“四方土客喜闻之”。这正是它全国各地遍地开花,在京湘闽粤楚蜀经久不衰,在花雅之争中处于不败之地的秘诀。

随着湖口高腔的发现,其来源就有了不同的猜测。笔者之所以认为是猜测,是因为各家都没有提供可靠的论证材料。当然,这是一个大难题,因为戏曲一直相互借用,又一直让人看不起,所以留下来的资料非常之少。既然如此,如果一定要有大量的旁证材料,才能得出结论,恐怕永远都是一个谜。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应该有个较为科学的态度;如果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就不要当成定论,以致“误尽天下苍生”。

然而,湖口高腔来自安徽青阳似乎成了不刊之论。事实上,该说经不起推敲。有人说根据史实,可是史实有这种记载吗?有人煞有介事地说是徽商将青阳腔带进了湖口[4],然而其根据何在,无从交代。再者,徽商不仅仅经过湖口,还有许多地方;可是就目前来看,为什么偏偏就选在湖口撒下种子而其他地方(如戏曲之乡江浙等地)却几乎没有了呢?

最为要命的是,所谓青阳腔的原产地安徽青阳县,青阳腔已成历史,难得找出一点影子。我们可以在安徽岳西找到高腔,考察的结果令人失望,因为它原来传自江西省湖口县而非安徽省青阳县。既然如此,那么谁能确定湖口高腔就是青阳腔呢?笔者认为谁也没有那样大的能量,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做最合理的猜测,推理的主要根据是滚调,还有剧目、曲牌之类。

不幸的是,滚调的产生也没有具体的时间,甚至何为滚调也没有定论。有人说滚调形成于青阳腔,是青阳腔产生的重要标志;也有人说“滚”的艺术形式其实来由已久,可以追溯到唐代甚至汉代。有人说余姚腔有滚唱,而弋阳腔却没有;可是又有人说自南戏一开始就有滚唱,弋阳腔是其最好的继承。例如钱南杨[12]认为余姚腔有畅滚的特点,那些有畅滚的剧目都属于余姚腔,“凡滚调必用流水板,这也是海盐腔、弋阳腔所没有的。”而王骥德[13]曾在“论板眼”中说过:“今至弋阳、太平之滚唱,而谓之流水板,此又拍板之大厄也。”由此又可见,流水板非余姚腔之专利。既然如此,仅凭滚调就可以断定湖口高腔来自是青阳腔吗?果真如此,那么普天之下青阳腔也太多了,赵景深先生当年也不至于为找不到它而感慨不已。

有人认为只有青阳腔才有畅滚,那么问题是什么样的“滚”才是真正意义的畅滚,有人举出岳西高腔予以说明。岳西高腔畅滚确实很丰富,湖口高腔自叹不如。然而,问题不仅没有解决,反而更让人疑虑深深;因为如果岳西高腔才是真正的青阳腔,那么青阳腔产生的时间远远晚于湖口高腔了,那么湖口高腔就不是青阳腔了,更无从说明湖口高腔源自青阳腔了。如上这种推理合乎逻辑,但是事实上不成立,所以凭此断定湖口高腔是青阳腔也缺乏说服力。

《湖口青阳腔》[4]认为:“湖口的青阳腔演出剧目是由以上宋元南戏、海盐腔、昆山腔、余姚腔、弋阳腔以及梆子腔、乱弹腔剧目构成的,其中多数演出剧目是明代传奇。”根据剧目和曲牌,该作者比较湖口高腔和青阳腔的异同,从而似乎证明了湖口高腔就是青阳腔。该说法恐怕问题更多也更难以解决。天下剧目曲牌由天下各大剧种共享,各剧种之间剧目曲牌相同的成分多一些或少一些,不足以说明它们是不是同一剧种,只能说明相互借鉴的多少而已。

笔者认为从特征上考察,最主要的要考察声腔。湖口高腔与弋阳腔相比,差距较大,肯定不是弋阳腔,但可以堂堂正正地说是弋阳腔的易腔。湖口高腔和青阳腔相比呢?相似度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因为青阳高腔已然失传,安徽的所谓“青阳腔”却是从江西省湖口县流传过去的。湖口流传出去的高腔和湖口高腔自然万分酷似,因为它们就是不同时地的湖口高腔,二者如此进行比较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从这一点看,湖口高腔的源不在安徽而还是在弋阳。

三、从戏曲交流辨源流

无论从地理位置看还是从民间往来看,鄱阳县和安徽的一些县市具有同样的优势。然而,如果从高腔的演出和发展来看,湖口高腔在安徽各县市更为活跃。据湖口文史记载和老艺人的介绍,湖口高腔曾经活跃于赣皖鄂三省,不少地方戏台至今还保存着老艺人们的题词。江西省有彭泽、都昌、瑞昌、星子、鄱阳、婺源、景德镇等县市;安徽省有宿松、祁门、东流、至德、望江、怀宁、安庆、太湖、贵池、青阳等县市;湖北省有黄梅、黄冈等县市。这些县市都分布在湖口县附近,是湖口高腔先辈们为了生存经常出入的谋生之地。

我们不能忽视一个现实,过去戏剧不仅是一门艺术,更是艺人们谋生的手段。据笔者父亲(高腔座厂师傅)介绍,他的老前辈即秀兰班成员绝大多数生活非常艰难,不少人甚至无家可归,过着有戏唱戏无戏乞讨的生活。因此,艺人们为了生存不惜背井离乡,哪怕再远再累也在所不惜。怎样联络演出事宜?一条途径是大家多方打听,另一条途径就是远方的亲戚朋友搭桥牵线,尤其是远在外省他乡更是如此。湖口高腔之所以在安徽常来常往,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有许多湖口子民在那些地方谋生,为他们牵线搭桥;另外该地方必须能看懂湖口高腔,即这些地方本来就有高腔戏,或盛行过高腔戏,不然很难在这些地方生存。

鄱阳县是高腔的繁盛之地,其高腔经常往湖口县演出;同样,湖口高腔也经常前往鄱阳演出,至今如此。两地高腔都能看懂,但是唱腔有着明显不同。安徽也有高腔,不曾听说也没有记载来过湖口演出;但老人们常说,湖口高腔曾去过祁门、东至、石台等地演出谋生。由此可见,三地高腔相互接纳,相互吸收,相互借鉴应该不会有问题。

据《池州府志》[14]记载:“三国吴石城(今贵池)属扬州之丹阳郡”,“陈属北江州”。“唐永泰元年,析宣纸秋浦青阳、饶之至德,又于秋浦青阳增置石埭县,复置池州,属江南道”。“太平兴国三年,复益以江州之东流隶江东路”。“(至德县)汉属鄱阳石城地,后汉晋隋仍之。唐至德二载始析鄱阳秋浦地置建德县,属浔阳郡,乾元元年改隶饶州。”“东流县,汉豫章郡彭泽县地”,“太平兴国三年改属池州”。

根据该文献记载,江西省湖口县(古之彭泽县)、鄱阳县和安徽省的池州,不仅在地理位置上几乎相邻,而且在行政隶属上也曾多次同属一地。由此可知,江西湖口高腔、鄱阳高腔和安徽青阳高腔三者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不足为奇。如果湖口高腔和鄱阳高腔是流和源的关系,那么和安徽青阳腔的关系呢,在没有确证材料的情况认为是同源异流的关系比较妥当。

四、高腔名目问题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总喜欢争名分,在回溯历史时人们也喜欢穷追根底。然而,追忆历史的目的不在历史本身,而是为现实服务。一旦追根仅仅是为了争个名分,那就毫无现实意义。

就目前发表的文章看,追溯高腔源流的纷争有几个方面:

(1)高腔诸系是弋阳腔还是青阳腔;

(2)青阳腔是弋阳腔派生的还是受了余姚腔的影响;

(3)“滚调”是弋阳腔影响了青阳腔还是青阳腔影响了弋阳腔;

(4)弋阳腔或青阳腔产生于哪个具体年代;

(5)弋阳腔或青阳腔是怎么演变、怎么发展的。

之所以称之为高腔诸系,正是因为具有弋阳腔几个突出的特点,青阳腔也不例外。至于高腔诸系与弋阳腔的共同特点多一些还是和青阳腔的特点多一些,就像问孙子更像儿子还是老子一样让人尴尬。如果因为与青阳腔的共同点多一些,就认为该剧种属于青阳腔诸系而非弋阳腔诸系,那样未免会闹出幼稚的笑话。

青阳腔是怎样形成的,是谜一样的难题。然而,笔者可以肯定的是:青阳腔不会无视在皖南盛行的余姚腔的存在,也绝不会不受弋阳腔的影响,甚至也不能不说有湖口高腔的影子。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认定只受这种腔调的影响而没受那种腔调的影响,有失霸道。

说起青阳腔,就不能不说滚调;然而如果非得认为弋阳腔没有“滚”,那么也显得有些武断。我们可以大胆地说,四大声腔没有不“滚”的,哪怕是昆剧或海盐腔。既然如此,凭什么说青阳腔就一定是受了余姚腔的影响而不是弋阳腔呢?弄清各剧种产生的时间有助于人们确定它们之间的源流关系。同样的道理,弄清了剧种之间的源流关系也有助于人们确定它们产生的大致时间。然而,在文献材料缺乏的情况下,我们总是那样无奈;如果非得就此纠缠下去,那么就只能“鸡生蛋蛋生鸡”地打无益的口水战了。

在这里,我们纠缠的问题是:湖口高腔是传自青阳还是鄱阳,它到底是不是青阳腔。就目前发表的文章看,这些都不是问题,因为大家都一窝蜂地认为湖口高腔来自安徽青阳县,就是青阳腔。然而,证据呢?谁也拿不出。仅凭前辈说了算,仅凭其特点像青阳腔就认定是青阳腔,于是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来自安徽青阳县,这是否过于迷信,过于草率了呢?A像B,A就一定是B吗?显然有违常理。“像”不等于“是”,AB可能是父子关系,可能是兄弟关系,也可能堂祖孙关系或堂兄弟关系,还有可能完全是陌生人,相像只是巧合。这里存在多种可能,就是差一个“A就是B”的相等关系。

笔者在这里并非否认湖口高腔是青阳腔,但是到底是不是有待于进一步探讨,结论不要下得太早。如果有人认为青阳腔不是弋阳腔,那么笔者可以用同样的理由认为湖口高腔不是青阳腔。变是绝对的,不变才是相对的。青阳腔不同于弋阳腔,是毫无疑问的;湖口高腔不同于鄱阳高腔甚至不同于源自湖口的岳西高腔,也不足为怪:这就是弋阳诸腔遍布全国的内在原因之一。弋阳腔应该诞生于对早期宋元南戏的易腔,弋阳诸腔也是在全国各地继续对弋阳腔的易腔分化。[15]因此,弋阳腔的每一次变化革新,都是一次新生,一次大发展,一次为了更好地生存的再创造。这是弋阳腔的幸事,也是戏剧的幸事。

弋阳腔本为弋阳高腔,即高腔是一种更早的民间声腔形式(因其一唱众和、声腔高亢而名),弋阳腔属其一支,民间统称高腔。[16]湖口高腔就是弋阳腔诸多再创造中的一次,也是较大的一次易腔。湖口艺人都认为湖口高腔只是湖口的高腔,既不同于鄱阳高腔,也不同于岳西高腔。这说明了湖口高腔早已“错用乡语”而本土化了,是融入了湖口民歌民谣地方戏等诸多其他曲艺的地地道道的湖口戏剧。

青阳腔在青阳县找不着,而非要在他乡异地认亲,那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或许是或许不是,现在笔者拿不出亲子鉴定那样的认定方法,较为科学的态度就是存疑而不是确认。青阳腔其实也是青阳高腔,就像湖口高腔一样。之所以有青阳腔一名,说明青阳高腔与本地的戏剧结合得非常紧密,完全“错用乡语”而本地化了;同时也得益于优越的戏曲之乡的人文环境和文人笔头无意的广泛宣传,使之几乎可以与昆曲和弋阳腔相抗衡了。

湖口高腔就没有这么幸运,像隐士一样深居于“彭蠡之口”,一藏几百年;一经发现,人们却惊呼是青阳腔的后裔,未免有现而今到处追根问祖而乱点谱系之嫌。这是湖口高腔的悲哀,也是戏曲史的不幸。

如果湖口高腔是青阳腔,我们也不能武断地认为就是由徽商带从青阳到湖口,更无从说而后由湖口流向江西全省。我们认为,利用这种不科学的方法猜测湖口高腔是青阳腔,倒不如从移民的角度认为它源自鄱阳的瓦西坝;因为这里毕竟有着较广泛的民间群众基础,一向敦厚淳朴而“追踪慎远”的老百姓不可能编造一个无踪无影的传说来糊弄后人。

湖口高腔姓青阳也好名弋阳也罢,它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显而易见。至于有研究者认为更像青阳腔,笔者认为完全有可能,因为高腔到达湖口之后与青阳腔一样在发展变化,更何况湖口高腔经常前往安徽祁门、东至乃至青阳等地演出呢。青阳高腔和湖口高腔是一种兄弟关系,相互借鉴、相互吸收、相互融合在所难免,因此二者呈现更多的相似性。

鉴于以上种种理由,笔者认为湖口这一带的高腔最好就称之为湖口高腔。

高腔是比弋阳腔更早的一种民间声腔形式,弋阳腔是其最强大的一支而渐渐成了高腔的代名词;青阳腔是弋阳腔的又一次成功易腔,也因为其影响巨大而成为另一支高腔劲旅。据目前的报道,湖口高腔则是青阳腔的再次易腔,似乎毋庸置疑,然而证据不足,令人生疑。

(1)从本地百姓看,湖口高腔就是湖口高腔,不是什么“赣剧”或“青阳腔”。

赣剧或青阳腔是文人术语。在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在湖口高腔头上强加名目,是为了研究的方便,而不是科学的态度。

(2)从民间传说看,湖口高腔不是来自青阳县,而是来自瓦屑坝。

瓦屑坝是鄱阳某地,是元明时期江西大规模移民的著名码头,有宗谱和县志为据。早期移民的路线,也是弋阳腔流转的一条重要路线。

(3)从戏曲特征看,湖口高腔是弋阳腔较为成功的一次易腔。

从滚或剧目、曲牌考察,我们很难断定湖口高腔到底源自何方。尽管据考湖口高腔与青阳腔非常相似,但是青阳腔到底什么样子,我们不得而知。从唱腔考察,湖口高腔与弋阳腔唱腔尽管差距较大,但是毫无疑问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没有确证的情况下,我们最科学的态度是存疑而不是下结论。与其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推测,不如从移民的角度考察其渊源关系。湖口高腔影响力不够,无以称之为固定的腔调名称——“湖口腔”,然而我们认为她是弋阳腔的一支,而非青阳腔的变体,谨慎点就称之为“湖口高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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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流沙. 明代南戏声腔源流考辨[M].台北:施合郑基金会, 1999.73.

(责任编辑秦川)

2014-04-10

陈凌(1967- ),男,博士,江西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汉语方言学及民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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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4580(2014)03-00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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