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映

简宽

在江南，去过一座偏僻的小镇。小镇处于三面环山，另一面是与外界相连的大路。所有的车辆、游人，都从那条道路出入。街道两旁种满四季常青的榕树，矮小但充满生机与活力。

小镇房屋至高不超过五层，所有的墙壁，颜色皆以暗红小砖建造。白色高高的屋檐如同燕尾翘立，琉璃瓦片错落有致，被风霜侵蚀得乌黑发亮。最古香的窗棂，是传统的木质结构，但它的边框大多是圆形的。没有窗雕，木条干脆利落。它们像房子的眼睛，目视所有前来的旅人。导游说，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小镇，人文底蕴浓厚，建筑风格皆是延续早前的传统模式，红色、矮小、圆窗、起脊，是小镇楼房的大致基调。

在路的两边，皆是暗红色的高高围墙掩映下的小巷，墙角杂草丛生，草色深深。看到一群孩子，正从对面追逐而来，书包在他们的身后一起一落。他们在巷角的屋檐下停下，围蹲在墙角，笑声爽朗。他们在看墙角的蜗牛爬行，许多蜗牛出现在墙角茂盛的草丛里，长长触角在他们的触及下，迅速缩回去。他们还挖了墙角刚刚疯长的草菇。导游说，那是下汤或烹煮的好东西，清甜可口。每一阵暴雨之后，它们就长出来，当地人会采摘回来，做成小吃，卖给游人品尝。

刚刚下过暴雨，小巷青苔幽幽的石板路，潮湿但不滑，疏松处蓄满雨水，倒映着屋影、人影、树影，如同水墨画。偶尔会有猫咪小狗从身边蹿过，不疾不徐。导游领我们到巷尾的小镇中学，参观当地有名的名人塑像馆。学校也是传统的白檐红墙建筑，一座类似传统的古老遗址，但保留并维护得极好，木质柱子、屋梁、门面、栏杆、门槛完好无损。

走过偌大操场，校长带我们向校园西廊走去。他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表达流畅。走进西廊，一眼见到是一条长长的玻璃馆，里面全是塑像，或站或俯或仰或坐，或双人对弈，或独自挥毫，或灯下阅读，或捋弄胡须，姿态各异，形神皆备，惟妙惟肖。西廊前端，是塑像馆梗概，主标题是：辉映。

接着从左往右，共三十八位，皆是历史文化名人。他们都是当地的，或在当地留下足迹的，载入史册的人，始于唐时，终于清末。例如欧阳詹、曾公亮、真德秀、朱熹、蒲寿庚、偰玉立，诸如此类的史上影响深远的人。清风两袖，高风亮节。每尊塑像，旁边立着牌子，是各自简介。譬如：朱熹，号晦庵，别称紫阳，南宋时期理学家、教育家，强调“天理”和“人欲”的对立，要求人放弃“私欲”，服从“天理”……眼睛上下端然，对照他们的生平，一尊一尊地，细致小心，生怕一马虎就失去了彼此之间的所有关联。

雨后阳光由圆窗斜照进来，落在廊板上，玻璃上，透过玻璃，映射在每一个塑像身上，熠熠闪光。

西廊玻璃馆，又称西厢名人，是当地名胜。凡到此处游览的人，皆会到此走走看看。

暮色清凉，日光退隐。端然每一座塑像，从左到右，能够看到的馆内的面貌及神态逐渐模糊。直至脚跟碰到一条门槛，才发觉已到末端门头，抬头时，发觉内心变得洁净、清鲜，心灵仿佛经过了一场无声的洗礼。

校长走在前端，打开灯，说：“学校下班了，后门已关闭，我们得回头从前门出去。”于是，又绕了回去。顺便取出摄像机，拍下了几张。聚光灯与灯光的颜色相互的转换，仿佛带着整个宇宙的秘密。他们的神情、姿态，羽扇纶巾以及雄姿英发，瞬间成了数码。

走出前门，有人问校长：“为何把这个纪念馆设置在学校？”

“辉映。”他言简意赅、自豪地说，“是镇上的人合力建立的，这是镇里唯一一所中学。辉映，是每个家长的期许。”

重返窄长巷子，小心打开相机，幻灯片式地浏览，内心突然变得慎重无比。人若被某种强大的精神力量所感染，所映衬，就会保留小心翼翼随时反视和检索的态度。一个获得历史的小镇，如同一个经历过重重世事的老人，自有一种端庄与郑重、百折不挠的气质。它是人内心巨大的精神故园，是一代人的根基和思想的源头。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