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上饶茅家岭集中营暴动始末

书林

国民党时期的江西上饶有过一座出名的监狱——茅家岭集中营。那里关押着八百多名皖南事变中被俘的新四军官兵，在最黑暗的岁月里，我新四军官兵与敌人顽强地斗争，发生了难计其数的可歌可泣的故事——

经受考验

林莺原是江西青年事务团里的中共地下党员，皖南事变后，她被关押在第三战区长官司令部的西山监狱。敌人多次刑讯逼供让她承认是新四军派来的，要她交待组织关系和同伙，林莺都咬牙顶住了。折腾了三个月，他们把她送到上饶茅家岭监狱服刑。上饶集中营是关押被俘新四军将士的地方，林莺心想到那里是又回到了同志中间，于是精神抖擞、满怀希望地去迎接新的战斗。

但一进到茅家岭监狱，同志们冷冷的目光却使林莺像霜打了一样。走进女牢，里面稻草铺上坐着两个二十多岁的女囚犯，她们和别人一样，不冷不热地让林莺坐下，问了一下姓名便不再理她了。林莺一下子控制不住了，委曲的泪水瞬时落了下来，她意识到同志们对她有些不信任。

来到茅家岭第三天，敌人就开始审讯林莺，他们给她上大挂、插竹签、夹手指，什么刑罚都用上了。因林莺事先有了思想准备，所以始终不开口。回到牢房，那个年纪小些的名叫刘秀珍的女同志扶林莺坐下，好像要说什么，但被年龄大些的名叫李品仙的女同志使了个眼色阻止了，刘秀珍随即把林莺放下走开了。林莺理解同志们对她的冷淡，那是怕敌人用苦肉计。

随后几天，敌人连续对林莺使用酷刑，把她折磨得遍体鳞伤，动弹不得。女难友们看着不像是苦肉计了，才把林莺搂在怀里说：“这几天太委曲你了。”

在亲人的怀里，林莺禁不住放声大哭。李大姐一边抚摸她一边说：“这仅仅是开始。他们还会继续折磨你，要你开口，他们还会来软的引诱你。重要的是坚持，只有坚持到最后才是胜利。”林莺说：“有同志们的支持和帮助，我什么考验都能经受。”

果然，几乎每隔一天敌人就对林莺用一次刑，而且一次比一次要严酷。但是敌人的企图落空了。他们又以当演员、当明星引诱她，还对她实行“优待”，让她在监狱内随意走动，给监狱官兵教唱歌。林莺在李品仙的指导下，利用这点特殊的待遇，为同狱的难友们做了不少有益的工作。

监狱的难友们绝大多数都经受住了考验，成为狱中对敌斗争的骨干。但也有少数人没能坚持住。

一天早晨，从政治部进来一个二十几岁的男犯。听押解的士兵讲，他是上饶文化馆的职员，在政治部审讯时受不了上大挂、夹筷子，交待了二十几个男女青年。刘秀珍让林莺去做他的工作。走进他的禁闭室，林莺问：“你是共产党员吗？”

“不是，就是因为我爱说公道话，才被他们抓来的。”

“你既然不是党员，怎么能供别人是党员呢？”

“我受不了那么重的刑啊！”

林莺开导他说：“你想过没有，你供出了他们，他们也会被受刑，如果他们中再有人因受刑而出卖朋友，那么会有更多的人被捕受刑，这不是害人？你以为这样敌人就能放过你吗？你看，他们继续对你用刑，逼你供出更多的人，你这是害人又害己啊！刑罚有什么，我比你受的刑更多、更重，可我什么也没说，不就挺过来了？亏你还是个男子汉，一点苦头就把气节都丧失了，将来你怎么见人啊？”

听了林莺的话，那个青年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中，他表示一定要和大家一样坚持斗争。

狱中斗争

一个冬天傍晚，由远而近传来一阵吆喝声和殴打声，原来是押来一个名叫李维贤的“顽固分子”。李维贤浑身上下鲜血直流，仍然昂着头，不肯屈服。两个宪兵还不住的双棍齐下，李维贤挣扎着，嘴里仍不停地骂着。一个叫“王八”的管理员冲上来大吼：“给我打！打死这个狗杂种，看他还硬不硬。”打手们蜂拥而上，在这危急的时刻，男女难友们齐声高呼：“不准打人，不准打人！”

林莺也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面用身体掩护住李维贤，一面高声怒斥敌人：“住手！不许虐待政治犯！”

牢房里和院内一片吼声：“不许虐待政治犯！”

正义的吼声压倒了敌人的气焰。他们害怕死了人事态扩大不好收拾，只好住手。

斗争胜利了。难友们把李维贤扶进牢房，他的头还在流血，有难友赶紧撕下一片裙子替他包扎伤口，难友们又烧了一些棉絮灰撒在他的伤口上。

这件事过后的一天清晨，几个宪兵又押着一个犯人走来。那犯人脸色蜡黄，瘦得弱不禁风。“王八”管理员没有让他进牢房，而是直接进了天井边上的铁刺笼。站铁笼是对犯人使用重刑。它容积很小，人在其中不能动、不能蹲。四面的铁刺，人一粘上就被刺得浑身流血。站铁笼的人不能变换一下姿势，直到耗尽精力而死去。

听说有人站铁笼，牢房的门都打开了，难友们都挤在门口观望，只见这位同志昂头挺胸，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李品仙一眼就认出了他。她对难友们说，这就是写《渡长江》的赖少其同志。林莺心领神会，高声唱起：“薄雾迷漫着江面，江水冲击着堤岸。在这黑沉沉的午夜，我们要渡过长江……”

接着，所有牢房的难友们都跟着唱了起来。战斗的歌声表达了难友们对少其同志的支持和鼓励。他会意地向大家点头，以微笑作答，那意思是在说，我一定能坚持下去。

听到歌声，“王八”管理员急忙跑出来，见大家在唱歌，想说什么又怕难犯众怒，只得无可奈何地缩了回去。

赖少其同志的精神激励了大家，大家也担心他那瘦弱的身体能否支持住。李品仙便和林莺商议办法。林莺搞了一小包花生米、一小瓶白酒，一根木棍，等天黑后给他送去。

终于等到月落西山，“王八”管理员的门也关上了。林莺带上准备好的东西偷偷来到铁笼前，把木棍先插进铁笼，让他后背能靠在上面，身体稍稍放松一下。随后，她把酒送到他嘴边：“喝吧，提提神。”又把花生米递给他。赖少其同志说：“谢谢大家，请放心，我能坚持下去。”林莺正要离开，却被宪兵碰上了。她正不知所措，却见那个宪兵又转身走了，她认出那是爱听她教唱歌的年轻卫兵，这才得以放心地走回女牢。endprint

天亮了，赖少其同志依然挺立在铁笼中，泰然自若。敌人无可奈何，只好把他放了下来。

战胜严寒

一个寒冷的夜晚，从周田大队部押来一名名叫甘戈的男犯，他只穿一件夹衣，冻得全身发抖，面色青紫，跌跌撞撞地进了牢门，连站都站不稳了。看到他这样，难友们发愁了，狱中伙食恶劣，加上严寒，他可怎么熬过这个冬天呢？看到大家为难的样子，林莺脱下身上的棉大衣说：“这件给甘戈同志穿吧。我还有一件夹大衣。”当晚，林莺就把大衣给甘戈送去了。他接过大衣，看到林欧莺身上穿的夹大衣，激动地流下了泪。（40年以后，1983年中共江西上饶市委召开的对敌斗争历史座谈会上，两个难友曾再度重逢，昔日难友们的手又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俩回忆是难友的情谊和温暖让他们都熬过了严冬，后来才得以越狱脱逃。）

从那以后，想到男牢大多数同志还光着脚，刘秀珍、李品仙、林莺三姐妹还赶制出二十几双夹袜子，第一双送给了站铁笼的赖少其，随后，每个男同志都得到一双。

绝食斗争

初到茅家岭集中营，每人每顿可以分到两小碗饭，后来，“王八”管理员克扣伙食，饭量每顿不足一碗，而且饭中尽是砂子，令人难以下咽。犯人们吃不饱饭，还要干重活，身体越来越虚弱，大家便悄悄地酝酿着进行绝食抗议。

一天，大队部送来七、八个犯人，而送来的饭却一点未增加，于是一场酝酿已久的绝食斗争开始了，大家都不接饭，齐声高唱自编的“囚徒之歌”。

太阳出来又落山，

监狱永远是黑暗，

守望的狱卒不分昼夜，

日夜站在我窗前！……

直到太阳当顶，饭还是原封不动地摆着。“王八”管理员见此情景大声喝叫：“为什么不吃饭，是谁带的头？”

第二天，饭还是没人动，“王八”喊了一阵，就开始采取了镇压手段，他们把一个华侨青年吴必成作为突破口，高声叫道：“吴必成，出来！”

两个宪兵把吴必成拖出牢房，捆绑起来毒打，这时全牢的战友们都愤怒了，一齐喊：“不准打人！”宪兵们如临大敌，步枪、机枪都上好了子弹对准了他们。

没有人屈服，惨遭毒打的吴必成此时厉声怒斥敌人：

“你们能打死我，可杀不尽全中国的青年和新四军！”

犯人们高喊：“我们不怕死！”“改善伙食，不许虐待政治犯！”

第三天、第四天过去了，仍没有人吃饭，“王八”慌了神，他怕真饿死人无法交待，于是开始和难友们谈判。

谈判中难友们提出四个条件：给挨打的吴必成同志医治伤，向大家赔礼道歉，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件；饭量要足，不得克扣伙食；他们有唱歌的自由。经过反复斗争，敌人被迫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茅岭诞生

绝食斗争胜利后不久，狱中来了一对夫妻，他们是福建人，来上饶探亲进入了监狱管区，被“王八”管理员当做探子抓了进来。女的叫杨碧云，男的叫陈聪成。杨碧云刚来时整天抹眼泪，她已怀孕好几个月了，狱中生活苦，怕孩子保不住。难友们便鼓励她：“大家会尽力帮助你的。”

杨碧云不足月就临产了，林莺去找“王八”要求请接生婆，“王八”呲牙一笑：“下个小鬼子还要请接生婆？！”他不肯去。杨碧云痛得在床上翻滚。消息传出去，难友们都急了，拥在牢房门口高喊：“孩子有权降生。”“王八”一看势头不好，只好派了两个卫兵押着林莺下山请接生婆。

接生婆来了，谁知，杨碧云胎位不正，接生婆束手无策。这时有人想到，周田大队关押着一名新四军军医，应该去请他。可是“王八”却不同意，难友们愤怒至极，又以绝食相争，“王八”对上一次绝食还心有余悸，只好同意了。

军医来了，难友们的心情由焦急变成了期待。大家纷纷猜测生下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还想着为新生儿起个好名字，想了许多，最后一致决定，是女孩叫“狱花”，是男孩就叫“茅岭”，让新生命永远记住监狱这段历史。军医确有本事，没多长时间，牢房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杨碧云母子得救了，生下的是男孩。“啊，茅岭！茅岭！”“我们的茅岭！”狱中，响起一片欢呼声。

冲出牢笼

在狱中，敌人为粉饰其罪行，欺骗社会舆论，组织难友们搞剧团和球队参加社会活动，许多同志就借此机会越狱。赖少其同志和几个剧团队友趁到铅山石塘演出机会，穿着演出服就逃跑了。还有的同志是趁犯人球队到外边比赛的机会逃跑的。林莺是在保释出狱后强制到长官部剧团服务，借取行李的机会逃跑的。

1942年春，日军发动了浙赣战役，逼近金华，监狱将随国民党三战区机关转移。同志们感到，敌人会借机屠杀一批革命战士，他们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推出了王传馥、李胜、宿士平、陈子吞、吴越五位同志组成暴动委员会，领导茅家岭暴动。此时林莺已来到解放区。

1942年5月25日，狱中的同志趁部分宪兵外出、警戒力量薄弱之机，夺取敌人枪支，打开牢门，一举冲出了敌人的警戒圈，向武夷山区游击队所在地进发，与当地党组织汇合。

茅家岭暴动胜利后不久，福建崇安赤石暴动也大获成功。这两次暴动给国民党反动派以沉重的打击。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国共谈判签定了双十协定，国民党不得不释放了上饶集中营的政治犯。endprint