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

2014-08-30 19:05周静
小溪流(故事作文) 2014年8期
关键词:指甲花姨婆妖怪

周静

1

正午的阳光洒下来,照得人全身都暖融融的。

在这片暖意里,我扶着阿婆,跨出了院门。

阿婆已经很老了,老得满脸皱纹,老得牙齿七零八落,老得背都微微驼了。要不是花姨婆托人送来的那小筐橘子,阿婆不会出这趟门。

那橘子个顶个金黄圆润,就像是一筐小太阳。

阿婆拿着橘子看了又看,闻了又闻:“真香啊!”

“花姨婆家的橘园更香!”我说。

“哦,我还没看过她种的橘园结果呢。”阿婆叹了口气。

“我们现在去看吧。”我说。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的这句话,对阿婆来说意味着什么。

2

阿婆很激动。

刚刚走过我们的院子,她就停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眉毛还好吧?”阿婆问我。

当然很好。出门前,阿婆到厨房里找了一截木炭,对着镜子细细描了眉毛。这让她看上去精神多了。

“是的,阿婆,你每天都应该描下眉毛。”我说。

阿婆笑了:“我年轻的时候,每天都画一画。可是,现在几乎连院门都不出了,也就懒下来了。”

阿婆还是出院门的,不过也就是走出院门,在离门口十步远的大桑树的树阴里坐着,乘乘凉,和路过的熟人打个招呼。

“你要喜欢,我每天带你出来。”我笑嘻嘻地说。

阿婆乐呵呵地拍拍我的手,没说话。

我喜欢今天的阿婆,她看上去很快乐。

不是说阿婆平时不快乐。平日里,阿婆的嘴角也总是带着笑意,她常常跟我说:“丫头啊,要笑,笑起来才美丽。”可是,笑和快乐是两码事,对不对?

阿婆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我们牵着手,慢慢往前走。我很担心妈妈会从院子里跑出来,把我们喊回去。

“妈妈——”妈妈会这么对阿婆说,“你想要干什么,我帮你去,这么远,你走不了的!”

有几次,我看到阿婆都收拾好准备出门了,妈妈都这样拦住了阿婆。

妈妈是一番好意。阿婆年轻的时候裹过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很吃力。

阿婆并不是想要去干什么,她只是想找个借口,出去走走而已。就像我爬到树上,并不是为了吃树叶或是别的什么,只是为了爬树而已。

阿婆肯定也有点担心,她问了我好几次:“你听见你妈喊你没有?”

“没有!”我很肯定。

路拐了个弯,阿婆和我都松了口气。

我们在路边坐下来。阿婆坐在石阶上,我坐在一块长石头上。

这块石头就放在阿黑家的大门口旁,稳稳当当的,天然就是一条好石凳。

“快下来,丫头。”阿婆拉拉我的手,悠悠叹息了一声,“我们小时候,这种石头是不准坐的。现在这种顾忌,是越来越少了。”

我跳下石头,挨着阿婆坐下:“怎么不能坐呢?”

阿黑家正好在这条巷子的口上,再热的时候,坐在这里都会有一小口凉风吹过来。天热的时候,我们最喜欢坐在这里玩了。阿黑的爷爷看到了,是要像赶偷谷吃的小麻雀一样赶我们。阿黑叔和阿黑婶看到了,只微微笑一下。

“你摸摸石头那边。”阿婆说。

我站起来,摸摸石头的一侧,什么也没有。

“靠近大门那一侧。”

我摸了摸,咦——像是刻着什么花纹。我蹲下仔细一看,果然刻着几个字:“泰山石——石——”有个字看不清。

“泰山石敢当。”阿婆说。

对了,最后一个字可不就是“当”吗!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知道,有座山叫泰山,可那离我们好远好远,听说隔着九十九座山和九十九条河呢!我们这里从没有人去过泰山。

“哎——这说来可就话长啦!”阿婆叹了口气。我不喜欢阿婆这样叹气,她上次被妈妈拦着没能出门的时候,也这样叹了口气。

“不怕长,不怕长,正好歇口气。”我赶紧说。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阿婆说。我最喜欢阿婆说“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石敢当是个小伙子,住在泰山上。他很能干,一次能砍一百担柴,能挑一百担水。泰山下住着一个姑娘,这个姑娘长得很漂亮……”

“比我们家的指甲花还要漂亮吗?”我问。最近阿婆种在屋檐上的指甲花开了,一簇簇很妍丽。阿婆说,等月亮圆了,就用它们给我染指甲。

“对,比我们家的指甲花还漂亮。泰山很喜欢这个姑娘,泰山上住着的一个妖怪也很喜欢这个姑娘。清明节,姑娘上山去扯野菜,被妖怪看到了,就把她抓到了山洞里。这个妖怪可厉害了,吹一口气就能把人吹到天边边去,喷一口火能把石头都烧红。石敢当不怕他。他带着大铁锤跑到妖怪的洞口,一锤把洞口砸跨了。妖怪急急忙忙带着姑娘跑了出来,看到石敢当,气坏了,用力吹了一口气……”

“哎呀——这可坏了!”我吓一跳。

“不怕,不怕——”阿婆笑眯眯地拍拍我的手,“石敢当抱住了身边一块大石头。妖怪能把人吹跑,却不能把石头吹跑,自然也没能吹跑石敢当。”

“妖怪还会喷火呢!”我很着急。

“妖怪冲石敢当喷了一口火。火呼呼烧起来,把他抱着的石头都烧红了。石敢当赶紧放手,拿起边上的铁锤。铁锤也被烧着了,成了一团火。石敢当不怕,他抓起铁锤冲着妖怪砸了过去。妖怪哇哇大叫,变成一阵风逃跑了。”

“石敢当的手烫坏了没有?”

“烫坏了,可那个比指甲花还漂亮的姑娘的泪水洒在他的手上,手就全好啦!”

这我就放心了。上次,我急着吃锅里的粥,被铁锅碰了一下,烫红了一大块,疼得我的眼泪冒了一箩筐。

“后来,石敢当娶了那个姑娘,过上了好日子。”

“妖怪呢?”我问。

“妖怪跑了呀!”

“啊——那跑到哪里去了?”应该不会到我们这里来吧。

“跑到天边去了。后来,人们怕妖怪又偷偷溜回来,就在门口放一块石头,写上‘泰山石敢当。妖怪就不敢来了。”

回家后,我一定要找块石头,写上这几个字。

“花姨婆家的门口也有这么一块‘泰山石敢当,不知道还在不在?”阿婆叹了口气。花姨婆是阿婆的妹妹。她家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我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起来,花姨婆家门口是不是有这么一块石头了。

“走吧,歇够了。”阿婆扶着墙,颤巍巍地站起来了。

3

我们走得很慢,就从阿黑家走到萝卜家的这段时间,都够我在村里跑两圈了。我走得有点无聊,一会儿从墙根下扯一根狗尾巴草,一会儿从墙头摘一朵指甲花。现在是指甲花开的时节,我们村大多都是青瓦白墙的老房子。老房子屋檐矮,围墙也不高,家家屋檐、墙头都有这么一簇艳艳丽丽的花在微笑。

“看到萝卜家墙头的指甲花了吗?和我们家的一样。”阿婆说。

“指甲花还不都一样吗!”

“你仔细看看那花,靠近花蕊的地方,有一层淡淡的紫色。”

我摘了一朵,果然是这样!

“你回头看看阿黑家的。”

我又去摘了一朵阿黑家的指甲花。没什么区别呀!

“你把两朵花放在一起,仔细看看。”阿婆说。

咦——果然这样!阿黑家的指甲花花蕊和花的颜色一样,但萝卜家的指甲花花蕊多了层淡淡的紫色。

阿婆看看四周没人,才放低了声音说:“我们家的指甲花种子是从花妖的花圃里偷出来的。”

真的吗?我激动极了。

花妖,花妖呢!

萝卜前两天还跟我说,他看到花妖了,就在他们家的指甲花丛里。那天,月光很亮,照在他的床上,把他给照醒了。他迷迷糊糊爬起来,来到窗户前,就看到一个很小很小的影子,从指甲花丛里飞起来。萝卜说:“花妖飞起来,全身发着银色的光,漂亮极了。”

我羡慕得眼睛都要变绿了。阿黑说,那根本就不是花妖,不过是只萤火虫。我相信萝卜,萝卜从不讲假话。就算萝卜这次讲了假话,这么好的假话,我也愿意相信他。

“阿婆阿婆,花妖会发光吗?”

“嘘——小声点。”阿婆凑过来,小声跟我说,“有的花妖会,有的不会,这要看她们喜不喜欢发光了。花妖不喜欢被人看到,也不喜欢被人提起。”

“阿婆,我们家的指甲花是从喜欢发光的花妖那里偷的吗?”我憋着嗓子,像阿婆那样压低嗓音说话。

“不,不。”阿婆看看四周,凑到我耳边说,“我那时候比你还小,一天早晨,天蒙蒙亮,原野上露水还没干。我提着篮子去打猪草,走在路上看到一个小小黑影往东边飞过去。她飞起来的样子,比蝴蝶还漂亮。我像是被磁石(阿婆一直管吸铁石叫磁石)吸住了,篮子一扔就跟着她跑。她飞过一片林子,飞进一片花丛不见了……”

“那是一片指甲花吗?”

“也有指甲花。那一片花丛花可多啦,月月红、莲子蓝啊,什么都有。我在花丛里翻了个遍,也没看到花妖。她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太阳照到了我的头上,我才记起来还得打猪草呢,就顺手摘了一把指甲花种子离开了。”

“那片花丛在哪里?”

“不知道。”阿婆慢悠悠地往前走。

“不知道?阿婆——”

“真的不知道,我后来怎么找也没找到过。后来,我就把这些种子种下来,开出了指甲花。用我们家的指甲花染指甲,颜色好,味道又香。”阿婆很骄傲。

我从来没想过,阿婆还会有年纪比我还小的时候。

要是平时,阿婆是不会和我说这些妖啊怪啊什么的。因为她一说,我就会忍不住去问妈妈,妈妈就会说那是阿婆花了眼睛,看错了。阿婆就不高兴。

看来,阿婆今天很开心。一个人开心时,是忍不住要说点什么的。比如我吧,一到过节,想起会有那么多好事情,就忍不住要笑,要说话。妈妈说我一过节就是一个“话篓子”。

我希望阿婆变成开心“话篓子”。

4

从萝卜家过去,有一条小巷子。走过小巷子,就到了渡口。小船就停在渡口,船上一个人也没有,艄公也不在。

“我去喊邵公公。”我说。邵公公就是这条小船的艄公,他这时候一定在下游的磨坊里。

阿婆在背后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明白,因为我已经跑掉了。

磨坊的水车咕噜噜转个不停,水从空中洒下来,落在小河里叮叮咚咚声音清脆。

我看了一会儿水车,才跑进磨坊里找邵公公。磨坊里一个人也没有。大石磨在睡觉,一动也不动。

我只好回去找阿婆。

“好。”阿婆说,她看着对岸,叹了口气,“等一等吧,我们等一等。”

隔着这条小河,我能看到山坡上花姨婆家的院子。

“阿婆,就在那里。”我指给阿婆看。

“我知道。”阿婆点点头,“年轻的时候,我们常常来往。有一年冬天特别干旱,小河干得露出了河床,我们搬来几块大石头搭了跳桥,每天都要来来回回跑几趟。”

阿婆越说声音越小。她望着小河出神,像是在寻找着她那已经逝去的遥远的青年时代。

“这条河真讨厌!”阿婆突然生气了。

“阿婆——”怎么会呢,小河这么可爱!阿婆最喜欢水了,她说离开水,眼睛会变得像玻璃珠子,没有光芒。家里碰了缺口的碗,阿婆盛上水,养漂亮的石头。废弃了的水缸,她要爸爸弄来半缸河泥,在里面种莲花、养鱼。栀子花开花了,用旧瓷碗装着,养在房间里……阿婆在的地方,生活是润泽的。

“我已经九年没去过花丫家了。”花丫就是花姨婆,花姨婆也很老了,老得满脸皱纹,牙齿七零八落,老得背都微微驼了,老得只有阿婆叫她“花丫”了。

有这么久了吗?我想了又想,似乎真的是这样,在我印象里,阿婆从没去过花姨婆家里。每次过年过节,我们从花姨婆家回来,阿婆就会高兴地问个不停,什么“花丫好不好”“花丫又养了什么花”“花丫的头发又白了多少”“花丫还喜欢吃腊肉吗……”妈妈东忙西忙,随口答两句。只有我对阿婆的问题感兴趣,细细碎碎地跟阿婆说。大人们不喜欢听我说话,只有阿婆会认真地听,还听得两眼绽放出光芒。

哦,不对,还有花姨婆喜欢和我说话。

“阿婆,花姨婆喜欢这条河。”我说,“花姨婆喜欢拉着我的手说,我们是从小河那边来的,说小河那边住着她的姐姐,说她姐姐最喜欢水了,说她也喜欢水,也喜欢这条河,说她晚上仔细地听,就能听到这条小河说话,说着她姐姐喜欢说的话……”

花姨婆像阿婆一样跟我絮叨。

“你阿婆腰腿疼不?我最近一下雨就腰腿疼,难受得紧。我姐姐要是也腰腿疼,丫头啊,你就给她捏捏啊。”

我重重地点点头。花姨婆高兴地又给我塞一把糖果。

“丫头啊,你阿婆种的花开得旺不旺啊?”

“旺!阿婆的花开了满屋檐!”

花姨婆笑了,再塞给我一把糖果。

沟子不乐意了。他是花姨婆的小孙子,比我大一点,个头却还没我高。

花姨婆就给他也抓了一大把糖果:“去,玩去,我给丫头说话呢!”

哈哈,乐死我了。在家里,我从来都是被赶的这一个呢!我也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糖果递给沟子:“去,玩去,我跟花姨婆说话呢!”

沟子接了花姨婆递过去的糖,却一伸手拍掉我手里的糖,跑了。

花姨婆摸摸我的头:“丫头啊,你在家,阿婆都跟你说啥呀?”

“啥都说。母鸡今天没在窝里下蛋,要我去找一找。鸭子还没回屋,要我去赶一赶。今天的米饭煮硬了,吃起来费力……”

“丫头啊,米饭要煮软,多放一把水。你记得回家跟你妈说,你一说你妈准记得。花姨婆下次给你做糖瓜。”

熬糖瓜,火不能大,也不能太小,得管着灶里,还得看着锅里,要及时搅拌。我搭着凳子站在灶台上,阿婆不放心。我看着火,阿婆也不放心。我都好久没吃过糖瓜了。

“花姨婆,放心吧,我一准让我妈听我的。”我拍着胸脯保证。

我把这些事情说给阿婆听。

“你这丫头,花丫哪有力气折腾着给你做糖瓜!”阿婆瞪了我一眼,眼圈慢慢红了,“这个傻丫头!”

“我才不傻!”我也瞪了一眼阿婆。

“我没说你。”阿婆擦擦眼睛,不理我了。

我挨着阿婆坐着。起了风,树荫随着树枝摇晃,河面泛起层层涟漪。

5

“过河吗?”邵公公走过来了。

“邵公公,我们等了好久了。”我说,“我还去磨坊找你去了。”

“阿婆啊——”邵公公不理我,惊讶地看着阿婆,“你好久没出来过啦!”

“老啦,走不动啦!”阿婆扶着我的手,费力地站起来。

“还是老样子,不老不老。”邵公公上船,把梯子搭起来,“船晃,你老慢点。去去去——”他赶开我,自己来扶阿婆上船。

阿婆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没挪步。我知道阿婆有点紧张。

“阿婆,走吧,一下就上去了。”我说。

“是啊,阿婆,来——”邵公公摸摸头,有点尴尬地说,“那次是下过雨,梯子滑,这不才摔跤的吗!”

阿婆在这里摔过跤?我记事起,她就没来坐过船呀!

“阿婆,你什么时候摔跤的呀?”我问阿婆。

“九年啦!”阿婆叹了口气,“就再也没坐过船啦!”

“摔跤怕什么,爬起来就行了。”我把爸爸唠叨我的话拿出来,说给阿婆听。摔跤了真不要紧,一下就不疼了。

“去去去,你个小丫头。你阿婆大冬天的摔在河里,感冒了,后来又发烧,折腾了一个多月呢!”邵公公扶住阿婆,“阿婆啊,闺女呢,怎不送你?”

阿婆看看我,我看看阿婆。

“人老了,容易生病,不怪梯子滑。”阿婆慢腾腾地走起来。

“嘿,怪我船撑得不稳。现在,我停了船,船尾巴上也挂了锚呢!”邵公公陪着小心,笑着说。

我从没见过邵公公这么小心说过话,他对我们总是咋咋呼呼地大声嚷嚷,一会儿怪我们坐偏了,一会儿怪我们动得太厉害。

我下定决心,以后要阿婆多来坐船,让邵公公老实点。

阿婆走梯子上船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我总是一哧溜就跑上了船,从没注意过船会不会晃动。阿婆就不一样了,她走得很慢很慢。梯子比较窄,又没有扶手。邵公公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

等到我们上了船,都出了一身汗。

船慢悠悠朝对岸划去。

“阿婆啊,你那次病了很久吗,我怎么不知道呢?”我问阿婆。

“你那时候还是个奶娃娃呢!过年冷得很,我们带着你去看花姨婆,只顾着你妈抱稳你,谁知道我一个踉跄摔下去了。过去好久啦!”阿婆叹了口气,“好久没见过花丫啦!”

“花姨婆怎么不来看你呢?”阿婆过不去,花姨婆可以过来啊!

“我病了,她要来看我。一大早的,小船的梯子上了冻,滑溜溜的,她也摔了一跤,大病一场,我们两家都人仰马翻。我们就再也没见过啦!”阿婆说,“有时真想她啊。可过着过着,也就不想啦。知道她好着呢,心里也没啥不放心。”

说谎!

我嘟起了嘴。阿婆如果不想花姨婆,我们干嘛要偷偷跑出来啊!

阿婆看到我嘟起的嘴,笑了。

阳光照在阿婆的笑容上,明亮又欢快。

我也笑了。

邵公公摇着橹,拨得河水哗哗响。

“我们马上就能看到橘园了。”阿婆乐呵呵地说。

“还有花姨婆。”我说。

“对,还有花姨婆。”

6

阿婆下船比上船更费力。

不过,我们还是好好的下了船。

邵公公得意地拍拍手:“阿婆,敢坐我的船了吧。”

“敢,敢。”阿婆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花姨婆家就在山坡上,跟着这条山路拐个弯,就到了。

阿婆摸了摸衣服,又摸了摸头发,问我:“丫头,你看看,我整齐不?”

“整齐整齐。”我拉着阿婆的手往前走,“快走吧,阿婆!”

花姨婆家的橘子太甜了,我要赶着去吃个饱,还要带一篮子!

阿婆不习惯走山路,她走得很慢,气喘吁吁。

我们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花姨婆家的院子门口。

矮矮的篱笆上,开满了花。院子里很安静,厨房里发出轻微的声响。屋后的橘园飘过来宜人的香味。

阿婆又扯扯衣服,摸摸头发,喊道:“花丫——”

厨房里的声响消失了。

“花丫——”阿婆又喊了一声。

花姨婆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阿婆,不敢置信地呆了一下。

“阿姐——”她疾走几步,打开了院门。

“花丫——”阿婆拉着花姨婆的手,泪水哗哗流下来。

花姨婆眼睛也红了。

在下午的阳光里,在满是橘香的空气里,她们安静地流着泪,安静地摸着彼此的手、彼此的头。

我也哭了。

我在她们那满是泪水的笑容里,感受到一种浓烈的欢喜。

这欢喜让我心疼。我的泪流得更凶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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