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游戏

方东

1

接到那个电话时，苏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电话是福安会所人力资源部打来的，通知她已经被录取了。

福安会所是上海滩的一所超级富豪俱乐部，只接待身价以十亿为计算单位的超级富豪们。能进入这里工作不仅仅需要优异的能力，更需要运气。当苏雨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好友王倩时，她的嘴张得很夸张。苏雨知道，有许多聪明漂亮的女孩都想进入福安，哪怕只是做一个小小的球童。因为在这里碰到亿万富豪的机会比在电视上看见他们还要多得多。麻雀变凤凰尽管只是传奇，但是并不妨碍许多人热衷于此。王倩也算是其中之一吧。

苏雨来自边城小镇的普通家庭，长相平凡、学历平常的她从来没有奢望的野心。不是她不想，而是没有资本。正如她一开始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投了一份简历应聘福安会所的高尔夫球童一样，她需要一份有保障的收入，能让自己在这个都市中活下去。而福安的球童拿的小费就远远超出一般小公司白领的收入。这一次，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她。而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

刚进福安的新人都要接受专业培训。会所的规章制度包罗万象，详尽细致。苏雨学习它们比高考还要努力。因为她知道那个整天板着面孔对待她们的总经理说到做到，不按会所规范行事的人，都会立刻炒掉。

不知道是运气再次来临，还是她整日沉默、努力学习的态度打动了总经理。培训结束，苏雨没有去高尔夫球场当球童，而是去了VIP豪华别墅区，成了VIP会员经理的特别助理。

2

上岗的第二天，便有一个VIP会员预订了二号别墅，要在那里举办一个生日晚会。经理把那个会员的资料与要求都交给苏雨，让她熟悉一下会员，并按照他的要求准备。

会员资料上的照片是一个英俊的男孩，叫卢天，是沪市地产大亨卢广宇的独生子。今年二十七岁，刚刚从美国读完建筑设计硕士回来。对于他的二十七岁生日派对，他只有一个要求：这是一个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生日晚会，他要体验前所未有的惊喜。

这让苏雨很犯难。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阶层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样的生日晚会是他从未有过的呢？

想得头痛的苏雨，打开了收音机，听到一则关于慈善募捐拍卖的新闻，她眼睛一亮，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拍卖生日心愿。

她把自己的想法写成策划案递交给了VIP会员经理，竟然通过了。并且，经理点名指派她来具体实施。

晚上，二号别墅灯火辉煌。所有的来宾非富即贵，都是上流社会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被吹灭后，晚会到了最高潮。苏雨在台上宣布请寿星把自己的生日心愿写下来，放到一只精致的宝盒里，然后开始竞价拍卖时，无精打采了一晚的生日主角——卢天的眼睛亮了起来。

所有的来宾都可以参加竞价，价高者获得宝盒。他就必须帮寿星完成写在宝盒中的生日心愿。

所有的人都很兴奋，谁都想看看沪市地产首富之子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出价很快达到了六位数，最终的中标人是卢广宇，他以一百万的价格拍到了儿子的生日心愿。他笑眯眯地接过苏雨递过来的宝盒打开，取出纸条读了起来：

我希望能亲手设计一座地标性的建筑。让人一提起沪市就想到它，或者一听到它就想到沪市。

卢广宇热切地看着儿子：“好，好样的。儿子，老爸帮你完成心愿。”

生日晚会结束了，来宾如潮水般退去。苏雨帮着收拾，卢天突然来到她身边，对她说：“谢谢你帮我策划了这样一个不一样的生日晚会！”

苏雨笑笑。看着卢天离去的背影，她心里却在想帮卢天完成心愿的代价，这真是一份相当昂贵的心愿！

3

策划卢天生日晚会的成功使苏雨获得了不少赞扬声，也给她带来了更多的机会。有几位VIP会员点名要她负责策划种种派对和商业酒会。

这天忙完一个商业酒会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钟了。苏雨步行走出会所，招了一辆出租车坐到城郊的城中村。她租的屋子就在城中村的中心地带，下了车还要步行很远一段路。漆黑的夜幕下，只有自己的高跟鞋卡卡响。以前她从没有这么晚还在外面，她提心吊胆地刚转过一个巷口，一个黑影突然迎面冲了出来。还没等苏雨反应过来，黑影就冲到她跟前，一把抢走了她的皮包。

夜劫的匪徒朝城中村的另一条小巷跑去。苏雨惊魂未定地叫了声：“抢东西！”

从她背后猛地窜出一辆摩托车，向劫匪逃窜的巷口呼啸而去。没五分钟，摩托车又回来了。骑手把手中的皮包递给愣在当地瑟瑟发抖的苏雨。他取下了头盔，一张英俊的脸在昏暗的车灯下出现。

卢天解释说自己刚好从附近路过，看见苏雨一个人下车走进漆黑的弄堂便跟了进来。还没来得及叫她，便发生了抢包一幕。

“可惜没有捉住劫匪！”卢天的语气中有点歉意，他把苏雨送到出租屋前，看着她进门，方才离去。

听着呼啸的摩托车发动机声渐渐远去，苏雨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真的只是碰巧路过吗？”

4

一个星期后，迎来了万圣节。福安会所搞了个盛大的假面化妆舞会。每个人都戴上了千奇百怪的面具，连工作人员也不例外。苏雨戴了个兔子女郎的面具，一边满场巡视会员的需要，一边还要临时充当一下舞伴。就像第一天上班时总经理说的，在这里会员就是上帝，只要上帝有需要，他们必须满足。

一个装扮酷酷的地狱公爵走到苏雨面前，请她共舞。在激烈的音乐中，地狱公爵凑到她耳边说：“结束了跟我走吧，我是韩啸。”

苏雨吓了一跳。她勉强跳完这支舞曲，立刻走到舞会场地的另一端。韩啸是沪市广告大王韩立华的儿子，一个名副其实的花花公子。在这里工作的短短几周，她就听说了无数他的绯闻。

舞会在盛大的焰火表演中结束了。苏雨刚刚脱下兔子女郎的面具，韩啸就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你就是那个金牌策划苏雨吧，我能请你宵夜吗？”韩啸的口气中带着一种盛气凌人的味道，还没等她回答，一个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因为她先答应了我。”endprint

是卢天，韩啸悻悻地看了他一眼，卢天挑衅地回视他。韩啸走了，苏雨说了声谢谢。其实她真没有想好怎么应对韩啸的邀请。卢天笑笑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就当是谢谢我了！”

坐上卢天的摩托车，在迷离的夜色中穿梭而过，让苏雨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车子很快到了家门前，当她关上房门，兴奋的王倩扑上来八卦地说：“哈雷啊！比奔驰还要值钱。你为什么不让他进来坐坐，介绍给我认识啊？”自从上次苏雨把遇匪被救的事情告诉了王倩，她便吵着搬进了苏雨的小屋，她管这叫曲线救国。

苏雨没有回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王倩。王倩说：“以我恋爱女王的敏锐，我认为那个卢天一定是喜欢上你了！”苏雨坐在黑暗中笑了，她听出王倩口气中的醋味。王倩不知道，福安的第二条铁规就是不能与会员发生感情。苏雨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她和卢天没有情感上的纠绊。

5

保加利亚的爱神玫瑰，一共九十九朵，这是本周的第七束了。王倩用艳慕的眼光盯着满屋的玫瑰，她第七次问苏雨，是不是卢天送的。苏雨摇摇头，她也猜不出这个神秘的送花使者究竟何方神圣。

今天休假，她和王倩约好了逛街。当她们刚走出城中村，一辆嫩绿色的兰博基尼飞驰而来，停在她们面前。又是一捧火红的爱神玫瑰，苏雨终于看清了花后的脸，是韩啸。

“苏雨小姐，喜欢这些花吗？我想请你和你的朋友去我的游艇出海玩一天，赏脸吗？”

王倩的眼睛发亮，她用乞求的目光盯着苏雨，像一只小狗盯着主人般。苏雨的心一下子软了，她和王倩坐上了韩啸的车。

碧绿的梅津湾里，一艘白色的游艇泊在码头边上。船头用红色的油漆写着“海上霸王”号，名副其实，和它的主人一样霸道。

王倩兴奋得像个孩子，一下子摸摸这，一下子摸摸那。韩啸却只顾炫耀地谈起他拥有的游艇、豪宅，仿佛一个孩子对另一个孩子夸耀自己所拥有的玩具。苏雨讨厌这种谈话，走到游艇的另一侧，望着绿色的海水出了神。韩啸走到她身边，就像是谈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一般，他直截了当要苏雨做他的临时女友，代价是三个月二十万人民币。苏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上怎么有这样无耻的人。她压住怒火，冷冷地说：“对不起，韩公子，公司规定工作人员不能与会员产生感情，请送我们回去吧！”

6

几天后，苏雨刚走进家门，便听到脑后生风，她被一下重击打晕了过去。当她醒来的时候，却是躺在一张大床上，周围是一片陌生。一个男人走进来，是韩啸。此刻，他已经脱去了伪装的面具，狞笑着说：“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从来没有人敢不顺着我的意思。既然我得不到你，我就是毁了你，也不会让别人得到。”说着，他向床边走过来。

苏雨拼命挣扎着，但是双手双脚都被紧紧捆在床角上，她根本不能动弹半分。就在她痛苦地流下眼泪的时候，房门被人打开了，卢天闯了进来。

“混蛋，你想干什么？”卢天愤怒地扑向韩啸，一把推开他。韩啸望着跟在他身后的酒店工作人员骂道：“你们怎么让他闯进我的房间？”

卢天一边解开绑住苏雨的绳索，一边冷冷地说：“这家酒店就是我们卢家的。韩啸，我警告你，如果不想上明天的报纸头条，就立刻给我滚蛋。还有，今天的事我都已经录下了，如果你以后再敢找她的麻烦，我就把它交给警方。”

韩啸走了，苏雨再也忍不住委屈，扑到卢天的怀里哭了起来。卢天说：“苏雨，干脆你辞职吧。我爸的公司策划部需要人手，以你的才华一定会被录用的。这样以后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了。”苏雨拭干眼泪，摇了摇头。她是个倔强的女孩，不愿意就这样向命运低头。

仿佛画了一个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苏雨还是那个福安会所的小小助理。韩啸还是那样霸道，只是他不再搭理苏雨，仿佛苏雨已经变成了空气。卢天则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他开始经常送晚归的苏雨回家。王倩嫉妒地对苏雨说：“苏雨，你这走的是什么桃花运啊，我真的开始嫉妒你了！”

苏雨笑了笑，没有回答。突然之间有些心慌，没来由的。也许真的是缘分到了，是不是应该接受卢天的建议换份工作，这样他们是不是就真的可能在一起？

7

苏雨和王倩去玉佛寺拜观世音菩萨。王倩说玉佛寺的观世音菩萨是最灵验的了。虔心地拜过菩萨，苏雨抓起了签筒。在哗啦哗啦的摇动中，祈盼着自己的缘分。

三十三签，上上签。她把签交给解签的和尚，和尚从签文中抽出一张小纸片，读了一遍，然后解释道，抽中此签的女人命中注定该有贵婿。而且红鸾星动，缘分应该是在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今年自己就是二十五岁啊，莫非自己的缘分真的来临了！

“咦，这么巧，你们也在这里！”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苏雨浑身一颤。卢天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

王倩自来熟般地和他说着：“怎么你也来求签？卢大公子也相信这些？”

卢天笑笑：“没办法，谁叫玉佛寺的菩萨灵验呢？母命难违啊。”说着他把签递给了和尚，和尚看了一愣，然后笑着说：“真巧，这位施主抽的也是第三十三签。男人中此签么，缘分天定，姻缘就在眼前。”

看着和尚递给卢天的那张一模一样的签文，苏雨一阵心慌。

苏雨恋爱了，她终于相信这是属于自己的真爱。她开始考虑卢天的建议换一份工作。因为会所的规定是必须遵守的。在她遇上卢天的第一百天，她在电脑里打完了辞职信。就在关上电脑前的一瞬间，弹出一条QQ新闻：情歌天王陈昇将要在明年开告别乐坛的演唱会。他把这次演唱会的主题定为“等到相守的那一天”。他特别策划推出了三分之一的情侣套票。情侣可以用一个人的票钱购买两人票。这种情侣套票分为男券和女券，一年之后，当演唱会开唱时，只有同时持有相同券号的情侣双方一起出现，才能入场。

苏雨被这个策划创意折服，她按网上提供的订票热线打过去，订了一张情侣套票，女券寄给自己，男券寄给卢天。收到票的那一天，正好是正式办理辞职手续的日子。她要离开福安了，这个给她带来真爱的地方，在走之前，她想把这里好好再看一遍。她沿着山路走到别墅前，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是王倩！她怎么到这里来了？VIP别墅只有正式的VIP会员才能使用，是谁邀请了她？苏雨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有叫她，跟了上去。endprint

王倩进了二号别墅的一个房间，苏雨蹑手蹑脚走上前。虚掩的房门里传来一阵谈笑声，是卢天，还有个声音很熟悉。苏雨的心一沉，那是韩啸。

“卢天，你小子行啊，真的能把上那小丫头。得，我的限量版定制兰博基尼归你了。”

卢天的笑声：“这还要多亏王倩啊，要不是她策划的主佛寺求签那一出，她肯定还不会这么快做出决定的。”

王倩的声音：“那你们怎么谢谢我啊？”

韩啸邪笑道：“要不卢天咱再来一局，看看这次谁能叫王倩动心？”

苏雨如五雷轰顶。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个骗局？她下意识推开门。卢天看到她愣住了。她走到卢天面前，一字一顿地说：“你告诉我，你们究竟对我都做了什么？”

卢天没说话，韩啸却怪笑着说：“不会来真的吧，卢少？我告诉你吧，这一切只是一个赌局。”

苏雨看着卢天的眼睛，那里面再无往日的柔情蜜意。一切都是骗局，所有人都是骗子。她冲出了二号。

苏雨把自己锁在出租屋里，任王倩怎么敲门她都不开，而卢天再没出现过。

8

一年以后的某一晚，回到家乡的苏雨坐在电视机前，不停地转换着频道。电视里突然闪过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个情歌天王陈昇。她想起了他的演唱会。

离开沪市后，她接到王倩的一封来信。在信里她告诉苏雨，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个豪门游戏，那些玩厌了各种游戏的富二代们为了寻求刺激，想出了一个类似“百万英镑”的点子。他们设了一个局，这个局从苏雨找工作时就开始了。让苏雨进入福安的不是运气，而是韩啸随手从一摞简历中抽出她的那一张，她就成了这幕戏的女主角。策划生日晚会，苏雨被抢，卢天夺包，韩啸绑架等等一切都是剧本的一部分。王倩也是后来加入的，她成为他们的助手和配角，帮助他们完成这个游戏，代价是二十万元。

苏雨想不到为了一个寻找刺激的游戏便让她付出了爱情与友情。一切都脆弱如枯叶，在金钱面前不堪一击。

她的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一个特写，情侣专席空了三分之二。原来，能持续一年的爱情都这样稀少。镜头切换到陈昇脸上，他面带歉意，对着情侣专席说了声：“我很抱歉！”苏雨取出夹在《蝴蝶梦》中的那张女券，慢慢将它撕得粉碎。

电视中苍凉的歌声响起，是那首《把悲伤留给自己》，一下子苏雨泪如泉涌。

（责编/方红艳 插图/陈伟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