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在路上》中垮掉一代的求索历程

2014-06-30 03:51徐飞
文学教育 2014年5期
关键词:凯鲁亚克桎梏萨尔

内容摘要:垮掉一代的代表作《在路上》揭示出他们“桎梏——突围——幻灭”的人生历程。物质主义、金钱至上的观念,工业文明对人生存空间的压迫,以及二战后美国政府对内对外的政治高压等形成重重桎梏。对此垮掉一代以其独特的方式进行突围,其鄙视物欲、追求精神独立的观念具有一定意义;然而,由于看不清社会症结之所在,在路上的求索注定幻灭:或者由于放浪形骸而终致彻底毁灭;或者转向禅宗哲学以在主观世界中求得解脱。

关键词:桎梏 突围 幻灭 The Beat Generation和他们的名字一样含义复杂,中文译名“垮掉的一代”并非完全准确,后人对其亦褒贬不一。为客观公正地评价他们,须将对其代表作《在路上》的细读与这代人的成长背景结合起来分析。《在路上》书内书外的求索向我们揭示出垮掉一代所经历的“桎梏——突围——幻灭”的人生历程。

一.桎梏

二战后的美国,表面上经济繁荣,实则贫富差距拉大;政治上麦卡锡主义肆虐;社会保守压抑;种族歧视严重;各种矛盾尖锐。重重桎梏使中下层青年生存艰辛、精神压抑。

《在路上》所反映的桎梏首先是金钱对人的异化。金钱至上的观念渗透于生活的一切层面:事业、爱情、婚姻,使贫穷阶层的年轻人过着混乱的生活。《在路上》中的小城姑娘李·安野心勃勃,一心想嫁个阔佬,穷小子雷米摆出大亨派头,李·安因此成为雷米的女朋友。雷米为了谋生,不得不在峡谷的棚户区当特别警察,贫穷的日子过得不顺心,李·安“每天都要痛骂他”,[1]80而雷米也怨恨她和其他欺凌他的人。为了改善生活,身为警察的雷米偷窃棚户区自助餐厅的食物并警告同伴萨尔要跟他一条心:“……警察、李·安这类人,这世界上一切邪恶的家伙,都恨不得一口吃掉我们。咱们现在得明白,谁也不会把任何现成的自救方案扔给我们。他们捞到的够多了,一只肮脏的手从不会闲着,连袖子里都塞满了东西。记住,你别想教训你老兄了,那不成!”[1]93金钱重压下的恶性生态使恋人间互相伤害,警察监守自盗、相互防范;同为下层而相互欺骗,这是怎样一个世界!

其次是工业文明对人生存空间的压缩。工业社会的生存模式使人远离生机勃勃的大自然而禁锢于机器、污染与孤独沉闷中。《在路上》的作者凯鲁亚克在其早期自传体小说《镇与城》中描绘的老马丁一家遭遇破产与战争后从位于马萨诸塞的家乡小镇迁到纽约,“从纽约布鲁克林的地下室里,老马丁夫妇看到的已经不是郁郁葱葱、流芳溢香的马萨诸塞的森林,而是被煤烟熏得黑黢黢的纽约工人居住区,来去匆匆的过客,喧闹的人群和孤独的个人。”[2]93

此绝非个别现象,而是带有普遍性。因此战后初期美国工人阶级争取改善劳动条件和生活条件的斗争出现高潮。据张海涛《再说美国》一书所述,全国列入官方统计的罢工人数,1945年为350万人,1946年为460万人。对此,从1945年11月到1950年期间,美国政府采取废除集体谈判权、审查“危险分子”、通过反劳工法、审判美共领导等各种手段进行镇压。凯鲁亚克曾提到:“美国警察对人民发动了一场心理战”“他们从发霉的窗户向外窥视,什么事都探听,如果罪行不能令他们满意,他们就会炮制出罪行”。而对外为争霸世界、威慑苏联,杜鲁门的就职仪式动用了“大量杀人机器,沿着宾夕法尼亚大道摆满了B-29轰炸机、鱼雷快艇、大炮,以及各种各样满是杀机的战争武器”[3]。社会如同一潭死水、令人窒息,但普通年轻人看不清原因,因此,他们接受了法国存在主义领袖萨特的观点:“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必须突围,寻求解放。

二.突围

萨特主张人通过自由选择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垮掉的一代由此决定我行我素、追求绝对自由,从沉重的现实中突围。

《在路上》中的知识分子萨尔,在离婚与大病之后打算离开压抑的生活圈子与贫穷浪子狄安去西部游历。逃离吐着工业浓烟的城市,抛弃物欲横流的精神荒原,奔向辽阔的西部,投入森林河流的怀抱,多么让人欣喜!同伴狄安虽然出身贫寒、时有劣迹,但他聪慧热情,他的智慧“更能给人启发,也更为完整,绝不故作斯文、令人乏味。他那越轨的‘劣迹……是美国式的欢乐对人生持肯定态度时情感的疯狂发泄……犹如西部吹来的狂风,发自西部草原的一曲赞美诗,令人感到清新……相比之下,我在纽约的朋友们却总是以消极对立的态度成天生活在噩梦中,议论社会现实,用的是他们自以为是的书本上的或政治、或分析方面的诸种理由。可狄安恰恰相反,迎着社会现实冲刺,渴望面包和爱情;他不会因这事或那事而顾虑、担心。”[1]7在社会的牢笼中,知识分子忧心忡忡但又束手无策;作为底层劳动者的狄安采取自我绝缘、我行我素、追求绝对自由的方式来燃烧生命。而后者这种“洒脱”的生活方式吸引了久困于纽约郁闷空气中的萨尔。

萨尔与狄安一起上路寻找人生的真谛,在路上,他们遇到了许多和他们一样的人。他们在高速公路、酒吧、汽车旅馆间留连,在棉田和葡萄园里劳作,在偶遇的爱情、性与大麻中沉醉。尽管他们极端的行为方式为主流社会所不齿,但显然他们绝非行尸走肉、社会垃圾,因为他们虽然追求极度感官享乐,但那是因为他们确实曾把它当作自由,当作忠于自我、追求本性的一部分,他们“从来与任何暴力、仇恨和残忍无关”。“垮掉一代中即使是最粗俗最虚无的成员”“也几乎无例外关心着信仰问题”。[3]他们讨论尼采、哲学和诗歌;他们在酒吧中聆听爵士乐:“那黑人小号手站在那儿神态怡然……他神奇的嘴唇贴着小号吹口,浮起一丝笑意,那么动听、清脆而又舒缓的高音便飘飘而出。在这个静寂孤独的美国之夜,这乐声真是感人肺腑。”[1]312他们流浪着,寻找着,“以自己的行为方式表示对五十年代的传统精神状况,对教育、事业、婚姻的习俗观念,对中产阶级的唯利观点的憎恶和厌倦。凯鲁亚克把这种行为方式称之为‘一种逃遁……对一切世俗观念的厌倦。”[4]13一无所有的他们以自己的方式来热爱和享受人生、保持精神上的独立,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对奴役人性的物质欲望的反抗,正如《在路上》的主人公所言:“因为我很贫穷,所以我拥有一切。”然而,这种方式是否真的能实现对现实桎梏的突围?《在路上》书里书外的结局都是幻灭:《在路上》中的萨尔拒绝了狄安、回到纽约的生活圈,现实中的凯鲁亚克40多岁时回归家庭,不再与垮掉的一代来往,46岁时因病去世;《在路上》中的狄安依旧贫困漂泊,现实中的卡萨迪因吸毒过量于42岁时去世;垮掉一代的其他代表人物金斯堡、斯奈德等人信仰禅宗以求解脱;垮掉一代日渐沉寂。

三.幻灭

在路上看到的大自然美景令人欣喜,可是生存境况却如同纽约一样让人沮丧:爱情因为现实的重压而无奈分手;事业沦落为卑劣的生存;贫穷和衰老便是此生的归宿。

萨尔在路上遇到墨西哥姑娘特丽,两人产生了真挚的爱情。特丽不爱自己的丈夫,她想跟萨尔在一起:“父亲要我明天就去找活干。他说,他不想看到我到处鬼混,骂我是傻瓜。萨尔,我想同你一道去纽约”“可是怎么去呢?”“亲爱的,我也不知道。”“可我一定得走”。[1]130生活没有着落,爱情便是奢侈品,只能各自飘零。狄安的女友玛丽露与狄安分手后“跟着一位夜总会的老板走了……那老板是个胖胖的老头,手持一卷钞票”,玛丽露“一下子就钻进了那辆卡迪拉克汽车,同他们一道走了”。[1]223玛丽露投奔了钞票。

在奥克兰狭窄的街上,“人人都垂头丧气,像失魂落魄跑龙套的配角演员、不走运的明星。这些人中有已失去任何吸引力、充当大明星替身的演员;小型赛车手;愤世嫉俗的加利福尼亚人,在这大陆的尽头失意悲哀;英俊、放荡的男人喜欢在女人中间厮混;还有在汽车旅馆出没的金发女郎,个个眼皮浮肿,睡眼惺忪;骗子、妓院老板、娼妓、从事按摩的男人、旅馆侍者—形形色色”[1]221,不论在哪里,下层青年都是以打短工的方式生存,“成千上万的人为了赚得一个子儿终日奔波,做着疯狂的梦——掠夺、占有、失去、叹息、死亡……”。[1]138

萨尔在萨斯奎哈纳河谷遇到的一个背纸背包的老人似乎让他看到自己的归宿:老人参加过一战,如今是一个流浪汉,靠两条腿走过东部荒原,冲入每一处的红十字会办公室请求帮助,有时沿街乞讨。“我们现在一起流浪,我们沿着仿佛在叹息呜咽的萨斯奎哈纳河谷走了七英里。这是一条令人感到恐怖的河。两岸的峭壁绝岩灌木丛生,就像披头散发的幽灵,俯视着无名的水域”。[1]135流浪的老人与呜咽的河流象征着凄凉的人生归宿。

走遍千山万水,依然找不到希望。因此萨尔抛弃狄安而坐上雷米的卡迪拉克车去听歌剧,他或者说凯鲁亚克认识到狄安的这种漂泊是徒劳的,“没有一种社会结构,一种普遍可行的价值体系能为他们提供方向感”,“一切都是徒劳”[5]110,丝毫无助于改变现状,他们在路上看到的全都是贫穷和悲伤,《在路上》揭示了“在异化和非理性的现代封闭社会中,在路上的运动沦为在任何通向虚无的道路终点间狂躁的来回折腾”[5]110;这漂泊之旅甚至毁灭了他们自己——不论是书中狄安与萨尔的分道扬镳还是书外卡萨迪和凯鲁亚克的英年早逝,它们都从某个角度证明了垮掉一代自由之路的手段错误和必然失败。

垮掉一代精神求索的失败源于他们看不清形成社会桎梏的根本原因——异化。“异化”源自拉丁文,有转让、疏远、脱离等意。黑格尔用它说明主体与客体的分裂与对立。马克思主义哲学用“异化”来阐述资本主义对人性的戕害。马克思提出劳动异化的概念并用它来概括私有制条件下劳动者同他的劳动产品及劳动本身的关系。他认为,劳动(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类的本质,但在私有制条件下却发生了异化,它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达到最严重的程度。资本奴役劳动并进而成为支配一切关系的主宰,金钱发号施令,贫穷的劳动者只能臣服,以金钱多寡为标准形成了一张涵盖政治、经济、文化的等级森严的网,这张网不揭掉,走到哪都没有出路。正是金钱的腐蚀使得个人与社会之间、人与人之间、甚至人与自我之间的关系被扭曲、分裂和对立。[6]垮掉一代深深体会到这种扭曲和压抑,他们强烈地想要获得解放、恢复完整的人性,他们以性解放来反抗一潭死水般的社会,以肉体裸露来表达抛弃虚伪的决心,这是这些没有目标的反叛者、没有纲领的革命者在面对高度扭曲的社会时所采取的一种人生姿态,他们接受了法国存在主义领袖萨特的观点: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人可以通过自由选择来决定自己的命运。但是萨特的观点其实自相矛盾:既然世界荒谬无定则,人又如何能自由选择?“存在主义将一战前后资本主义制度产生的问题看成是每个人与其他人相互争夺而产生的罪恶,客观上掩盖了问题的根本,搞错了方向,非但不能从现实中突围,‘反而可能把问题引向悲观主义和非理性主义的深渊[2]380”。[6]垮掉一代籍以反抗异化的手段恰恰是异化的产物——性、毒品——这都不是健康自由的人所需要的,而是被剥夺了自由的生命进行自我麻痹时用的。因此,他们中很多人开始堕落,性不再是精神向上奋发的手段,而成为动物性沉沦的发端,直至肉体与精神的彻底毁灭。

萨尔最终抛弃狄安也许是因为他意识到“在路上”之追求的徒劳和走向堕落的危险。总之,极度的失望。这也解释了作者凯鲁亚克40多岁时回归家庭、逐渐疏远垮掉一代之同伴的原因。

“星星将渐渐隐没,向草原倾泻余辉。除了在孤独中悲惨地衰老下去,我相信,没有谁,没有谁会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我怀念狄安·莫里亚蒂。”[1]403对狄安的怀念是萨尔或者说凯鲁亚克本人对“在路上”运动的扬弃,此行虽败但壮志犹存。他的英年早逝使垮掉一代在其后的走向失去了某些可能性,但可以确定的是,垮掉一代中的其他代表人物如金斯堡都归宿于东方禅宗哲学(凯鲁亚克50年代在世时曾与他一起游历东方、参禅悟道以求解脱)。诚然,佛学缘起论、平等观以及佛教独特的修持方式等为现代文明中的危机(如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被严重破坏、人类自身精神家园的荒芜等)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和启示。但是,远离尘嚣、归隐山林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带来改变?人们拭目以待。

参考文献:

[1]杰克·凯鲁亚克.在路上[M].文楚安,译.广西:漓江出版社,1998.

[2]廖星桥.西方现代派文学500题[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380

[3]肖明翰.垮掉一代的精神探索与《在路上》的意义[J].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64-69

[4]秦小孟.当代美国文学[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13

[5]JanisP.Stout.The Journey Narrative in American Literature: Patterns and Departures [M].London: Greenwood Press.1983:110.

[6]徐飞.试析我国英美文学评论若干问题[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142-143

基金项目:湖南涉外经济学院科学研究项目“美国旅行文学研究”(湘外经院科字[2014]1号)

(作者单位:湖南涉外经济学院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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