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遵宪《新嫁娘诗》中的婚嫁新观

2014-08-26 12:21黎美樱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4年2期

黎美樱

内容摘要:与黄遵宪的其他诗歌相比较,新嫁娘诗组更加地贴近生活,以细致神韵的笔法描绘出一组婚嫁组图。在这其中作者对于婚嫁房事的大胆裸露描写更是彰显了作者“以我手写我口”的率真叙事,可窥探出作者对于从封建时代到近代的过渡时期的新事物新思想地吸收及融合。

关键词:黄遵宪 新嫁娘诗 婚嫁观

新嫁娘诗是黄遵宪早年所作,记录了从开始的媒人介绍相亲,到最后的三朝回门之俗,其间经历择吉、过礼报日、过大礼等婚前诸礼及铺房、迎亲、敬茶、闹新娘等盛大的联姻仪式。较为集中地反映了客家的婚嫁风俗,但长期以来这一组诗歌并没有得到很好的重视。与黄遵宪的其他诗歌相比较,这组诗歌更加地贴近生活,极具客家情歌的神趣,同时又飘逸出文人诗歌的韵味。词真意切,雅俗共赏,把客家传统的婚俗和时代色彩大胆地结合起来。董鲁安曾极有见识地提出:“此诗的温存缠绵,全是性情中语,然则弃字簏中的佚稿,未必没有极真的好诗,只是古今的见解不同,所以去取的标准各异罢了。”本文旨在探讨黄遵宪新嫁娘诗里记叙的传统客家婚嫁习俗中的“新时代气息”,探讨诗人新嫁娘诗中婚嫁观的时代色彩。

一、女子地位的改变

历朝以来中华民族长期处于男权文化统治下的男尊女卑的意识形态中,古时女子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根本无权过问,更别提自由恋爱。三步不出家门的闺中女子就连在思想上遐想男女之事都会被看作是主流意识形态的叛逆者,要受到“不知廉耻”的指责。她们出嫁一般都是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仅对于自己的婚姻,甚至是对于自己的命运都无权掌握。但是到了近代,历史的大潮风起云涌,西方的自由思想开始涌入中国,传统执拗的文化在世界历史大潮的冲击下开始了革新寻思之旅。作为周游多国的青年学子,黄遵宪的思想不仅没有受到落后传统文化的禁锢,反而是敢为人先,以“我手写我口”,开启了新的思想风貌。

前生注定好姻缘,彩盒欣将定贴传。私展鸾书偷一笑,个人与我是同年。(其一)

默默春情锁两眉,阿侬刚及破瓜时。人来偶语郎家事,低绣红鞋佯不知。(其二)

诗一写的是婚俗之端“传庚问名”的细节,每周客家婚礼习俗一直沿袭《周礼》的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旗、亲迎等环节传承的比较完整。“问名”俗称为“问生辰八字”,隶属一般由女方先出具“庚帖”,也就是女生的出生年月日以及时辰。接着由媒人也就是红娘将此“庚帖”送到男方家。男方家长就会请算名先生对两人的出生年月日进行占卜,看是否相生,也就是俗称的“夹八字”。“问名”本来是带有传统的封建宿命思想,看似滑稽,反映了古时人民的天神为尊的“天人合一”思想,但是“私展鸾书偷一笑,个人与我是同年。”一句马上就抹掉了封建礼教的禁锢,一偷一笑,不仅写出少女羞涩机灵的形象,而且化“问名”等习俗为一种美好的祝福,首联“前生注定好姻缘”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现代人对婚姻的向往和衷心祝福。古时少女出嫁,往往会带有一种忐忑伤感之情,毕竟下嫁之人完全不为己所熟悉,也轮不到自己做主。但“个人与我是同年”,可以看出待嫁少女对于这一桩婚事是抱着莫大的期待和喜悦的,甚至忍不住去偷看“问名”的结果,昔时客家婚嫁中男子有拜同年之俗,以在寓意上表示白谐到老。诗二形象地刻画了十八妙龄的少女听到男女之事“佯不知”的娇羞状。这在现在看来似乎无伤大雅,但对于古时的少女来说则是禁忌,未出嫁的少女对于男女情事若是打听过多则会落得不知廉耻之骂名。但是诗中的少女却可以在“破瓜”之年旁听“郎家事”,并且可以毫不避忌地去接受旁人的叙说,只作低笑不语状。对于自己的怀春之情,少女直言不韪地道出“默默春情锁两眉”,南齐王元长《咏琵琶》诗:“丝中传意绪,花里见春情。”春情即男女之情,这里一语道出一个敢爱敢追求自己幸福的新时代女性形象。于调皮嬉笑中又显少女春心萌动的柔情,在敢爱敢恨中渐渐融入“嫁作人妇”的角色,这就是黄遵宪在这一组诗中给我们展现的挣开礼教束缚,勇于追求幸福并且大胆抒发自己对男女春情的向往和憧憬之情的清纯少女形象。

二、世俗性欲观的打破

《易经》中提到“天地姻绵,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一阴一阳之谓道,生生这谓易。”在易经时代,中国人的性观念是顺其自然的、无所忌讳的,但在后来的古代世俗社会里面,大家都对性欲视之为肮脏之物,尤其是女子不得过早过多地熟谙性方面的东西,否则就会被指责有伤风化,有辱家门。但是在这组诗歌里面,诗人却大胆细致地对两人洞房时的情景加以浓墨重彩的描写。

腰悬宝镜喜团圆,鬓插银花更助妍。一见便教郎解带,此时心醉态嫣然。(其十)

背面常教倚避角,私情先已到衾窝。千回百转难猜度,毕竟宵来事若何?(其十一)

作者从新娘进洞房始就营造了浓浓的性欲氛围,选择了从腰部的饰物着笔,但是一切都是从女性主动的角度出发。“一见便教郎解带”,即使在今日看来也未必敢出此言,但是诗人笔下的少女对于新郎一见如故,随即叫新郎君亲手把自己身上的饰物一一摘除下来。而新娘是无比享受着春宵一刻的,“此时心醉态嫣然”一句既写出了新娘对于未知的性欲的一种享受以及憧憬,同时又写出了她鉴于女儿身身份要保持矜持内敛的美德,因此在醉态之时让不忘现以娇羞之态来博得郎君的欢心。刚进入洞房的新嫁娘在陌生环境面对着闹洞房者的刁难问题,心理不免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但是生性活泼机灵的新娘子一下子就把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转移到自己的私情上。“衾窝”对于她来说充满了神奇的色彩,一直以来被世俗伦理封闭的性欲究竟是怎样的?对于一个如此勇敢追求且向往新婚生活的刚强女子来说,却是“千回白转难猜度,毕竟宵来事若何?”独处一室面对着众人的刁钻问题,新娘的心思在忐忑中又怀有对往下的洞房生活的窃喜,无限的遐想冲破了种种禁忌,跃然纸上。

酒阑人静夜深时,闻道郎来佯不知。乍整钗头还理鬓,任他催唤故迟迟。(十四)

深藏被底心偏怯,乍解衾情笑亦庄。私怪檀郎太轻薄,破题先索口脂香。(十五)

以上连续两首则是细腻地刻画了洞房花烛夜新婚夫妇两人的羞涩甜蜜状。在此特定的时段和氛围里,新娘自然知道很快就会演绎那种令新人神往的“生活”了,然而慧秀的新娘此时却格外矜持,表现出大家闺秀的风范。另一方面,一个“怯”字也可以看出新娘的憨娇,到了最后的时刻,新娘先前的顽皮之态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兴奋但又紧张不安的心情。她整好钗头还理鬓,格外从容不迫,对方越是情不自禁地催唤,她越“故意”为之。这种掩饰心头娇羞局促的娴雅神态,恰是古人说的“始如处女,后如脱兔”的生活本源。偏怯也罢,深藏也罢,总有解除最后一丝的时刻,纯情的笑本无庄重与放荡之分,唯有风采迷人,动人心魄!“檀郎”是呢称,“怪”和“轻薄”属贬词褒用,于此更突出和谐与甜蜜。“破题”一词用得妙,本义为开始、第一回的意思,称作“破题儿第一遭”。作为新娘,可称为“第一遭”的东西是很多的,大姑娘上轿是第一遭,拜堂、进新房也是第一遭,初吻更是第一遭,然而“索香”在“破题”之先,“破题”一次大胆露骨地直逼赤裸裸的显示描写,现在读来也不仅惊叹其尺度之大。在另一个层面上也能理解成要先破后立,破掉新娘的闺女生活,两人共筑往后乐也融融的幸福。在组诗的后三首中,诗人更是一波三折高潮迭起地描写女主人公在洞房里的心理,而且层层递进,还在时间上推进情态真实的累叠,如斯般写夫妻生活又是何其大胆!

在当时,敢情如此大胆地把性欲当时一种生活常态来加以描述,相必也只有黄遵宪一人能做到。在男女灵与肉结合的问题上,黄遵宪丝毫没有受到当时世俗陈腔滥调的影响,而是坚持“以我手写我口”的率真,超越性欲本身,从灵肉结合生活化自然化的角度去对待,这与他接受西方的先进思想有着莫大的关系。

黄遵宪在《新嫁娘诗组》中所描绘的婚嫁习俗曾被人称为是“十九世纪的情诗绝唱”,其中大胆裸露的描写,细致的心理刻画以及在宏观组合上一气呵成,环环紧扣层层叠情的手法更是犹如春雷般把我们带到一个异度空间去看待新思想新世界,真正做到“其述事,以官书会典方言俗谚及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要不失为以我之手,写我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