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她

李望水

简介：不过是贴身秘书岑卿卿破天荒请假了，方子芥就发现周围的人都变得怪怪的。今天被碰瓷老太太揩油，明天被泊车小妹摸背，后天合作伙伴还献殷勤……到底是他病了还是因为岑卿卿不在身边？

楔子

方子芥难得睡过了头。等他从床上惊醒，才发现并没有接到来自秘书岑卿卿每早一次的Morning Call。万年都不会迟到的方子芥洗漱过后黑着脸跨上了自己昂贵的跑车，在粗鲁地松了松领带的同时，下定决心要扣岑卿卿半个月的工资。

脚刚踩上离合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突然撞向了他的车头，砰的一声，应声而倒。

方子芥赶紧下了车：“老人家，您没事吧？”

“老板！”那老太太猛地回过头来，眼里蓄满了委屈的泪水，听声音中气十足，全然没有被撞伤的迹象。

“我这就送您去医院！”

老太太抓住他的手死命地摇头，激动得连句话都说不完整：“老板！老板！我是岑……我是岑……”

可话说到这里就生生卡住，老太太痛苦地翻起了白眼，这让方子芥怀疑自己是不是遇上碰瓷的了。

一路上，浑身哆嗦的老太太都在含混不清地说着话，却每每说到开头就说不下去了。方子芥只好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却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被吃豆腐的错觉。如果不是对方年龄太大，方子芥真的要以为那老太太在口吐白沫的同时还在偷偷摩挲着他的手背。

好不容易把那个死活不肯进医院的老太太交给医生护士，衣衫凌乱的方子芥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继而更加气愤！

都是岑卿卿的错！如果她准时叫自己起床出门，就不会遇见这种倒霉事了！

方子芥打了个电话给合伙人杜冲，把早上的经历和他抱怨了一通。杜冲在电话那头快要笑死过去，末了才来了一句：“岑卿卿生病了，今早已经给我发短信请假了。”

方子芥怒吼：“她是我的秘书，为什么不来直接和我请假？！”

“怕被你骂呗。”杜冲说着挂了电话。

方子芥像瞪仇人那样瞪着手机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将它扔进车里。

总之，一切都是岑卿卿的错！

1

岑卿卿醒来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本来她准备像往常一样在八点之前洗漱好，再在八点零五分给睡魔方子芥打一个爱的Morning Call叫他起床。然而当她含着漱口水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时，震惊得把一整口水都喷在了镜子上。

岑卿卿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半个小时之后她终于接受现实——她的确变成了一个老太太。

巨大的恐惧过后，她本想求助男神方子芥，由于老年人的腿脚不便，居然直接滚到了他的车底！更悲哀的是，每当她急于向方子芥讲清楚她身份的时候，喉咙就像被人掐住一样，怎么也没办法把她的名字完整说出来。

方子芥在把她丢给医生以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松了一口气的架势活像终于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岑卿卿很委屈，平常在方子芥的眼中，她就已经是个移动垃圾了，现在变了身都还是被他嫌弃……

在做了一整套广播体操之后，医生终于相信变成老太太的岑卿卿身体硬朗且不是敲竹杠的，这才放她走人。

岑卿卿一步一蹭地回到公司。以往那个每次都对身为总经理秘书的她笑得谄媚的前台，如今连眼睛都不抬一下。

“找谁？”

“我找你们方总。”

前台嗤笑：“我们方总很忙，不是什么阿公阿婆都见的。”

“我……”岑卿卿瞠目结舌，只好用拐杖敲了敲地板，“他早上开车撞了我！我来找他赔钱！”

前台不可理喻地看着她，低下头打了个电话。

两分钟以后出现在岑卿卿面前的不是方子芥，而是公司的保安，她被架起来，只剩两条腿在空中乱蹬。

岑卿卿觉得尊严尽失，破罐子破摔地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方子芥！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她瞄了眼时钟，十二点十分，正是每天方子芥雷打不动的用餐时间，只要她在大堂多磨蹭一会儿，一定能见到从楼上下来的方子芥。

果然，没多久之后一脸烦躁的方子芥和杜冲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从他紧锁的眉头和抿得泛白的唇看来，刚刚在楼上，他一定发过了脾气。

方子芥见了她，先是一愣，随即面色难看地让保安把她放下来。

“老人家，你怎么来了？医生不是说你没事了吗？”

岑卿卿听得出，现在的方子芥正在压抑着怒气，尽量维持心平气和。她忽然觉得变成一个老太太也挺好的，至少她还是岑卿卿的时候，方子芥绝不会用这种态度和她说话。

“我……我……”岑卿卿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到底想干吗。只是当她想起现在的她是个老太太，且有可能永远是个老太太的时候，她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再也没有办法追随方子芥，再也没有办法听他骂她，甚至连她对他小心翼翼的暗恋，都要随之终结。岑卿卿也不知道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总之她是没办法再做他的秘书了，但是无论如何，她都要来和方子芥告个别。

毕竟从他成立这家公司开始，她就抱着他的大腿鞍前马后，一路奋斗至今。

“老板……”岑卿卿用力地擤了擤鼻子，眼里泛着泪光，“以后，我不在的日子，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说完以后悲壮地扭头，莫名其妙又被雷得外焦里嫩的方子芥在原地打了个哆嗦。

杜冲问：“……老情人？”

方子芥横他一眼：“滚蛋！总之你快点把岑卿卿给我找回来！”

“不用你说我也要赶紧找，岑秘书不在你什么事都做不了，光会发脾气了。”

“放屁！”

“话说，上次岑卿卿家里煤气漏了，她差点被闷死，你不是找她要了一把她家的钥匙吗？”

“……”

2

岑卿卿回到家以后扯过被子，倒头就睡。

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方子芥结婚了，带着他的新娘子走到她面前对她说：“奶奶，给我红包！”

然后岑卿卿就被人踢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拉下被子，依稀看见方子芥那张黑得能直接蘸墨水写字的脸，以为还是在梦里，她说道：“你老婆屁股不够大，我不会给她包红包的。”

“你在说什么？”

一个枕头砸到岑卿卿的脑袋上，她这才清醒过来。方子芥正在恼怒地隔着被子踢她的屁股，岑卿卿猛然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尖叫一声，拉过被子重新盖过头。

“我不是岑卿卿！我不是岑卿卿！”

“你不是岑卿卿你是谁？！”方子芥皱着眉头，生硬地把手按在她的额头上，“真烧糊涂了？快滚起来，我带你去医院。”

岑卿卿愣愣地看着方子芥，他的表情并无异样，对待她的态度也恢复了往常的简单粗暴，完全没有表露出在她家看见一个老太太的惊讶。她拿起床头的手机，时间正显示晚上七点零五分，原来她一觉睡了这么长时间。调出自拍模式，岑卿卿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屏幕中的人，又变回了原来的自己。

“怎么回事？”岑卿卿呆呆地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方子芥。

“我怎么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方子芥看样子是想骂她，但话到嘴边却居然不是那个意思。他叹了口气，说，“还想看看你明天能不能回公司上班，算了算了，你休息好了再回来上班。”

方子芥穿着心领的T恤，露出好看性感的锁骨，他的指尖还勾着她家的钥匙——这是上次她差点被闷死之后方子芥强硬配的。如今他隐忍着怒气，眉宇间却流露出对她的关心。岑卿卿不想承认自己十分受用他现在这个样子，方子芥是在关心她吗？

“老板……”岑卿卿试探地叫道。

方子芥不耐烦地应了一声，颇为嫌弃地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

方子芥的脸色变了变，犹如吞了个生鸡蛋一样语塞了许久，才恶狠狠地说道：“我来问你知不知道我那条紫色的领带放在哪里，我找不着了。”

岑卿卿愣愣地报了个方位，方子芥高冷地哼了一声：“知道了，我走了。”说完，他走得神色匆匆，还差点被门口的垃圾桶绊了一跤。

如果是原来，岑卿卿一定会少女情怀地幻想一下这是不是方子芥在乎她的表现。然而现在，经历了变身风波之后的她只想弄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她绞尽脑汁地冥想，昨天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受了一整天方子芥的精神虐待之后，依旧躺在床上抱着方子芥的照片入睡。

岑卿卿听老人家说过，一个愿望只要每天默念一遍，等到第一千遍的时候，就会成真。所以她每天睡前都会许下她的愿望：只要能被方子芥喜欢上，让她变成什么人，都可以。

岑卿卿打了个哆嗦，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翻看桌上的日历。

从她和方子芥认识以后，她就有习惯每天标注日历，昨天是五月二十日，她和方子芥认识的第一千天。

所以……她是愿望成真了吗？岑卿卿还来不及高兴，继而悲愤地仰天长啸：变成老奶奶的话，更不可能会被方子芥喜欢上的吧！

3

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岑卿卿很快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首先，她会在每天早晨七点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再在晚上七点钟以后变回来。但是，她无法向方子芥表明身份，只要她一说她是岑卿卿，就会口吐白沫。

除了最初的碰瓷老太太之外，还有男卫生间的清洁阿姨，饭店门口的泊车小妹以及泰式按摩的按摩师。岑卿卿简直要崩溃了，这些奇葩的身份虽然可以让她近距离地接触方子芥，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爱上她啊！

当然了，能肆无忌惮地和方子芥的各个身体部位接触，想想也还是不错的。

杜冲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去上班，说她要是再不回去，躁狂症的方子芥快要把整个公司给砸没了。方子芥倒是全然相反的心平气和，也没给她打电话，好像将她完全遗忘了一样。

方子芥虽然不找她，但她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近距离接触方子芥的。

早上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想看看自己又变成了什么猎奇的人，却惊讶地在镜中看见了方子芥的绯闻女友汤温温的脸！碍于方老妈长久以来的逼婚，方子芥半年前认识了汤温温，虽然岑卿卿一直没打听过，但从方子芥的日程表上每周都定时定点约会的行程来看，他们相处得还算不错。

在震惊过后，岑卿卿悲哀地产生了一种“一辈子都变成她也好，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和方子芥在一起”的想法。正巧，今天是汤温温和方子芥的固定约会日，岑卿卿咬咬牙，收拾收拾还是去了。

方子芥看上去有点不耐烦，随意地叉着盘子里的肉。岑卿卿惴惴不安地观望着他的脸色，她变成路人甲乙丙的时候还好，现在变成汤温温，就有点害怕会被他认出来。

“赶紧吃，吃完各回各家。”

卧槽，居然还是这样的棺材脸！本来她只是想来看看方子芥会用什么态度对待除她以外的女人。如果他们真是浓情蜜意，她也能更快死心。但是从方子芥的表现看来，他对汤温温，还真没有什么不同。

岑卿卿想，女人和男人约会的时候多半都是用了撒娇技能的，便用汤温温的那张脸娇笑道：“人家想你了，再多待一会儿嘛！”

方子芥看鬼一样地瞪了她好一会儿，才狐疑地低声说道：“最近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这么奇怪。”

“阿芥……”岑卿卿试探地甩了个小颤音，对面的方子芥打了个哆嗦。她没来由地暗爽起来，要知道她是绝对不敢这么喊方子芥的，瞧着现在方子芥如同便秘又无可奈何的脸，她越喊越欢，“阿芥，阿芥，阿芥……”

方子芥古怪地看着她：“汤温温，你以前没这么神经病啊，怎么今天越看你越像岑卿卿？”

岑卿卿如遭雷劈，方子芥竟然亲口说她是神经病！饶是她再怎么有一颗金刚心，也还是忍不住在这个时候碎成渣渣。

“我哪里像神经病了！”

方子芥无视了她的怒吼，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低声道：“岑卿卿还没有回公司，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得了神经病。麻烦死了，要是她真的一病不起，我要到哪里再去找一个秘书。”

岑卿卿的手一抖，刀具在盘子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方子芥嫌弃地斜了她一眼，从表情看起来大概已是耐心告罄。

“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

眼见方子芥招来服务生埋单，岑卿卿有点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问道：“方子芥，你们，哦不，是我们，我们进展到哪一步了？你是不是打算和我结婚？”

她问完之后紧张地等着方子芥的答案，方子芥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把她看穿。

“你真是汤温温？”

岑卿卿心虚地松开了手：“是啊，当然是。”

“那我看你不是得了神经病，而是有失忆症和妄想症。”方子芥看了她一眼，“我们两个是假装情侣，假装情侣你还记得吗？我应付我老妈，而你在为和男朋友扯证结婚而争取时间。我和你能发展到哪一步？我怎么可能打算和你结婚？！”

岑卿卿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仿佛千朵万朵的小花瞬间绽放，每一朵上面都冒着粉红色的桃心。

“阿芥！我爱死你了！”她激动不已，反正自己现在是汤温温，大着胆子就搂住方子芥的脖子，乐呵呵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方子芥连忙把她推开，捂着被偷袭的地方脸一阵红一阵黑。他怀疑地看着岑卿卿，目光在她的身上来回打量。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悻悻地离去。

晚上，岑卿卿哼着小调给变回来的自己敷面膜。

突兀的钥匙声过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岑卿卿在湿湿滑滑的营养液中睁开眼睛，看见方子芥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你今天都干吗了？”

岑卿卿缩了缩脖子：“在家养病啊。”

方子芥又看了她一会儿，疲惫地按了按正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我一定也有妄想症了。”

他随手丢了一个袋子给岑卿卿，岑卿卿打开来看了看，竟是他们下午吃饭时那家的招牌炖汤——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打包任何东西，想来是方子芥又折回去，买给她吃的。

方子芥粗声粗气地掩饰着一脸的不自在：“你干吗笑得那么恶心？！”

“老板！我爱死你了！”

岑卿卿兴高采烈地喊完，丝毫没有意识到方子芥在听到她这一句话之后，变得微妙的脸色。

4

方子芥觉得今天的杜冲有点奇怪。

但凡是他出现的场合，都能收到来自杜冲的灼热视线；他因为低血糖每天早上都会头晕，杜冲也会及时为他递上一杯热可可。方子芥瞪着杜冲，他的老友冲他笑得人畜无害，露出一口白牙。

“阿芥……”

方子芥一个哆嗦，抖掉了许多鸡皮疙瘩。

这些天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邪，总能碰到一脸花痴想要接近他的人，岑卿卿又不在身边，没人能帮他挡去这些闲散人士。他已经很郁闷了，没想到连杜冲也变成了这样！

每周三的中午，岑卿卿都会亲手为他准备便当。现在岑卿卿请假，方子芥只好山长水远地去餐厅吃饭。谁知杜冲却叫住了他，娘炮兮兮地从粉红色的袋子里拿出两个便当，放在米饭上的荷包蛋居然还是桃心的形状。

方子芥：“……”

杜冲催促他：“快吃快吃。”

方子芥不好抹友人的面子，硬着头皮吃了一口，居然吃出了岑卿卿的手艺！他怀疑地看着杜冲：“这是你做的？”

“是啊。”杜冲点了点头，猛地顿了一下，磕磕绊绊地改口道，“不是不是，是我从岑卿卿那里拿来的，她知道你有星期三不出门吃饭的怪癖，特意为你准备的。”

方子芥默默地又吃了两口，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杜冲笑眯眯地看着他吃，眼底流露的情绪也不知道是慈爱还是什么让他肉麻的东西。

“那个……阿芥啊……”

“嗯？”

“你觉得岑卿卿这个人怎么样？”

方子芥抬起头，杜冲紧张地向后靠了靠，一双手不断地揉搓，活像一个刚刚向学长表白完的少女。

见他没说话，杜冲又小声问道：“你们认识也有三年了吧，这三年来，你有没有、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方子芥的心颤了一颤，飞快地答道：“没有。”

杜冲不说话了，低着头，整个人似乎在微微地颤抖着。

方子芥看着杜冲，突然有了一种自己说错话的感觉。可是一想到岑卿卿，他的心情又跟着烦乱起来。他并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种手足无措仿佛有软肋的样子，他口不择言地继续否认道：“我又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你也知道，我和她认识三年了，如果会喜欢她，我早就喜欢上了，还用等到现在？我喜欢的女孩子，要大眼睛，长鬈发，身材婀娜多姿，你看看岑卿卿，桃花眼，马尾辫，肚子上还有赘肉，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她？”

他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不知是不是心虚气短，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他观望着杜冲的反应，看见他慢慢地抬起头，脸上失落哀伤的笑容熟悉又陌生。

“说得……也是。”

方子芥的胸口传来莫名的阵痛，站起身来默默离去的杜冲，赫然就像是一个表白被拒的伤心人。

岑卿卿觉得自己一定是头脑发热，才会在确认汤温温不是方子芥的女朋友之后，给自己盲目的希望。

她今天变成了杜冲，本想借着杜冲的嘴打探他的口风，看他们有没有一点希望，却被方子芥强硬地拒绝了，没有给她留下一丝机会。她从他的口中听出了漠然，听出了嫌弃，就是没有听出那一点点的怜惜。

岑卿卿忽然想起她和方子芥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景，那时她刚刚大学毕业，挤在人山人海的人才招聘会上。知名企业的咨询台前围满了人，只有角落里的桌子旁坐着一个男人，前面支了个咨询的牌子，无人问津。

那时的方子芥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沉沉静静，岑卿卿不知怎么就走到他面前，问他是不是要招人。

方子芥那时就已经是得罪人的脾气了，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公司刚刚成立，工资低福利少，每天下班以后都有可能要加班，没有正常的双休，还要随叫随到。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年，只要一年的时间，我会让你的工资福利翻倍，至于休假时间，看我心情。”

岑卿卿简直要笑出声来，终于知道没有人向他的公司投简历的原因。哪有人这么直接坦白？这么变态苛刻的条件吓都要把人吓跑了。

可是岑卿卿却笑着答应了下来：“好啊。”

一直到现在，岑卿卿想，方子芥总是会骂她缺心眼会不会有一部分原因是那时的她答应得太痛快了呢？

事实上，方子芥真的履行了他的承诺，仅仅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把公司打理得有声有色。她做了他的秘书，陪他出席大大小小的宴会场合，像个老妈子一样照料他的日常起居，把喝到挂的他拖回家更是常事。她总能第一时间明白他递过来的眼神，他们默契无双，是工作中最好的拍档。

她总以为，她和其他人是有点不同的。

但原来这一切，真的是她自作多情。方子芥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一点点也没有。

5

岑卿卿看着今天的自己：大眼睛，长鬈发，身材婀娜多姿。镜子里的脸又变成了全然陌生的人，然而却是方子芥口中他会喜欢的那一型的女孩。

如果以这个模样出现在方子芥的面前，如果这次和他邂逅的时候气氛稍微浪漫那么一点点，方子芥会不会爱上她呢？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有一秒。

可是岑卿卿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就算方子芥爱上了她又怎么样？那也不过是到了晚上就会消失的人，并不是她自己。她不知道这种每天变身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她只知道她累极了，想好好地静一下。

门外传来了钥匙声，岑卿卿下意识地退了退，昨天回来以后她就找人来把锁换掉了。她想那算什么呢？方子芥不爱她，却留着她家的钥匙？随时能打开她家的门，再堂而皇之地在她的世界里走来走去？

果然，在开门未果之后传来了方子芥愤怒的敲门声：“岑卿卿！你好大的胆子，你干吗要换门锁？你在家是不是？给我开门！岑卿卿！岑卿卿！”

岑卿卿抱着脑袋假装自己听不见。

“你不开门是不是？好，你给我等着。”

说着外面就没了声音。岑卿卿一惊，以方子芥的性格，他很有可能去找开锁匠来开门。现在还是白天，她不能让方子芥看见她现在的样子，她要怎么解释？难道告诉他从最开始的老太太再到汤温温、杜冲，都是她吗？

她随便收拾了一下想溜之大吉，刚拉开门就被人撞进屋子里。巨大的冲击力让岑卿卿向后倒去，她听见一声惊呼，随即落入方子芥的怀里。

方子芥居然气得连开锁匠都不愿意找，直接简单粗暴地撞门。她以为他走了，刚拉开门就被蓄力已久，会心一撞的方子芥撞了个满怀。

方子芥看见她的脸，愣了：“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岑卿卿呢？”

“我……我……”岑卿卿扯谎，“我是卿卿的朋友，她……她回老家了。我来帮她收拾东西的。”

“好好的回什么老家？”

“也许是伤心了。”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方子芥像傻了一样地坐在地上，岑卿卿试探地拉了拉他，却怎么也拉不动。

“方子芥……”她担心地叫道。

方子芥猛地抬起头看着她，质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方子芥？”

“我听卿卿说的，她有跟我提到你。”岑卿卿想到现在的方子芥也认不出自己，便笑了笑，慢吞吞地说道，“她说你啊，虽然是个很有能力的老板，但是生活上就和长不大的小孩子一样。早上起不来非要人叫，起了床还有吓死人的起床气；明明关心人，却总是口是心非，对人凶巴巴的；还有许多常人接受不了的怪癖，比如星期三一定不出去吃饭啦。不过，她说当年能跟着你一起打拼，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对的选择。”

方子芥愣愣地听着，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很多岑卿卿的样子。

那时她来面试，一看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大学生，高高地扎着个马尾辫，被人群挤得大汗淋漓。她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面前，听完了自己所提出的所有苛刻的条件，却乐呵呵地答应了下来。她咧着嘴笑的时候，会露出整齐的牙齿，映衬在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像个白痴一样傻乎乎的。

他的公司刚刚起步，杜冲还没有加入，一切都是鸡飞狗跳忙到飞起。他准备企划案准备到深夜，岑卿卿就陪着他一起通宵加班。有一次他太累了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看见她还坐在电脑前面，一边打哈欠一边帮他打印第二天要用的材料。

后来他的公司发展得越来越好，不免要出席大大小小的酒宴。方子芥和岑卿卿两个人喝了吐，吐了喝，简直成了酒桌上的无敌拍档。他以为岑卿卿的酒量比他要好，却看见岑卿卿在路边扣喉，把刚喝进去的酒吐出来，再惨白着一张小脸回来帮他挡酒。

他起不来床，起床气严重的时候还会骂人，岑卿卿也不知道被骂了多少回，却还是风雨无阻地每天早上喊他起床；但是她自己，明明就迷糊得不得了，因为每天晚睡早起，睡眠质量严重不足，才会在煮粥的时候昏睡过去，差点煤气中毒……那次把方子芥吓了个半死，第二天强硬地配了她家的钥匙，不顾她一脸尴尬地阻挠，再一次把笨手笨脚的她骂了一顿。

他从没对人说起过，他星期三不愿意出去吃饭一定要吃岑卿卿煮的菜的原因，是他在尝过了她的手艺之后再也忘不了，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出来，便装出没胃口的样子。他知道岑卿卿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让他吃饭，果然，她亲手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他吃得高兴极了，从此周三不出去吃饭的习惯，就留了下来。

方子芥知道他自己脾气不好，可是岑卿卿越是纵容他，他就越可以心安理得地对她使小性子。因为他知道，岑卿卿一定会包容他。

这种包容是爱吗？方子芥不知道，只知道这些天岑卿卿没有出现在他的身边，他的一切都跟着乱了套。早上迟到，午餐不合口味，甚至连衣服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在公司发脾气，员工个个都紧张得要死，却不能像往常一样把岑卿卿推到他的面前，为他顺毛。原来她对他是这样重要，他在意她，离不开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方子芥这才慌张了起来，依赖会使人变得软弱，也会使人拥有弱点，所以当杜冲问他有没有一点点喜欢她的时候，他口是心非地否认了。

他害怕自己变得婆婆妈妈，害怕因为爱上岑卿卿而迷失了自我，可是现在，岑卿卿的离去让他无比的心痛，也让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能对她坦白一点。

他爱她，也许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爱她了，只是自私地不敢承认罢了。

6

“阿芥……”

身边的人担心的语气似曾相识，方子芥愣了愣，有一种岑卿卿正在他身边的错觉。这些天，他总会有这样的感觉，好像岑卿卿就在每天路过他身边的那些人里，包括汤温温，包括杜冲，好像都沾染上了岑卿卿的气息一样。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自称是岑卿卿朋友的女人，却惊讶地发现，她的容貌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化起来。乌黑圆滚的大眼变成了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小巧玲珑的鼻子下是一旦笑起来就会显得傻乎乎的朱唇皓齿。如今她正担忧地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他的爱慕。

眼前的人，不是岑卿卿又是谁？！

这一幕让方子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陌生女人变成了岑卿卿的样子，这实在是太挑战他的三观！可是，联想到近日来的种种匪夷所思：在厕所洗手时，递纸巾的阿姨偷偷用眼睛瞄他；泊车时，小妹热情异常，不但帮他停好车还连车子都帮他擦了一遍；按摩时，按摩师的推拿手法总是让他觉得猥琐……包括宛若失忆的汤温温，性情大变的杜冲，一切的诡异好像都找到了源头，他之所以觉得岑卿卿总是在他身边，难道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岑卿卿变的？

他和她相处了这么久，也没听说她是个妖怪啊！

“你……你……”

“我怎么了？”岑卿卿显然没有意识到她自己的变化，还在故作镇定地说着谎，“我是岑卿卿的朋友啊，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

方子芥忽然抬起了手，捏了捏岑卿卿的脸。看上去圆圆的实际上没什么肉的脸，还有一副呆滞的表情，果然是他的岑卿卿没错。

那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岑卿卿的样子一看就是在强装，然而还没等方子芥开口问她，岑卿卿就一脸羞愤地推开了他：“你不能因为我长这样就轻薄我！你对得起岑卿卿吗！”

方子芥因震惊而烦乱的心在看到她的扭捏之后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岑卿卿啊岑卿卿……”他很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也很想逗一逗现在完全不自知已经穿帮的岑卿卿。

“干吗？”她警惕地瞪着他。

“没什么，她走就走吧，大不了我再找个秘书。”方子芥站了起来，“我看你就不错。”

对面的岑卿卿黑了脸。

“我……我没岑卿卿好。”她一本正经。

“不会啊，你看你长得比她好看，身材还比她好，当我秘书正合适。”

“不是的！我不合适！我哪里都没岑卿卿好！”

方子芥忍着笑，展现在和自己吃醋的岑卿卿面前的，却是他那张严肃得看不出任何破绽的脸。

“我挺喜欢你的。”

岑卿卿要疯了，毫无节操的方子芥居然在见了她现在这副样子第一眼之后就说喜欢她！这样的话，陪了他三年的自己又算什么？！不能因为她长着一张方子芥理想型的脸，他就这么温柔。他对着自己的时候，从来就不会这样。

岑卿卿自己和自己吃起了醋，并有快要将自己酸死的冲动。

“其实……我挺难过的。”方子芥忽然开口，慢悠悠地说道，“你是岑卿卿的朋友吧，不怕告诉你，我今天来找她，是打算向她告白的。”

岑卿卿一愣，像被一道雷劈中，张着嘴巴傻傻地看着方子芥。

“是我太自私，认为承认对她的依赖，承认对她的爱就会丧失自我。没有岑卿卿的这段日子，我每一天都过得很不好。可是太可惜了，等我想找她说清楚的时候，她却走了，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岑卿卿的嘴巴哆嗦着想说话，可是一眨眼，却有两串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她狼狈地擦了擦脸，却看到对面的方子芥，正深情款款地望着她。

“你是她的朋友，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呢？她喜不喜欢我？”

“她……”岑卿卿吸了口气，竭力维持平静却抑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她可喜欢你了，喜欢到只要你没结婚，她都会一如既往地待在你身边；哪怕你结了婚，她远走他乡，还是会怀抱着对你的爱默默祝福。她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那之后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恩赐。她不敢和你表白，怕说了之后连待在你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秘书，朋友，随便什么身份都好，只要能在你身边就行。可是，她也是贪心的啊！不敢光明正大地抢你，只敢傻乎乎地许下愿望，只要能让你爱上她，她变成什么人都可以。终于，在她将这个愿望连许了一千天之后，愿望成真了，可是，可是她以为你不喜欢她。”

方子芥的眼眶发红，他没有想到，她对他的感情竟是这样的深。他也无法想象，当岑卿卿挂着陌生人的脸的时候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出现在他的面前的。

岑卿卿说得泪流满面，委屈地喊道：“方子芥，为什么你不肯早点说？以后我每天变一个样子，你要怎么认出我是岑卿卿？！”

岑卿卿说完抱着头大声哭了起来，方子芥手忙脚乱地坐到她旁边，紧紧地将她抱住。

“喂，岑卿卿……我逗你玩的。”

岑卿卿猛然抬起了头：“你叫我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刚才自己哭喊的话，“我刚才是不是说了我是岑卿卿？奇怪，为什么我没有口吐白沫？上次变成老太太的时候明明说不出来的！”

方子芥黑线，心想那个老太太居然也是你。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自拍模式推到她的面前。岑卿卿看了一眼，脸一下子又红又白。

“我我……我什么时候变回来的？”

“大概是，在我承认我爱上你的时候吧。”

泪珠还挂在岑卿卿的脸上，她呆呆地看着方子芥，方子芥为她擦去眼泪，想了想说道：“也许这是一个魔咒吧，为了让我能喜欢上你，就变成各种各样的人。一旦我喜欢上你，那这个诅咒就不攻自破了。”

“可是……可是……”岑卿卿可是了个半天都没可是出所以然来，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她根本招架不住。方子芥说喜欢她吗？还是从很早以前开始？她破涕为笑。方子芥嫌弃地看着她，粗鲁地扯过一张纸，亲自为她擦脸的时候，动作却轻柔起来。

“听着，岑卿卿。从今往后，我希望每一次加班的时候，你都能在我身边；我希望每个星期三，都能吃到你亲手做的爱心便当；我希望每天早上，你能附在我的耳边亲口叫我起床；我希望在我余生的每一天，你都能和我分享。”

岑卿卿又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喜欢你，岑卿卿。”方子芥叹息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朝她笑道。

“所以，现在，你愿意亲吻帮你打破变身魔咒的王子我了吗？”

他的话音刚落，岑卿卿就扑了过来，糊了他满脸的鼻涕眼泪。

“岑卿卿！”

“嗯！方子芥，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