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亚子的口吃

2014-09-18 07:15叶扬兵
档案与建设 2014年5期
关键词:舅父南社柳亚子

叶扬兵

(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江苏南京,210013)

柳亚子是江苏省吴江县(今苏州市吴江区)人,中国近现代著名诗人。他因参与发起创建清末革命文学团体——南社,并长期主持南社社务而享有盛名。他还与毛泽东多次进行诗词唱和,因而广为人知。可是,诗才敏捷的柳亚子,却患有口吃,给他的学习和讲演带来很大麻烦,留下了很多趣闻。

(一)

1887年5月28日,柳亚子出生在江苏省吴江县大胜村柳家大院。他原本没有口吃的毛病,口吃完全是后来从苏州五舅父家学来的。

柳亚子的外祖父费古甫住在苏州,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黎里徐家,小女儿就是柳亚子的母亲费漱芳。外祖父去世后,过继了两个嗣子:一个是费古甫大哥的儿子,名树达,原先排行老五,柳亚子唤他五舅父;一个是费古甫弟弟的儿子,名树蔚,字仲深,号韦斋,柳亚了唤他韦斋舅舅。外祖母特别偏爱亲生的小女儿,外祖父亡故后,常要她上苏州陪侍。母亲于是半年住在大胜,半年住在苏州。柳亚子年纪尚小,就做了母亲的跟班。这样,一直持续到柳亚子十岁的下半年,柳亚子每年都有半年左右时间住在苏州的外祖母家。因外祖母家当时由五舅父当家,故亦称五舅父家。

五舅父是一个大口吃患者,讲起话来“期期艾艾”,简直糟糕。有人这样形容他的口吃:他到大胜柳家来,一上岸进了弄堂的门,嘴内就喊起柳亚子父亲柳念曾的表字——寅伯,但一直跑到柳家茶厅“荣桂堂”次间,在柳亚子父亲的书房内坐定时,嘴内还只是一个“寅”字,而“伯”字始终没有出来。五舅父不仅自己口吃,而且生下的孩子,除几个女儿一点也不口吃外,个个都是口吃。五舅父年纪比柳亚子父亲还大,个子高高,脸儿胖胖,颇有些官僚气派,仪表很威严,柳亚子只能在肚里笑他,而不敢学他。柳亚子的一个表兄孟良和一个表弟仲贤,与柳亚子年纪相仿,柳亚子非常顽皮,天天见他们,天天笑他们,也天天学他们。

9岁那年,经常学表兄表弟口吃的柳亚子竟然学“毕业”了。柳亚子心中大为恐慌,决心“要宣布脱离学籍了”,但是这已经不可能了。他说起话来也期期艾艾,完全像五舅父的那一套。母亲为此不知打了柳亚子多少次,也不知哭了多少回,都无济于事。

在9岁那年,柳亚子不幸遇到一位神经病兼肺痨病患者的老师俞文伯,在精神和肉体上都饱受痛苦。当时柳亚子患上口吃,讲话还不打紧,读书却大吃其亏。读书已很苦痛,背书更是一件了不得的酷刑。柳亚子悟性天分很高,记性却不出色。在以前,背书已感觉痛苦,因为背不出来,就得受老师的刑责。患上口吃病以后,更不堪设想了。有时候,书在脑子里,是背得出的,但因为口吃的缘故,不能通过舌头传到老师的耳朵里。老师是不管这一套的,柳亚子一个字不顺口,他就在柳亚子头上给一戒尺。起初,背书时老师高坐着,柳亚子站在地上,他来打柳亚子,柳亚子还有躲闪的余地。后来,俞老师知道柳亚子会躲闪,索性把柳亚子抱在他的身上,戒尺落下来,完完全全落在柳亚子的脑壳子上。这样,头上便生楞出角,弄得头角峥嵘起来。柳亚子是一个好胜的人,老师打了,决不愿意对母亲叫苦,以为这是大大的耻辱。但母亲替柳亚子打小辫子的时候,发现了许多磊磊落落的东西,自然不言而喻了。最初,她也是主张“铁匠做官打上场”的,以为小孩子背不出书,便应该打,绝对不因姑息而心痛。后来,知道打得太厉害,偷偷地叫女仆去关说,碰了钉子回来。老师说,再要说情,他便得辞职了。母亲无可奈何,只好让柳亚子的脑壳去受苦。好像打惯了,柳亚子头皮厚起来,倒也不觉得什么。就这样,柳亚子足足给他打了一年。

(二)

1898年,柳亚子家从大胜迁往黎里镇的周寿恩堂。1902年,柳亚子考中了秀才。这年,黎里镇上的褉湖书院曾一度改名养正学堂,从无锡请了教师教习英文。柳亚子为新学潮鼓动,兴高采烈前往报名上课。不料,26个英文字母中,念到“特勃尔鱼乎”(W),口吃作祟,念来念去发不好音。于是,只上了一天学就不去了。

1903年初,柳亚子以中国教育会会员身份到上海进入爱国学社就读。因对“特勃尔鱼乎”余恨未消,他决计不学英文。爱国学社很穷,没有多余的教室,柳亚子自修的教室偏偏又是英文讲堂,柳亚子只好在课桌上打瞌睡,每每睡得十分香甜。邹容曾多次劝柳亚子学英文,竭力反对柳亚子采取在自修室打瞌睡的消极办法。牛脾气的柳亚子并未听从劝告。柳亚子过后思量,觉得邹容所讲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他想,自己学了英文以后,就可以博窥外国书籍,精研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旁及文学艺术,这该多好啊!

1903年夏,爱国学社和中国教育会闹分家而独立,于是以中国教育会会员附读的柳亚子只好辍学返回黎里。不久,《苏报》被清政府勾结租界当局查封,章太炎和邹容被捕入狱。在狱中,邹容曾写信给柳亚子,竭力劝柳亚子读习英文以求世界知识。

1904年,柳亚子进入同里自治学社。他听从了邹容的苦劝,决心学好英文。当时的英文教师顾浩然对他很好,他要什么,顾浩然就给什么,一度成为他早年最好的朋友之一。柳亚子个性非常高傲,不愿甘居二流,一定要赶在同学前面。口吃的他学起英文来格外吃力,便求助于先生的特别教授。他每天晚上去顾浩然卧室,将第二天要上的课读熟,第二天上课时,自然滚瓜烂熟了,连先生不教都可以。这样坚持了一月有余,居然赶在了全班的前列,他对此很感满意。谁知他忽然生起病来,一病就是一月,又远远落到了同学们的后面。他学英文由于口吃的缘故,终是“非常勉强”,人家用十分力量,他则非用十二分力量不可。结果把自己累病了,痊愈后不再有毅力和勇气苦学英文了。

1906年,柳亚子在上海打算进入健行公学,想再度学习英文。健行公学的实际负责人朱少屏不要他做学生,而要他当国文教员,说:“你有口吃病,英文当然念不好,何苦白费心力。你还是当一个教员吧,我们是很欢迎的。倘然你坚决地要做学生,那倒只好挡驾了。”无奈之下,柳亚子只好接受,在健行公学当起了国文教员。如此一来,柳亚子学习英文的一事就完全放弃了。

几十年后,柳亚子还深深感慨:“不通外国文,是我平生的大憾,因为是做了十足的文盲,使我对学术研究上非常欠缺。并且,因为不通外国文,不能多受科学的洗礼,脑筋的训练不够,一切都非常粗糙,处处吃亏。还有,不通外国语文,便不能和国际友人通讯讲话,讲话时就非用翻译不可。”

(三)

柳亚子年轻时,口吃非常严重。在熟人之间私下谈话并无太大妨碍,到公开场合讲话或讲演就很困难了,特别是与人辩论时就更说不出话来。据南社老人郑逸梅回忆,柳亚子的口吃是很严重的,越是急,越是说不出话来。柳亚子宁愿写长长的文章,却怕作短短的讲话。

1905年4 月,柳亚子友人冯绍清在苏州创办了苏苏女学,柳亚子应邀前往参加开学典礼。其后,柳亚子说服母亲,将次妹柳平权送入苏苏女学。柳平权思想亦趋进步,一度颇具雄心,她对同学说:“我哥哥是个自命不凡的人物,但他因口吃的缘故,一不会演讲,二不会读外国文,还有他的体格不强健,眼睛又坏(指近视),不能学陆军。这种弱点,我却都没有。那末,我将来一定要做个女演说家和女军人,赶在我哥哥的前面呢。”这些话传到柳亚子耳中,柳亚子感到十分高兴。从中不难看出,当时的柳亚子因口吃而根本不能演讲。

1906年,柳亚子在健行公学期间,先后加入中国同盟会和光复会,成为双料的革命党。他与高天梅、陈陶遗、朱少屏等密切交往。7月,孙中山经过上海时,设法与沪上盟友相聚,商讨国事。孙中山为清廷通缉,无法上岸,请法租界公董局(相当于租界政府)的法国友人辗转传递消息。7月间的一天,法租界巡捕房某人前来招呼,说孙中山在吴淞口外海轮上,请诸位前往交谈。柳亚子闻讯异常激动,便和高天梅、朱少屏、陈陶遗等立即乘一艘没篷的小船,赶到一个轮船上去拜谒孙中山。当时谈话的时间不长,柳亚子只有20岁,见到自己心目中的伟人很是激动,加上患有口吃,就几乎没有说话。

柳亚子在同里自治学社就读期间,曾结识江苏吴县(今苏州市)人朱梁任(字锡粱)。朱梁任也患有口吃,与柳亚子同病相怜。他曾赠柳亚子一首诗云:“新中国少年,我爱柳人权(柳亚子当时改名柳人权,字亚卢——笔者注)。文笔惊当世,殷忧问老天。风歌同口吃,《民约》得心传。把臂吟诗句,临风意悯然。”

1909年,南社在苏州虎丘召开首次雅集。柳亚子、陈去病、朱梁任等17名社友与会。会议通过了《南社条例》13条,选举南社职员。选举结束,酒兴尚浓,忽然谈到诗词问题,产生了南社史上第一次文学论争。

清末,盛行北宋的诗和南宋的词,柳亚子反其道而行之,在诗的方面尊唐抑宋,在词的方面则推祟五代、北宋。他对一般人推崇南宋词人吴梦窗很不服气。他说:“讲到南宋的词家,除了李清照是女子外,论男性只有辛幼安是可儿,梦窗七宝楼台,拆下来不成片段,何足道哉!”这一席话“却惹恼了庞檗子和蔡哲夫”。庞檗子是坚持词以南宋为正统的词学专家,起而与柳亚子争论,蔡哲夫也附和着发表自己的主张。赞成柳亚子主张的只有一个朱梁任,可是朱梁任和柳亚子同为口吃患者,期期艾艾,争辩不过,急得柳亚子大哭起来,骂他们欺人太甚。“檗子急忙道歉,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中年以后,柳亚子的口吃似乎好了许多,虽然还不时流露出口吃的痕迹来,但已经可以公开发表讲话和进行讲演了,特别是碰到兴奋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是不成问题。1934年4月18日,柳亚子应邀在济南齐鲁大学讲演,丝毫不口吃,后来留下诗云:“自奋澜翻广长舌,漫从狂狷惜中行。”1935年春,柳亚子参加上海市政观光团访问菲律宾,在马尼拉应中华学会邀请前往演讲,也很成功,柳亚子后有诗云:“居然鼓我舌如簧,雄辩天花散到场。”1941年9月至12月间,柳亚子在香港几次大规模的集会上都演讲,绝不口吃,有时候还出过一句一鼓掌的风头。最成功的讲演是1941年底柳亚子在美洲洪门致公堂领袖司徒美堂欢迎会上的演讲。当时各党各派人士都参加了,柳亚子和刘清扬女士两个人的演说最为激昂慷慨,博得了全场无数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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