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年代》中华顿对男性神话的解构

2014-04-17 04:32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12期
关键词:纽兰父权艾伦

孙 晓 明 姜 礼 福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南京 211106)

《纯真年代》中华顿对男性神话的解构

孙 晓 明 姜 礼 福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南京 211106)

华顿在小说《纯真年代》中,通过倒置男性与女性在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中主导与被主导、引导与被引导的角色,解构男性的权威与神话。但由于作家自身的局限性,对男性神话的解构又具有不完全性。

《纯真年代》;华顿;男性神话;解构

在父权文化体系中,男性是被神话了的存在。他们不但要在现实世界中扮演主导者角色,还要在精神世界中担任起引导者角色。罗兰·巴特认为,神话是一种意指方式,能够“使一些观念看起来无可置疑,因为他们是天然存在的或是神意的显示”[1],男性神话的背后是男性中心主义者为了在男女二元对立中占居主导地位,千方百计地使大众自觉接受父权文化。

伊迪丝·华顿在其代表作《纯真年代》中,通过置换男女角色,完成了对男性神话的解构与颠覆,从而对父权文化提出质疑。小说中梅与艾伦常常分别被视为“传统女性与新女性的代表”。[2](P.12)而对传统女性形象与新女性形象的区分往往忽略了她们在与纽兰·阿切尔的关系中的同构性。无论是传统女性还是新女性,她们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解构了男性在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作为主导者的神话。华顿通过倒置传统男性与女性的传统性别角色,解构了男性神话。但是华顿对男性神话的解构又是不完全的,因为一个人不可能与其成长的社会大文化环境完全决裂。

一、解构男性作为现实生活主导者神话

在父权文化语境中,男性是被神话了的存在,常常以主导者形象出现。西方最高的统治者莫过于上帝,而上帝也总是以一个男人的面目示人。古希腊大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曾说道,“男性天生卓越,女性天生逊色;男性统治,女性被奴役”[3](P.467),男性主导生活的角色是与生俱来的,是符合的自然法则。因此,无论是从宗教还是自然法则的角度来讲,男性都被塑造为当之无愧的统治者形象。但是,《纯真年代》中男主人公纽兰却与男性神话所塑造的主导者形象大相径庭。他不再是传统父权文化中的主动者,无法把握自己的生活,而是被动者,只能无奈地接受既成的事实。

情感是女性可借以淹没男性、解构男性神话的重要力量。在男女这一二元对立中,男性常被视为理性的,而女性则是感性的。这是男性对女性的定义,是父权思想的一个侧面展示,但同时也使情感力量成为女性对抗父权社会、解构男性神话的合法手段。借助于女性伟大牺牲精神的感化作用,梅铺平了她与纽兰通向婚姻殿堂之路。纽兰在与艾伦的接触中,逐渐为她的自由精神与真诚所感染,对艾伦的情感也由最初的同情转变为爱情。对传统的背叛让纽兰不安,并决心以提前举行婚礼的方式结束这种不安分的思想。面对纽兰的恳求,梅一针见血指出“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人”,[4](P.94)并表示不愿把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正如梅自己所言,“姑娘并非像她父母所想象的那样一无所知。她有耳朵,有眼睛——有情感,有思想”,[4](P.95)梅并非如纽兰想象的那般天真无知,实际上对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此时的梅知道纽兰的变化发生的订婚之后,而关于索利·拉什沃斯太太的绯闻则是许久之前的事情。由此,读者不难推测出,梅或许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却清楚那个人根本不是索利·拉什沃斯太太。这种自我牺牲精神感化了纽兰,“他直想拜倒在她的脚下”[4](P.95)。在一定意义上来说,纽兰无意识中已经沦为梅的猎取目标。

老纽约社会传统也是女性可以蓄意把握以解构男性神话的可依靠力量。面对婚姻破裂的危险,梅借助老纽约所秉承的传统法则再一次把纽兰牢牢囿于她们的婚姻之中。父权社会历史悠久,已经在传统观念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换言之,传统在本质上是男性的传统,因为在那漫长父权社会之中,“一切都属于男性,女性连在语言、术语中也无丝毫的位置”。[5](P.351)女性处于失语状态之下,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墨守男性定下的规约。在老纽约,绯闻“对于男人无疑是愚蠢的,而对于女人——不知何故——却是罪恶的”,[4](P.62)传统之于男性是宽容的,而之于女性却是苛责的。在这样的社会语境之下,如果梅公开指责自己的丈夫,非但不能留住纽兰,反而使自己处于一种尴尬不利的境地。她以自己的怀孕使艾伦决意远走他乡。但是,面对高高在上的夫权,梅还需要借助于外在的力量——纽约社会这一“威力强大的机器”。[4](P.48)老纽约的人们重视家族声誉,梅巧妙地把握了这一点,使束缚她的老纽约传统成为有力的武器,帮助她成为这一游戏的胜利者。梅策划了最后的宴会,而宴会的本质就是正式将艾伦从纽约上流社会除名。就像纽兰所注意到的一样,梅眼中有“胜利的光芒”。[4](P.214)尽管今天看来,她留住的只是无爱的婚姻。但与被丈夫抛弃后可能面对的命运相比,这种胜利带给她的无疑是幸福。在梅和纽兰的关系中,梅表面上臣服于纽兰,但实际上却掌握着主动权。

此外,华顿还通过把梅与狄安娜女神这一意象联系在一起,强化她作为猎手的形象,从而解构男性作为主导者的神话。小说以一种隐喻的方式把梅置于猎手的位置,而纽兰则是被捕获的猎物。梅的形象多次与狄安娜女神联系在一起。“那副狄安娜女神般超然的神态和订婚那天晚上走进博福特家的舞厅时一模一样,”[4](P.133)此种描述在小说中可以说比比皆是。狄安娜作为月亮女神,象征着纯洁。在纽兰眼中,纯洁正是梅主要特质。他甚至断言梅的纯洁如此深不可测,以至于不可能看懂歌剧《浮士德》。但是,狄安娜同时也是一位狩猎女神。小说同时也暗示,梅与狄安娜女神的联系更多的是建立在其作为射猎女神的形象之上,“那位身材高挑的姑娘看起来就像刚狩猎归来的狄安娜女神”。[4](P.42)此外,华顿别有用心地把梅塑造为射箭能手的形象。梅的爱好之一就是射箭,甚至还在赛会上得过奖。借助于梅的这一运动爱好,华顿无疑突显了梅作为射猎者的形象。与此同时,华顿还别具匠心地把纽兰与动物意象联系在一起。在拜访亲友时,纽兰感觉到自己“仿佛是一头被猎人用诡计捕获的野兽,刚刚被展览过一番”。[4](P.44)把纽兰与动物意象相联系,淋漓尽致地表现其情感的同时,也暗示了他作为猎物的地位。因此,就梅与纽兰的关系而言,男性与女性作为猎手与猎物的传统角色分配已完全被颠覆,男性作为主导者的神话更是不复存在。

二、解构男性精神引导者神话

成为女性精神引导者是男性编撰的又一神话。在父权文化语境之中,男性智力水平被认为处于一个女性无法企及的高度,“一般而言,男性在智力上优于女性。尽管关于此种说法的起源众说纷纭”。[6](P.57)即使是在女性地位极大提高的今天,男性智商高于女性的说法依旧甚嚣尘上,毋宁说华顿所处的时代。正是智力上的优越让男性坚信,他们要成为女性的精神引导者与灵魂守护人。小说中,纽兰·阿切尔就是这一信念的坚定支持者,他希望自己扮演梅的精神引导者角色,成为她的“灵魂监护人”。[4](P.28)事与愿违的是,他并没有能够如愿以偿地引导梅与自己一起畅游于他在想象中创造的精神世界。相反,在艾伦的启迪与引导下,他才得以窥见真正意义上的生活,悉知自己内心深处对自由的渴求。值得注意的是,与男性的别有用心不同,艾伦对纽兰的影响完全是在潜移默化中实现的,是以一种“奇妙方式”[4](P.67)完成的。

艾伦对生活的本真面目的追求,引导纽兰看透老纽约传统与习俗统摄下生活虚伪的本质。“纽约直来直去,一切都贴着诚实的大标签。如果你能知道我是多么喜欢它这一点,该有多好”[4](P.49),尽管这是艾伦对老纽约的一次错误解读,却也表明了她对生活本真面目的钟爱。此外,艾伦对书目的选择再一次突显了她对生活本真面目的偏爱。艾伦倾向于阅读保罗·布尔热、休斯曼的和龚古尔兄弟的著作。这些作家都是早期法国自然主义的拥护者,他们以写实的手法真实再现了生活的本来面貌,冷静客观,甚至近乎残酷。由此也可窥见艾伦对生活本真面貌的追求,正如朱赫今与胡铁生所说“埃伦的个人伦理追求的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接受不加掩饰的东西”。[7](P.157)与此同时,她的睿智又赋予了她洞悉老纽约上流社会林林种种的能力。对于范德卢顿家族在上流社会具有巨大影响力的事实,艾伦一针见血地指出原因在于“他们故意很少露面”。[4](P.48)“你打开了了我的眼界,让我认清了那些因看得太久而无法看透之事”,[4](P.65)与艾伦的交谈让纽兰认识到了老纽约生活的虚伪与荒谬。在与艾伦的进一步接触中,纽兰逐渐对自己过去的生活产生怀疑,一切似乎不过是一场又一场表演,“过去一度充斥他生活的事情,现在看来就像保育院里孩子们滑稽的表演”。[4](P.115)纽兰曾经就像柏拉图所说的“洞穴囚徒”一般,坚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就是真实生活的全部,而其实一切不过是具有欺骗性的影子。对于老纽约种种繁文缛节,他怡然处之;对于梅的美丽纯洁,他由衷地感到骄傲。艾伦解开了束缚他的绳索,引导他走出洞穴——用符号表示的世界,见识到生活的本真面目。“你使我第一次瞥见了真正的生活”,[4](P.153)正如纽兰所承认的一样,是艾伦启迪了他的心智,引导他透过老纽约浮华的表面,窥见生活的本真面貌。

艾伦的自由精神激起纽兰对自由的渴望与追求。为了自由,艾伦敢于逃离不幸的婚姻,并希翼以离婚的方式从法律上确保自己自由。为了自由,她拒绝与疼爱自己的明戈特老太太住在一起,独自一人住在远离纽约上层的街区。可以说,艾伦是自由精神的完美体现,“甚至渴望最孤独的自由”。[4](P.49)在与艾伦的接触中,纽兰也受到了她那自由精神潜移默化的影响。小说中,纽兰曾多次产生远走高飞的想法。尽管由于种种原因,并没有能够付诸行动,却也让读者窥见纽兰抛弃习俗规约、自由追求爱情的决心。此外,纽兰的自由精神还体现在其对书房装饰与管理权的坚持上。在当时社会,上流社会女性没有职业,房子是她们的主要活动场所,“获得房子的装饰权、管理权是女性确立自己社会地位的一个重要标志”。[7](P.157)但是书房是纽兰唯一的私人空间,也是他唯一可以暂时获得自由的空间。为此,他不顾家人的怀疑与反对,按照自己的喜好装饰了图书室,“坚持图书室的窗帘应装在竿上来回的拉”。[4](P.186)尽管纽兰尊重梅的权利,依然坚持了自己对牢牢把握住了书房的装饰风格,捍卫了自己最后的一点自由。

三、男性神话解构的不完全性

无论是在现实生活层面,还是在精神层面,华顿对男性神话的解构都是不完全的。梅作为猎手的角色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女性特质与现存权利机制的运用。一方面,女性自我牺牲精神迎合了男性对女性的道德与品质要求。另一方面,老纽约这一威力强大的机器总体上也是有由男性控制的,因此它总是苛责女性,宽容男性。“尽管梅比传统女性更复杂,但依然没有突破父权结构”,[2](P.37)梅的胜利是建立在对男性神话的认可之上的。作为精神引导者,艾伦对纽兰的影响也仅仅停留在心理层面,而并未对他的生活产生实际影响。纽兰没能成为自由的追求者,而是彻底成为社会角色扮演者——好公民、忠诚的丈夫和好父亲。他的生活充实体面,甚至认为“这理应是一个人的全部所求”。[4](P.219)最能说明他坚守传统的莫过于那张他一直不愿丢弃的正宗东湖牌书桌。“对正宗东湖牌家具的偏爱,显示了他的‘肤浅’,我们由此得到的线索之一就是,纽兰是一个注重‘品味’的人而不是一个注重‘原则’的人”,[8](P.121)品味本质上就是繁文缛节的另一种表达,也是老纽约上层身份的象征。老纽约传统已经深入到纽兰的骨髓,流进了他的血液。对于纽兰而言,扮演好社会附加在他身上的角色远比自由更重要。可以说,艾伦对纽兰的实际影响就在于让他安于传统生活的同时,为失落“生命之花”感到深深遗憾。[4](P.219)

对男性神话解构的不完全性与华顿的成长环境、所处时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社会大环境而言,战后美国社会性别角色的转变为解构男性神话提供可能性。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随着美国社会价值体系坍塌,男女性别角色定位也不可避免受到冲击。而女性在公共领域的贡献则进一步彰显了女性的能力。华顿成长于父权神话充斥的家庭环境之中。华顿从未受过正规教育,她的母亲更是反对她在文学上的追求,因为“好女孩不写小说”。[9](P.435)成年后,与同时代众多女性命运一样,华顿在适婚年龄被嫁给了门当户对的爱德华·华顿。而这段婚姻后来也被事实证明毫无幸福可言。这些坎坷的生活经历让华顿深切地体会到男性神话对女性的束缚与压抑。1913年离婚后,华顿移居欧洲,致力于文学创作,迅速成长为一位成功而自信的职业女性。对男权社会的不满与对女性的自信反映在其作品中就是女性对男性神话的解构。但是,早期生活经历让华顿在体验到女性艰难处境的同时,也使父权思想深深植入其血脉之中。纽兰在回顾自己的生活时说道,“旧的生活方式也有它好的一面”。[4](P.219)这既是纽兰心声,也是作者华顿自己的切身体会,“在最平凡的意义上,我出生的那个小社会尚好”。[10](1.3)老纽约本质上是父权社会,对老纽约难以割舍的眷念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华顿对父权社会的复杂情感。这种情感的复杂性使华顿对男性神话的解构又必然具有不完全性。

四、结语

男性神话在西方文化中一直占据重要地位,即使今天也并没有完全消弭。它宣扬男性在现实生活中扮演主导者的角色,而女性唯有服从;宣扬男性在智力上优于女性,担任着女性精神引导者的重任。在《纯真年代》中,华顿通过倒置男性与女性引导与被引导、主导与被主导角色,使得原有的男女权力关系发生惊人的倒置,从而解构了男性神话。但是,成长于男性神话甚嚣尘上的环境之中,华顿对男性神话的解构又必然是不完全的。

[1]Barker, Chris.TheSageDictionaryofCulturalStudies[DB/OL]. London: Sage UK, 2004. http://search.credoreference.com/content/entry/sageukcult/myth/0?searchId=c6053baa-2933-11e4-aded-0aea1e3b2a47&result=3.2014-8-16.

[2] Moore, Alison Rossetto.ANewHistoricalApproachtotheConstructionoftheNewWomaninEdithWharton’sTheAgeofInnocenceandErnestHemingway’sAFarewelltoArms[D].Sacramento, California State University, Fall 2012.

[3] Smith, Nicholas D. Plato and Aristotle on the Nature of Women[J].Journalofthehistoryofphilosophy, 1983(4).

[4]Wharton, Edith.TheAgeofInnocence[M]. Hertfordshire: Wordsworth Editions Ltd,1999.

[5] 朱立元. 当代西方文艺理论(第二版)[M].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6] Fulzele, Makarand.ManistheExtensionofWoman:KnowtheUltimateTruth?aboutYourself?[M].Bloomington, 2012.

[7] 朱赫今、胡铁生. 个体伦理与集体伦理之辩——华顿小说纯真年代中房子意象的伦理内涵[J],东北师大学报, 2012(6).

[8] Fryer, Judith.FelicitousSpace:TheImaginativeStructureofEdithWhartonandWillaCather[M] 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86.

[9] Kaplan, Amy. Edith Wharton’s Profession of Authorship[J].ELH, 1986, 53(2)

[10] Wharton, Edith.ABackwardGlance[M]. Adelaide : The University of Adelaide,2014.

(责任编辑 南 山)

2014-09-12

孙晓明,女,江苏连云港人,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 姜礼福,男, 山东临沂人,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博士。

I106. 4

A

1671-1696(2014)12-01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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