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表扬我：一个失足父亲的另类之举

■士 心

求求你，表扬我：一个失足父亲的另类之举

■士 心

江苏镇江的货车司机孙小林，早年在严打时期因打群架被判入狱。从此，他便被戴上 “坏人”的帽子。出狱后，他凭着自己的辛勤劳动，成家生子。然而，当两个女儿进入花季年龄时，却因为他当年的 “污点”频频受到影响，女儿和他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当年的 “污点”影响了女儿

2013年3月的一天，正在装货的司机孙小林接到岳母的电话： “明娟应聘的工作又黄了……”在岳母略带 “数落”的叙述中，孙小林了解到，就在前两天，女儿孙明娟到当地一家服装店应聘售货员，老板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她父亲孙小林以前的情况，没有聘用她。

自己坐牢都是20多年前的事了，女儿的工作怎么还会受到影响？时年50岁的孙小林，是江苏镇江市新区丁岗镇人。上世纪80年代初，年轻气盛的孙小林因为一次打群架，伤了对方一只眼睛。当时，他被游街示众，并被判有期徒刑8年。

出狱后，孙小林找了好多工作，都因为他的“历史”没成功。万般无奈中，他只得选择到靠长江边的轮船上做最脏最苦的搬运工。

让孙小林寒心的是，由于这段不光彩的经历，找个对象比登天还难，直到经人介绍和当地一个患有癫痫病的女子相识。然而，妻子给他生下大女儿明娟后不久，就离开人世。孙小林将女儿托付给外婆照看，自己一个人打工养家。

1996年，孙小林又和一个视力有些残疾的女子阿珍重新组成家庭。次年，二女儿明君出生了。对两个女儿的爱，孙小林一点也不含糊。为了两个女儿，孙小林非常努力，他拿出所有积蓄买了一辆货车，开始拉货为生。由于他性格开朗，为人正直，与客户和邻居都相处得不错。

可今天，自己20年前的过错，怎么又 “牵连”到大女儿了？

自从前妻去世后，大女儿明娟就跟外婆生活。明娟从小就懂事乖巧，每次爸爸来看望她时，她都会安慰他说： “爸，我在这里很好，你就安心挣钱吧！”后来，孙小林重新组建家庭，因为内疚，他对明娟更好了。此时明娟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更善解人意了，特别是有了妹妹后，她总是对孙小林说： “爸，现在有了妹妹，你就少来这里吧！”女儿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孙小林心里却掀起了很大的波澜。他在内心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补偿女儿。

大女儿上初中后，学校离家很远，每个月才能回来一趟。一次，孙小林开着货车到学校看女儿，可他还没到学校，就被明娟挡在门外，明娟说：“爸爸，我会照顾自己的，你以后不要来了！”孙小林笑着说： “是不是你怕爸爸给你丢脸啊？”明娟笑呵呵地说： “爸，不是，我是看你太辛苦了！”大女儿的好，让孙小林无地自容，他终于松口： “好吧，爸爸下次不来了。”

可孙小林哪里知道，明娟是真怕父亲曾经的事被同学知道。曾经有好几次，有个同村的同学向她打听，问她的父亲是不是叫孙小林，明娟一直没敢承认，她怕同学因此嘲笑自己。就这样，孙明娟在朋友面前，从来不提父亲。可是，高中毕业后，她交了一个男朋友，当人家听说她的情况后，便跟她分手了。孙明娟一直没跟爸爸说起这事，直到这次找工作事件，隐藏已久的问题才曝光出来。

孙小林知道真相后，心里五味杂陈，他该怎么办呢？而更让孙小林担心的是对女儿的伤害。

那天，听完女儿的倾诉，孙小林准备好好开导她，可女儿一听他 “辩解”，就劈头责怪： “爸，你以前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何还拖累我？”外婆赶紧过来，把明娟拉到一边，认真地对她说： “人都有过错，那是你爸过去的事……”明娟不语，纳闷地跑回房间睡觉了。

一个失足父亲的另类之举

虽然把明娟暂时应付过去了，可难保她以后不会再遭到伤害！心直口快的孙小林真想给女儿讨个说法。岳母仿佛看穿他的心，轻轻地说： “你现在去理论，等于让孩子更恨你，还是让她冷静一段时间吧！”

岳母的一番话让孙小林内心中踏实了很多。有岳母助他，他觉得，承受世人的非议也不是那么难熬。

然而，事与愿违。明娟不但没想通，而且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这下，岳母沉不住气了，她好几次打电话给孙小林说： “我女儿已经走了，你一定要好好对待我外孙女！” “我会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的！”孙小林只有连声安慰岳母。

那天晚上，孙小林一夜没睡好。他翻来覆去地想，怎样才能让女儿不为自己而自卑？如果在女儿的心里留下阴影，势必影响她健康成长。自己的经历是无法改变了，能改变的只有女儿的心态。

为了多陪大女儿，孙小林开始两边跑。可这样一来，小女儿心里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对他开始“不友善”起来。好在，在大女儿最需要自己关心的时刻，妻子多方安慰小女儿，并以他的名义买了好多礼物，哄小女儿开心。而孙小林则想方设法地买礼物、买好吃的东西给大女儿，可明娟却丝毫不为所动，对他不理不睬。一时间，孙小林内心焦虑，不知如何是好。

2013年9月7日晚上，孙小林一边散步，一边思考如何帮女儿走出阴影。刚走出小区，就听到“嘭”的一声，一辆货车撞伤一个骑摩托车女子，肇事司机迅速离开了，有着多年开车经验的孙小林记下了车牌号。不一会儿，现场来了不少围观的群众，但没有一个人前去施救。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孙小林的神经，他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很多人一直将坏人的帽子扣在我头上，这可是一个甩掉帽子的好机会呀！让女儿看到爸爸身上闪光的东西，让她为爸爸感到骄傲和自豪！”

想到这儿，孙小林兴奋极了，他当即叫来一辆面包车，表示愿意自付200元，恳求司机将伤者送往附近的大港医院。可司机见伤者血流不止，怕弄脏车座，死活不答应。没办法，他又叫来一辆，可司机回复仍然如出一辙。

情急之下，孙小林飞速跑回家，将自己的货车开来，请人将伤者抬上去，然后加大油门赶往医院。由于伤者的血一直在流，孙小林一路疾驰，连闯4个红灯。幸运的是，为这个女子赢得了宝贵的抢救时间。

得知女子平安脱离危险后，孙小林立即来到交警队，希望申请见义勇为奖。他希望这个奖能让女儿感到高兴。当地媒体闻讯，也迅速采访了他。

当天回到家后，孙小林没敢声张，他知道如果说自己救人，两个女儿肯定不相信。所以，他决定等拿到奖，再告诉女儿。不曾想，当天晚上镇江电视台就报道了孙小林助人为乐的事迹。岳母和妻子不敢相信地说： “这真是你做的吗？”孙小林笑呵呵地说： “我这样做，纯属为了女儿，我要让她们知道，爸爸不是一个坏人，是一个好人！”明娟闻讯后鼻子一酸，强忍眼泪说： “爸，你放心，过几天，我再去找工作。”

不久，孙明娟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找了一份工作。小女儿也把父亲救人的事迹写进了作文，在文章结尾处动情地写道： “姐姐对我说，她因爸爸的事，经常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甚至丢了工作。但爸爸这次帮人的事，让我对他的看法有了改变，他一直用自己的爱在努力为我们撑起一片灿烂的天空，我为这样的爸爸而骄傲。”这篇作文被老师当作范文在全班朗读时，很多同学都流泪了。

后来，孙小林在检查小女儿作业时，无意中读到这篇作文，也忍不住哭了。两个女儿长大了，懂事了，做父亲的肩上担子更重了。这么好的女儿，没有理由因为他的过去而受到伤害，他要保护她们一路快乐成长。孙小林对妻子说： “我们要趁身体硬朗时，看着女儿幸福成家。”

女儿对父亲的态度有所转变，这让孙小林很是欣慰。孙小林的老宅拆迁分了两套房，但将来给女儿房子的装修费用还没着落。为了多赚些钱，每天傍晚下班后，他先回家吃饭，再出去多接一些生意。有时候大女儿看到父亲很晚回来，会关心地督促他不要太晚了。

此时的孙小林已经50岁了，连日的体力透支让他的身体很是疲惫。然而，一想到女儿就在身边看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他就有使不完的劲儿。

亲情融合离散的心灵

2014年1月，孙小林如愿以偿地被评为镇江市新区见义勇为积极分子，得了3500元奖金和一本印有孙小林见义勇为奖的大红证书。

颁奖一结束，孙小林就飞奔到女儿所在的单位，可还没等他 “显摆”，明娟就连忙 “撵”他走。孙小林不解地问她为什么，可女儿就是让他走，孙小林只得失望而归。

更让孙小林始料不及的是，几天后，孙明娟告诉他，自己找了一个福建男朋友，准备到外地生活。孙小林心中一惊，连连问道： “难道又是爸爸的经历影响了你？” “不是，我只是为了爱情。”明娟回答。 “为了爱情，你们可以留在镇江，何必要到福建呢？你是不是还在恨爸爸？”孙小林急切地追问。“爸，你想多了，真不是。”明娟坚决地说。尽管如此，孙小林还是隐隐约约感到女儿是在疏远自己，或者又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

果不其然，那天，孙小林下班后，小女儿哭着问他： “爸，你上次救人，是不是为了钱呀？”孙小林一怔，说： “你怎么问这个问题？”小女儿抽泣道： “刚才，我听楼下几个阿姨说， ‘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他就是为了钱。’”孙小林大脑一片空白，明明自己见义勇为，怎么反倒招来更深的非议呢？

这天晚上，他又失眠了，想到别人褒贬不一的评价，孙小林扪心自问：我做错了吗？我给两个女儿留点精神遗产，这难道也有错吗？难道有污点的人，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吗？想到这儿，孙小林气得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他真想将多嘴的人，狠狠地揍一顿，但这样，他又要犯错误了，很可能招来女儿更多的恨。可如果不让女儿理解他，这辈子不是白混了！一想到这儿，他就下了决心：不光要用言行影响女儿，还要继续做好人好事，真正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此后，孙小林开始想方设法做好事。有一天下班后，邻居张阿姨在小区里散步，突然瘫倒在地，哇哇直叫。孙小林立刻背着她往医院跑。到了医院后，孙小林见她的家人没来，就一直在医院里守着。到了晚上，明娟见父亲一直没回家，而且也联系不上，后来才从一个邻居口中得知，他救人去医院了。

明娟来到医院，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父亲蜷缩在急救室走廊的躺椅上。看到这一幕，明娟鼻子一酸，眼泪涌出眼窝。父亲这么有心，自己却和外面的人一样不理解他，真是太不懂事了。心里想着，忍不住愧疚地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声： “爸，你怎么还不回家？”看到明娟突然站在自己面前，孙小林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说： “我啊，等你张阿姨家人来了，就回去。”明娟拉着父亲的手，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

渐渐地，孙小林的事迹传开了，但这一次不同，无论身边的人还是邻居，看到他都会亲切地叫一声：“孙师傅！”明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爸爸虽然有过不光彩的过去，可也能够给别人帮助，也能够昂首挺胸赢得别人的尊重呀！”

亲情在融合离散的心灵。2014年5月3日，孙小林哼着小调，开货车回家。经过338省道、金润大道一个路口时，突然看到一辆转弯的渣土车将一辆摩托车碰倒，摩托车司机当场倒地，散架的摩托车压在他身上，司机血流不止。孙小林赶紧下车，想都没想，就拨通了120和110。怕伤者失血过多，他迅速从货车上拿出一块干毛巾，给伤者止血，直到120救护车将其送到医院。

然而，人得救了，交警处理事故时，却没有提及孙小林做好事的事。这一次，孙小林没有主动申请表扬，他怕别人再次说三道四，对女儿造成伤害。

可是，晚上回来，妻子从他的工具包里发现血毛巾，质问他： “你今天出什么事了吗？”孙小林这才将救人的事和盘托出。哪知，两个女儿听说后，不以为然地说： “爸，你没偷没抢，做了好事，就应该得到表扬！我们支持你申请见义勇为奖。”孙小林怔住了，继而又笑了， “是啊，我没偷又没抢，为何不要求表扬呢？何况拿到荣誉，我看谁敢再说我的女儿。”

第二天，孙小林主动找到交警大队，陈述自己救人的情节，希望能够获评 “见义勇为积极分子”称号。交警大队相关负责人开始一听说 “求表扬”的，心里很是惊诧，但接下来听了他的故事，被他的精神深深感动，决定尽快帮他申请 “见义勇为”奖。

2014年5月30日，被救的伤者到社区向孙小林赠送锦旗。隆重的仪式上，一向被人视为 “要”表扬的 “坏”父亲孙小林双手接过锦旗，并弯腰向现场的人深深鞠躬： “我非常感谢你们信任我，给我荣誉。我之所以要求你们表扬我，主要是因为我要做一名好人，让我的两个女儿知道，我是一个好父亲……”

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掌声，两个女儿觉得这些掌声不仅是献给父亲，也是献给天下所有能够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父亲。此时的父亲，一举一动都显得风度翩翩，气度非凡，他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